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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溫一笑 -【綺戶流年】《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08 AM     標題: 春溫一笑 -【綺戶流年】《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3-21 06:15 PM 編輯

【書名】:綺戶流年

【作者】:春溫一笑

【內容簡介】:

  謝家子弟,衣冠磊落;

  謝家女兒呢?

  朱門綺戶,似水流年

  胎穿,萌,溫馨,輕鬆。名士爹,慈愛祖父母,小小謝流年的嬰兒生活,快樂美好。這不,才一歲多,她就親自點了頭,把自己許出去了!

  本文講述一段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兩小無猜,呆萌有趣。1V1,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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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0 AM

第一卷 記得當時年紀小

第1章

    謝流年懵了。

    “胃癌晚期”,怎麼可能?自大學畢業後一直奔波來奔波去,要麼是去見客戶,要麼是在去見客戶的路上。好容易一步步做到銷售總監有了六位數年薪,也買了房,不再飄泊,穩定下來了。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無限的未來在向她展開,這個時候,癌症晚期?

    不會吧,我上個月剛剛訂了輛Q7,車還沒提呢。

    謝流年實在不甘心,“沒准兒是醫院搞錯了。”不是有人說過,我天朝最混亂的地方,第一是火車站,第二是醫院?

    謝流年又換了一家三甲醫院檢查,結果還是一樣的。連著換了三家醫院,全是一樣的檢查結果,謝流年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胃癌晚期。

    “你該早來就醫的。”醫生毫不留情,“拖到這個地步,我們也沒辦法。”已經是晚期,估計還有3個月到半年的壽命,准備後事吧。

    恐懼一陣一陣襲來,我將會很快死去?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謝流年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留戀生命。

    謝母很快從老家趕了過來,“女兒,不能放棄,你不能讓媽媽白發人送黑發人!”謝流年發了半天怔,倒在謝母懷中大哭一場,然後,開始積極治療。

    醫藥費流水般花了出去,很快,謝流年銀行卡上的錢悉數取光,交給了腫瘤醫院。社保能報的項目很少,用進口藥,好藥,經常不在社保報銷范圍,經常都是自費。

    “賣房子吧。”要湊醫藥費,只有賣房子了。謝流年留戀的看了又看,窮畢生之力才能擁有這套房子!可是沒辦法呀,錢花完了,但是又不想死。

    從前,健健康康的時候,聽一位護士提到過食道癌病人治療是如何如何的慘,謝流年笑著說“換了是我,干脆不治了。”死了拉倒。

    那位護士微笑,“健康人都這麼說,可真到了得病的時候,再窮,再苦,治療再難受,沒人會說放棄。”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現在,謝流年知道了,那位護士說的,是真的。

    謝母猜疑問道:“女兒,真要賣房子?”這是帝都位於東三環的房子,環境優美,周圍有學校、醫院、賣場、公園,真是太方便了。這樣的房子如果賣掉,憑謝家的力量是再也買不回來了。

    “當然要賣,不然,拿什麼交錢給醫院。”謝流年不經意的說道。

    謝母欲言又止。

    謝流年奇怪了,“媽媽,怎麼了?”難不成是媽媽有私房錢?不會啊。自從爸爸去世後,媽媽就跟著哥哥謝流光夫妻生活,退休費全貼家用了。

    “沒事,沒事。”謝母低聲說道“本來媽還想著,這房子這麼好,要是留給龍龍......算了,算了,你治病要緊。”

    龍龍,是謝流光的獨生子,是謝母的心肝寶貝。

    謝父謝母都是普通工人,辛辛苦苦一輩子,只攢下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和五萬塊存款。謝父突發心髒病去世,並沒留下遺囑。謝流光結婚時,謝母做主,把房子和存款全給了謝流光。

    “女兒,你哥是男孩兒,誰家娶媳婦不得要房子、要財禮?你從小就懂事,讓著點兒你哥,啊?”謝母這麼說了,謝流年也沒有異議,點頭答應了。

    確實,在謝流年老家,沒房子的男人真是娶不上媳婦的,沒人肯嫁。謝流光是個小學教師,工資不高,憑他自己想買房,費大勁了。

    房子歸謝流光,存款歸謝流光,謝母的退休工資歸謝流光,這些謝流年都沒意見。“女兒,媽的醫藥費、生活費,你們兄妹倆平攤吧。”謝母這一提議,謝流年也大大方方同意了。

    一向是很和諧的家庭。“我爸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卻沒有重男輕女的行動”,謝流年一向是這麼認為的。父母愛子女,子女當然也要回報父母,吃點小虧,無所謂。

    但是謝流年沒想到,謝母竟會有這種想法,房子給龍龍?謝母似乎忘了,謝流年才是房子的主人。而且,謝流年手頭沒有現金,要繼續治療非賣房子不可。

    接下來的幾天,謝母常常跟在謝流年身後,常常想說什麼,卻又不開口。謝流年本來是最乖巧最會察言觀色的,現在卻裝作沒看見,無視。

    “人家的孩子都有名車接送,龍龍沒有。人家的孩子才上小學,出國留學的學費都准備出來了......”謝母忍不住一提再提。

    晚期,沒治了。銀行卡上原本有四十多萬,全填進去了!早知道根本沒用,那又何必......?謝母想到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錢,很心疼。

    “要是能治好,咱肯定治!”謝母晚上偷偷給謝流光打電話,“可是根本治不好啊。”流年一向很懂事,怎麼臨了臨了,會這樣?這麼好的房子不留給龍龍,她唯一的侄子,謝家唯一的根,倒要去治根本治不好的病,去填無底洞。

    謝流光壓低聲音,“媽,我還有一萬塊錢私房錢,明兒我給你寄過去。能延長一天是一天......”

    謝母跺腳,“不行!你就那點兒死工資,趕緊存起來!不許寄!”流光一月才兩千多塊錢工資,全要上交,這多不容易才攢下一萬塊錢啊。

    第二天謝母專門跟謝流年說了這事,“看你哥多關心你。”謝流年微笑,“寄過來了?在哪兒?”說說而已,當真啊。自從謝流光結婚後,連出去吃個飯都是流年結賬,從無例外。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姐妹會一直是你的姐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至他們結婚。

    謝母一臉憐愛,“我不讓他寄。”流光沒錢,流光窮。

    謝流年笑笑,沒說話。銀行開著門,郵局也開著門,如果真心想給,總有辦法寄過來,匯過來。

    房子還是賣掉了。“六萬塊一平?”謝母驚了,房子這麼貴?那這七十八平的房子,流年得拿回來多少錢啊?

    謝母迅速計算了下。治病,再怎麼花,也花不了一百萬!還能剩下三百多萬,行了,龍龍不用自卑了,流光也能有名車,也能給龍龍存出國留學的錢!

    謝母隱隱約約跟流年提過,謝流年只笑笑,不接話。

    謝流年臨走前,回了趟老家,在西郊買了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給謝母,“這套房子我遺贈給您,條件是在您有生之年,不得出讓、贈予。”百年之後隨您怎麼著,您活著的時候,不能贈予他人。

    “這是一筆年金,按月領取,您每月能領一千塊,直到100歲。”有退休費,再有這筆年金,謝母的晚年生活是有保障的。

    謝母眼巴巴看著謝流年。

    還有呢,流年怎麼會只有這麼點錢。留給龍龍的呢,在哪兒。

    謝流年手頭還有兩百多萬現金,除了留出自己買墓地的費用、殯葬費用,剩下的錢,全部捐給了西部山區,“那裡的孩子才是真正需要。”山裡的孩子每天只吃兩頓飯,沒有菜,營養跟不上。校捨破舊不堪,請不到老師來教學。那裡的孩子才是真正需要救助。

    謝流光夫婦是雙職工,都是小學教師,工資雖不高但很穩定。有父母給的房子,有謝母退休工資貼補著,要是還養不了一個龍龍,真是笑話。

    “流年你怎麼能這樣呢,你怎麼變成這樣了?”謝母哭了,“龍龍是你侄子,是謝家唯一的香火!”

    我掙的錢,我自己倒不能做主了?謝流年已經很虛弱了,只有無語。

    “你體諒她吧。”中學同學張雲現在法院工作,來看她的時候安慰“你不知道,現在什麼樣的事都有。有的父母把家產全給了兒子,卻要女兒養老;有的父母自己沒錢,就想法子從女兒那兒要了錢來,貼兒子。唉,幾千年的惡習了,重男輕女思想難改。”

    張雲在法院,形形色色的事情見多了。

    謝流年疲憊笑笑,“謝謝你。”

    從前謝母要求家產歸謝流光,養老兩兄妹平攤的時候,其實謝流年心中隱隱是有些不高興的。憑什麼啊?哥哥不容易,難道我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就容易了?但是為了和諧,忍下去了。誰知最後是這樣,一點也不和諧。

    彌留之際,謝流年想起一部非常有名的電影,是不是只有一個西紅柿的時候,理所當然要給男孩子?是不是生死關頭,理所當然要救男孩子?是不是作為女性,理所當然要為家庭犧牲自己?天朝女性已經奉獻犧牲了幾千年,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如果有來生,我只想媽媽愛我,和愛哥哥一樣愛我。

    謝流年溘然長逝。

    “哇---”響亮的嬰兒哭聲響徹在冬日上空,新生的女嬰哇哇大哭著,無限委屈。

    “乖女兒,不哭,不哭。”溫柔的女子聲音耐心哄著,女嬰感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感覺踏實可靠,哭聲漸漸小了。

    “姨娘,咱們小姐生的真好看!”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說道。

    被稱為姨娘的女子,也就是抱著女嬰的女子,親親懷中的嬰兒,心滿意足,“是啊,小櫻說的對,我女兒真好看,真像她爹。”她爹可是謝家的玉郎,風姿特秀。

    “姨娘已有了棠少爺,又有了小姐,兒女雙全了呢,真有福氣!小姐生的這麼好,四爺看了必定高興。”名叫小櫻的丫頭在一旁拍馬屁。

    “棠哥兒,倒是不用愁的。”姨娘輕輕歎了口氣,“他是個小爺,老太太最疼孫兒的。倒是女兒,脫生在我這沒用的肚子裡,做了身份低微的庶女,委屈她了。”

    “哇”的一聲,女嬰放聲大哭。什麼?又有哥哥,還是庶女?比前世更慘啊,前世至少我爹媽是明媒正娶的!

    怎麼哄都不行,女嬰無限委屈的大哭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3-22 12:38 AM 編輯

第2章

    泰始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太康縣,城西謝府。

    大雪紛飛,謝府四太太的陪房計嬤嬤扶著個小丫頭,身後跟著一個粗壯僕婦撐著把青綢油傘,慢慢向四太太所居上房走來。至回廊下,計嬤嬤揮退小丫頭和僕婦,獨自一人進了上房。

    四太太韓氏二十出頭年紀,膚色白淨,眉目秀美。她抱著一只紫玉小手爐端端正正坐在炕上,穿著桃紅小襖,松花綠綾棉裙,雖是淡淡妝容,渾身上下卻洋溢出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

    “西跨院那位生了,母女平安。”計嬤嬤恭敬回道。她心中頗有些惴惴不安,自家這位姑奶奶出身世家名門,容貌性情脾氣教養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對四爺用情太深,對妾侍姨娘自然不喜,更甭提庶子庶女了。這會子四房又多了一名庶女,委實不算是喜事。

    生了個丫頭?四太太纖纖玉手拿著一只白玉小火箸兒慢悠悠撥著手爐內的灰,淡淡說道“這倒好,兒女雙全了。”西跨院住的是何姨娘,六年前已育有一子棠哥兒,如今又生下一女,何姨娘可不就是兒女雙全了。

    計嬤嬤自是知道四太太心中不快,陪笑說道“她算什麼兒女雙全?棠哥兒自生下來便被抱走了,一直養在老太太身邊,她想見一面都難!棠哥兒也好,才出生的姐兒也好,只能認您是母親,哪輪得到她兒女雙全了?”

    四太太老神在在,不置可否。計嬤嬤滿臉陪笑垂手侍立,不敢再說話。良久,四太太柔聲吩咐,“這可是大喜的事,速去報給老太爺、老太太。”計嬤嬤如釋重負,忙答應了,行禮告退,帶了小丫頭出門,給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報喜去了。

    四太太獨自坐了片刻,慢慢喝了一杯熱茶,看看時辰到了,命人服侍著了出門,到報廈理了一回事。雖說謝尋謝四爺在家中排行最小,但兒媳婦輩的只有四太太一人在府中,故此謝府是四太太管家。

    謝老太爺共有四個兒子,長子謝導在京任邢部侍郎,次子謝封在南京任工部主事,三子謝尉只是舉人,在懷慶府一個小縣任縣令。四子謝尋最小,雖從小也讀書,卻從未進過考場,只捐了個監生。也不去國子監就讀,只隨在謝老太爺身邊服侍。

    老大謝導、老四謝尋是嫡出,老二謝封、老三謝尉是庶出,謝老太太不喜庶子媳婦及其所出的孫子孫女,命他們“舉家赴任”。謝老太爺倒是同意了,同意得很徹底,“老大也是,舉家赴任”。於是,謝府只剩下四房一家子;於是,四太太這幼子媳婦倒要學著管起家來。

    “這筆炭火賬算錯了,回去重算!”四太太做了個手勢,她身邊的大丫頭懷柔清清脆脆說道。那來報賬的媳婦子滿臉通紅,慌忙撿了賬單子行禮退下了。

    走出報廈,那媳婦子擦了擦臉上的汗。四太太真厲害,瞄了那麼兩眼,就看出來數目字不對!到底是大家子出身,見多識廣啊。

    “三太太房中的素玲來領月錢。”管事嬤嬤陪笑回道。四太太淡淡看了一眼,下面站著個濃妝艷抹的青年女子,梳著婦人頭,模樣有些輕佻。

    四太太心頭微曬,淡淡道“按舊例支給她。”本朝官員傣祿微薄,三位在外做官的老爺薪俸都不夠使,依舊在謝府支月錢。大爺謝導是老太爺老太太的心頭肉,每年自有心腹家人帶了府中的分例、老人家的貼補上京;二爺謝封遠在南京,也是一年支一回;唯有三爺謝尉離得近,且三太太苗氏花錢散漫,若是支了一年的銀錢過去,三房能年中就開始緊巴,年底簡直過不了日子。

    沒法子,只能三個月關一次錢糧。饒是如此,三房還常常要提前支月錢,“哥兒姐兒都大了,開銷漸多,月錢實在不夠使”。四太太專門請示過謝老太太,謝老太太一輩子富貴順遂,對這幾個小錢並不在意,“支給他”,只要他們不在自己眼前晃,花些銀錢是小事。

    四太太把手頭事務理完,又看了回賬本,心頭發悶。要說謝家也算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了,可也禁不起這樣只出不進!大房有大爺、大太太、大少爺謝松年、二少爺謝鶴年、大小姐謝有年、五小姐謝瑞年,還有兩房姨娘,十幾個丫頭,七八個小廝,且京中米珠薪桂,這花用自是小不了。

    到了明後年謝松年要說親娶親,又是一大筆開銷。長房長孫娶媳婦,再怎麼著也少不下一萬兩銀子吧。即便是老太太拿出私房,不使公中的,可老太太的私房不也是大爺、四爺的?

    二爺倒還罷了,雖薪俸微薄,家中只有二爺、二太太夫妻二人,三少爺其年、四少爺養年,三小姐華年,並無姨娘妾侍,子女全是嫡出,家中人口便簡單許多。且素來簡樸,只養著六名丫頭四名小廝,除公中例行花銷之外,從沒開口要過多余的銀錢。

    三爺可費事了。先是有了二小姐綺年,然後有了四小姐豐年,一直沒生出兒子。三爺便一口氣娶進來五六房小妾,“為求子嗣”!很理直氣壯。三太太哭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哪裡肯管這閒事,只裝聾作啞。三爺越發得了意,一個接一個美貌女子進了他的後院,這開銷自是越來越大了。

    如今好容易才有了個位哥兒,年方兩歲的之年,是三房的命根子,寶貝得很。吃穿戴用樣樣精致,三太太常寫信來要這要那,“之年身子弱,要補養。”

    且排場大,做著個小小縣令,丫頭侍女僕役小廝眾多,全回謝府關錢糧。四太太每每看到三房的賬,便覺頭疼。

    自家這位四爺,是更甭提了。生平從不提“錢”,鎮日只知道風花雪夜,安富尊榮。橫豎謝家家大業大,日後謝四爺便是只憑著祖業,也能錦衣玉食一輩子。

    謝四爺的開銷也不小。嫡出的五少爺延年,庶出的六少爺棠年,嫡出六小姐錦年,如今又添了位七小姐。

    四爺後院有兩位姨娘,都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頭,生兒育女後抬做姨娘的。想到這兩位,四太太譏諷的笑笑。袁昭,何離,還真是好名字。

    人才也好,全是花容月貌。謝四爺生得風神秀徹,如神仙中人,自幼受父母鍾愛。謝老太太當年為幼子挑丫頭真是費盡了心機,太妖艷的自是不能要,不好看的也不能要,千挑萬選,才選中了清秀出塵的袁昭、溫柔可人的何離。

    袁昭,何離,都是從外面買來的丫頭。袁昭原名五妞,是一個莊戶人家的第五女;何離原名小多,是山裡一家獵戶的小女兒。才進謝府時都是土裡土氣的鄉下丫頭,被嬤嬤們調教了兩年後,生性聰明機靈的丫頭儀態舉止漸漸大方得體。

    這兩個丫頭被帶到四爺書房時,四爺正在讀《尚書大傳》,“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若參辰之錯行”,於是這兩人便有了新名字:袁昭昭,何離離。

    “昭昭”“離離”都很得四爺喜歡,十六歲的時候,開臉做了通房丫頭。謝、韓兩家議親時,韓家自是知道這些,卻不曾放在心上,誰家爺們沒個房裡人?

    四太太韓氏原來也不以為意,不過是個丫頭,若好便留下服侍,若不好便打發了。進門兒後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袁昭秀麗出塵,我見猶憐,根本就是四爺的心肝寶貝;何離性情機敏,四爺不用說話,揚揚眉毛抬抬手,便知道他想做什麼。這樣的兩個丫頭,要動起來談何容易。

    況且這兩人一向小心小意的,為人恭謹有禮,從不逾矩,抓不到什麼大的錯處。若是栽個贓給她們趁機處置了,倒也容易,可若因此失了四爺的歡心,卻是不值。

    四爺人品出眾,少年名士,得夫如此,夫復何求。“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只是他的性子太過淡泊,毫不熱衷名利,未免使人苦惱。

    當年議親之時,父親對謝家四郎滿口稱許,“少年名士,難得難得!”哪想得到這“少年名士”連考場都不願下,自古以來哪有不中進士的男子可稱為名士?四太太想到此,秀眉微蹙。

    “明年春闈,聖上特許監生可直接下場。”謝府後院快雪亭中,謝老太爺含笑問幼子,“玉郎可想下場試試?”謝老太爺已是六十開外的老人了,身子卻還康健,依舊精神矍鑠。

    “不想。”謝四爺斜倚欄桿,閒閒說道。他雪貌貂裘,神情散朗,面如凝脂,目如點漆,看上去猶如畫中人般美好。

    下什麼考場,閒的,單是連著好幾天不許出考場便吃不消。再說,便是辛辛苦苦中了進士又怎麼樣?做官更煩,逢迎上司,應酬同僚,支應下屬,哪一件不麻煩。

    謝家有大哥撐著就行了,自己這做小弟的,樂得享清閒。

    “我在家中服侍爹娘。”謝四爺一副孝子模樣。

    “那敢情好。”謝老太爺樂呵呵,“有玉郎陪在爹娘身邊,可是好。”不考便不考吧,自家幼子如珠如玉,正該如閒雲野鶴般自由自在,做什麼拘束了他?

    亭外大雪搓棉扯絮一般紛紛揚揚飄落,父子二人立在一處欣賞雪景許久。看看天色已晚,謝四爺親手扶著謝老太爺上了竹轎,自己在旁緩緩步行,回了謝老太爺的書房。

    “爹的書法山林妙寄,巖廊英舉。”謝四爺笑道““兒子書房還缺副對聯,求爹賜副墨寶。”知道謝老太爺最喜聽人誇他書法好。

    謝老太爺果然樂了,玉郎有眼光!謝老太爺美滋滋想著,被幼子牽到書案前,凝神想了半晌,揮筆寫下“笑看天地任官任隱任菩提終歸自然,縱貫古今唯日唯月唯風雨獨領風騷”。

    謝四爺擊節長歎“不繇不羲,自發淡古,好書法!”謝老太爺捋著白胡子,微笑不語,頗為自得。

    謝四爺珍而重之把對聯收好,又在案上鋪了一張宣紙。

    怎麼了,還要?謝老太爺不解。

    “爹,今兒您又多了位小孫女,求爹賜個名字。”謝四爺笑道。

    才出生就討名字來了?謝老太爺面帶猶豫,“滿月時再起不遲。”起個名字而已,急什麼。

    “爹,小七是庶出。”謝四爺慢慢磨著墨,“身份不夠尊貴,爹賜個好名字,讓她沾沾您的福氣。”出生當天祖父親賜佳名,多好。

    “把小丫頭抱到你娘處養著,不就成了。”謝老太爺微微皺眉。謝家的女兒,便是庶出又怎麼了,玉郎也是愛女太過。

    “棠兒出生剛滿月,便被娘抱走了。”謝四爺聲音平平無波,“那些時日阿離瘦成了一把骨頭,我看著不忍,偷偷帶她看過幾回棠兒,她才一天一天慢慢好起來。若是把小七也抱走,阿離活不活得成,我不知道。”

    謝老太爺鼻子酸酸的,“不過是個丫頭!”什麼阿離,不就是獵戶家養不活的小女兒,賣給人做丫頭的。

    “她自十歲起服侍我,如今已是十六年了。”謝四爺低聲說道“十六年,便是小貓小狗,也養出感情了。”何況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言笑晏晏的妙人。

    謝老太爺帶著鼻音“哼”了一聲,“便讓她養小七!只一件,六歲必要上學,十歲必要分院子單住,再不能改的!”

    謝老太爺提起筆,龍飛鳳舞寫下三個大字,“謝流年”。謝家才出生的七小姐有名字了,謝流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1 AM

第3章

  謝四爺辭別謝老太爺,回了自己院子。四太太懷中抱著才半歲的謝錦年,身邊坐著年方七歲的謝延年,圍在炕邊親親熱熱的說笑玩鬧。謝四爺回來後逗錦年玩了一會兒,又問了兩句延年的功課,一家人很是和樂。

  “還沒恭喜四爺呢。”四太太抿嘴笑道,“今日喜得千金。”雖說是庶出,且是女孩兒,可添人進口了總歸是喜事。

  “也不知小七長的像誰。”謝四爺微笑說道。他已有兩子一女,長子延年像娘親多一點,很斯文秀氣;次子棠年像父親多一點,活脫脫是一個小玉郎,故此謝老太太愛的什麼似的,抱了去親自養著;長女錦年則是既不像爹也不像娘,“眉宇間有幾分英氣,頗肖外祖母”。錦年的外祖母,也就是四太太的母親,是定海侯的掌珠,將門虎女,英姿颯爽。新出生的小女兒會像誰呢?

  四太太頓了頓,新出生的小女嬰她沒見過,還真不知道長的像誰。“今兒處置家事倒占了大半天,竟沒來得及過去看看。”四太太笑道“不如過會子我和四爺一道去趟西跨院,一則瞧瞧咱們才出生的姐兒,二則何姨娘著實辛苦了,也該慰勞慰勞。”

  “如今天已經黑了,路又滑。”謝四爺不同意,“我一人過去便好,你累了一天,好生歇著。”不許四太太起身,獨自一人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裡間很暖和,何離躺在床上沖謝四爺溫柔笑笑。她身邊一個小小的襁褓,襁褓中的嬰兒很嬌嫩,很脆弱,梨子大的一張小臉兒,看的人心裡軟軟的,酥酥的。

  “祖父給小七起了名字,謝流年,小七喜不喜歡啊?”謝四爺凝視新出生的小女兒,柔聲問道。其實剛出生的小孩懂什麼,這會兒謝流年哭累了,睡得正酣。

  “流年,流年。”何離低聲呢喃,“這名字很好聽。”老太爺給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阿離,小七長的真像我。”謝四爺聲音和煦,如春風吹過,何離卻打了個寒顫。兒子像玉郎,老太太養了;女兒也像玉郎,若是再被老太太抱走......

  “莫怕。”謝四爺和何離相處已久,心意相通,當然知道她在怕什麼,“父親已經答應過,小七交給你撫養。”謝府的當家人是謝老太爺,他最大,說話最管用。

  “玉郎求過老太爺了?”何離素來聰敏,聞言已猜了個大概,柔聲道謝,“玉郎待我真好。”老太爺如何會無緣無故答應讓自己養小七,那自然是玉郎求過情。

  謝四爺輕笑,“阿離要記得我的好。”將來要還的。

  何離紅著臉點頭。謝四爺在她臉上輕輕啄了啄,兩人頭並頭看了會兒小女嬰,“真好看”“這會子好容易她睡著了,方才哭的好不委屈,心疼死人了”。

  謝四爺走後,何離幽幽歎了一口氣。

  她自從六歲被賣來謝府,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年,對謝府的內情自然甚是熟悉。謝老太爺和謝老太太是表兄妹,平日自是表妹聽從表哥,可若表妹真執拗起來,表哥也會讓步。更何況祖母養孫子孫女本就是常有的事,任是誰也說不出什麼。

  “女兒,你長的這麼像玉郎,若是老太太一見你便喜歡了,硬要留下你,那可如何是好?”一直到次日何離都是愁眉不展,吻著懷中的嬰兒,輕聲說著心裡話。

  什麼?謝流年才美美睡醒了一覺醒來,就聽到這噩耗,不由大怒。有哥哥還不算,成了庶女還不算,我還可能連親娘也保不住?親娘再怎麼偏心哥哥,也是小女嬰最親的人!這世上,有誰會比親娘更疼你。

  到了該吃奶的時候,謝流年扯開嗓子哇哇大哭,死活不肯吃奶娘的奶。何離急,奶娘急,小櫻也急,“生下來都兩天多了,不吃奶可怎麼辦。”

  奶娘一抱,謝流年就哭。只有回到何離身邊,回到何離懷裡,才能安生。慢慢的何離也悟出來了,解開衣服,把□塞到女兒口中。

  謝流年已經很餓了,迫切的啃啊啃啊,鍥而不捨的啃了好半天,終於喝到新生中第一口奶。一點兒也不好喝!謝流年心中叫著,口中貪婪的大口大口吞咽著。沒法子,餓呀。人是鐵,飯是鋼。

  何離掉下眼淚,“乖,慢點兒,慢點兒。”她又不傻,自然知道此時懷中的女兒是真餓了,看看孩子這吃相!

  正好謝四爺和四太太一道過來了。這是四太太第一回見謝流年,她略帶吃驚,竟有這樣的嬰兒?到了奶娘懷裡就大哭,到了親娘懷裡才吃奶?

  何離狠狠心,把懷中的女兒遞給奶娘。奶娘忙接了過來要喂奶,小女嬰哇哇大哭,一口不肯吃。

  只有回到何離懷中,才慢慢停止哭泣,開始吃奶。

  謝四爺對何離溫和說道“既如此,有勞你了。”四太太卻很是躊躇,“何姨娘親自喂養小七?不合規矩呢。”謝府少爺小姐不管嫡出庶出,從來都是奶娘喂養。

  其實四太太哪裡在意謝流年是奶娘喂養,還是何離喂養,不過是怕人言可畏,怕謝老太太責怪。“苛待庶女,連個奶娘也不給”“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凡事都不上心。”

  “孩子重要,還是規矩重要?”謝四爺聲音淡淡的,,難不成任由小七餓著?

  四太太微笑說道“自是孩子重要。”成了,有了四爺這句話,老太太跟前便有話回了。

  四太太做人做事向來周到,次日請安時便當做奇聞逸事講給謝老太太聽,“竟有這樣精乖的嬰兒,媳婦年輕見識少,頭回見呢。”嘖嘖稱奇。

  謝老太太笑道,“這有什麼,玉郎小時候便是乖巧伶俐得很。”小七是玉郎的女兒,比尋常孩子聰明些、挑剔些也是有的,不足為奇。

  “謝家孩子嬌貴,姨娘可不嬌貴。”謝老太太才不管一個妾侍辛不辛苦,自己孫女不吃虧才是要緊的。

  四太太便放了心,橫豎婆婆也是贊成的,如此,自己便沒了干系。

  做人媳婦容易麼?要服侍公婆,服侍丈夫,生兒育女,主持中饋,交好族人,應酬賓朋,便是丈夫的妾侍姨娘生下孩兒,也要照顧妥當了。

  四太太暗中替自己不值。不過,晚上回到自己院中,懷中抱著幼女,膝下坐著嬌兒,對面是玉人一般的夫婿,一家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四太太心裡又暖暖的。

  臘月裡事多事忙,四太太整天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覺便到了年根兒。“七小姐滿月照舊例辦。”百忙之中四太太也沒忘了才出生的謝流年,照老例給辦了滿月禮。

  謝老太太原本對謝流年並不太在意,故此一直到滿月那天才讓人抱過來看了一眼。這一眼看過去,謝老太太頓時移不開眼睛了。

  這小丫頭生的可真好看,真像玉郎!謝老太太眼睛咪成了一條線,“小七乖,留下跟你哥哥作伴兒,好不好?”不愧是親兄妹,都是一般的粉雕玉琢,看著就喜歡人。

  謝老太爺打個哈哈,“是個女娃娃,跟著親娘好些。”謝老太太瞪了過去,“是個女娃娃,才不能跟著她親娘。”由姨娘養大的姑娘,和由祖母養大的姑娘,能一樣麼?謝老太爺看看興興頭頭的妻子,看看臉色平靜的幼子,一時沒了主意。

  謝四爺望望滿心歡喜的老太太,欲言又止。

  何離癱在地上。果然如此,老太太見了小七,便不肯放人了。

  失魂落魄回了西跨院,一頭栽倒在床上,不說話,不吃飯,也不睡覺。

  不過一個晚上,何離已是憔悴的不像樣子。

  第二天,何離被叫到老太太跟前。謝老太太板著臉,命人把嗓子已快哭啞的小七還了給她,“快給小七喂奶。”真有這死心眼兒的嬰兒,不是親娘的奶,餓死不吃。

  何離哆嗦著手解開衣服,把□塞到小七嘴裡,小七弱弱的哭了兩聲,開始悶頭吃奶。何離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落在小七臉上。

  “哭什麼哭!”謝老太太實在沒面子,喝斥道“眼淚是有毒的,若讓小七吃了眼淚去,看我跟你算賬!”你還有臉哭?

  何離忙去抹眼淚,卻是越抹越多。

  謝老太太歎了口氣,“回去吧,好生照看小七。”自己生了大郎後十年沒動靜,族中頗有不滿,“偌大家業,只有大郎一子,如何使得!”明裡暗裡諷刺自己“善妒”,容不下妾侍,才使得謝家枝葉不茂。沒法子,只好給表哥納了兩個健壯婢女,接連生下老二、老三,族中才沒話說。誰料到老三才生了沒幾年,自己又生下了玉郎!玉郎已是意外之喜,棠哥兒更是老年的慰藉。有玉郎,有棠哥兒,知足了,小七便留給她親娘吧。看這母女二人的模樣,也讓人心生不忍。

  何離千恩萬謝,抱著女兒出了門。迎面遇上謝四爺,陪著她一路走了回去。

  “可憐,平日裡也是個美人,今日成鄉下婆子了。”下人僕婦們偷偷議論,“也虧得咱們四爺,神仙般的人物,陪了何姨娘一路,竟不嫌棄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2 AM

第4章

  何離回到西跨院,迅速進到裡間,打開襁褓把小女嬰從頭至腳細細查看了一遍,謝四爺站在一旁默默無語。那年偷偷帶她看棠哥兒也是如此,讓人又好氣又好笑。老太太是棠哥兒和小七的親祖母,她還能害了孩子不成?

  當年也說過她,她還有理了,“老太太自是疼愛孫兒,可老太太又不會親手照顧孩子。”是由僕婦服侍的,誰知道那些僕婦侍女經不經心,大不大意。

  確定女兒全身上下並沒有傷痕,小身子白白嫩嫩的,何離長長出了一口氣。小櫻有眼色,怯生生回道“姨娘,水燒好了。”該給七小姐洗澡了。

  謝四爺悶悶的看著何離試過水溫,把小七放到小木盆中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了新襁褓包裹好。吃過奶洗過澡的謝流年心滿意足,美美的睡著了。

  “我前些時日出城,在郊外看到一幫難民,形容很狼狽。”謝四爺慢吞吞說道“阿離,此時你便如同難民一般。”郊外的難民是遭了天災,無衣無食,以致流離失所,蓬頭垢面。阿離你是因為什麼。

  難民?何離怔了怔。小櫻不聲不響拿過面鏡子,何離往鏡中一看,自己也嚇了一跳,“失禮,失禮。”這幅模樣如何能見人,何離忙洗漱一番,把自己收拾齊整了。

  玉郎為人有潔癖,盥濯不離手,屋宇器具,時一滌之。自己今兒是怎麼了,在他面前竟這般不講究?何離心中不安。

  謝四爺仔細端詳過後,輕輕把何離攬入懷中。小櫻知趣,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裡間只剩下沉睡的嬰兒,和她的親生父母。

  “我若形容憔悴,玉郎便不抱我。”何離偎依在謝四爺懷中,含笑看著床上的襁褓,“還是她好,不管我如何狼狽,只親我一個。”還是女兒好呀。

  謝四爺也扭頭看著床上的女兒,“哼”一聲,“這會子她倒安生了。昨夜又哭又鬧的,老太太被她氣壞了,一夜無眠。”如今她小,且不理會,待長大了,定要補上一頓好打。

  “袁姨娘您來了!您慢著點兒!”外間小櫻的聲音傳了過來,嗓門兒很大。何離盈盈一笑,“阿昭來了。”眉宇間全是歡喜。

  阿離她總是這般實心眼兒,十幾年來待阿昭都親如姐妹。謝四爺暗暗歎息,拉著何離走出裡間,“莫吵到小七。”孩子睡的正熟。

  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扶著小丫頭的手,徐徐自青石磚路走了進來。她身材窈窕,玲瓏有致,一雙美麗的鳳眼仿佛會說話一般,十分靈動。

  小櫻嘴巴很甜,左一聲“袁姨娘”右一聲“袁姨娘”的叫著,殷勤的很。袁昭似笑非笑看了小櫻一眼,阿離是從哪裡尋來的丫頭,可真勤謹。

  袁昭進到外間,正好看到簾子挑起,謝四爺和何離並肩從裡間走出,抿嘴笑道“喲,我來的不巧了。早知四爺在,我便不該來的。”人家成雙成對的,自己不知趣跑來作什麼,討人嫌麼。

  “阿昭總是這般風趣。”何離笑盈盈的,語氣很是親呢,“好些時日未見面了,才一見面便來打趣我們。真真她這活潑性子,讓人如何不疼愛憐惜。”

  “我們”?袁昭變了臉色,冷笑幾聲,待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和何離兩人資歷相當,她比何離美貌動人。當年兩人差不多同時懷了身孕,抬了姨娘,何離順順當當生下棠哥兒,她卻是五個多月時不小心流產了,之後,再沒懷上。

  論美貌,阿離不如我;如賢惠,阿離也不如我。我還勸過玉郎“上進求功名,圖個封妻蔭子”,她可是只會一味順從玉郎,只會唯唯諾諾。她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袁昭咬咬嘴唇。

  袁昭越想越委屈,胡亂跟謝四爺見過禮,落了座。何離吩咐小櫻,“沏一壺廬山雲霧過來。”袁昭最愛喝廬山雲霧,曾一再稱贊其“色翠湯清,香幽如蘭,好茶。”

  袁昭哪裡有心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淡淡問了一句“七小姐可好?”何離笑道“才剛睡下了,不然,可要讓她美貌的昭姨好好抱抱。”

  袁昭興味索然,沒說幾句話,也沒有進裡間看孩子,就起身告辭了。臨走含笑問謝四爺,“可要回書房?”如果回書房,跟她是順路的,可以同行。

  謝四爺並不答話,悠悠閒閒喝完一盞茶,才徐徐站起身“走罷。”袁昭心喜不已,嫣然一笑,“阿離,改日再來看你。”跟在謝四爺身後走了。

  謝流年一覺睡醒,聽到身邊兩個女子在說話。

  “她怎麼這樣,這還叫好姐妹?”小櫻語氣中透著氣憤。

  “生的太好了些,難免顧影自憐。”何離依舊是溫溫柔柔的,好似毫不在意,“她有時會任性一點,不過心地很善良,很好。”生的那麼美,囂張些也沒什麼。

  什麼情況?謝流年有點反應不過來。小櫻和何離感情似乎很好,而何離心胸似乎太寬闊了,“好姐妹”不給她顏面,她根本不當回事。

  媽媽,你用不用這麼大方啊。謝流年不會說話手腳也動不了,只能吃奶的時候多用力氣,何離輕輕拍哄,“乖女兒,慢點兒吃。”以為她是餓狠了。

  每逢何姨娘給新出生的七小姐喂奶,奶娘都眼巴巴看著裡間。給小姐們做奶娘可是優差,擠破頭皮才搶到這差使,若是黃了可如何是好?家裡指著這份月錢過日子呢。

  奶娘很快放下心。四太太吩咐了“七小姐的奶娘先留著。萬一何姨娘奶水不夠,可不能委屈了七小姐。再說這奶娘是養過兩個孩子的,便是不喂奶,也是有用之人。”何離並沒有養過孩子,若是有什麼不懂不會的,奶娘也能派上用場。

  是計嬤嬤來傳的話。奶娘對著計嬤嬤謝了又謝,又跟著計嬤嬤到上房磕了頭,千恩萬謝的,倒惹的四太太笑了一笑。她留下奶娘不過是省人口舌,省的被人明裡暗裡議論“苛待庶女”,誰知無意中倒種下善果。

  來到這世上的第一個新年,在懵懵懂懂中過去了,連鞭炮聲都很少聽到:何離怕炮聲嚇著嬰兒,從裡到外遮得嚴嚴實實的。

  謝流年在何離的懷抱中一天一天長大,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會吐泡泡了,大喜,雖然還不會說話,還不能行動,總算有一樣能玩的了!於是常常吐著泡泡,自娛自樂。

  常常是謝流年躺在炕上自得其樂的吐泡泡,何離坐在一邊做針線,眉目溫柔。間或謝四爺會過來看女兒,“小七又長大了一點,更好看了。”“會吐泡泡了呢,你看她多會玩。”“快看快看,小七會笑了!”每逢謝四爺過來,都是和何離頭並著頭,圍著謝流年一通狠看。

  謝流年三個月大的時候,謝老太太終於不計前嫌,興沖沖吩咐,“把小七抱過來!”兩個月沒見孫女了,還真怪想的。總聽玉郎說小七多麼多麼乖巧,說的人心癢癢。

  謝流年給了老太太一個大大的笑臉。這會子知道沖我這老婆子笑了!謝老太太本是想笑的,不知怎麼的又想起前事,馬上板起臉。

  這沒良心的小丫頭!

  在祖母這兒住了一夜,她差不多哭了一夜!餓死不肯吃奶!跟著她親娘回去了可倒好,真成好孩子了,省事省心,再不鬧騰。

  我這老婆子這麼不招你待見啊。

  今兒你會笑了?笑我也不理你!謝老太太跟小孫女賭上了氣。

  如果謝四爺會抱孩子,由他抱著小七湊在謝老太太跟前獻媚討好,謝老太太一定撐不住,一定會轉怒為喜。可是謝四爺不會抱孩子,小七抱在何離懷中。謝老太太看看低眉順眼的何離,氣不打一處來:小七寧可要她這身份低微的生母,也不跟著親祖母!

  “傻小七!”謝老太太罵道“不知道好歹!”若是跟在祖母身邊,添了多少尊重。傻孩子什麼也不懂。

  謝流年很想沖老太太翻個白眼。我跟著您,您疼我不假,可您會抱我麼,會唱著兒歌哄我入睡麼,會親自給我喂奶親手給我洗澡麼,會全心全意只疼我一人麼。

  我跟著您,不過是由奶娘喂奶,由奶娘哄睡覺,那跟親娘可差遠了。親娘的懷抱,沒有人可以代替。

  謝流年天真無邪的笑著,到底還是把老太太的心笑軟了。“過來!”老太太板著臉下了命令。不過等到謝流年真到她懷中撒歡兒的時候,老太太再也撐不住,喜笑顏開。

  “往後常帶小七過來。”謝老太太下了令,“跟棠哥兒這哥哥好生親近要近。”小七這麼愛笑,脾氣好,真招人疼。

  何離連連答應,“是,是!”能常常過來,常常見到棠哥兒,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啊。雖然今兒棠哥兒沒放學,沒見著,可往後能常常見著呢。

  回到西跨院,何離抱著小七親吻,“乖女兒,咱們往後能常見到哥哥了,那是你親哥哥,小七喜不喜歡?”

  不喜歡!謝流年很想站起來大聲宣布,可她的身子不聽指揮,她站不起來,也不會說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2 AM

第5章

  何離哪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一晚上都興滴滴的嘮叼“你哥哥”“棠哥兒”。謝流年越聽越氣憤:敢情前世今生自己是同樣的命運,媽媽總是更愛哥哥!我怎麼就不能有位專一的媽媽呢,這麼容易變心。

  謝流年連撅嘴都還不會,干生氣罷了。晚上臨睡前何離照例替她洗個熱水澡,然後放到暖融融香噴噴的被窩中。何離的懷抱很溫暖,謝流年被抱著拍著,耳邊是輕柔的催眠曲,身體舒服,心中也慢慢舒服了,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在謝老太太處,謝流年見到了“親哥哥”謝棠年。謝棠年今年六歲,白玉一般潔淨細膩,頭發漆黑如墨,俊美的不像話。“像個瓷人兒。”這是謝流年不帶任何偏見的客觀評價。

  謝棠年長的這麼好看,我跟他同樣爹媽生的,將來皮相也不差吧?謝流年興致勃勃想道。

  無論任何時代,長的好通常總是占便宜的。無論職場,還是情場。

  “棠哥兒喜不喜歡小七?”謝老太太笑咪咪問道。她看看孫子,看看小孫女,怎麼看怎麼順眼。這兩個孩子真會長,像極了玉郎!

  “喜歡。”謝棠年一臉認真,“等她長大了,祖父賞我的小弓箭,父親賞我的灑花箋,都給她用。”謝老太爺前兒才賞了他一把小弓,滿飾珠寶玉石,華貴耀眼,是謝棠年心愛之物。

  “好,好,兄妹和美,甚好。”謝老太太倚在羅漢床上,笑容滿面。

  謝老太太這老祖宗高興,自然人人都高興,一室和樂。

  回到西跨院,何離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抱著謝流年連連親吻,“女兒,我快透不過氣了,我要快活死了!”從前看棠哥兒都是偷偷摸摸的,哪像今兒,光明正大看了一個時辰。

  謝流年無奈的吐了個泡泡。算了,原諒她吧,可憐天下父母心。謝棠年這小子生下來不久就被抱走了,做媽媽的哪能不想,肯定日思夜想備受煎熬。

  “玉郎,我快活死了!”晚上謝四爺過來了,何離撲到他懷裡叫道。謝四爺無語看看她,眼睛亮晶晶,臉蛋紅撲撲,這見了棠哥兒可真是不一樣呢。

  “阿離,我們許久未在一處了。”謝四爺慢吞吞說道。

  何離心虛的低下頭,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今晚,今晚,還是......”還是不成。

  謝四爺白衣飄飄,轉身離去。何離追出門來,牽著他的衣襟,歉意說道“小七晚上要吃奶......”不是我不要你呀。

  謝四爺哼了一聲,抬頭望天無語。阿離原本不多話,不多事,溫柔可人,近來可是不成了。自打讓她養了小七,從未留過自己,如今越發變本加厲,竟致直接開口攆人。

  長此以往,夫將不夫了。

  何離熟知謝四爺的性子,見他這般模樣,哪敢跟他擰著。“那,小七怎麼辦......”何離怯生生的。

  謝四爺默默看了她一眼,舉起雙手擊了兩下掌,院門外兩個小童兒應聲而入,推進來一個小巧精致、四周帶有欄桿的木床。

  “放下罷。”謝四爺吩咐道。兩個小童兒恭敬應了,放下木床退出院門。

  “給小七的?”何離把小木床前後左右打量過,面帶喜色,小床很結實,又有欄桿,小七無論如何掉不下來!

  當晚,謝流年發現床上多了個人,心裡那個氣憤就甭提了。白天多了個哥哥,晚上多了個爹,一個又一個的打擊!

  我現在還是個小嬰兒好不好,不許你們跟我搶媽媽。

  謝流年小手推著謝四爺,用盡吃奶的力氣想把他推走。結果根本不奏效。她力氣實在太小,謝四爺都不知道是在推他攆他,還以為小七跟他玩呢,一邊柔聲哄孩子“明兒再玩”,一邊催著孩子娘,“阿離,讓小七睡覺。”

  謝流年滿心不服氣不甘心的睡著了。她很不想睡,很想攆走突如其來的侵入者,可是人吃飽了就犯困,況且夜深了,況且被溫柔的拍著哄著,漸漸的眼皮不聽話,合上了,睡著了。

  然後,她被抱到了小木床中,蓋上了小被子。何離把女兒安置好,站在小床邊入迷的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女兒已是三個月了呢,小臉兒漸漸長開,一天比一天好看。

  謝四爺下了床走過來,自身後抱住何離,在她耳畔低低問道:“看夠了沒有?”你不光有兒女,還有男人呢。

  夜深人靜,玉人在側,何離回頭溫柔笑笑,牽著謝四爺輕手輕腳上了床,輕手輕腳把床簾放下。秋香色床簾洩地,淺黃中隱隱透出一抹淺綠,淺淡的顏色,卻自有一種別樣的妖嬈。

  黎明時分謝流年醒了,發現自己不是躺在熟悉的大床上,身邊沒有何離熟悉的味道。人家才三個月大好不好,就要離開媽媽的懷抱自己一個人睡了?培養堅強和獨立也不是這個法子吧,太狠了。

  而且,我還有點兒餓了。我要吃奶,我要媽媽,謝流年委屈的哭了起來。

  大床上的兩個人昨夜溫存纏綿許久,精疲力盡的摟抱在一起沉沉入睡。謝流年這一哭,兩人都被吵醒了,何離忙披上衣袍下了床,抱起女兒喂奶。

  懷中空空,謝四爺也睡不著了,“阿離,把小七抱過來。”調皮丫頭,一點兒不省心。大清早的擾人清夢,該打。

  何離抱著女兒上床喂奶,滿臉歉意,“吵醒你了,實在對不住。”這位爺從小養尊處優,從沒人敢在他睡覺的時候哭鬧打擾。

  謝四爺也不說話,掀起被角示意何離進被窩。一床大被子蓋住一家三口,嬰兒在中間,父母一邊一個守著她。本來這是謝流年的睡覺時間,不過今早她心中不快,睜著眼睛就是不肯睡。

  寅時,何離要起床梳洗。謝府規矩,妾侍卯時要到正室太太處請安的。“阿離,你昨晚累了......”謝四爺拉著她,眼中有猶豫,有憐惜。

  “禮不可廢。”何離溫柔笑笑,“太太大家子出身,待人寬厚,我可不能失了禮,給四爺丟人。不過每日早晚請安罷了,再不能少的。”掙開謝四爺的手下了床。

  什麼情況?謝流年懵了。敢情每天早上自己呼呼大睡的時候,媽媽都不在身邊,去給什麼“太太”請安?

  謝流年費了好大勁轉過臉,看著身邊的謝四爺。謝四爺也低頭看她,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俱是無奈。

  何離這一去,巳時方回。回到西跨院時謝四爺倚在外間炕上看書,謝流年躺在一旁吐泡泡,小櫻迎上去曲了曲膝,低聲問道:“姨娘,您怎麼回的這般晚?”平時都是辰時過後便回,這可好,足足晚了一個時辰。

  何離臉色發白,勉強笑了笑,沒說什麼,謝四爺放下手中的書卷,默默看了她兩眼,淡淡吩咐,“擺飯罷。”他還沒吃早飯。

  兩個小丫頭進來擺上炕桌,擺上琳琅滿目幾十樣的茶點。這當然不是何離的分例,姨娘的分例早點不過是兩樣粥品兩樣點心而已。

  何離盛了碗蜜棗枸杞的二米粥遞給謝四爺,“你愛吃的。”自己埋頭吃了兩塊棗泥山藥糕,兩塊小米面發糕,兩個鵝油小花卷,另外還喝了兩碗熱牛乳,兩碗雪花蓮子羹。

  阿離每逢吃了冤枉受了氣,從不告狀,只會悶頭猛吃。這回又是怎麼了,是正房那個,還是東跨院那個?笨阿離,不會花言巧語,不會見風使舵,總是吃虧。謝四爺沒滋沒味喝完一碗二米粥,待要說些什麼,外面小童兒進來稟報,“虞大人送來了貼子。”虞大人,是本縣的縣令。

  謝四爺拿過貼子看了,是邀他今日過府宴飲的。“這等俗人,實是不耐煩應酬他。”虞縣令是寒門出身中的進士,家裡本就沒底子,又愛附庸風雅,跟這樣人士同席飲宴,十分無趣。

  “四爺忘記本縣的符少卿了?”何離吃飽之後,怨氣消散,微笑勸解,“大爺在京中做官不易,四爺豈不心疼?”平日不是常常感慨做弟弟的日子太舒服了,家中全靠大哥?那你這做弟弟的便是不能給大哥幫忙,也不能給他樹敵吧。縣令官小,可也不便輕易得罪,更何況虞縣令座師是嚴閣老。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太康名士符與時,任官太常寺少卿,為人高傲,目下無塵。回太康丁憂時不肯結交虞縣令,虞縣令幾次幾番請他均大喇喇拒絕了,結果該起復時被虞縣令參了個“孝期飲宴”,以致起復時不能官復原職,被放到南京任了閒散官員。

  官階雖沒降,可京城的官員有實權,南京的官員卻大多只有虛銜管不了事的。京官平級調南京,其實相當於貶職。

  “阿離所言有理。”謝四爺微笑道:“我便依了阿離,應酬這縣令大人。”吩咐童兒出去備馬車,當真一身白衣出了謝府,赴宴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3 AM

第6章

  “女兒,你日後若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該吃吃,該喝喝,千萬莫要自己為難自己。”何離抱著嬰兒,聲音溫柔,“人吃飽了飯才能有力氣,才能活下去,知不知道?”

  謝流年沖著她吐了個泡泡,表示同意。還真是母女,自己前世也是這樣的,常常化悲憤為食量,越生氣越是要大吃大喝,仿佛肚子裡有了食物,怨氣就被趕跑了似的。

  一個人生悶氣,煩惱?通常不會。一個人煩惱,是因為他有時間煩惱,謝流年一直奔波在名利場上,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用,哪來的空閒時間。

  “往後,你不論表面上跟誰親如姐妹,都沒有相干。”何離輕輕笑笑,“可你心裡始終要防著她,記得麼?女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姐妹要害起你才容易呢,知不知道?

  晚上謝四爺回府,先到謝老太爺、老太太處請了安,才回到四太太處。“今兒險險的,你差點兒多了個姐妹。”謝四爺笑道“虞縣令垂愛,要把他家姨奶奶的妹子說給我做二房。”

  四太太心一緊,忙問“四爺是如何回絕的?”既說是險險的,當然是沒要了。虞縣令那樣暴發人家,莫說是妾室的妹子,便是正室的妹子,怕也不是什麼好的。

  “我說,家慈不許。”謝四爺喝了酒,笑容可掬,“一則要保養身子,二則家中已有一妻兩妾,兩子兩女,於願足矣。”家裡這三個女人已夠煩的了,還娶?閒的。

  四太太心中歡喜,親手服侍謝四爺洗浴了,換上雪白的裡衣,扶他到床上躺下。自家玉郎風神秀徹,投懷送抱的女子多了,他卻極少動心呢。成親八年,除了之前的兩個丫頭,房中再沒添過人。

  “家中有這般賢惠的太太,再娶二房作甚。”謝四爺眼神迷離,“還有阿昭,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有你們,我還求什麼。”於願足矣,於願足矣。

  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四太太咬緊嘴唇。不過是有幾分姿色罷了,一個丫頭出身的女子,便是從小跟著四爺讀了幾天書,識的幾個字,學識教養究竟有限,也配稱風華絕代?

  “那,阿離呢?”四太太湊近丈夫,輕聲問道。那個和自己一樣生下一子一女的女人,不得不防。反倒是美貌卻生不了孩子的,可以不必理會。

  “......阿離倒沒什麼,就是聽話。如今也不成了,硬要親自喂養小七,把爺倒不放在眼裡......”聲音越來越含混。

  就是聽話呀,四太太微微一笑,一個丫頭,敢不聽話麼。四太太還想再問些什麼,一眼望過去卻不禁失笑,玉郎已沉沉睡著了。

  第二天四太太去謝老太太處請安時,一直小心翼翼的:老太太神情淡淡的,明顯是有不高興的事,會是什麼呢?

  到四太太要告退的時候,謝老太太冷冷吩咐,“擇日將二房、三房的空房子收拾了,務必要齊整好看。”這幫不省心的,老太爺秋天才過六十大壽,她們春天就想回來。

  四太太恭敬應了,告退出來。原來是因為這個啊,難怪,老太太一向看庶出的二爺、三爺不順眼,連帶著也不喜歡他們的妻子兒女,二房三房要提前回謝府,自是令人不悅。

  不過,老太太不管再怎麼不喜二爺三爺,從未在銀錢財物上刻扣過,這給二房三房收拾房捨,還真是不能小氣了。四太太定了主意,分派下人手,有條不紊的清掃、布置起來。

  二房三房都回來,家裡可就熱鬧了。四太太暗暗尋思,二太太還好,溫柔敦厚,不爭不搶,三太太可是常愛端架子,以“嫂嫂”自居,她們這一回來,憑添多少是非。更有二房的三少爺其年、四少爺養年,年紀比自己的延年大不上多少,功課卻一向是好的。延年可不能輸了給他們。

  自此以後,四太太每天必親自督促謝延年讀書,親自考問功課。謝延年很聽話,夜夜挑燈苦讀。

  “娘,六弟真不聽話。”這天下學回來,謝延年跟四太太告狀,“我跟他說要用功讀書,將來考科舉,他不理會我。”

  四太太柔聲說道:“延兒還小,只管好自己就成了。”要說哪家哥哥不能管弟弟,只是庶出的弟弟本就不親,多管無益。

  見謝延年猶有不甘之色,四太太微笑道:“你六弟自有老太爺、老太太管教,延兒只用功讀書便好。”從前想想何姨娘生有棠哥兒總是不高興的,如今看來倒是好事,幸虧有棠哥兒養在老太太跟前兒,延兒才能跟著自己。

  若是由老太太養了,怕不是第二個謝玉郎?性情淡泊不熱衷名利,連科舉都懶得考。

  四太太想著想著,心情愉悅起來,臉上多了不少笑容,待下人也異常和氣。

  不知不覺間又是一個月過去,春天來了,天氣漸漸暖和,楊柳有了綠芽兒。四個月大的謝流年已經能坐穩,已經開始會抓東西了。不管什麼到了她眼前,都會興奮的抓呀抓,有時能抓住,有時抓不住。抓住了她就咯咯笑,抓不住就一臉憤怒。

  “得之勿喜,失之勿悲。”謝四爺跟女兒講大道理。他白衣勝雪,如墨的烏發只用一支竹簪松松簪住,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謝流年大流口水,帥爹啊,養眼!她沖謝四爺咧開嘴笑,熱情的張開手臂,謝四爺微笑搖頭,不抱她。男人抱孩子,成什麼話。

  謝流年不甘心。

  她轉向何離,張開手臂要抱。何離自然歡天喜地抱起她,還拿起帕子要給她擦口水。謝流年轉過頭不許她擦,順勢熱情的倒向謝四爺。

  謝四爺嚇了一跳,“阿離!”怎麼抱個孩子也抱不穩?下意識的接住謝流年,唯恐她摔著。

  好白的衣服啊,謝流年口水直流,使勁在謝四爺的白衣上蹭了好幾蹭。頓時,白衣變污衣。謝流年大樂,兩只小手掌拍了又拍,雖然也拍不響。

  這孩子,她是故意的!謝四爺看看被污的衣衫,著實發悶,“等你長大了,定有一場好打!”小孩子家家的這麼壞。

  何離抿嘴笑笑,“對不住!”伸手把謝流年接了過來。玉郎最愛干淨,弄髒他的白衣,也只有小七會干這種事。

  謝流年笑得越發燦爛。

  謝四爺發了狠,“只打一頓可不成,將來罰你寫一千遍‘人之初,性本惡’  ,不是,罰寫一萬遍!”到時抄書抄的你胳膊疼,看你還笑不笑,你個小壞蛋。

  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謝流年咯咯笑著,作勢又往謝四爺懷裡撲。謝四爺先是往後退了一步,後來想想反正也這樣了,索性任由謝流年撲過來,盡情的蹭口水。

  西跨院小小的院子中,先是小孩子的笑聲,然後是女人的笑聲,男人的笑聲,好像很歡快似的。

  袁昭帶著個小丫頭,怔怔立在院牆外。有個孩子可真好,莫看阿離笨笨的,福氣倒好,兒女雙全。

  若是自己也有個孩子?袁昭心怦怦跳起來。自上次流產後身子受損,已服用湯藥養了五六年,總該養好了罷?

  春天來了,全謝府無論主子下人,侍女僕婦,全按著份例做起了春衫。“袁姨娘要一匹西洋面料。”管針線房的杜嬤嬤為了難,親自請示四太太,“要裁一件長裙。”這可不在各房份例內。

  莫說姨娘了,即便是正房奶奶也只有四套春衫,皆是織錦緞、宮花緞、毛錦、蜀錦之類,再沒有什麼西洋面料的。西洋面料在京城、南京都難尋,索價不菲。

  四太太略思忖片刻,“依著她。西洋面料不走公賬,從我這裡支銀子。”袁昭、何離不管住的也好,用的也好,全都遠遠超出謝府姨娘的份例。三太太在謝府居住時為此還犯過酸,卻也無可奈何:她二人是有奢侈花用,卻不走公賬,全是謝四爺的私房銀子。

  謝四爺不事生產,私房銀子卻豐厚。謝老太太溺愛幼子,嫁妝裡最賺錢的綢緞莊給了他兩個,供他使散漫錢的。

  袁昭、何離處謝四爺一個月裡總會過去住上幾夜,“玉郎可將就不得”,謝老太太吩咐了,“不為她們,為的是玉郎。”是以這兩位姨娘處皆是錦繡鋪陳,婉轉流麗。

  何離素來省事,袁昭卻是個愛打扮的,時常制新衣、打首飾。這會子又想起西洋面料西洋長裙了了?隨她去。其實她便是不打扮,也是這謝府最美貌的女子。

  春風徐徐吹來,謝府花園中,一名姿容出眾的少婦巧笑嫣然,獨立□深處。她身穿一件西洋面料縫制的潔白長裙,本就苗條修長的身材更加窈窕動人。別出心裁挽了一個高高的發髻,髻上斜插一朵鮮花,一顰一笑,盡皆嫵媚可喜。

  “玉郎!”一名白衣男子翩然而至,少婦忙迎了上去,“玉郎,你來了。”他心裡還是有自己的,他還是念舊情的,這不,他來了。

  謝四爺微微一笑,“阿昭尋我有事?”有什麼事定要到這花園中才能說。雖只是微微一笑,少婦卻覺心頭溫暖,“玉郎,給我個孩子罷。”她柔媚央求,“我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3 AM

第7章

  謝四爺低下頭,看著眼前宜喜宜嗔的麗人,柔聲問道“孩子?”少婦急切點頭,“是,玉郎,我想為玉郎生下孩兒,為謝家開枝散葉。”

  春風中面對面的兩人,男子溫潤如美玉,女子嬌艷如鮮花,真是一對璧人。謝四爺俯身在少婦粉頰上輕輕一吻,“好,阿昭回房等著我,今晚我陪你。”

  四太太知道後冷笑幾聲,敢情特特的要西洋面料,是做這個使的!明目張膽奇裝異服的勾引爺們,無恥。前幾日我還奇怪,她要衣料為何不尋四爺要,四爺不是一向寵愛她麼?本是圖省事依了她,想想真是好笑,哪裡省事了?分明是多事。

  四太太再賢惠大度也要著惱的,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呢,更何況四太太是汝南韓氏嫡出的小姐,是謝家的正房太太。第二天早上袁姨娘、何姨娘來請安的時候,少不了端茶遞水的服侍四太太,“你想燙死我不成?”四太太秀眉挑起,怒斥袁姨娘。

  袁姨娘又不傻,自然知道四太太是為什麼生的氣,跪在地上連連叩頭,誠惶誠恐的請罪,並不敢為自己辯白。官大一級壓死人,四太太是正室,要收拾她這小妾容易著呢。

  不過,也只是罵幾句,訓斥幾句,罰跪罰站而已,旁的不會有。罰月錢,那是笑話,,自己又不靠著月錢過日子;責打,那是不可能的,謝府連下人都寬待,更何況姨娘。

  真責打了姨娘,四太太這賢惠大度、寬容待下的好名聲也就完了。連帶的公婆丈夫也不喜歡,那又何必。謝府上上下下性情都寬厚,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更是菩薩心腸。

  袁姨娘容貌既美,性子也伶俐,否則也不會被謝老太太、謝四爺選中。她敢在花園勾引謝四爺,一則是求子心切,二則是算來算去,自己不會有什麼大事,最多被四太太罰一回罷了。

  那有什麼,四太太礙於四爺的顏面,並不敢罰的太重。吃點皮肉之苦,換回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換回東跨院一院子的歡聲笑語,趕走日復一日的孤寂,是值得的。

  袁姨娘預料的不錯,四太太果然是斥責了幾句之後,罰她在院中長跪思過。袁姨娘在院子裡足足跪了一個時辰,才被開恩放了回去。

  春寒料峭之時,袁姨娘在院子裡吹了冷風,撐不住病倒了。丫頭小柳膽子小,哭著去尋了謝四爺,急急請來大夫瞧病、抓藥,好一通折騰。

  謝四爺眼神冷冷的,人雖在正房,卻正眼也不看四太太一眼,也不跟她說話。四太太便有些後悔,不過是罰跪出出自己這口惡氣而已,怎麼袁姨娘就病了呢,也太嬌弱了。

  袁姨娘也後悔。要是早知道會著涼,會生病,會這般難受,她不會出此下策。上個月更冷,阿離跪了一個多時辰呢,她怎麼一點兒事沒有?

  玉郎最愛干淨,最不喜病人,自己這一病,更見不到他了。袁姨娘命小柳拿過鏡子,照見鏡中一句形容憔悴的女子,自己先灰了心。

  袁姨娘對著小柳苦笑,“你可千萬莫給人作妾,哪怕再怎麼窮,再怎麼丑,好歹嫁人做正頭夫妻。”人家說一聲茶太燙了,就有本事要你大病一場。

  小柳哭了,“姨娘您別這麼笑,怪嚇人的。”哭完,小柳交待小丫頭“好生侍侯著”,自己去尋了表姐小樹訴苦,“我家姨娘真可憐,病在床上沒人管沒人問的。”說著說著眼淚似掉了線的珍珠滑落臉頰,楚楚可憐。

  小樹是謝老太太房中的丫頭,比小柳懂事不少,勸她“你只小心小意服侍袁姨娘,旁的事你莫操心,你也管不了。”給請大夫了,給抓藥熬藥了,什麼叫沒人管沒人問。

  小柳哭哭啼啼走了。表姐真狠心,我家姨娘真是沒人管沒人問呀,四爺向來不理會病人的,四房中但凡生了病的丫頭全要移出去,待好了方許回府。他只管給請大夫,給大夫厚厚的賞金,四太太連請大夫的事都不管!

  小樹忖度了忖度,事關四爺,老太太的心頭肉,小柳又哭成這樣,再瞞不了人的。瞅個空挑挑揀揀回了老太太,“......這些原是小事,論理不該回老太太......”

  謝老太太微微頷首,並沒說話。兒子房中的事她一向不管,不過是一個妾侍,莫說是罰了,便是打了,她這做婆婆的也不便管。

  只是,明知道是玉郎心愛之人,四太太又何必這般不留情面?不是明擺著讓玉郎心裡不痛快麼,謝老太太很有些不滿。

  當初為玉郎議親時,千挑萬選才選中了汝面韓氏的姑娘,為的就是“賢惠、大度、能相夫教子”。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謝老太太心中微曬。

  大丫頭懷盈機靈,不等老太太吩咐,已命人去打聽詳情。無人時一五一十回了老太太,“袁姨娘倒罷了,難為何姨娘也因小事被罰跪過,就是上個月的事。跪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把七小姐餓的直哭。”

  謝老太太變了臉色。“妾侍姨娘,做正房太太的打也好,罵也罷,都不相干。這生了孩子、養著孩子的姨娘,可不能由著人作踐!”姨娘不值什麼,謝家的孩子可寶貝著呢。

  懷盈抿嘴笑笑,“何姨娘也是老實,吃了虧只死忍著,一句話不說。她這性子,只怕七小姐也跟著受罪。”

  謝老太太閉目養了一會兒神,片刻後睜開眼,吩咐道:“請童嬤嬤來。”童嬤嬤,是謝四爺的奶娘,府裡的老人。早已在家養著,久不當差了。

  當天下午晌,一位白淨面孔娟秀溫婉的中年女子拜見了謝老太太,受命“照看七小姐”。“您放心罷。”中年女子恭敬說道“當年我是如何照看四爺的,如今便會如何照看七小姐。”

  謝老太太微笑點頭。本來,把小七抱到自己身邊養著最好,可小七性子倔,離不得親娘。沒法子,只好往西跨院放個老成嬤嬤,才能放心。

  童嬤嬤是玉郎的奶娘,玉郎見了她都要叫聲“媽媽”,四房誰敢不敬著她?有她在,我們小七不至於餓哭了吧?

  謝老太太剛剛解決了一件煩心事,更煩心的事就來了:二太太帶著兩子一女,三太太帶著兩女一子,一前一後回到了謝府。

  四太太做弟媳的,自然要到二門處迎接。二太太還好,上身穿著墨綠色織錦緞褙子,下著雲綾素折兒長裙,挽著規整的圓髻,髻上插一只金絞絲頂籠簪。裝扮得體,言談舉止也斯文,她身後的三少爺其年、四少爺養年,三小姐華年,也是彬彬有禮的,討人喜歡。

  見了謝老太爺、謝老太太,依禮節規規矩矩拜見了,少不了灑上幾滴眼淚。謝老太爺看見孫子孫女自是歡喜的,問了其年、養年的功課,又看著華年捊起胡須笑道:“華兒長大了,出落的越發好了。”

  十三歲的謝華年正是豆蔻年華,她上身穿著蘋果綠錦鍛褙子,胸前繡嫩黃折枝花卉,嬌嫩鮮艷,很是好看。華年落落大方的道過謝,靜靜侍立在二太太身邊。

  謝老太太如何會待見庶子媳婦和庶出的孫子孫女,這些人跟她根本沒有血緣。說了幾句面子話,賞了其年、養年筆墨紙硯,賞了華年一幅珍珠頭面,“晶瑩圓潤,正配華丫頭。”

  筆墨紙硯、珍珠頭面都是上好的,謝老太爺滿意點點頭。自己這老妻雖然時不時有些任性,可從不小氣,向來出手大方得很。

  二太太一家遠來辛苦,拜見過老太爺、老太太後便由四太太帶著回去歇息。二太太看著房捨潔淨,鋪陳華麗,諸物齊備,連多寶閣中的擺件都是上好的,少不了對四太太一再道謝,“有勞弟妹了。”

  四太太笑道:“我不過是依老太太的吩咐辦事罷了,當不得二嫂的謝。”來來回回謙虛禮讓半天,四太太才告辭了,臨走囑咐三個侄子侄女,“若缺什麼短什麼,只管來和嬸子說。”其年、養年、華年笑著應了,送了四太太出門。

  二房,還是省事的。四太太松了一口氣。

  三太太則大不相同。她晚一天回來,一回來便是六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聲勢頗盛。穿著打扮也與眾不同,上身穿著艷黃色蜀錦褙子,滿繡大紅折枝牡丹,下著十四幅曳地長裙,挽著華貴的凌雲髻,髻上簪一支流光溢彩鑲珠嵌寶顫枝金步搖,晶瑩璀璨,耀人耳目。

  甫一見面,三太太已是拉著四太太的手連連驚歎,“四弟妹還是這般青春美貌!一點兒沒老!”一連串的溢美之辭滔滔不絕響起,四太太唯有微笑。

  還好二小姐綺年是個穩重的,庶出的四小姐豐年又害羞,七少爺之年還小,累極睡著了。是以這三個孩子倒還不吵鬧。

  三太太拜見謝老太爺、老太太時極為熱鬧,伏地大哭,“不能在公婆身邊服侍,兒媳不孝。”一再勸她也不起來,哭個沒完沒了,謝老太太大為不耐煩。

  謝老太爺歉疚看看老妻。她性子純真,最看不得這些虛情假意的,唉,難為她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4 AM

第8章

  家中一下子多了兩個庶子媳婦,三個孫子三個孫女,再加上三太太話多嗓門尖,把謝老太太煩的不行。“我這裡不用你們服侍。”常常把他們全部轟走,身邊只留下謝棠年。

  “偏心!”三太太大是不服氣,私下裡拉著二太太咬耳朵,“不過是個庶出的孫子,憑什麼呀。”拿著一個庶出的謝棠年這麼寶貝,之年這嫡出的孩子卻看都不看一眼。

  二太太不動聲色掙開她,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只微笑告罪,“回去還有些事體。”施施然走了。真沒法子跟三太太說話,她的話讓人沒法接下句。

  一則,背後議論長輩,不合禮儀;二則,棠哥兒再怎麼庶出,也是老太太的親孫子,你家之年倒是嫡出,可跟老太太有何相干?三爺又不是老太太親生子,隔層肚皮,天差地遠。

  三太太頗為掃興。在二太太處碰了釘子,又到四太太嚼耳根,“弟妹,不是我說你,待人太寬了些!那棠哥兒如何能養在老太太膝下,該是延哥兒才對。”你該爭上一爭,養在老太太膝下,將來定能多得體已。

  四太太很客氣,“我卻做不得主,公婆如何吩咐,我便如何做。”她才不想讓老太太養延哥兒,獨生子若讓老太太養了,自己日夜思念懸心不說,怕只怕老太太又嬌慣出一個小玉郎。

  三太太搖頭歎息,“四弟妹也太老實了些!便不說棠哥兒了,那七丫頭,怎麼能讓個姨娘養著?很該抱到你這兒,由你這嫡母親自教養。”小孩子再聰明伶俐,離開親娘她也會老老實實。到時候搓圓揉扁,還不全在你。

  “像我家四丫頭那樣,才是庶女該有的樣子。你家那七丫頭,太好命了些。”親娘養著,錦衣玉食,老太太還指派一個老成嬤嬤,這庶女的日子也太好過了,真是沒天理。

  四太太微笑道:“我家錦兒如今還不滿一周歲,照看錦兒我還勻不出功夫呢,哪裡能再照看七丫頭?沒的倒耽誤了孩子。何姨娘是個好的,三嫂放心。”若是放在尋常人家,把那小庶女抱過來養著,給錦兒伏低做小的,倒也使得。可謝家從公婆到丈夫都寵溺孩子,嫡出的疼愛,庶出的也疼愛,若是把七丫頭抱過來,怕是不能給她受一絲半點的委屈。否則,定是公婆不悅,丈夫不喜。那又何必呢,多養個小姑奶奶很有意思麼。

  三太太撇撇嘴,“姨娘有什麼好的。”全是狐媚子,全是居心不良要勾引爺們,全都該死。

  四太太也告了罪,“要到報廈去。”該去處置家務事了,多少丫頭婆子僕婦等著報賬,拿對牌,支領錢物,且有得忙呢。

  三太太更不高興了,憑什麼自己這做嫂嫂的不能管家,倒要最小的四房管家?老太太這心也忒偏了。“正好!”三太太拍手笑道:“我離家這兩年,家中不少世僕許久未見了,這便隨弟妹一起去罷。”挑挑她的毛病,看她還能安安生生管家不。

  四太太微笑禮讓,“三嫂請。”毫無異色,讓著三太太去了報廈。三太太本為挑錯兒來的,只是四太太辦事井井有條,說話滴水不露,三太太看了半天,不得要領,只得悻悻而歸。

  三太太回房後只見奶媽子哄著之年玩耍,豐年在側間埋頭做針線,卻不見綺年,因問道:“二小姐呢?”大丫頭懷明陪笑回道:“二小姐要打攢心梅花絡子,尋三小姐請教去了。”三小姐華年不只熟讀詩書,女工也好,絡子尤其打的極精致出色。

  三太太跟隨丈夫在任上時,每日跟妾室姨娘淘氣,一天一天過的飛快。如今賭氣回到謝府,沒有那幫狐媚子在眼前晃悠了,卻又覺寂寞無比,度日如年。

  四小姐豐年是個庶女,三太太自然懶得理會;兒子之年還小,不是哭鬧,就是玩耍;只有二小姐綺年最貼心,偏偏還出了門,三太太只覺十分無趣。

  待到女兒綺年回來,少不了埋怨一番,“死丫頭,去了這麼久。”不知道你娘親我正窮極無聊麼。綺年笑著舉起手中的攢心梅花絡子,“您瞧瞧,我現學的,好不好看?”

  三太太笑道“好看!明兒替我也打一個。”看著女兒興興頭頭的,心中歡喜,“看把你高興的,一個絡子罷了,也值得你這樣。”從前在任上時,綺年可是常常板著個臉,整日沒有一絲笑容。

  都怪那幫狐媚子,挑撥離間,挑三窩四,攪的家宅不寧,攪的綺年這小姑娘家都不能安生,要站出來鎮嚇她們。

  綺年抿嘴笑笑,“成,明兒替您也打一個,打您最愛的蔥綠柳黃。”娘親已是這個年紀了,卻喜歡嫩色,艷色,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三太太跟綺年說笑幾句,晚上胡亂洗漱後草草睡下。只覺孤衾冷枕,十分難耐,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次日清晨早早的起床梳洗了,帶著綺年、豐年到謝老太太處請安。二太太帶著華年也早到了,四太太是單身一人。

  其年、養年自回到謝府,已和延年、棠年一起,每日到族學讀書。之年、錦年、流年還小,晨睡還起,故此每日到謝老太太這兒來報到的,就是三個兒媳婦,和三個孫女。

  其實謝老太太這老祖宗做的也很無趣,這每早必到的幾個人,沒有一個是她想見的。她真正想見的是親生兒子,和親孫子親孫女。

  “這牛乳,給六丫頭,七丫頭送過去。”謝老太太吩咐道。她面對著不喜歡的人,即便滿桌子琳琅滿目的吃食也沒有食欲,連平日愛喝的牛乳也不想喝了。牛乳味甘,性平,益肺胃,生津潤腸,六丫頭七丫頭都還小,正該多喝些。

  三太太很憤慨,之年呢,怎麼沒有之年?不過一碗牛乳罷了,老太太真小氣。也不想想,老太太若真的小氣,哪會把房捨給她布置的美侖美奐,一片錦繡。又哪裡會打賞綺年、豐年、之年名貴的珍珠玉石。

  還沒等她憤慨完,謝老太太已下了逐客令,“我這兒不用你們服侍,回罷。”甭在我這兒礙眼了,一個個杵在這兒做什麼。

  二太太帶著華年恭恭敬敬行禮告退,三太太意猶不甘,綺年暗暗拉拉她的衣袖,三太太只好也帶著兩個女兒行了禮,告辭出來。

  “也不知她們一家子較的什麼勁。”三太太滿肚子不得意,索性遷怒於人,怪起二太太和華年來,“南京做官何等清閒,何等享受,巴巴的回來做什麼。”南京這種地方不是“養鳥尚書”便是“蒔花御史”,多少自在。

  綺年輕輕歎了口氣,“娘,您千萬莫這麼想。我看華年好似心事重重的模樣,時常一個人坐著發呆,二伯母神色也郁郁,說不准是遇到了難處......”

  三太太冷冷打斷她,“她們能有什麼難處?你二伯老實巴交的,雖不會營運,可也不惹事!家中清清淨淨的連個妾侍都沒有,她們能遇到什麼難處!”二太太日子太舒心了,像自己這樣,丈夫風流成性,妾侍成堆,才是有難處。

  綺年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華年性子一向爽朗,二伯母也一向沉穩,她們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棘手之事,才會躲回太康。

  綺年依偎在三太太肩上,說著悄悄話,“娘想想,咱們隨著爹在任上是什麼情形?回來又是什麼情形?”一個是亂糟糟鬧哄哄,一個是錦衣玉食井井有條。

  三太太想起丈夫身邊那些鶯鶯燕燕,也是灰心,“綺兒說的是,還是在家中住著為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萬事不用操心。那些狐媚子,讓三爺想法子養活去。

  綺年抬頭看看布置精美的房捨,眼神溫柔,“女兒不求別的,只求能在家中長長久久住下去,便心滿意足了。”家裡富足又安靜,多好。

  三太太羞她,“你都十三了,還想在謝家長長久久住下去,想做老姑娘不成?”謝綺年紅了臉,頓足道:“娘親,我不依!”轉身跑了。

  三太太笑了一場,之後尋思起綺年的婚事,來了精神。什麼閒著沒事做,給綺年相婆家呀,十三,不小了,正是年齡。

  三太太興致勃勃來到謝老太太處。老太太見多識廣,請她老人家給參詳參詳,哪家的少年兒郎是有出息有前程的,配得上我家綺兒?

  才走到回廊下,已聽得一陣陣的笑聲傳出來。等到走了進去,看見謝老太太含笑倚在羅漢床上,一旁謝棠年扮鬼臉逗謝流年玩耍,謝流年一陣陣的咯咯直笑。

  三太太看著眼熱,嬌笑著走過來,伸出塗著紅艷艷指甲的雙手,想摸謝流年的小臉,“真招人喜歡。”謝流年看見她的雙手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埋到何離懷中。這人指甲真長!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5 AM

第9章

  謝老太太便有些不喜。這老三媳婦也太沒眼色了些,留著兩寸多長的指甲,往小孩子跟前湊什麼湊,不知道小孩子嬌嫩麼?看把小七嚇的。

  三太太未免訕訕的,“小七莫不是怕羞罷。”架子真大,做伯母的好意來逗弄她,她跟見了鬼似的躲開!真是沒禮貌沒教養,這庶女真不能由姨娘養著啊。

  何離心疼女兒受了驚嚇,抱著她輕輕拍哄。謝棠年也學著何離的樣子,小大人似的拍拍謝流年的後背,“妹妹乖,不怕。”有哥哥呢。

  三太太在一旁尷尬站著,恨的牙癢癢,我不就是想摸摸她,你們至於麼。卻不想想,她那一雙纖纖玉手,蔥管似的兩寸多長的指甲,稍不留意便會刮傷嬰兒嬌嫩的小臉。

  三太太這雙玉手可是大展過神威,多少妾侍的粉面被她抓傷過,四小姐豐年看見她的長指甲就想發抖。可憐的豐年見了三太太猶如老鼠見了貓似的,怕到了骨子裡。

  三太太干笑幾聲,“小七也真是的,膽子忒小了。”謝棠年為妹妹抱不平,“三伯母,小七膽子並不小,我扮鬼臉她都不怕,還笑呢。”是你指甲太長了好不好。

  “哎喲,到底是親兄妹,看咱們棠哥兒,多向著妹妹呀。”三太太拿帕子掩著嘴笑,尖聲說道。她聲音本就不動聽,這一尖聲說話,更是聽的人難受,謝流年腦袋直往何離懷中鑽。

  謝老太太命何離“帶小七回罷”,命謝棠年“去溫書”,待只剩下三太太一人時,板著臉吩咐道:“往後,你要麼把指甲剪了,要麼離小孩子遠遠的。”三太太忍氣應下,灰溜溜走了。

  把指甲剪了?呸!三太太一陣風似的走回自己院子,怒氣沖沖,沒了指甲,我這三太太還怎生張牙舞爪?這可是我屢戰屢勝的法寶!炮制那幫狐媚子,全靠它了。

  一個小丫頭端了茶上來,三太太端起茶杯略嘗了一口,劈頭蓋臉砸了過去,厲聲喝罵,“我把你這眼裡沒主子的東西!這是哪年的陳茶,沒滋沒味的,敢來應付我!”一股邪火上來,撥下頭上的金釵朝小丫頭亂戳,小丫頭嚇的哭著求饒,“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側間的豐年停下手中的針線,臉色慘白,渾身發抖。自己和這小丫頭也差不多,多少回被遷怒,多少回平白無故被打被罵。親爹跟沒有一樣,親娘死的早,嫡母厲害,我謝豐年恁的命苦!

  綺年早聞聲出來,一把拉住三太太,在她耳邊低聲喝道:“娘,這是在謝府!”謝家從上到下,哪有這般待下人的?小丫頭若真犯了錯,自有管事嬤嬤依規矩處罰,您這做太太的親自動手,算怎麼一檔子事兒。

  三房如今可不是只有從任上帶回來的下人,還有不少謝府的僕役呢。這些下人僕役向來互通聲氣,免不了嘴碎傳了出去,您是等著讓二房、四房看笑話不成。

  綺年摒退侍女,把三太太拉回裡間,扶她在貴妃榻上靠著。三太太發過一陣瘋,怔怔掉下淚來,“綺兒,嫁庶子真是說不出的苦,處處被人看不起。”若自己是嫡子媳婦,老太太又怎會毫不留情面,毫不體恤。

  “當年議親時,你外祖母原是不答應的,不許我委委屈屈嫁個庶子。”三太太哭天抹淚的回憶當年,“是你外祖父誤我,說什麼謝家是好門弟好人家,便是庶子也無妨。”男人懂什麼,內宅的事一竅不通。

  綺年溫柔體貼為三太太整理妝容,耐心聽她抱怨了兩籮筐陳年舊事。外祖苗家是鄰縣人氏,原本家中寒素,只靠著數十畝薄田渡日,勉強稱的上“耕讀傳家”。雖後來大舅中了舉人,二舅從軍做到了千戶,究竟和謝家這詩禮大族是沒的比,否則苗家嫡女怎會許了謝家庶子。

  “女兒冷眼看著,祖母為人雖慈愛,卻是個愛清淨的。”等到三太太收了眼淚,謝綺年慢慢勸著“孝順孝順,順方為孝。祖母既不喜人打擾,咱們往後只早晚請安即可。”跟二房似的,對老太太敬而遠之,反倒大家平安無事。

  “我的兒,你年紀小,哪裡知道其中的道理。”三太太坐在菱花鏡前,重新勻了粉,裝扮停當,“咱們不去老太太跟前奉承,便只能靠著月例緊緊巴巴過日子。你爹是指望不上了,娘的嫁妝也不多,咱們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老太太手指縫松一松,夠咱們吃上三年五年的。

  綺年輕輕歎了口氣。自家娘親精明起來極精明,傻起來也極傻。老太太這做嫡母的並不刻扣庶子房中份例,凡公中有的,日子一點不錯的發送,從不會遲一時半刻,也不會短一分半分。逢年過節另有額外賞賜,盡皆豐厚。這還不夠啊,娘親您還想人家的私房呢,老太太自有親生兒子,親孫子親孫女,人家憑什麼給您呢。

  謝綺年小姐從前也是有過好日子的。她小時候是在謝府長大的,和大房的有年、二房的華年一起,從小一起玩,一起上學,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

  差別是在“舉家赴任”之後。大房的有年隨父母去了京城,住在鳴玉坊的謝家祖宅。大爺仕途得意,大太太妝奩豐厚,謝有年在京城食有肉出有車,談笑有名媛,往來無白丁,日子十分愜意。

  二房的華年則是去了南京。南京是留都,官員大多沒有實權,卻非常悠閒。二爺為人踏實厚道,二太太沉穩端莊,華年嬌養在父母膝下,出落的花朵一般可人。

  三房卻是提不起。三爺這小縣令官不大,事情煩雜,兼且頗多內寵,後宅亂紛紛十分不堪。三太太鎮日不是跟丈夫爭吵,便是跟妾侍淘氣,綺年在家中總是不能安生,無限煩惱。

  這回三太太打著替謝老太爺過六十大壽的旗號回了謝府,謝綺年重新過起寧靜尊貴的閨秀生活,她太珍惜眼前這一切了。“娘,您即便是真有什麼打算,也要徐徐圖之,對不對?咱們要在府中長住呢。”謝綺年只想息事寧人。

  三太太打起精神,“我綺兒說的對,咱們不走了,說什麼也不走!”雖說沒有丈夫陪伴實在是冷清了些,可謝府這一片錦繡,委實讓人割捨不下。

  徐徐圖之,對,綺兒說的對!三太太打定了主意。之年還小,先不說了,先給綺年尋個好婆家,再辦幅豐厚嫁妝!這兩年旁的事不管,綺年的事是當務之急。

  接下來三太太果然聽了綺年的話,除早晚請安外很少打擾謝老太太。謝老太太算是暫時得了清淨,每日或者棠年、流年兄妹,或者延年、錦年兄妹,輪流陪著她,其樂融融。

  不過有一件事謝老太太很覺奇怪:玉郎一向白衣勝雪,這幾日忽改穿玄色長衫。問他為什麼,他只笑而不答。

  謝老太爺捊著胡子微笑,“我也不知為何。”四太太陪笑回道:“不是有俗話說,男要俏,一身皂?媳婦瞧著四爺改穿玄色,倒更顯風神俊秀。”這倒是真的,男人還是穿黑色好看。

  最後,是童嬤嬤給謝老太太解了惑。

  “七小姐這聰明勁兒,不比四爺小時候差。”童嬤嬤笑道:“這調皮勁兒,也跟四爺小時候差不多。也跟四爺一樣最喜歡雪白的衣衫,只要四爺穿了白衣去看她,七小姐便眼睛發亮。”

  “哦?”謝老太太很有興味。她隱約想到為什麼了。

  “回回見了白衣便流口水,回回要把四爺的白衣蹭了又蹭,蹭完了便拍手笑。七小姐顯是極喜歡白衣。”童嬤嬤從小奶大謝四爺,自然知道他的潔癖。想起他被個小嬰兒整治的沒法子,頗覺好笑。

  原來如此。“玉郎,你也有今天。”見了兒子,謝老太太少不了打趣一番。謝四爺微笑道“延兒和棠兒都乖巧,偏小七這丫頭調皮。”兒子不淘氣,女兒淘氣。

  謝棠年本是安安靜靜在一邊坐著的,這時表示不同意,“爹爹,妹妹不調皮,她很聽話。”謝老太太大樂,“你爹白衣變烏衣了,她還不調皮?”

  說笑一陣,謝老太爺從外面施施然進來,也把玉郎取笑一番,“這般更像謝家子弟了。”想當年,建康烏衣巷何其有名,王謝風流,盡在一襲烏衣。

  次日虞縣令邀謝四爺“品茶”。“弟才得了一罐極品雲頂,請晚鴻兄務必賞臉。”虞縣令官場中人,慣會拉近乎,早已親熱稱呼起謝四爺的字“晚鴻”。

  極品雲頂難得,謝四爺嗜茶之人,欣然赴約。等到茶水入口,只覺滿嘴苦硬,良久方有些須甘甜之感,茶味竟是極之普通。

  虞縣令也覺著不對,“這茶極負勝名,怎喝到口中,也只平常?”茶葉是商行孝敬的,他們本是有求於自己,諒也不敢給自己送假茶葉、次茶葉。

  謝四爺細品了品,沉吟道:“茶水茶水,一是茶,一是水,有好水方能有好茶......”

  虞縣令拍拍大腿,“晚鴻兄真是雅人!一定是水不對!弟是從山上運下來的山泉,十分清冽甘美,誰想用來沏茶竟是不好。”

  “山泉若清亮,應是好水。”謝四爺笑道“若用花甕裝著,最好不過。”裝水的器具,也要精致講究。如果用些粗糙之物,沾惹土氣,水便不清了。

  虞縣令是隨意用幾只裝酒的大缶運回的泉水。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不是水不好,是裝水的器具不好。”這喝個茶,講究可真多呢。

  “弟家中有一甕水,是前年冬天收的梅花上的雪。用來沏茶,也算上品。”謝四爺見了好茶如何肯放過,命人回謝府取了一甕水過來,沏茶用。

  “燒水要用松炭,松炭性溫火慢,水方能煮透。”謝四爺特地交代。這甕水十分難得,可不能白糟蹋了。

  虞縣令忙暗暗記下,原來不光茶葉,連著水、炭,都是有講究的!

  這回沏出的茶水便與上一回不同,單聞著茶香,已是清雅得多。待到茶水入口,只覺又綿又軟,腹中更有清清爽爽的香氣浮上來,真是好滋味。

  虞縣令喝到好茶水,大為高興,“結識晚鴻兄,三生有幸!”要說有底子的人家究竟不一樣,看看謝玉郎,雖說不曾入仕,為人卻大有胸襟。

  “晚鴻兄,近來京中有件新鮮事,兄可曾聽說過?”虞縣令手擎一只雙花並開蓮瓣紋定窯茶杯,意態閒適,慢悠悠問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7 AM

第10章

  謝四爺微笑搖頭。京城是天子腳下,達官貴人、富商豪客、能人異士雲集,形形色、色的新鮮事多了去,誰知道虞縣令要說的是哪一件。

  虞縣令見謝四爺茫然無知,哈哈一笑,“晚鴻兄,自從去年初冬之季慈聖太後駕崩,魏國公府在京城可是聲勢日隆。”魏國公府,是徐皇後的娘家。

  慈聖太後是當今皇帝的嫡母,對皇帝有撫養扶助之恩,極受皇帝敬重愛戴。有慈聖太後在,徐皇後雖然總攝六宮,究竟她不是後宮大內第一人,事事要聽命於太後。慈聖太後駕崩,徐皇後真真正正成了六宮之主,娘家魏國公府自然也跟著威風起來了。

  這,是人之常情吧?謝四爺神態自若,“魏國公府開國元勳,世人敬仰。”既是世襲罔替的國公府,又是後族外戚,自然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那也沒什麼。

  虞縣令搖頭歎道:“太祖皇帝開國之初,有兩項禁令是極好的:一是禁止後宮干政,一是禁止寺人干政。若有違者,輕則訓誡,重則處以極刑。可惜,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寺人是不必說了,早已在皇城內外呼風喚雨,更有司禮監和內閣首輔對柄機要,其掌印太監位高權重,被稱為“內相”。先帝在位曾設“礦監稅使”,廣為人所詬病,礦監稅使皆為寺人。

  後宮原本倒還平靜。歷代後妃大多是低品級小官吏之女,甚至是清白平民之女,是以外戚後族只享有爵位虛銜,並不領實差。後妃沒有娘家做靠山,也只能在後宮中安分守已渡日。

  自從泰始三年,魏國公府嫡長女以“元後之禮”被迎入宮中,後宮也是暗濤洶湧。徐皇後先是生下安慶公主,繼而生下九皇子,皇帝有了嫡子嫡女,少不了一再賞封徐家。

  魏國公徐士恆已是五十多歲高齡,性子又一向綿軟恬淡,極少出門會客,一向是不惹事的。惟有獨生子徐朗,徐皇後唯一的親弟弟,性情與乃父大不相同。

  徐朗本來是公侯人家再普通不過的一名子弟。他出生時,魏國公府已是人才淍零日薄西山,可他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受過良好教育,做人做事中規中矩,沒什麼大本事,也沒什麼壞心眼兒。

  親姐姐做了皇後,圍在徐朗四周獻媚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徐朗學會了張揚跋扈,魚肉鄉裡。徐士恆性子軟不管事,國公夫人溺愛,徐皇後本是深明大義的女子,可是徐家只有徐朗一個命根子,訓斥歸訓斥,責怪歸責怪,哪能只下得去狠手管教,是以徐朗一天比一天囂張。

  欺男霸女等不法之事,徐朗做的多了。最令人不恥的是,他偏愛幼女,喜歡十二三歲未及笄的小姑娘,一開始是重金索取、誘取,後來漸漸強奪。

  “徐世子運氣不好。”虞縣令笑的很暢快,“上月他在挹翠樓強搶一個賣唱的小女孩兒,遇到對頭了!”那賣唱的小女孩十分伶俐不怕人的,一邊掙扎喝罵一邊大聲呼救,結果真遇上了俠肝義膽之人。

  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閒來無事在此飲酒,恰巧遇上這樁事體,他出手了。

  這位老者,想當年曾占據澤山十幾年,多少精銳官兵出馬都不曾傷他分毫;後來他出動死士三千助當今皇帝奪宮,又帶領舊日袍澤在寧遠城下重創東北的女真人,功成封侯。

  這位老者,正是曾經威鎮遼東的東昌侯沈邁。他如今只掛著虛銜,並不領實差,每日或是在東昌侯府含飴弄孫,或是在茶捨酒樓消譴逗留,很是清閒自在。

  徐朗做的事自然是傷天害理,可顧忌到他的身份,多少人對他忍氣吞聲。不為別的,天朝最大的是什麼?皇權,皇帝,皇家。徐朗再不濟,他姐姐是皇宮中的女主人,誰吃飽了撐著給自家惹事。

  天朝人民,自上至下,從古到今最擅長的就是明哲保身。“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仁人志士,究竟只是少數。

  而東昌侯沈邁這位前盜匪,義憤填膺之下,不只把賣唱的小姑娘救下,還把“國舅爺”徐朗打了個半死。“你丫往後還敢胡作非為,老子一劍軟下你的狗頭!”半點兒沒留客氣。

  “盜亦有道!”虞縣令講至此,擊節歎息。他為人精明強干,和座師嚴閣老、其余留在京中的同年書信往來甚密,京中之事所知甚詳。自然知道這東昌侯沈邁功勞雖大,出身卻委實有些提不起,是以這些年來連昔日澤山兄弟都少聯絡,極是安分守已。

  本來沈邁可以這樣悠悠閒閒一直過下去,可他這一遭仗義出手,卻是給自己招惹了一個大麻煩。一個做過盜匪的老者居然有這樣的胸襟,虞縣令實在感概。

  謝四爺笑笑,沒接話。這就是京城的新鮮事?說來平平無奇。哪朝哪代沒有仗勢欺人的皇親國戚,害怕他、躲著他走的大有人在,可生性高傲不畏強權的人自然也有,一腔勢血的人自然也有。撞上了,是徐朗這國舅爺倒霉。

  強搶幼女,無視王法,這事是他理虧在先,白挨一頓打罷了,難不成還有臉告狀去?即便他告了,他那皇帝姐夫也未必理會。

  “這事果然新鮮有趣。”謝四爺笑道。

  虞縣令終於能在謝四爺面前得意一回了,“這有什麼新鮮的!新鮮的在後頭呢。這徐朗已是被酒色淘空身子的人,受了這場驚嚇,挨了這頓打,兩天之後竟然一命嗚乎!”

  出了人命?謝四爺心神一凜。若只是打傷,拼著被皇帝斥責、罰俸、甚至削爵,究竟性命總是無礙的。可徐朗死了,人命關天,這頗有幾分俠義心腸的東昌侯,怕是大禍臨頭了。皇後的親弟弟,皇子的嫡親舅舅,哪能白死。

  結果如何了?謝四爺心怦怦直跳。他親手為虞縣令斟滿茶盞,凝神傾聽。

  虞縣令大為得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徐家自然不能善罷干休,到順天府報案,到宮中鳴冤。徐皇後痛心胞弟慘死,素服至勤政殿,長跪不起,懇請皇上緝拿凶手歸案。”

  虞縣令講的口干,將杯盞中茶水一飲而盡,謝四爺體貼的續上新茶。

  “這可不新鮮事來了麼?”虞縣令拍拍大腿,“徐皇後正在哭請皇上‘稟公執法,為弟報仇’,那廂東昌侯世子也要覲見皇上!”

  謝四爺看虞縣令的神情,便知他說到了要緊地方,忙又續上了一杯熱茶遞給他。

  虞縣令眉開眼笑謝過,“晚鴻兄可聽說過東昌侯世子?他可不姓沈,姓張,名雱,是東昌侯義子。任中軍都督府右都督,系軍中要員。這位都督向有憨名,時常犯楞......”

  虞縣令笑不可抑。憨都督這回又犯楞了,他見了皇帝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請斬皇後,以謝天下!”太祖皇帝有祖訓,後宮不得干政,違者,斬。“皇後之尊,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發事不得預焉。”這是太祖皇帝原話。

  徐皇後大怒,“這哪裡是干政?枉死的是我親弟弟!”死者親屬還不能說話了?親弟弟死了做姐姐的不能為他鳴冤?

  “這可屬於宮中嬪婦之事?”憨都督認死理,只問這一句話。

  徐皇後跟這二楞子也說不明白道理,只能向皇帝哭訴。皇帝犯了難,“東昌侯功勞雖大,打死人到底還是過分了,不得不懲處;皇後確實不應干政,宮門之外的事,你理它作甚?”

  言中之意,是皇後確實干政了。

  謝四爺大笑,“痛快痛快,當浮一大白!”喝什麼茶呀,說這種事,應當喝酒。虞縣令深以為然,命人撤下茶具,燙上梨花白。

  “他奶奶的!”虞縣令幾杯酒下肚,村話出來了,“老子十年寒窗苦讀,才做了個小小縣令,天天為催討賦稅差役頭疼上火,一日不得歇息!他們做皇親國戚的,吃著皇糧俸祿,任事不理,還要禍害百姓!有沒有天理王法?!”

  虞縣令寒門小戶出身,又愛附庸風雅,謝四爺本是不大瞧得起他,今日卻看他很順眼,這人也有幅真性情!二人推杯換盞,直喝至月明星稀,方散了。

  謝四爺酒量頗好,並不曾喝醉,回謝府後把老太爺叫醒,坐在老太爺床邊說起“京中的新鮮事”。老太爺躺在被窩裡聽了,樂呵呵說道:“皇上聖明。”給徐皇後安個“干政”之名,徐家要保皇後,只能放了東昌侯。

  當今皇帝一向是聖明天子,極勤政愛民的,犯不上包庇小舅子。

  “不過東昌侯一家,這回是把皇後得罪狠了。”謝老太爺坐起身,謝四爺拿個大靠墊墊在他背後,爺兒倆坐著說話。“這往後朝中的局勢還不知如何呢,皇上信了‘二龍不相見’的說法,一直沒立太子。九皇子是嫡,大皇子是長,大皇子已十八歲了,九皇子才八歲。唉,要說今上真是聖明天子,當年若是今上在位,爹也不用掛印而走。”

  謝老太爺早年也是中過進士做過官的。那還是先帝在位之時,謝老太爺官至杭州知府,本來好好的,先帝偏派下“礦監稅使”擾民,謝老太爺這地方官不能保護屬民,也不願奴顏婢膝奉承內官寺人,索性掛印而逃。

  倒也不曾遭到追捕清算。原因很好笑,先帝愛財愛到什麼程度呢?連委任官員都不願,為了省俸祿。當年掛印逃走的官員多了,先帝並不曾追究一個。

  “不做官也好。”謝四爺安慰道:“像咱們這般閒雲野鶴,何等自在。”家中又不是沒有生計,出去卑躬屈膝的做什麼,有意思麼。

  “玉郎,你不懂。”謝老太爺搖頭歎息。玉郎從來不曾入仕,他根本不知道,一個縣、一個州、一個府的生殺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時,是什麼滋味。玉郎從不曾嘗過權力的滋味。

  次日謝四爺也跟謝老太太、四太太等人講了。謝老太太合掌道:“阿彌陀佛,老天有眼!若讓他光天化日搶了民間幼女,我天朝還有公理麼?”謝老太太是吃齋念佛的人,憐貧惜老,也惜小。

  四太太抿嘴笑了笑,“說起來這東昌侯世子,我從堂姐那兒很是聽了不少笑話。”她的堂姐,是靖寧侯府嫡次子岳霆的妻子。

  東昌侯世子張雱身世復雜。他雖人在東昌侯府,是東昌侯沈邁的義子,卻是靖寧侯岳培的親生子,和岳霆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四太太的堂姐是張雱的嫂嫂,對他的趣事自然知之甚詳。

  “......從小便有些楞頭楞腦的,雖是一幅好皮相,卻著實不討人喜歡......偏偏他父母溺愛,慣壞了,靖寧侯府太夫人、夫人都是拿他沒法子,長大後不知為何,竟還做過盜匪......”四太太也是聽堂姐處聽來的,並不詳細,只揀緊要的說了。

  謝老太太聽的很有興味,“原來東昌侯世子小時候這般淘氣!如今可好了,不是已做到了都督之職?”誰家孩子小時候不讓父母傷腦筋,長大懂事了,也便好了。

  “如今可好了”?謝四爺搖搖頭,如今不好了。不管徐朗如何該死,他是皇後親弟,皇子嫡舅。東昌侯和東昌侯世子,這回怕是難以善了。

  自此之後謝四爺倒留意天天看邸報。約半個月之後,“京城新鮮事”結果出來了:東昌侯沈邁奪爵毀券,發回原籍閉門思過。

  保住一條性命,還算好的。謝四爺尋到虞縣令,又喝了一通酒。虞縣令又是眉開眼笑的,“張雱上表辭了官,那表章寫的字字珠璣,把一個孝字詮釋得淋漓盡致。聖上挽留幾回,留不住。”做爹的要回鄉思過,做兒子的當然要隨侍左右啊。

  “竟是辭官的好。”謝四爺舉起手中杯盞,一飲而盡,“沈侯爺只張都督一子,自是應該隨侍左右,方是正理。”此時此境,沈邁、張雱父子還是遠離京城,方為上策。

  做兒子的要孝順爹,任是誰也說不出什麼。比如謝家,謝四爺這幼子在家中悠游渡日,他三個哥哥若見了他都是滿口道謝,感謝他在家中孝順陪伴父母親大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7 AM

第11章

  自此之後謝四爺和虞縣令常來常往。虞縣令羨慕謝四爺世家子弟,俊雅不凡,疏落灑脫;謝四爺覺著虞縣令雖時常俗不可耐,卻也是性情中人,倒也可以親近。

  少不了要時常談談京中之事。

  “徐朗雖死,這場風波可沒有就此平息。”虞縣令笑道。六月初,十幾名苦主齊至順天府擊鼓鳴冤,“可憐我女兒只有十二歲,徐朗這畜生......”全是狀告徐朗“強搶幼女”“誘拐幼女” “死有余辜”的,群情激憤。

  “順天府尹屈大均一向滑不溜丟,這回一般也慌了。”虞縣令這話透著幾分幸災樂禍。順天府尹在本朝是正三品,可比他這七品小縣令強多了。

  “如果是一個兩個來告徐朗,他還可展開雷霆手段鎮壓下去,可這十幾個人齊打齊的過來,顯是有預謀有靠山,騙哄也不是,驅趕也不是,叫人如何是好。”

  天朝最不缺的就是言官,這廂苦主一鬧事,那廂雪片般的彈劾奏折已飛進內閣,“勳貴縱恣,為害社稷百姓”“養出徐朗這樣敗類,魏國公府豈宜再奉朝請!”

  事情鬧的沸沸揚揚。言官們跟打了雞血兒似的來勁,彈劾後族,不畏權貴,清史留名!要說言官們真是力量大,最後皇帝下旨:魏國公府奪爵,徐士恆養子不教,難辭其咎,著閉門思過一年。

  消息傳至太康,恰好謝四爺在虞縣令處小酌。此時天氣炎熱,謝四爺一襲雪白杭綢夏衫,清爽宜人。虞縣令居處也風雅許多,書房前一個小花圃,幾竿郁郁青竹,書房內琴、樽、爐、幾,錯落有致,蕭然可愛。

  這下子可好,徐皇後不只死了弟弟,還沒了爵位,更沒了顏面。不知徐皇後情何以堪?虞縣令和謝四爺會心的一笑,各自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們猜的不錯,徐皇後確實已是欲哭無淚。勤政殿中,她顫聲問皇帝,“陛下寧不為九皇子顧慮一二?”這般對九皇子的舅舅、外祖父,讓九皇子顏面何存。

  “皇後可知道東昌侯被拘進宮的時候,跟朕說過什麼?”皇帝語氣很溫和,“他說,那賣唱的小姑娘年紀很小,只比他小孫女大四五歲,真真還是個孩子。”

  徐皇後怔住了。皇帝神情平靜,“東昌侯說,他看見那小姑娘,想到自家小孫女,實在不忍心置身事外。”沈邁的小孫女張嶷,是東昌侯府唯一嫡女,備受寵愛。

  “皇後,連東昌侯這樣粗人都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你身為六宮之主,母儀天下,可有悲天憫人之心?”皇帝聲音平平板板毫無波瀾,徐皇後聽在耳中卻是一陣陣心悸。

  七月初,皇帝終於准了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張雱的辭呈。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分管神策衛、應天衛、河南都指揮使司衛所,責任重大,皇帝委派寧夏總兵吳蒙接任。

  “張雱一家由京城至湖州,應會路過太康。”虞縣令喜滋滋打著主意,“到時可要好生款待他們一番,見識見識這家人。”這家人太有趣了,一開始做匪,後來做官,如今又做了俠客。

  “甚好,到時咱們一起做東。”謝四爺雖是襟懷沖淡,不喜官場,不熱衷名利,卻喜結交不俗之人。當下兩人說定了這件事。

  謝四爺回到謝府,未免跟謝老太太、四太太提起。四太太略略沉吟,“要說起來東昌侯府,跟我們韓家算是沾著親的,卻又向來不做親戚走動。”張雱是她大堂姐的小叔子,可沒有認祖歸宗,名不正言不順的。

  “無妨。”謝四爺不以為意,“不論親戚便是。”朋友之間也可往來,何必定要是親戚。謝家累世大族,姻親故舊遍布大江南北,可不缺親戚。

  四太太自是無可無不可。謝老太太笑問,“聽說這家人稀奇古怪的事很不少?”父子二人都是又做匪又犯官的,“官匪一家”。

  四太太抿嘴笑笑,“是呢,京城裡那麼多家侯府,再沒有跟他家一樣的。”侯爺姓沈,世子卻姓張,世子張雱所生三子一女,倒分了三個姓:老大跟沈邁姓,大名沈忱;老二跟岳培姓,大名岳池;老三和丫丫是雙生子,跟張雱姓,老三張會,丫丫張嶷。

  一對夫婦,四個孩子,三個姓?謝老太太目瞪口呆。這家人可真是,讓人說什麼好呢。

  “這還不算什麼。”四太太索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大堂姐說,她那小叔子是有生父、義父,弟妹卻是有生父、繼父。”張雱之妻安氏,生父六安侯傅深,繼父原文淵閣大學士安瓚。

  生父,繼父?性子一向單純的謝老太太有些發懵,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我大堂姐還說,她小叔子日子最是舒適,連皇上都羨慕過呢。”四太太看婆婆臉色不對,忙補上要緊的話,“皇上說,他四個孩子,四位老人一人管一個,他們夫妻倆清閒自在得很,真是好命!”

  哦?這家人聖眷尚好?謝老太太眼中有疑問。

  四太太點點頭。

  東昌侯沈邁曾為皇帝登上大位立下汗馬功勞,又掛帥打退過東北的女真人,功勳卓著。雖是奪爵毀券,責令回鄉思過,卻聖寵猶在。因沈邁年老,特許“緩緩回鄉,兩年之內回到湖州便可”。所以,沈邁這返鄉之路,可以很悠閒。

  “如此。”謝老太太微微頷首。

  “媳婦倒是盼著他們早到太康。”四太太笑容可掬,“大堂姐的信中說,差人送了一車東西過來,因道上不太平,跟著他們一起的。”沈邁、張雱都是武功卓絕,哪有人敢劫他們。

  “遼東千年人參、珍珠、貂皮這些,倒也罷了。另有些家鄉口味的醬菜,還有送給延兒、錦兒的西洋玩器......”四太太惦記那幾壇子醬菜,謝延年和謝錦年則是盼著西洋玩器,聽說有萬花筒,有望遠鏡,可好玩了。

  京城離太康並不算太遠,應該很快過來吧?四太太看著兒子、女兒渴望的小眼神,心底柔柔軟軟。

  張雱這一大家人,並不知道在遙遠的太康,有素昧平生的數人盼著他們到來。他們一家正分別乘坐著寬大舒適的馬車,慢悠悠在官道上行駛。

  馬車外表很樸素,雖都是三駕馬車,卻只是黑漆平頂,無甚裝飾。馬車裡部則很是豪華舒適:很寬敞,靠前面一條橫板,上面放著茶杯、暖窠、點心蓋碟、香帕等物,後面一排放著五六個真絲緞靠枕靠墊,鋪著涼簟,可臥可坐。

  總共四輛馬車,前兩輛馬車坐人,後兩輛馬車裝物。

  第一輛馬車中坐著一對年輕夫婦,和一位六七歲的小女孩兒。這對夫婦身著同樣顏色的夏布長衫、長裙,長發一般是用只白玉簪松松簪住,男子俊美,女子嬌艷,真是一對璧人。

  小女孩兒皮膚雪白,眉目如畫,梳著可愛的雙丫髻,白色絲綢上襦,淺碧雲綾長裙。清純美好,比清晨的露珠更晶瑩,比春日的天空更明媚。

  “總算把那三個臭小子攆走了。”男子抱怨道“好容易能出京散散,偏偏他們一個比一個不省心。”都這麼大了,自己玩不行麼,作什麼還要跟著父母。

  女子溫柔笑笑,遞了杯清茶給他,“無忌,喝茶。”眼前這人雖做了四個孩子的爹,脾氣卻還是大男孩兒一般率真。

  男子接過茶,輕輕攬著女子的小腰,“解語,咱們兩人游百花山去!讓阿爹帶著阿忱先走,阿池留給爹爹,阿會留給岳父......”

  “那我呢?”小女孩兒在旁關切的詢問。

  “......丫丫留給傅侯爺。”她爹正好說道。

  小女孩氣咻咻瞪了自己父母一會兒,舉起小手敲了敲車廂,清脆叫道:“停車!”馬車果然停了下來,小女孩兒輕盈躍下,站在路旁。

  “丫丫也被攆出來了!”第二輛馬車中有人歡呼。

  馬車到了丫丫跟前,攸地停下。車簾掀起,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兒探出頭,“丫丫,上來。”伸手把小女孩兒拉上馬車。

  這輛車裡是三個男孩兒,最大的十二三歲,中間那個大概十歲的樣子,最小的也是六七歲,跟丫丫極像,一看就知道是雙生。

  這三個男孩兒,幼時被懶散的母親安解語女士命名為“阿大,阿二,阿三”,如今慢慢長大,都改叫大名了。老大沈忱長相像爹,性子像娘,英俊機敏;老二岳池長相像祖父,性子也像祖父,斯文俊秀,其實精明內斂;老三張會最小,長的像娘,性子像爹,憨呼呼的很可愛。

  方才歡呼“丫丫也被攆出來了!”的,就是老三張會,三兄弟中最小最沒心機的那個。

  “等咱們到了百花山,從憫慈寺接到阿爺,便好了。”沈忱安慰氣呼呼的小妹妹,“阿爺肯定不會趕咱們的。”他口中的阿爺,指的是沈邁。沈邁對張雱這義子,和張雱所出的三子一女都是疼愛嬌慣得很。

  沈邁和百花山憫慈寺方丈禪師有舊,這段時日一直住在憫慈寺。張雱一家人要先到百花山接了沈邁,然後方才共返湖州梅溪。

  “祖父也不會趕咱們的。”岳池淡淡說道。他口中的祖父,指的是靖寧侯岳培。岳培溺愛兒孫,那是出了名的。

  “丫丫,我們斗地主呢,算你一個。”張會很有同情心,見丫丫撅著個小嘴,拉她過來玩牌散心。

  “我才不斗地主。”丫丫任性說道:“我要打雙升。”沈忱率先同意,“成,打雙升。”不管打什麼,反正弟弟妹妹都玩不過他。

  岳池無可無不可,“打什麼都成。”張會一臉可惜的看看手中的牌,就要贏了呢,真捨不得。

  四人打起雙升,沈忱和岳池一家,張會和丫丫一家。“輸了怎麼辦?”四人一邊起牌,一邊商量賭注。

  “輸了的,今晚給爹娘洗腳。”最後是這麼商定的。

  這晚在客棧歇下,張雱和解語可享福了:阿會和丫丫小陀螺般跑來跑去,一會兒拿布手巾,一會兒添熱水,興興頭頭的折騰來折騰去,服侍爹娘洗腳。

  “解語,你說阿會和丫丫是干活兒呢,還是玩兒呢?”張雱偷偷問妻子。要說起來給爹娘洗腳算是干活兒罷,可瞧這兩個孩子的樣子,怎麼比玩兒還高興呢?

  沈忱和岳池在一在旁看著,也挺高興。不過當阿會和丫丫熱情要求也幫他們洗腳時,都嚇跑了。什麼給人洗腳,是人給他們當玩具好不好。

  客棧伙計看著地上一汪汪的水本是心中有氣,張雱甩過去一錠碎銀子,“辛苦你了!”伙計大喜道謝,忙快手快腳把地上收拾干淨了。

  解語車上帶有鋪陳之物,並不用客棧的,一家人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天日上三竿方起。慢悠悠洗漱過,消消停停用了早點,慢悠悠上了路。

  這不怪他們,太康有人在等他們,可他們並不知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8 AM

第12章

  他們真是不知道。所以從百花山接到沈邁之後,一路上盡是游山玩水。但凡遇上好景致,遇上新鮮有趣沒見過的人或事,一家人必定停下車來,饒有興趣的賞鑒、品評一番。

  若到了名山古剎,必定會逗留甚久。沈邁是認定“高手隱於深山”,解語則是醉心於精美的佛像、佛塔、佛殿,真是無與倫比的藝術品,太美了!

  張雱肩上扛著丫丫,手中牽著阿會,眼睛盯好阿忱和阿池,任勞任怨的跟在妻子後面一處一處游覽。

  漸漸出了河北,進入河南。張雱原是分管過河南指揮使司,河南都司設在開封,路過開封時便被截住了。“張都督定要給在下一個薄面,賞臉喝杯水酒”,這個請那個請,不知不覺的逗留了半個月。

  “這樣游游逛逛真好玩。”丫丫盤腿坐在馬車上,奶聲奶氣發表高見,“可是有些累了呢。娘親,能不能停下來歇上幾個月再走?”在京城的時候,想出門游玩;可若整日游玩呢,也會倦的。

  “能。”解語笑咪咪答應,“再往前不遠,便是太康了。到了太康咱們便歇下,開了春兒再動身。”天漸漸冷了,應該冬眠。

  “為什麼是太康呀?”阿會靠在解語身上打盹兒,迷迷糊糊問道。

  “太康有個壽聖寺,阿爺在壽聖寺有故人,少不了盤恆一段時日。”解語見阿會有困意,攬過他輕輕拍著,“阿爺在太康置有房捨,咱們消消停停過了冬再走。”

  “......阿澤和阿澄的姨母住在太康,你二伯母的馬車還跟著咱們呢......”到了太康,雖然自家夫婦不必出面,也要派人把韓氏的馬車送到謝府才成。

  阿澤和阿澄,指岳培次子岳霆的兩個兒子。岳霆娶妻韓氏,韓氏有一位堂妹嫁在太康謝家。

  “哦,是這樣啊。”阿會點點小腦袋,睡著了。

  張雱一家進入太康時,已是深秋季節。馬車停在一個園子前面,張雱抱著阿會,解語抱著丫丫,沈邁帶著沈忱和岳池,下了馬車。

  “兔園?”阿會看著大門上兩個大字,覺著奇怪,這是養兔子的地方麼?他見過的庭園多了,“園”字是認不錯的,“兔”字他也認識,跟丫丫一起養過小白兔。

  沈邁哈哈大笑,“乖孫子,這叫逸園!”這孩子認字總是認半邊兒,可真逗。

  大伙兒都笑,阿會撓撓頭,嘟囔道“不怪我,太像兔字了。”一家人笑吟吟進了園子。

  逸園果然是一個有閒情逸致的好所在。一條清澈的溪水貫穿整個園子,兩岸或是種著松樹梅樹,或是用太湖石高高低低堆成的玲瓏假山。房捨便在樹林之中,也是木制的,看上去古樸可愛。

  “這園子如何?”沈邁洋洋得意。他打死徐朗之後,還沒等皇帝召他訊問,已快手快腳命人在太康、湖州、泉州、西京等地置下田產、田園。打算著若是無事,便歸隱田園;若是有事,哼,老子照舊做土匪去!或是做海盜去,還能時不時的上城裡小住!

  逸園,就是他置下的產業之一。

  “阿爹就是阿爹,有眼光!”解語笑咪咪誇獎,張雱跟著附合。沈邁得意的不行,我家阿雱誇我了呢,晚上多吃了半碗飯。

  自此張雱一家在太康暫時安頓下來。沈邁去了壽聖寺訪故友,時常跟寺中大和尚較量功夫,其樂無窮。無忌和解語帶著四個孩子在家中吃喝玩樂,說笑嬉戲,十分開懷。

  既要在太康住上幾個月,當然也少不了拜訪當地縣令,通通聲氣。虞縣令接到名貼後大喜,雖說他是文官,張雱是武官,文武殊途,張雱就是再做回五軍都督府都督也跟他無甚相干。可在開封府做個縣令,能結識從京城來的勳貴人家,何其有幸。當即收下名貼,鄭重寫了回貼,次日專程登門拜訪。

  沈邁帶著老大沈忱、老二岳池跟大和尚打架去了,張雱帶著老三張會招待虞縣令,賓主盡歡。

  韓氏那輛馬車也早就命人送到了謝府。謝府四爺親筆寫了回貼,言詞很客氣,又專程從太康最好的酒樓富貴居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逸園。

  謝府正忙著。謝家老太爺六十大壽,賓朋滿堂,又是酒又是戲的,熱鬧非凡。遠在南京任職的二爺、在領縣做縣令的三爺也回來了,來來往往迎送老親舊戚,親朋好友,忙的團團轉。

  謝二爺一幅敦厚老實的模樣,打扮的也是中規中矩。因是大喜日子,穿了金字暗紋蜀錦長袍,腰間束著玄色湘繡二龍戲珠腰帶。逢人便是恭謹有禮的長揖行禮致謝,話不多,可是滴水不露。

  謝三爺則大是不同。他遺傳了謝老太爺的好相貌,高大俊朗,衣著打扮精致講究,單是鑲在帽沿上那顆美玉,已是價值不菲。若論談吐,他也比謝二爺灑脫張揚許多。

  二太太和三太太不必說了,忙來忙去的招待女客。三太太打扮的金碧輝煌,百忙之中還偷偷拉著二太太說私房話,“這人來人往的,光流水席便擺了三天!她得賺多少去?”四太太管著家,這回謝老太爺的壽宴,也是四太太一手操辦。

  按說二太太三太太是嫂嫂,家中事務也該讓她們分管些許。無奈謝老太太性子單純率直,她不喜庶子媳婦便是庶子媳婦,絲毫不會假以顏色。三太太略略提及“管家”“分擔”,謝老太太便直斥,“想管家容易,跟老三回任上去!”管你自己的家去。

  把三太太恨的,心裡不知罵了謝老太太多少回,罵謝老太太擋了她的財路。謝家的日常家用且不說了,單單謝老太爺過壽收的禮、待的客,這幾日的酒水菜蔬果品諸物,中間有多少微妙不可言之處,有多少油水可撈?

  “謝家難不成是她一個人的?我們只能干看著!庶子媳婦真是苦啊,苦不堪言,婆婆太偏心了!”見二太太淡淡的不予理會,三太太掃了興,晚間回房時拉著三爺訴苦。三太太一肚子苦水總要有地方倒,二太太不聽,只能跟丈夫說了。

  三爺一把摔開她,厲聲喝道“閉嘴!”他性子急燥,常愛發脾氣,“母親自小待我不薄,你敢胡言亂語!”他又不傻,謝老太太雖不疼愛他,卻從不苛待他,自小吃穿用度全是上上份兒,有什麼好不滿的。

  “你莫打量著母親好性,便敢忤逆不孝!”三爺眼神凶狠,“再如此,我必一紙休書,送你回苗家!”他如今三十出頭,只不過做了個小小縣令,往後要依靠父親嫡母嫡兄的事多著呢,怎麼會無端生事。

  男人,是最現實的動物。

  三太太被丈夫喝斥一場,自是不服氣。待要跟他吵罵,卻又覺底氣不足:三爺若是把實話說出去,謝家從上到下誰會向著自己?三太太是個識實務的人,隱下恨恚,洗洗睡了。

  這個夜晚,謝家三爺是在房內發狠,謝家二爺則是在謝老太爺書房內,父子二人秉燭長談。謝二爺說著說著哽咽了,“他雖是遠支,卻還是一位郡王,實是不想招惹於他......”可也捨不下女兒啊。

  “側妃?”謝老太爺冷笑,不過是一介藩王罷了,居然敢打謝家女兒的主意。藩王不法,在藩地內強占民田、強搶民女的事多了去,橫豎只要他們不謀反,朝廷也不會認真跟他們過不去。民女搶就搶了,官家女孩兒是你能隨意擺布的?

  “......兒子膽小不敢得罪人,只好趕著把華兒送回府,求您老人家庇護......”謝二爺很慚愧,可是沒法子。他知道嫡母愛清淨,可他的妻子、兒女,都是省心的。

  “住下吧。”謝老太爺長歎一聲,“你母親性子雖不熱絡,心腸極好,你且放心。”謝老太太雖不喜庶子庶女,卻從不作踐,也不容別人作踐,“總歸是表哥的骨血。”

  謝老太爺壽宴過後謝二爺起程回了南京,命二太太和兒子其年、養年,女兒華年留了下來,“替我在老太爺、老太太膝前盡孝。”

  謝家三爺官職在身,告假不易,也很快動身了。他也是一樣,命三太太帶著兒女留在謝府“盡孝”。回到任上身邊沒了妻子管束,何等逍遙。

  壽宴過後,謝府恢復了平靜。

  謝流年已經快一周歲了,會跌跌撞撞走幾步路,會叫“爹、娘、祖父、祖母”,當然都是略有含糊的,通常並不非常清晰。

  天氣漸漸寒冷,謝四爺出門越來越少,閒來不是陪謝老太爺練字讀書,就是教養兒女。謝延年、謝棠年上學的時候,他教謝流年。

  “小七,爹讀一段《世說》給你聽。”爺兒倆坐在暖融融的炕上,謝四爺聲音清朗讀一段志人小說,謝流年睜大眼睛聽著,很專注。

  謝流年前世是個再庸俗不過的人,一天到晚滿腦子想的就是“賺錢,賺錢”。賺了錢才能在帝都扎下根,才能結束北漂生涯,過上食有魚出有車的舒服日子。

  從不知道還可以像謝四爺這般,有所好,無所能,輕快灑脫的做個富貴閒人。謝流年耳中聽著“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瑕想當年烏衣巷子弟的魏晉風度,十分著迷。

  這樣的生活,比整天“賺錢,賺錢”的有趣多了。想當年,按我的意願可是要學文學或歷史的,學市場營銷純是為了生計!一不小心穿越一回,終於可以學習、享受向往已久的古典文化了?謝流年眼睛發亮,口水直流。

  “阿離,給小七擦干淨。”謝四爺一抬頭看見她又流口水了,眉頭微皺。他生性最愛潔淨,實在看不得粉雕玉琢的女兒這幅模樣。

  何離應聲走了過來,手中拿著雪白的西洋布手巾。謝流年哪會給她這個機會,壞壞的笑著,撲到謝四爺懷裡蹭了個夠。嫌我髒?讓你嫌!

  謝四爺沒躲過小女兒的突襲,恨恨要打,“小七,過來!”謝流年先是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繼而沖他撅起了小屁股,你打呀。

  室內雖是暖和,小孩子還是穿的多。謝流年穿著何離親手做的棉襖、棉褲,白藍相間的絲綢面兒,很可愛。謝四爺沖著她的小屁股拍了兩下,“還敢不敢了?”再調皮還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9 AM

第13章

  隔著厚厚的棉褲,一點兒不疼,跟拍灰似的。謝流年仰起臉傻呵呵笑笑,又撅起小屁股,示意謝四爺再打。“調皮丫頭!”謝四爺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又打了兩下,這回用力氣了。

  謝流年捂著屁股坐在炕上,撲閃著大眼睛看看謝四爺,看看何離,一臉無辜相。何離抿嘴笑笑,自己自十歲起服侍玉郎,還從沒見他打過人呢,小七是第一個。

  “往後還敢不敢了?”謝四爺倚在炕上,面色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如果沒有衣服上那一片污跡,他這幅形象會很唬人。

  小七會搖頭,會說“不”。謝四爺很耐心的等著,等小七乖巧的笑,乖巧的搖頭,最好會說兩個字“不敢”。小七捂著屁股瞪大眼睛在想什麼?是要接著淘氣,還是乖乖的聽話?

  何離聚精會神在旁看著。小七這樣子明顯是在權衡利弊,她自生下來極少受人呵斥,更甭提打罵了,她會怎樣?快一周歲的孩子,膽子還小罷。

  謝四爺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淡淡看著眼前的小女兒,一言不發。謝流年大眼睛轉來轉去,突然沖謝四爺綻開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小七很識實務!謝四爺嘴角微翹,以為小七要乖巧的認錯了。誰知他這寶貝小女兒一臉殷勤笑容爬到他身邊,小手指指向他身側攤著的《世說》。

  指的很准,雅量第六的“雅量”。

  謝四爺不動聲色看了何離一眼,何離湊過去一看,滿臉驚奇詫異。“小七,你認得這兩個字?”何離聲音有些發顫。

  謝流年得意洋洋仰頭向天,不置一詞。就不告訴你!

  仰了一會兒又覺著不對,忙示威似的看向謝四爺。雅量,雅量,懂不懂?要有雅量!

  如果謝流年會說話,一定會滔滔不絕的說上一通“為人父母要有風度”“要有無限的愛心,和耐心”“要有無窮無盡的犧牲奉獻精神”。可她只能痛心疾首看看謝四爺而已。

  不會說整話的孩子傷不起。

  謝流年在內心大大感概了一番,午飯後還是甜甜睡著了。謝四爺和何離在小床邊看著她,低聲說著話,“昨兒她抓陀螺抓不住,大喊大叫的。我指著那頁教了她幾遍,‘雅量,小七,要有雅量’,難不成她便能記住?”也太聰明了。

  “玉郎的女兒,資質自然不凡。”何離溫柔笑笑,看向謝四爺的目光裡滿是依賴和崇拜。

  當晚,謝四爺去了老太太所居住的萱暉堂,當成件希奇事講給謝老太爺和謝老太太聽,兩位老人都樂呵呵的,“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雖然玉郎幼時的事他們已記不大清晰,卻固執的認為玉郎從小就聰明絕頂,舉世無雙。

  冬日裡天短,下學早,二房的謝其年和謝養年下了學到老太爺、老太太處請過安便各自回房溫書、歇息,謝延年和謝棠年卻要逗留很久,說上半天話。

  往往是他二人下了學,乳母抱著謝錦年、童嬤嬤抱著謝流年也過來,四個粉團兒似的孫子孫女承歡膝下,老夫婦倆笑口常開,萱暉堂中一陣陣傳出歡聲笑語。

  他們倒樂和!三太太本是要到老太在跟前兒請安奉承的,到了院子外頭,聽著裡面傳出的歡笑聲,頓下腳步。一時間,她沒有勇氣邁開腿走進這個院子。

  “她憑什麼這樣?”三太太一口氣悶在心裡,若不尋人傾訴一番真會憋死的,“這是謝家!這家人姓謝!我們難道不是姓謝的?”雖然二太太一向淡淡的,可三太太一肚子話憋在心裡,總要尋個人說說。她自問跟二太太是一樣的人,所以特地拉著二太太,尋求同盟。

  再說了,二太太家的華年跟自家綺年一年出生,小了兩個月而已。十三歲的大姑娘了,要說婆家,要置嫁妝,二太太妝奩也不豐厚,我不信她心中不急!我不信她不想給閨女攢私房!

  二太太的娘家爹是一位知縣,姓米,是謝老太爺昔日同僚,做官很清正。同樣是清官,謝老太爺家底厚實,日子過的舒舒服服。米知縣卻是平常人家出身,日子難免清貧。故此,二太太也沒什麼私房銀錢。

  謝家舊例,嫁女兒聘禮各房歸各房,另外公中再出一幅妝奩,不過是些紅木桌椅、瓷器擺件、日用家什、四季衣料、金玉首飾、一個小莊子一座小宅子而已。若想要再多,各房自己添。

  這幅公中妝奩若放在平常人家,也不算少了。可婆家若是世家大族,哪裡夠看的。綺年、華年都是芳齡玉貌,溫柔可人,要想嫁入豪門,這嫁妝上可不能差了。三太太想來想去,也覺得二太太必是和自己同樣志向,和自己一樣要給女兒挑好婆家,多攢嫁妝。

  二太太敦厚笑笑,說話不急不徐,四平八穩,“這謝家,老太爺是一家之主。無論父母偏不偏心,咱們為人子女的不可心存怨懟,要用心孝順老人家方可。”話已說的這麼明白了,要是三太太還不懂,自己真沒法子。

  你跟我在這嘮嘮叼叼,有用不?我說了又不算。謝家最大的那個人是謝老太爺,不是老太太!萬事有老太爺發了話方是有用的,自家在私底下把嘴皮了磨破了,也是枉然。

  老太太不喜庶子媳婦是擺在明面兒上的,無論如何改變不了。既如此,你想圖謀什麼,該到老太爺處想法子去。

  兒媳婦要討好公公很費勁,可孫子孫女想討好祖父容易至極。讓你家綺年常上老太爺處獻個殷勤,之年常到老太爺跟前兒撒個嬌,把老太爺哄高興了,怕是還能得些好處,也說不定。

  你跟我在這兒說,我能做什麼?我能怎麼樣?二太太看著三太太那張濃妝艷抹的臉,忽然有些頭疼。

  三太太確實沒聽懂,還在一味的抱怨謝老太太,“把陸姨娘那狐媚子留在府中,她真會充好人!卻不想想,我要受多大難為。”老太爺六十大壽時三爺攜愛妾回府拜壽,好巧不巧的他愛妾陸姨娘有了身孕,便留在謝府待產。

  三爺子嗣不豐,對陸姨娘的身子自然極為看重,“太太多費心,務必保她母子平安。”臨走前一再囑咐三太太。

  把三太太氣的,變了臉連連冷笑,卻說不出一句話。“務必保她母子平安”?人生人嚇死人,若是陸姨娘有個好歹,難不成便是正室的干系?

  陸姨娘裊娜多姿,性情柔媚,身子骨卻不硬朗,誰敢保證她母子平安!三太太一來把關心完愛妾便揚長而去的三爺恨得牙癢癢,二來對二話不說答應陸姨娘在府中待產的謝老太太心生不滿。

  月份還輕,跟著三爺走怎麼了?若是到了任上,哼,那一堆妖妖嬈嬈的姨娘們,哪能容她順順當當把孩子生下來!

  偏要留在謝府礙人眼,費謝府的米糧,真真恨死人了。三太太咬牙切齒,滿腔憤恨。

  二太太微微笑了笑,“要說起來你房中的陸姨娘,和四房那兩個,倒極是要好。”陸姨娘年方十七,愛說愛笑,常到袁昭、何離處閒坐、閒話。

  做姨娘的身份尷尬。若說和太太們、姑娘小姐們談笑往來,她們自是不配;若和丫頭僕婦們一起,也是不倫不類。倒是姨娘和姨娘一處,還算兩相便宜。

  一句話提醒了三太太,是啊,陸姨娘這小妖精總到四房去做甚?四房那兩個能跟著四爺十幾年恩寵不絕,定是有心機有算計的,陸姨娘跟著她們,只怕更會學壞!

  三太太也不和二太太說知心話了,一陣風似的回了三房,逮著陸姨娘喝罵一通,“安生在自己房裡呆著,無事不許出門!”還敢串門子,不知道自己是老幾。

  陸姨娘含著一包眼淚聽了通訓斥,哭著跑回房去。她原是商人之女,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今年春天她父親做生意折了本錢,被人追債,萬般無奈才把她送給縣令做小,以圖庇護。

  三爺愛她顏色好性子嬌,很是寵愛。她哪裡受過這個氣?回房後哭了個氣噎喉堵。

  按謝府的規制,姨娘只有兩個小丫頭服侍。派給陸姨娘這兩個丫頭都是稚齡,不曉事,見狀只會干巴巴勸幾句“姨娘別哭了。”

  去年這時節我還在爹娘膝下撒嬌!如今卻落到這般境地,丈夫不在身邊,大婦凶惡如虎,往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呀。陸姨娘哭了又哭,哭個沒完沒了。

  本來她身子就弱,再這麼一折騰,越發不好了。夜間時,□開始出血,兩個小丫頭都嚇傻了,一個留在陸姨娘身邊哭,一個跑到三太太處哭,“姨娘不好了!”

  三太太才剛躺下了,朦朦朧朧正要入睡。這時節聽人大哭,分外不悅,厲聲道:“把這眼裡沒主子的東西打了出去!深更半夜的嚎什麼喪!”

  小丫頭被攆了出來。

  她人小沒主意,站在風地裡狠哭了一通,“我們姨娘可真命苦!”好容易懷了身子,偏生要保不住。

  同樣是姨娘,袁姨娘、何姨娘可舒服得很呢,住的好,吃的好,用的好,肯定不會深更半夜不給請大夫!

  一陣冷風吹過,小丫頭打了個寒顫。怎麼沒想到袁姨娘、何姨娘呢?她們兩個都是美人兒似的,和和氣氣的,心腸一定好!她們會救姨娘的!

  小丫頭跌跌撞撞尋救星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19 AM

第14章

  小丫頭哭著到了四房門外,守夜的婆子睡的正香。小丫頭想了想,反正若陸姨娘真出了什麼事,自己也是個死。咬咬牙一聲不響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袁姨娘是個大美人兒,法子一定多。”小丫頭審時度勢,先去了東跨院。她沒見著袁昭:謝四爺在此留宿,袁姨娘早就吩咐了,任是天大的事,也不許吵到四爺歇息。東跨院值夜的丫頭不敢替她通報。

  小丫頭抹著眼淚去了西跨院。“小櫻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小丫頭跪在小櫻面前哭,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可憐死了。

  小櫻歎了口氣,進到裡間叫醒何離,低聲說了,“沒人管呢,怎麼辦?”那可是一大一小兩條人命。

  何離皺皺眉頭。依理說,這事原該三太太管。若三太太理論不過來,該是管事婆子們出面。這會子一個小丫頭過來說,算是怎麼回事呢。

  何離本想說“你帶她尋事婆子去。”一低頭看見被窩中小女兒嬌美的睡顏,改了主意,“你去尋了管事婆子,說七小姐鬧肚子,速去請了街頭的卓大夫來。”卓大夫家離的很近,小七往常有個頭疼腦熱,全是他給瞧的。卓大夫善瞧的病症,一個是兒科,一個是婦科。

  若是為個姨娘請大夫,必要三請示五請示的,才能拿著對牌;若是為少爺小姐請大夫,管事婆子必定屁滾尿流,上趕著過去,一刻不敢耽擱。

  小櫻答應一聲,出去了。

  何離低頭親了親熟睡的女兒,“小七,雖然還在娘胎中,也是一條小命兒啊。”她自被賣為奴婢起,至今已有二十年。這麼多年來小心翼翼做人,只求自保。可方才她一眼看見自己的孩子,推已及人,起了惻隱之心,想幫幫那個懷著身孕的年輕女子。

  卓大夫很快過來,給熟睡中的謝流年開了一幅湯藥,“若姐兒懶怠吃,不吃也可,清餓兩頓便好了。”謝流年如今已能吃些粥湯,這兩日確是吃多了,積食。

  謝流年睡的正香。絲毫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喝中藥,或者挨餓。

  接下來卓大夫去看了陸姨娘。“懷著孩子,還不知道保養自個身子!”卓大夫暗暗抱怨。診了脈,拿出兩枚丸藥命丫頭給陸姨娘服下。

  陸姨娘昨夜原是只顧著哭泣生氣,後來卻是恐懼起來:自己會不會死?孩子會不會有事?我還年輕,我不想死,我要孩子。

  “孩子暫時保住了,大人也無事。”卓大夫起身告辭,“往後好生保養,切勿多思多慮。”有多少人想懷孩子懷不上,眼前這年輕女子卻是懷上了不知珍惜。唉,年輕人,不知輕重。

  第二天清早,謝老太太、謝四爺等人都知道昨晚請大夫了。“素日我看她倒還細心。”謝老太太板起臉,“卻不知她照看孩子這般輕疏。”孩子半夜鬧肚子,是吃壞了什麼?

  至於大夫昨夜還為三房的姨娘診過脈開過方子,謝老太太可是漠不關心,連問也沒問一聲。她只關心自己親孫子、親孫女。

  謝老太太把何離叫過來訓斥了一頓。

  何離只有低頭認錯,一句話不敢辯白。

  謝老太太瞪了何離兩眼,只得命她“退下”。也沒旁的法子,小七至今還是不肯離開生母,否則便要大哭大鬧。

  何離低眉順眼出了萱暉堂,又被四太太叫去罵了兩句。自己親生的孩子都不會好好照看,笨死了。

  挨完罵,何離回了西跨院。

  謝四爺倚在炕上翻著本書,謝流年坐在一旁玩耍:兩個木頭盒子擺在她面前,還有十幾個小小的布老虎。謝流年把布老虎從一個盒子搬到另一個盒子,再搬回來,再搬回來,興高采烈,樂此不疲。

  何離自知理虧,滿臉陪笑過來,柔聲叫道“玉郎!”謝四爺低頭看書,不理會她。

  “我已經挨了兩頓罵。”何離可憐巴巴的樣子,“四爺也罵我一頓出出氣罷。”

  什麼情況?謝流年一只手抓著只布老虎,沖謝四爺扔了過去。我媽媽跟你說話呢,擺什麼譜啊。

  力氣太小,沒扔到謝四爺身上。謝流年再接再厲,繼續扔。十幾只布老虎扔完,也沒發揮作用。

  謝流年氣咻咻坐了一會兒,顫巍巍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挪向謝四爺。“一步,兩步,三步......”謝四爺和何離一個低頭看書,一個站在炕邊伸出兩只手護著,其實心裡都在暗暗數數。謝流年一共走了七步。

  我會走路了!謝流年真想仰天大笑,我會走路了!

  還沒得意完,她已經站不穩,倒向炕沿。謝四爺眼疾手快扔下書,捉住她,抱在懷裡。

  謝流年坐在他懷裡,認真講著道理。板著一張小臉,跟謝四爺訓她的時候臉色一模一樣。嘴裡嘰哩咕嚕說著大人聽不懂的話,時而指指何離,時而指指謝四爺,也不知她在指責什麼。

  “本來說餓一頓便好。”謝四爺慢吞吞說道“如今看來,還是餓上兩頓罷。”明知這個小女兒古靈精怪,什麼都能聽懂;明知道這個小女兒很在意“食”事。

  餓兩頓?謝流年淚眼迷蒙沖何離伸出小胳膊,何離把她抱了過來,又親又哄。“乖啊,你積了食,餓兩頓便好了。乖,不哭。”

  看看爹是什麼樣,娘是什麼樣。謝流年把小腦袋偎依在何離胸前,輕輕歎了口氣。要是她會說話,准會幽幽來上一句:世上只有媽媽好。

  中午,餓著肚子的謝流年在何離懷中沉沉睡著了。睡夢中,謝流年不再是不滿一歲的嬰兒,她長大了,吃了一個肘子,一只雞,一只北京烤鴨,還有一大桌子美味佳餚。

  肘子真好吃啊,謝流年在睡夢中流了口水。

  小床旁邊,她爹在責備她娘,“為了幫人,咒我閨女鬧肚子!還落的自己挨了兩通罵!”笨阿離,笨死了。

  “兩條人命呢。”她娘溫溫柔柔的笑,溫溫柔柔的辯白。

  她爹歎了一口氣,把她娘抱在懷裡。

  謝流年很記仇,直到兩天後她見了謝四爺還是板著小臉不肯笑。謝四爺也不多理會她,自顧自閒閒倚在炕上,念一段《世說》,再講解一遍。

  謝流年爬到他身邊,枕在他胳膊上,聽的很專注。

  “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謝四爺念到這兒,謝流年咯咯笑了起來,眼前不就有一位這樣的“名士”?

  過了一個月的光景,陸姨娘完全將養好了,特地來西跨院道謝,“若不是姐姐,我和肚子裡的孩兒怕是已經......”陸姨娘說到這兒,有些哽咽。她本來年紀不大,性子又嬌,可以說是從沒吃過苦的人。

  何離微笑道“這有什麼。不過是我家七小姐恰巧那夜鬧肚子,都要請大夫而已。你切莫多想。”隔了房的姨娘,也不想陸姨娘記什麼情。在這深宅大院裡討生活,不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陸姨娘滴下眼淚,“姐姐真是施恩不圖報的好人!”七小姐瞧了大夫也不過是積食,哪用半夜興師動眾請大夫去,何姨娘素日也不是張狂之人。

  何離謙虛幾句,陸姨娘千恩萬謝去了。

  此後,陸姨娘常常上何離這兒來坐坐,說說話。她年紀不大,見識不多,眼界狹窄,常常一開口就是抱怨、訴苦。漸漸的何離煩不勝煩,在這世上活著誰不苦,誰有功夫天天聽你訴苦?

  謝流年在炕上玩耍,時不時同情看一眼何離:就算是真朋友也經不起這樣長時間的訴苦,更何況只不過是泛泛之交。

  在那遙遠的前世,有位女作家說過:對朋友訴苦,請勿超過十分鍾。

  一開始是陸姨娘常過來,後來袁姨娘也常常聞風而至。袁昭容貌美麗,談吐風趣,常惹得謝流年側目。

  何離久在謝家為奴為婢,養成一幅小心謹慎的習性。“不是我小氣。”她對著陸姨娘笑的很溫和,“實在是你這身子貴重,故此,不敢招待你吃喝。不瞞你說,這孕婦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我是一概不知。”

  陸姨娘難免有些疑惑,這生過兩回孩子的人,怎會?

  袁姨娘在一旁抿嘴笑笑,“你不知道罷,我們阿離可金貴著呢。她懷孩子那時,可是老太太專程派了嬤嬤來照看的。”

  何離可以,你陸姨娘,咳咳,你可不成了。

  果然陸姨娘變了臉色。何離面色淡淡的,“阿昭不也一樣?那年咱們一起懷上,老太太一般無二遣了嬤嬤,咱們原是一樣的人。”老太太還不是看在四爺份上,你懷孕的時候一般也有。

  袁昭拍案而起,柳眉倒豎,“你還敢提當年之事?”同樣是懷了孕,一個太太平平生下兒子,一個淒淒慘慘落了胎!

  何離從容鎮定看著袁昭,並不說話。袁昭怒到一半,忽然掉下眼淚,掩面而去。

  陸姨娘訕訕的,也告辭了。

  陸姨娘回到三房,三太太和顏悅色問了幾句話,“快去歇著,孩子要緊。”那晚她罵退小丫頭,心頭煩燥,一夜翻來覆去半睡半醒。清早起來知道了前前後後,心裡也有些後怕:這不比任上,謝府世僕甚多,若是有風聲傳至公婆丈夫耳中,卻如何是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0 AM

第15章

  所所幸三爺離的遠,謝老太爺不管後宅之事,謝老太太對三房事務充耳不聞。故此並沒人來追究三太太。

  三太太吃了這場驚,對陸姨娘的身孕卻是比之前上心了,再三囑咐她“好生養著”。謝府不比任上,若陸姨娘真出了什麼事,三太太沒人好賴,只能自己扛著。

  反正我已經有了嫡子,讓她生,生出來頂多是個庶子,還說不好是個丫頭片子。不管庶子還是庶女,還不是捏在我手心兒裡?三太太暗暗安慰自己。

  借口“這兩個小丫頭年紀太小,不得用”,把陸姨娘原來的小丫頭換成自己從任上帶回來的小桃、小杏。三太太做完這些事,仔細想想,似乎沒留什麼痕跡,嗯,沒事了。

  至於四房的人,三太太並沒多尋思。這隔著房,四房的姨娘、丫頭總不能去跟三爺告狀罷?便是她們真不開眼暗中說了什麼,自己只一句“小丫頭不曉事,根本不曾來回我”便能推脫干系。

  小桃、小杏都很機靈,把陸姨娘從早到晚所做的事、來往過的人、說過的話揀要緊的一一報給三太太,“陸姨娘對何姨娘感恩戴德的,和袁姨娘也要好。旁的,她在府裡沒人來往。”

  “陸姨娘謝過何姨娘好幾回,何姨娘不受她的。何姨娘說,不過是小丫頭年紀小沒遇過事,慌了手腳病急亂投醫罷了。恰好七小姐那晚鬧肚子,趕上了,不值什麼。”

  三太太更放心了。

  小桃抿嘴笑笑,“陸姨娘給七小姐做了一個圍嘴,白底紅花兒,極精巧可愛。袁姨娘也給七小姐做了一個,不過,七小姐可挑剔著呢,不是何姨娘做的,她統統不戴。”這七小姐還真如傳言所說,只要親娘。

  陸姨娘女工極精,三太太是知道的。聞言心中一動,給陸姨娘派個繡活兒?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吧,且耐一耐,等她生下孩兒再說。

  三太太慣於精打細算。她原在任上時,庶女豐年,不得寵的妾侍們,全是每日要繳上針線活兒方許吃飯的。若完不成定例,只好餓著。“我可不養閒人!”三房家底兒不厚實,不省吃儉用的可不成。

  像四小姐豐年這樣,才是個做庶女的樣子。四房那小七,實在太嬌養了。三太太搖搖頭,也就四弟妹賢淑大度,能容得下這個。若換了我,哼,定要把小七□成豐年一般模樣!

  豐年可不是長大後才怕自己這嫡母的,她才幾個月大的時候便知道怕了!庶女要從小轄治,長大後方能服服帖帖為我所用。三太太對此很有心得。

  到了十一月二十九這天,謝流年過一歲生日。小孩子過生日當然不能大操大辦,怕折壽、折福,不過是何離親手做了一碗長壽面而已。謝四爺命僕從抬了一籮筐銅錢出去,散給路過的窮人。

  把三太太驚的。“小七過個生日,居然要散一籮筐銅錢?”三太太專程尋到四太太,拉著她的胳膊,一臉的怒其不爭。

  四太太溫婉的笑笑,“這有什麼。延兒、棠兒、錦兒,每個孩子過生日都是一般的。”又沒戲又沒酒的,不過是一碗壽面,散上一籮筐銅錢,這可算不上奢侈。

  “孩子跟孩子能一樣麼?”三太太真是恨鐵不成鋼,“小七那身份,給錦兒提鞋也不配!”當初買她親娘進謝府,還沒花上一籮筐銅錢呢。

  四太太似笑非笑看了三太太一眼。小七身份是不高,可您又能高到哪兒去?二爺三爺生母都是婢女出身,要論出身,跟小七是半斤八兩。

  三太太本是一盆火似的,見四太太不兜攬,心也漸漸涼了,“弟妹你呀,真是年紀輕,心腸軟!”悻悻而去。

  西跨院,謝流年美滋滋吃了一小碗長壽面,一歲了,我一歲了!她還記得前世的諺語“歲半,端碗吃飯”,再過幾個月就能自己吃飯不必再讓人喂食,多麼美好的事。

  謝流年如今已會走路了,時常滿屋子亂轉,摔了交也不哭不鬧的,爬起來繼續走。謝流年走著走著,停下來仰天哈哈傻笑,上輩子走了那麼多的路,從不知道原來走路是一件這麼有意思的事!

  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謝流年興奮的向門口走去,她還不會邁門檻,只能掀開簾子露出個小腦袋。

  門外青石磚路上,謝四爺烏帽珥貂,徐徐而來。看到五彩線絡盤花簾下那張白嫩可愛的小臉,謝四爺微微一笑,小七會走路了呢,會走到門口迎接爹爹了。

  “小七,看這是什麼?”謝四爺走進來,把女兒抱到炕上,遞給她一樣東西。洋娃娃!金發碧眼的洋娃娃!謝流年眼睛發亮,把洋娃娃緊緊抱在懷裡,含混不清的叫道“發發!”

  她說話就是這樣,見著謝棠年就叫“的的”。沒法子,“哥哥”的音她目前實在發不出來。何離教過她叫“姑姑”,她很乖巧的點頭,“不不”。

  何離也過來看了西洋景兒,“玉郎從哪裡買來的?我從未見過。這小姑娘眼睛是綠的?頭發是金黃的?長的可真奇怪。”不過小七很喜歡的樣子,大約小孩子還是喜歡新鮮玩藝兒。

  “今兒我不是在門前散銅錢麼。”謝四爺笑道“恰巧虞縣令宴請張都督,邀我去陪客。這洋娃娃,是張都督送的。”難得做武官的人這般細心,知道小七過生,即命人回逸園取了這洋娃娃相送。

  虞縣令做人周到,也有禮物送來,不過是尋常物事罷了,不及這洋娃娃有趣。

  說起來這張都督,不是四太太堂姐的小叔子麼?也算是親戚了,怎麼從沒見他上門拜望過老太爺、老太太?何離心中嘀咕。

  不過她稟性謹慎,即便是對著謝四爺也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並未開口詢問什麼。謝四爺的性子她最清楚,一向恬淡愛清淨,不喜歡多事、多話的女人。

  世上唯一一個對著他囉囉嗦嗦嘰哩咕嚕說上兩車話他還不厭煩的女子,是眼前這個才滿一歲的小女孩兒,這個容貌酷似他的小女孩兒。

  謝流年抱了會兒洋娃娃,起身走到炕沿,沖地上站著的謝四爺、何離張開小胳膊。何離把她抱在懷裡,謝流年先親了親何離,又湊過去親了親謝四爺。

  謝四爺摸摸臉,成,總算沒唾沫了。

  次日謝四爺備了四樣新鮮時蔬瓜果、四盒精致糕點、四匹大紅羽紗、四份表禮,親自去了逸園。沈邁依舊帶著阿大阿二出門了,張雱出來迎客,身旁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小犬張會。”

  “我不是小狗。”張會小聲嘟囔著。真不懂,明明是小孩,非要說“小犬”。小孩也是有自尊的好不好。

  謝四爺微微笑了笑,童言童語,意趣實多。張家第三位公子眉目俊秀,神態可掬,頗肖其父,很好,很好。

  敘過寒溫,擺上酒水菜餚。如今天氣寒冷,菜餚皆盛在銀打的盆子中,用架子架著,底下一層貯了燒酒,用火點著,焰騰騰的暖著那裡邊的餚饌,卻無一點煙火氣。

  雖是客居,卻也如此講究。謝四爺暗暗納罕。

  如果是出自那些屹立京城一兩百年不倒的侯府卻也罷了,偏偏出自東昌侯府,十幾年前才出現的新貴。況且東昌侯還是盜匪出身。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1 AM

第16章

  張雱和謝四爺酒量都很好,兩人推杯換盞,喝了兩瓶陳釀梨花白。張雱為人坦白直率,謝四爺也是光風霽月的性情,兩人倒很是談得來。

  酒罷,捧上茶來。溫潤的蓮魚紋官窯茶杯,普洱茶湯色紅濃明亮,香氣九畹芳蘭,滋味醇厚回甘。謝四爺細品了品,“茶好,水更好。”不是雨水,不是雪水,像泉水,但比泉水輕。

  “晚鴻真是雅人!”連這個也能喝出來,張雱真心佩服,“這是玉泉山上的水。”玉泉水,號稱天下第一泉,是皇家御用的泉水,尋常人家可喝不到。

  “怪不得。”謝四爺微微點頭。玉泉水“水清而碧,澄潔似玉”,水輕,淳厚甘甜,實屬難得。

  張會在一旁小大人兒似的坐著,心中納悶,“一樣是水,有什麼不同?丫丫一時興起要學茶道,皇帝便送了十幾壇子玉泉水給她,究竟和平常泉水也是一般無二。”都是泉水,能差到哪兒去。

  冬日裡天短,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謝四爺起身告辭,張雱也沒多留,命人搬了一壇子玉泉水、一壇子濟南珍珠泉水相贈,“我是粗人,水好不好的也吃不出來,白糟蹋了好東西。”

  謝四爺拱手道謝,蕭蕭肅肅出了逸園,登車而去。

  送走謝四爺,張雱夫婦二人帶著張會、丫丫二人玩了會子。不久,沈邁帶著阿大沈忱、阿二岳池回來了。三人都是興高采烈,“過癮!”大和尚武功高強,掌法精妙,即便最普通的拳法被他施展開來後也是法度嚴謹、優美大方,令人大開眼界。

  “爹爹您沒去真可惜,您要去了,准能和他打個旗鼓相當!”沈忱笑道。他從小好武,最喜歡看的就是自家英明神武的爹爹和人打架,功無不克戰無不勝,做兒子的也是於有榮焉。

  他娘穿著秋香色盤金繡銀鼠小襖,水紅灰鼠皮裙,俏生生坐在窗下長案幾旁,一邊含笑聽著孩子們說話,一邊低頭在列一張菜單。他爹正溫柔注視著他娘,沒理會他。

  岳池拉拉沈忱,“打牌。”甭在這兒沒眼色了。話說爹娘恩愛是好事,可若是爹娘太恩愛了,做兒子的真是備受冷落啊。

  張會馬上來了勁,“好好好,打牌!”咚咚咚跑到櫃子旁,搬了個小凳子踩上去開了櫃門兒,取出兩幅撲克牌。他和丫丫這一對小孩子,都愛打牌。

  丫丫和張會搶著洗牌,率先在小方桌旁坐下來。沈忱和岳池隨後也落了坐,四人打起牌,沈邁在旁觀戰。說是觀戰,其實主要是幫丫丫,丫丫最小嘛。

  孩子們不鬧了,張雱走到解語身邊,把她手中的筆輕輕拿下來,拉了她出門。

  解語披上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斗篷,圍著大貂鼠風領,被張雱牽了出去。“咱們到亭子上賞梅。”順著欄桿,曲曲折折的到了亭子上。

  這亭子是園中最高處,站在亭中賞梅,別有一番風味。逸園種著幾百樹紅梅,梅樹上都掛著羊角燈,這時節將燈全部磊磊落落點將起來,就好似一顆顆明珠在照耀,掩映得那些梅花枝干越發橫斜可愛。

  兩人擁在一處看了會兒景色,心中溫馨靜謐。“這樣閒下來真好。”張雱抱怨道:“從前在京中忙得像頭牛。”做什麼都督,還不如做盜匪自在。

  解語仰起臉,在他下頦輕輕一吻,“無忌,難為你了。”他從前是多麼肆意妄為的男子,身為靖寧侯親生子卻流浪江湖,劫富濟貧。成親生子後這般規規矩矩的,很累吧?

  謝四爺回府後,玉泉水、珍珠泉水全孝敬了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知道您二老好這口。”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眉開眼笑的,看看我玉郎多孝順!

  自然會提到這般難得的泉水自哪兒得的。“逸園?”謝老太爺沉吟片刻,他自然知道逸園住的是沈邁、張雱一家,也知道張雱是四太太堂姐的小叔子。

  只不過這小叔子從未認祖歸宗,後來還給沈邁做了義子,受封為東昌侯府世子。他和靖寧侯府的關系,一直很微妙。

  如果張雱是正經靖寧侯府子弟,依禮節早該到謝府拜訪。可他身份究竟是有些尷尬,是以只投過名貼,並不曾上門。

  可惜啊,可惜。

  一進了臘月,日子過的飛快。從喝臘八粥開始,年味兒一日濃似一日。治辦年貨,清掃房捨,收拾供器,請神主,供遺真影像,謝府上上下下均是忙忙碌碌。

  小孩子當然不用干活兒,所以謝流年是很舒服的。她每天只要練習走路,學說話,玩兩個時辰,吃五六頓飯,睡兩個覺,洗一次澡......謝流年仔細數一數,覺得自己還是很忙的。

  謝四爺這樣的閒人都要忙著祭祖拜神過節諸事,跟他比起來,自己還是閒的呀。謝流年坐在炕上玩著洋娃娃,看著何離埋頭為自己縫制過年的新衣,很知足。

  年關一日日近了,學堂裡放了學,謝延年、謝棠年像飛出牢籠的小鳥,在後花園裡跑來跑去玩耍。玩累了也到祖父祖母處撒嬌,或是逗弄謝錦年、謝流年兩個小妹妹。

  謝錦年一歲半多,謝流年比她小幾個月,個頭自然小一點兒。謝延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決定挑小一點兒的抱。“小七過來,哥哥抱!”

  那是我妹妹!謝棠年心裡極不情願,也沖謝流年張開手臂,“小七過來,哥哥抱!”正在萱暉堂中邁著小短腿興致勃勃走來走去的謝流年停下來,看看謝延年,看看謝棠年。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笑吟吟的,小七會怎麼做?

  謝流年先沖謝延年笑笑,又沖謝棠年笑笑,笑的很乖巧。然後一只小手臂沖謝延年伸過去,“的的,啊啊。”示意謝延年拉著她。

  又沖謝棠年也伸出一只小手臂,“的的,啊啊。”一邊一個,拉著我走吧。本姑娘走路走上癮了,不想讓人抱。

  謝延年和謝棠年果然一邊一個拉著她,在屋中走來走去,轉了幾個圈兒。

  小七真有辦法!謝老太爺、老太太都笑彎了眼睛。

  謝錦年一人落了單,不滿的大叫,“的的!”她的口齒也還不清晰。

  謝延年忙沖她伸出一只手,把她也拉了過來,四人並成一排。

  謝流年走著走著,仰頭望天呵呵傻笑起來,真逗!大概是傻笑會傳染,謝錦年也跟著傻笑,謝延年和謝棠年口中說著,“你們兩個小丫頭傻不傻呀”,卻也是喜笑顏開的。

  忙碌了一天的謝四爺、四太太進到萱暉堂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景象:四個孩子在地下笑鬧成一片,兩位老人坐在上面樂呵呵看著,笑成了一朵花。

  年前已經是這麼樂和,過年的時候自然更歡快。臘月二十九,謝府全部換上嶄新的對聯、門神、新油了桃符,氣象萬千,煥然一新。

  除夕夜,從大門開始直至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都掛著朱紅燈籠,猶如兩條金龍一般。“好太!好太!”謝流年站在地上拍手,好壯觀的景象啊。

  謝棠年蹲在她身前,一臉無奈,“小七,你什麼時候才能說個整話啊。”明明是“好看”,為什麼她一定要說成“好太”。

  你倒是長大了幾歲,很好玩麼?光是日日要上學就夠煩的了。謝流年白了他一眼,繼續欣賞夜景。

  除夕夜,謝流年在隆隆的鞭炮聲中甜甜睡著了。明天是新年哎,又長大一歲,可以穿新衣戴新帽,還可以收壓歲錢!想到已N年沒見過壓歲錢了,謝流年睡夢中流了口水。

  第二天謝流年早早的被抱了起床,暈暈乎乎被嬤嬤抱在懷裡拜來拜去,“真累啊,做小孩子過年也這麼累。”謝流年有點想抱怨。不過回到西跨院,數著一個又一個金錁子銀錁子,謝流年又覺得“付出總有收獲”,大體上來說,還是值得的。

  這個梅花式的好看,海棠式的也好看,還有這個如意樣式的,也很好看呢。謝流年帶著無限的情意把金錁子銀錁子摸了又摸,這可都是一般等價物!

  她對金銀的這種偏愛很快被謝四爺發現了。“小七?”謝四爺不大能相信似的。小七生的這般粉粉嫩嫩,性子也靈透的很,她連《世說》也能聽懂,竟會愛上“阿堵物”?

  “小七恨不得抱著這些睡覺。”何離也是不解,“玉郎,她是怎麼了?”自己算是窮苦人家出身了,可也沒像小七這麼愛錢啊。

  謝四爺回去問了四太太,“延兒和錦兒愛不愛金子銀子?”四太太笑笑,“跟玉郎一樣,正眼都不看一看。”視金錢如糞土。

  謝四爺又去問了謝老太太,“棠兒愛不愛金子銀子?”謝老太太正歪在炕上看小丫頭們斗牌,隨口說道:“我們棠哥兒可是好孩子,才不愛那些俗物。”

  敢情就小七一個人愛錢。

  謝四爺回到西跨院,命何離把金錁子銀錁子全部收走,“放好,莫給小七看到。”邊說邊想著,不如給阿離這兒放幾樣前朝古董,好生熏陶熏陶。

  女孩兒家有銅臭氣,如何使得。

  何離硬著頭皮去沒收金錁子銀錁子,柔聲哄女兒,“乖啊,先給你放起來。”好好給你放著,將來一個也不少的還給你。

  謝流年本是坐著數錢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護住“一般等價物”,大聲宣布,“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2 AM

第17章

  謝四爺和何離大為震驚,面面相覷。“阿離,小七她方才說了幾個字?”半晌,謝四爺才緩過勁兒,慢慢問道。

  何離顫巍巍伸出指頭數了數,怕數錯,又數了一遍,“玉郎,小七方才說了八個字!”沒有磕磕絆絆,沒有一絲一毫的打隔,她說了八個字!

  八個字,小七真是會說話了!這是謝流年第一回清清楚楚說話說這麼長,謝四爺和何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感概:女兒會說整話了。

  他倆其實是白激動。謝流年還是不會說整話,如果會,她肯定殷勤相問,“爹,娘,你們看我像不像頭憤怒的小獅子?”誓死捍衛自己的領土,寸土必爭。

  謝流年怎麼能不留戀這些金錁子銀錁子呢,前世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營營役役,到處奔波,為的不就是這個。況且,前世她的壓歲錢常被謝母“媽暫時替你保管著”,最後一准兒是保管沒了,那真是很慘痛的回憶。

  她是普通工人,沒錢,極力省儉,你們可不是!謝流年看看錦衣華服的謝四爺,他又不缺錢!把金錁子銀錁子捂的更嚴實了。

  謝四爺又好氣又好笑,“這般愛錢,往後她出門子,干脆給她賠個錢莊。”讓她坐錢莊裡整天數錢去。一堆金子銀子,從東搬到西,從西搬到東,有事做了。

  錢莊?謝流年眼睛發亮,直起小身子,不捂金銀了,反倒往外推。謝四爺、何離都是納悶,怎麼這一會子的功夫便轉性了?“存,存。”謝流年仰起小臉,沖著二人殷勤說道。要存錢啊,那樣不只會有本金,還能得利息!

  “要把金錁子銀錁子存到錢莊去,對不對?”何離善解人意的問道。謝流年連連點著小腦袋,還是親娘理解我啊,母女連心!

  謝四爺撫額。還以為她轉性了,卻原來是要存到錢莊去!我謝尋襟懷沖淡,怎麼會有小七這樣的閨女?小七水靈嬌嫩,怎麼會有這樣不堪的癖好?

  往後她的閨房,是有吟詩聲、下棋聲,還是戥子聲、算盤聲?想到自己粉團兒一般的小女兒長大後拿著把鐵算盤算來算去的情形,謝四爺不禁打了個寒顫。

  何離把金錁子銀錁子裝到一個木頭匣子中,溫柔告訴謝流年,“等過了正月十五,便給你存到錢莊去。”不過正月十五,連官府都是封印的,鋪子都不開門,錢莊也不開。

  存單要給我!謝流年發不出這幾個音,咕嚕了幾句。謝四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何離微笑點頭,“好了,你放心,等存好了,莊票讓你保管。”

  存款單給我,好啊好啊,謝流年樂的流口水。謝四爺背過身去看著門外,心情寂寥,小七這幅模樣,真是目不忍睹,目不忍睹。

  還好過年這些天親友絡繹不絕,謝四爺不是要迎客待客,就是要出門拜年,是以謝四爺郁悶過後,喝年酒去了。“往後,什麼都給小七用上好的。”謝四爺暗暗思量,“居移氣,養移體,一片錦繡叢中,不信我謝尋會養出愛錢如命的閨女。”

  你來我往的忙拜年,一連忙了十天,總算完了。很快又是正月十五元宵節,“燈會很熱鬧呢,小七想不想出門看花燈啊?”何離懷中抱著謝流年,在她耳邊柔聲問著。

  “不想!”謝流年答的干脆。誰想去看花燈了,那是最容易丟小孩兒的地方,不去!雖然明知自己若是真出門看燈,不可能像《紅樓夢》裡可憐的英蓮一樣,被一個家人抱著就出了門,那也不去。

  何離親親女兒的小臉,輕輕歎了口氣,“小七,我小的時候,若是能出門看回花燈,高興的一晚上睡不著覺呢。”那年是已經出嫁的二姐帶著自己看過一回社火花燈,之後沒幾天,便被父母賣了。

  她小時候過的日子多苦啊。謝流年大為同情,乖巧的依偎在她懷裡,伸出小胳膊拍拍她,以示安慰,“好了,好了。”苦難的歲月已經過去,往後什麼都會好的。

  謝流年自穿越以來,只用生命抗爭過一回:我要親娘。抗爭成功後日子一直順順利利甜甜蜜蜜的,她滿心以為,這樣的日子能長長久久過下去。

  危險總是在不知不覺間降臨的。如果我們知道有危險存在,避免起來就容易一些。可我們不是先知,不是神靈,有很多危險,我們無法預知。

  正月十五晚上,謝家大花廳裡裡外外掛滿各式各樣奇巧花燈,廳內擺了幾席酒,叫了一個小戲班,謝家人並一些近支族人等家宴,共渡元宵節。

  這種場合沒姨娘們什麼事,謝流年抱在童嬤嬤懷中。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長輩、平輩來逗弄她,她都乖巧的沖人笑,乖巧的叫人,很討人喜歡。

  因是燈節,故本家的叔叔嬸嬸、哥哥姐姐們有送她荷花燈的,有送她芙蓉燈的,或是小兔、小猴、小老虎燈籠的,做工精致,可愛有趣。謝流年頻頻點著小腦袋一個一個道謝,雖然只是花燈,不是金錁子銀錁子那樣的硬通貨,可是禮輕情義重嘛。

  謝老太太疼孩子,早吩咐過“小六小七這一點點大的孩子,熬不住了回去睡也使得,想出去玩玩也使得,莫拘著她們。”因此在廳中看了一會兒戲,謝延年、謝棠年各自帶著自己妹妹,親手拿著小花燈,出來玩耍。

  謝錦年是個真正的孩子。她一手牽著謝延年,一手提著盞小小巧巧的白玉燈,咯咯笑了出來,真好玩!謝流年手中同樣是盞白玉燈,她這會兒且顧不上玩呢,埋頭打量,認真研究:燈真是白玉的?裡面真的是顆夜明珠?好奢侈啊。

  謝四爺專為兩個寶貝小女兒定制的燈盞,意思是讓她們從小視金玉如尋常。“女孩兒家不能眼皮子淺了。”他這麼一說,四太太倒是大為贊成,“極是應該!”怎麼嬌養錦兒都不過分。

  謝錦年新鮮了一會兒,燈就提不動了,“的的”,她向謝延年求救。謝延年忙幫她接過燈盞,“錦兒累了?哥哥替你拿著。”十足十的好哥哥模樣。

  謝棠年不甘示弱,也低頭問謝流年,“小七,哥哥替你拿著好不好?”謝流年連連搖頭,我不累,我一點也不累,手裡拿著玉石和夜明珠,累我也願意。

  財迷是要付出代價的。當天晚上謝流年兩只小胳膊就跟抬不起來似的,累的唄。

  抱在童嬤嬤懷裡,旁邊謝棠年替她提著小玉燈,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一行人徐徐回到西跨院。還沒進院門,已聽到一陣陣的說笑聲傳出來。

  掀簾進了屋,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屋中何離正陪笑殷勤待客,袁昭和陸姨娘都打扮得花團錦簇,分別坐在兩張雕漆靠椅上,身下是灰鼠椅搭小褥,舒舒服服坐著,談笑風生。

  旁邊雕漆紅桌上,擺放著著各色干果、鮮果、元宵、茶水等物。每樣不過略動了動。

  陸姨娘臉上敷著厚厚的粉,打了腮紅,頭發黑漆漆油亮亮的,估計沒少抹頭油。懷了孕還化這麼濃的妝,也不怕對肚子裡的小孩不好。謝流年聞到屋中一陣脂粉香味,小眉頭微皺。

  見童嬤嬤等人進來,何離、袁昭、陸姨娘都忙站起身問好。童嬤嬤笑道:“老太太她們還在行酒令呢,姐兒年紀小熬不住,我便帶她先回來了。”

  袁昭、陸姨娘看著瓷人兒似的謝棠年,粉團兒般的謝流年,眼中心裡,全是羨慕。無奈謝流年小嘴微張,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她們不好久留,只得告辭去了。

  何離送她們到門口。臨走陸姨娘忽然紅了眼圈,“好姐姐,我這些時日常常覺著不好,見天兒的請大夫熬藥,也不知......”臉色一日差似一日,若不敷脂粉,簡直的不能見人。

  何離輕輕歎了口氣,“三爺雖不在府中,卻對你關懷備至。時常有信過來,時常差人問候,從吃的到用的,流水般從任上送了家來。便不為旁的,為著三爺這份情,為著肚子裡的孩子,你也要凡事往開了想。”陸姨娘從小嬌養,沒吃過苦,這幾個月父母不在身邊、丈夫不在身邊,她郁結於心,身子骨比先前更差。

  陸姨娘眼圈更紅了。三爺不錯一開始是對她關懷備至,可這一兩個月以來又添了新人,正是如膠似漆之時,哪裡還顧得上自己?音信漸疏,寵愛漸失。陸姨娘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扶著小丫頭默默離去。

  何離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像她這樣還要憂愁,那似自己這般從小苦到大的,還要不要活了?一陣夜風吹過,陰森森的,何離打了個寒噤。

  回到屋中,謝流年殷勤指著小玉燈告訴她,“存,存”,這個也替我存起來,可提弄丟了。這工藝品值錢著呢。

  何離回屋後眼光膠著在謝棠年身上,貪婪的一遍又一遍打量自己親生的兒子。謝流年看在眼裡,一開始是嫉妒,心中埋怨何離“看見兒子便不理女兒”。繼而卻是心軟,親生兒子不能時常見面,不能親手照顧他飲食起居,多讓人同情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2 AM

第18章

  謝棠年把手中的小玉燈遞給何離,“您替小七收起來罷。”何離手微微顫抖,忙不迭接過小玉燈,連連說道:“好,好,好!”聲音也有些發顫。

  童嬤嬤暗暗歎氣,跟懷中的謝流年商量,“七小姐,嬤嬤替你洗澡好不好?”讓何姨娘多跟棠哥兒說會兒話吧,瞧著怪可憐的。

  謝流年打著呵欠,點著小腦袋,任由童嬤嬤抱著去洗澡。何離蹲在謝棠年面前,神情急切,謝棠年一把捉住她的手,低聲說:“您放心,我身上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老太爺老太太的命根子,哪個僕婦侍女敢不經心照看。身邊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服侍著。

  何離眼淚掉了下來,強笑著點了點頭,“我放心,我放心。”自己是不是太傻了,總怕棠哥兒和小七跟自己小時候一樣身上常有傷痕?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們是什麼身份,怎麼會一樣呢?真傻。

  謝棠年猶豫了一下,伸出雪白纖細的手指替何離擦眼淚,“您別哭了。”他的小手很柔軟,聲音很稚嫩,何離只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我不哭,我高興死了,我不哭。”眼淚更加洶湧。

  謝棠年木楞半晌,猛的撲到她懷裡,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童嬤嬤給謝流年洗過了澡,把她放進香噴噴暖融融的小被窩,謝流年疲倦已極,小腦袋才挨著枕頭便沉沉睡著了。

  等童嬤嬤出來的時候,何離跟謝棠年早已分開。謝棠年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規規矩矩的跟何離說著話。

  可是兩眼微紅,明明是方才哭過了。童嬤嬤思量片刻,親自送謝棠年回去,看著他洗漱後睡下。“睡吧,棠哥兒。”睡醒了什麼都會好的。

  這夜謝老太太興致甚好,看戲吃酒行酒令,一直到漏下四鼓眾人才散了。回到萱暉堂,知道棠哥兒已睡下,謝老太太親身過去看了眼,方才安眠。

  黎明時分,三房的陸姨娘又是身子不快,“小桃,我胸口悶。”值夜的小桃睡眼朦朧爬了起來,先給陸姨娘揉了會子,見不管用,只好到三太太處稟報。

  這幾個月陸姨娘沒少請大夫,也沒少大半夜、黎明時分請大夫。三太太不耐煩,“偏她事多。”大正月的請醫問藥,晦氣死了。可又旁無他法,只得命人“速請大夫去。”

  陸姨娘實在薄命,大夫還沒請到,她竟然一口氣沒上來,蹬腿兒去了。大夫心中連叫“好險,好險!”急急走出謝府。這幸虧是人死的早,若是自己診了脈開了方子,立時三刻人就沒了,豈不是打臉的事麼?往後還怎麼混飯吃。

  一大清早的就得了這麼個信兒,三太太先是發了會兒呆,繼而怒發沖冠,“她怎麼會死?”三爺三兩天一封信的詢問陸姨娘可好,若被他知道陸姨娘半夜胸悶死了,可能跟自己干休?

  大夫不肯看死人,謝府這身份也不能讓仵作驗屍,這陸姨娘到底是為什麼死的都不知道。怎麼跟丈夫說?三太太越想越惱。

  “綺兒,娘該怎麼辦?”三太太拉著謝綺年掉眼淚,“你爹臨走前說過,讓我務必好生照看陸姨娘。”從前也有幾回姨娘落胎的,可從前在任上能往那些狐媚子身上推,如今在謝府沒人好賴呀。

  謝綺年秀眉微蹙,“是陸姨娘自己沒福罷了,娘不必憂心。”似陸姨娘那般身材裊娜,又動不動就淌眼抹淚兒的,根本不是有福之人。再說生孩子本就是凶險之事,懷了孩子卻養不下來,也是有的。

  “可你爹說過,若是陸姨娘這一胎有什麼,他便要休了我呀。”三太太心神已亂,放聲大哭。三爺脾氣急,這“休妻”的話也提過不止一遭,只怕他這一回會是真的!他對陸姨娘這狐媚子著實上心。

  “沒這個道理!”謝綺年忍下怒火,細細勸著三太太,“您是嫡妻,陸姨娘是偏妾,憑爹爹再怎麼寵愛陸姨娘,也不會為了個妾侍責怪您的。”更甭提休妻了。他也就是說說而已。

  真要休妻,他一個人說了也不算。上有宗族父母,下有嫡子嫡女,哪能由著他肆意妄為。謝家世代書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風清正,哪能由得他為著個妾侍要休棄原配。

  “你不懂!”三太太只是大哭。這不是三房第一回死姨娘,也不是第一回死懷著身孕的姨娘。自己為什麼要帶著兒女回謝府?一則是三爺不許自己收禮,任上未免清苦;二則是三爺愛妾柳媚兒小月了。

  “這是我看在兒女份上,最後一回容你!”三爺一掌打在三太太臉上,“往後若再敢這般狠毒,我定會休了你!”到時我一句話不用說,只把歷年來媚兒、婉兒、嬌兒諸人的脈案拿到苗家面前,苗家便沒話說!

  哪有這麼巧,一個又一個的妾侍懷了孕或是小月,或是一屍兩命。“這些年我來房中人不少,懷孕的也多,卻只有豐年一位庶女,你還敢說自己不嫉妒,不狠毒?”三爺話裡面透著陰森。

  他說那是最後一回!三太太很有些絕望。怎麼從前自己真有份害人的時候都是心安理得的,這回自己真是什麼也沒做,反倒心虛了呢?

  三太太形容憔悴了一整天,夜深人靜時把小桃、小杏兩個丫頭訊問了兩個時辰。正月十七辰正時分,她端莊威嚴的去尋了四太太,“弟妹,嫂子有事求你。”

  四太太正忙著。她在打點謝老太太出門諸般事宜,今日謝老太太一位昔日好姐妹六十壽辰,老太太要出門喝壽酒。車、馬、跟著的人、備的禮,要忙活的事且多著呢,況且四太太要陪著一起去,自己也要收拾准備。

  三太太的話,四太太好半天沒明白過來。“......陸姨娘死了......陸姨娘這陣子安安分分躺在床上養胎,極少出門......這些時日只是正月十五晚上去過何姨娘處......”這什麼意思?

  待到回過神兒來,四太太大惱,合著你三房的姨娘到我四房的姨娘處坐了坐,我四房的姨娘便有了不是?四太太冷笑幾聲,“好,既如此,三嫂請帶走何姨娘,任意訊問。”我看你能問出什麼來。

  三太太大喜,“任意訊問”?好了,不必愁了。我早就知道,四太太對何姨娘定是心存忌憚,巴不得有人替她動手除掉呢。果然,果然。

  既能對三爺有交待,又能除掉一個自己早就看她不順眼的人,還能狠狠抽嫡房一記耳光,何等痛快!何姨娘那狐媚子,連老太太都被她迷惑了,真該死。姨娘都該死。

  四太太面罩寒霜,冷聲吩咐大丫頭懷柔,“你去侍侯三太太審問何姨娘。”懷柔恭恭敬敬曲膝,答應道:“是!”

  四太太明明是含著諷刺,三太太大喜之下卻沒聽出來,滿臉笑容說道:“弟妹莫客氣,莫客氣。”還派大丫頭侍侯我審問,太過客氣了。唉,你急著要何姨娘死,可也不必做的如此明顯,好歹遮蓋一二啊。

  四太太忍著氣,穿戴停當之後去了上房,服侍謝老太太出門喝壽酒去了。這廂三太太點齊人馬,意氣風發去了報廈,命人“速去將何姨娘鎖了來!”這是她在任上時常說的話,常有的做派。

  縣官的太太,也是有些官威的。

  那個整日裝出一幅老實相哄騙老太太的何姨娘,那個在萱暉堂比自己這正經兒媳婦還受寵的何姨娘,她今日終是裁在我手中了!三太太挺直身子端坐著,努力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昨日還愁沒人好賴,笨死了,三房沒有姨娘好賴,四房有啊。想栽贓陷害還不容易麼?一個買來的姨娘,先鎖了她,再往她房中塞些骯髒物事,管叫她有口難辯,跑進黃河也洗不清。

  三太太越想越得意。

  懷柔帶了兩個丫頭、兩個粗壯婆子,到西跨院提人。“何姨娘,跟我們走吧。”兩個粗壯婆子是三太太從任上帶回來的,唯三太太馬首是瞻。這會子兩個婆子手拿繩索,眼露綠光,不懷好意盯著何離。

  懷柔面帶歉意,“何姨娘,例行公事,您走一趟吧。”四太太也是沒法子,妯娌尋上門了,總要給個面子。再怎麼說,三太太是正經主子,何姨娘可不是。

  謝流年本是悠閒坐在炕上玩耍的,這時警惕的直起腰身。什麼情況?要帶我媽媽走?那兩個賊婆子,眼光怎麼跟狼一樣,綠幽幽的?

  謝流年先是大叫“姨娘”,繼而大叫“嬤嬤”,把何離和童嬤嬤都叫來身邊。大概人急了會發揮潛能,她這兩嗓子,發音異常清晰。

  謝流年指指炕上攤著的《世說》,何離迅速替她拿了過來,“七小姐要看哪頁?”此刻何離內心有些恐懼,眼前這幫人來意不善,來勢洶洶,這架勢很有些嚇人!內宅中有些事情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在下位的低賤之人更是當替罪羊的不二人選。她們究竟要做什麼?我能如何自保?絕望的情緒慢慢襲來,何離身子發冷。玉郎陪著老太太喝壽酒去了!此時此刻的謝家,自己最能依靠的人並不在!

  我不能有事,我不能有事!何離內心一遍遍狂喊,我家小七還這般小,棠兒前兩日才親過我!

  “惑溺!”謝流年清晰說道。何離手微微顫抖,翻了兩下,翻到《世說.惑溺》。

  謝流年小手指著“......郭氏酷妒,有男兒名黎民,生載周,充自外還,乳母抱兒在中庭,兒見充喜踴,充就乳母手中嗚之。郭遙望見,謂充愛乳母,即殺之。兒悲思啼泣,不飲它乳,遂死......”

  何離看了一遍,明白了,眼中閃現出喜悅的光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3 AM

第19章

  方才真是亂了陣腳,怎忘記了自己這西跨院還有位童嬤嬤?她可是奉了老太太之命過來的!何離稟性聰慧,片刻間已明了謝流年的意思。

  “七小姐,您的意思我懂了。”何離嘴角含笑,溫柔說道。這麼快想到其中關鍵,我媽媽真聰明!謝流年大樂,母女二人相視而笑。

  “磨蹭什麼!我家太太立等何姨娘回話。何姨娘,請罷!”兩個粗壯婆子不陰不陽催促道。她們來之前是被三太太密密囑咐過的,哪有耐心等著,恨不能立時三刻拘了何離去邀寵。

  何離微微一笑,“懷柔姑娘您是知道的,我還奶著七小姐呢。今兒早起,七小姐還沒吃過奶。”其實謝流年早已不吃奶了,可是謝流年吃不吃奶,懷柔又不知道。懷柔只知道,由何姨娘親自喂養七小姐,這是老太太准了的。

  懷柔忙笑道:“哪能餓著七小姐,那豈不是我們的罪過了?自然是先給七小姐吃奶要緊。”陪笑看著何離俯身抱起謝流年,童嬤嬤緊緊跟在身後,到裡間喂奶去了。

  兩名粗壯婆子互相看了一眼,“懷柔姑娘,三太太吩咐過,不許耽擱。”那邊可是春凳、皮鞭、殺威棒都備好了。只等何姨娘一過去,這邊再起出證物,這美人一般的何姨娘可就......

  “您兩位都是跟著三太太的老人了,自然是知道規矩的。”懷柔眉目含笑,“老太太疼愛孫子孫女,這是不必說了。便是三太太,豈有不疼侄女的?若知道七小姐挨了餓,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哪位不心疼?”沖我瞪什麼眼睛,您兩位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們三房死的不過是位姨娘,要拿我們四房的姨娘過去審問倒也罷了。難不成連我們四房的小姐也要作踐起來?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

  兩名粗壯婆子心裡不服氣,嘴裡嘟嘟囔囔的說著什麼,懷柔輕蔑一笑,也不去理會她們。

  小櫻沏茶倒水,殷勤招待懷柔,“姐姐請坐,姐姐喝茶。”至於三房兩個丫頭、兩個婆子,則是理也不理。看她們那凶巴巴的樣子也知道來意不善了,誰拿熱臉去貼她們的冷屁股。

  懷柔含笑抿了口熱茶,“小櫻,多謝你了。”忙活了這老半天,還真是想喝杯熱茶潤潤喉。唉,今兒這趟差使愁死人了,三太太抽什麼瘋,要審問何姨娘?我倒要看看她能審出什麼來。

  裡間,何離一邊解開衣服做出個喂奶的樣子,一邊秘密跟童嬤嬤低聲說著話。童嬤嬤側耳傾聽,連連點頭,是這個理兒!

  “哎喲,七小姐您可真是......”裡間傳出何離的驚呼聲,小櫻忙跟懷柔告了罪,跑到裡間去了。過了一會兒,拿著條濕濕的小褲子出來,笑道:“姐姐您先坐著,妹子失陪。”

  懷柔見她手中那條小褲子,會心一笑,“趕緊去吧。”小櫻笑著出去了。一名婆子皺皺眉,低聲問“要是她出去通風報信可怎麼辦?”今日做事必須要快、准、狠,走漏了風聲可不成。另一名婆子撇撇嘴,聲音也很低,“她給誰報信?老太太、四太太去了譚家吃壽酒,四爺也陪著去了!”她總不能報給老太爺吧。

  何離凝神聽著外間的動靜。童嬤嬤拍拍她的手,歎道:“你放心!”雖然明知只是安慰的話,何離還是轉過頭沖童嬤嬤感激的笑了笑。

  最初,因懷柔來的突然,三房那兩個粗壯婆子又凶惡嚇人。面對這撥要自己即刻面見三太太回話的人,饒是何離素日鎮定從容,一時間也是茫然無措,恐慌害怕。

  該怎麼辦呢?有什麼萬全之策?

  順從聽話跟著她們走萬萬不可。自己當然問心無愧,當然清清白白。可是後宅之中,哪裡是你清清白白便會平安無事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兩名粗壯婆子手拿繩索眼露凶光,自己若跟著去了,只怕凶多吉少,有去無回。

  可若不跟著她們走,理上說不通。四太太有了話,哪容自己這做妾室的違背?無法無天了。照理說四太太若有什麼吩咐,自己只有惟命是從的份兒。

  去,不行;不去,也不行。所以何離左思右想,滿心恐慌。不過謝流年指給她看過“......兒悲思啼泣,不飲它乳,遂死......”之後,何離很快想到了對策。

  這不是有童嬤嬤在麼?你們是三太太、四太太派來的,我還是老太太派來的呢!老太太命我來照看七小姐,七小姐依戀生母,不忍分離,若你們強鎖了何姨娘去,令得七小姐痛哭傷身,我豈不是辜負了老太太所托?

  這般跟她們耗著,能耗多久是多久。想來玉郎也快該回來了。何離思前想後,心中漸漸安定。

  院中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門簾掀起,一名身材高大的丫頭風風火火走了進來,“人呢?三太太都等急了!”沖著兩名粗壯婆子斥道:“何婆子,畢婆子,你們兩個辦差真是越來越不得力了!害三太太等著!”

  何婆子、畢婆子都對這身材高大的丫頭陪笑,“秀姑娘教訓的是。”這位丫頭是三太太得用的,芳名懷秀。

  懷柔不慌不忙站起身含笑問好,“懷秀姑娘。”懷秀在三房再怎麼威風都成,到了四房,她得依著四房的規矩。

  懷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家太太在報廈專等何姨娘,姐姐好歹幫著催催。”一個姨娘,主子召喚還不上趕著過去。這會子且還磨蹭著,好大的架子。

  懷柔抿嘴笑笑,“不是我不給催,實在是......”沖裡間努了努嘴。人家在裡間奶孩子呢,你若不怕老太太責怪,不怕得罪四爺,你便自己進去罷。

  懷秀冷冷“哼”了一聲,揚聲叫道:“何姨娘,請跟我走一趟!”再不出來,我進去捉你!諒你苗苗條條嬌嬌弱弱的,也不是我的對手。

  裡間門簾輕輕挑起,一位衣著講究相貌白淨的中年嬤嬤走了出來,慢條斯理開口問道:“是誰在這兒大聲喧嘩?七小姐原本才睡著,又被吵醒了。”

  懷秀忍住怒氣,陪笑行禮問好,“嬤嬤,煩您請何姨娘出來,我家太太尋她有事。”明知道謝府做過奶娘的嬤嬤們極有臉面的,連太太們也禮讓三分。

  “此時麼?那可不成。”童嬤嬤聲音淡淡的,“何姨娘這會子去不了,七小姐不肯離開她。”在親娘懷裡好好的,放到床上就哭,到了旁人懷裡就哭。

  郊外,兩匹馬在奔跑。一匹是黑色的高頭大馬,一匹卻是頭小馬駒,稚嫩的很。當然了,小馬駒上的騎手也小,是名七歲的小男孩。他口中念叼著“起,坐”“起,坐”,認認真真在學騎馬。

  黑色高頭大馬上是位俊朗男子,他看著笨拙的幼子,笑道:“阿會,你們哥兒仨裡頭,數你學的最慢!”你兩個哥哥可比你強多了。

  張會一邊繼續起起坐坐,一邊不服氣的嚷嚷道:“爹爹您又犯規!娘親說了,不能隨意打擊小孩!”小孩要多誇獎的知道不,好孩子都是誇出來的。

  他爹仰天大笑,看我家小阿會,學騎馬雖然笨了點兒,嘴皮子蠻利索!好,很好。

  “笑啥笑?有啥好笑的?”張會怒道。本來天氣就冷,他小臉蛋已是凍得紅撲撲的,這一生氣,更是小臉兒通紅。

  看上去更可愛了,他爹更是大樂。索性勒住馬頭停下,笑吟吟看著愛子。

  “回家定要告訴娘親!”張會大聲威脅過後,縱馬跑了。跑了一會兒覺著還不夠,又跑了回來,“還要告訴阿爺!”

  他爹眉開眼笑看著,我家阿會學會騎馬了呢,你看他已是來回自如了!“兒子,騎的不錯!”大聲誇獎道。

  張會越發來了勁,在郊外繞了好幾個圈,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氣喘吁吁勒住馬頭,“吁-----”。自己翻身下了馬。

  張雱也翻身下馬,父子二人坐在枯草上歇息了一會兒。等到張會喘勻了氣,張雱抱著他上了大馬,“兒子,跟著爹爹吧。”阿會年紀尚小,今日已是疾馳數十裡,再騎馬會累著的。

  張會點點頭,靠在父親寬闊溫暖的懷中,“爹爹莫跑快,我的小馬跟不上。”張雱果然不讓大黑馬快跑,只小碎步慢慢走著。

  馬兒漸漸進了城。“爹爹你看,好大一片梅林!”張會指著路旁一處大園子叫道,“還有綠色的梅花呢,真好看!”張雱轉頭看過去,果然有梅林,有綠萼梅花。

  “爹爹,我要看綠色梅花。”張會轉過頭央求。張雱笑笑,“這有何難。”抱著兒子下了馬,躍上牆頭。

  張會尤嫌看的不清楚,“爹爹,望遠鏡!”張雱對幼子很耐心,從懷中掏出望遠鏡遞給他。

  張會看過梅花,不經意間又向遠處望了望。這一望,把他驚呆了,“爹爹,你快看,快看!”聲音很惶急。

  張雱拿過望遠鏡,順著幼子才看過的方向看了過去:亂遭遭的,有個女人被綁在春凳上,旁邊有個粗壯婆子舉起木棍欲打。那根木棍似是軍中所用,不是普通人家用來杖責家人僕婦之物。

  咦,那是什麼?什麼在動?哦,原來是一個小孩子,這麼小。

  張會臉漲的通紅,搶過望遠鏡又看了一遍,“爹爹,救她,快救她!”他看到一個女人要被打,地下一個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向她跑去,太可憐了。

  張雱長嘯一聲,把幼子輕輕抱起,施展輕功迅疾躍了過去。旁的也都罷了,居然敢用軍棍在民居中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這回我可不是胡鬧,我是維護軍威。他心中這麼想著,幾個起縱已到了近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3 AM

第20章

  三太太此時又興奮又得意。她端坐在報廈外畫廊中,頭上帶著金裡大紅猩猩氈昭君套,脖間圍著大貂鼠風領,身上披著件厚密華貴的大紅羽毛緞斗篷,居高臨下看著院中那個被綁在春凳上的年輕女子。那女子平日裡也和太太奶奶們差不多的打扮,如今被剝的只剩下貼身裡衣,單薄身軀在冬日刺骨寒風中凍得發抖。

  這狐媚子,她也有今天!三太太恨不能仰天長笑,回到謝府將近一年了,一年沒有整治過狐媚子了!一年沒有發過威了!想起這一年來自己千方百計在老太太跟前獻媚討好,想起這一年來老太太對自己的冷淡冷漠,想起眼前這狐媚子抱著個小丫頭片子在萱暉堂備受寵愛,三太太眉毛快要豎起來了,呸,她也配!

  如今這狐媚子已是砧板上的魚肉,任我宰割了!三太太望望春凳上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何離,望望何離身畔高高舉起殺威棒的粗壯婆子,嘴角泛起得意至極的笑容。拿那個小丫頭片子做擋箭牌?休想!

  方才三太太在報廈信心滿滿等著,何離卻是久久不至。派了懷秀去催,卻回報“七小姐不許何姨娘走開。童嬤嬤受老太太吩咐來照看七小姐,說一切以七小姐為重。”懷秀是滿心不服氣,可童嬤嬤搬出謝老太太這尊大佛,她一時也不敢造次。

  論理說,童嬤嬤便是資格再老也只是奶嬤嬤身份,四太太都吐了口的事,童嬤嬤干涉不得。太太們管姨娘,哪輪到奶嬤嬤說話了?可這童嬤嬤一口咬死,“老太太吩咐我照看七小姐,旁的我都不管,若惹的七小姐哭鬧傷身,萬萬不可。無論如何,為了七小姐,為了老太太的托付,何姨娘離開不得。”一口一個“老太太”,壓的懷秀沒話說。

  三太太聞報拍了桌子。昨天想了一整天,昨夜鋪排了大半夜,今日晨起又捉住四太太臨出門前那要緊功夫去開口要了人,如今已是萬事具備!偏偏童嬤嬤這老厭物要來討人嫌!

  三太太忖度片刻,悍然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自己千思百想,就是要趁著謝老太太、謝四爺不在家方能果然行事,如何能等。

  有小桃、小杏這兩個人證,再從西跨院起出來物證,這狐媚子的罪名已是板上訂釘。罪名定下後,再讓她畏罪自盡。等到謝老太太、謝四爺回府,已是死無對證,他們干沒臉罷了,還能怎麼著?三太太想起四房的富貴,想起謝老太太的冷淡,心中恨恨。

  懷秀面帶猶豫,“太太?”那童嬤嬤可是口口聲聲說了,是老太太派她來的!若真是不顧顏面動了手,待老太太回府如何交待?

  三太太啐了一口,“呸,沒膽子的!過來我告訴你。”命懷秀附耳上來,一一說了。這當兒還猶豫什麼,已經騎到老虎背上了,下都下不來!

  懷秀咬咬牙,領命去了。

  懷柔本是在西跨院坐等,可巧今日七小姐性子上來了,死活不離開何姨娘。懷柔笑道:“既如此,改日也使得。”又不是什麼急事,明後日再問,或晚間再問,也是一樣的。橫豎何姨娘人在謝府,又跑不了。

  恰巧四太太著了小丫頭回府傳口信兒,“要兩個小巧手爐,兩個鮮亮帕子。另外備上四份上等表禮,不可簡薄了。”懷柔聞聽,忙去打點四太太的事了,“何姨娘,童嬤嬤,我先告辭。”

  懷秀帶了人趕到西跨院,直接闖到裡間,自何離枕頭下“搜”出一個滿滿扎著銀針的小人兒,小人兒上寫著陸姨娘的生辰八字、姓名。“怪不得陸姨娘胸悶死了!原來是你咒她!” 動了武力,把何離剝掉外衣,五花大綁綁到報廈。

  童嬤嬤抱著謝流年,臉色發白,顫不成聲,“青天白日的,明火執仗打劫!”這三太太是得了失心瘋不成。

  小櫻跺跺腳,“嬤嬤您先去報廈,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自己順手抄起一個雞毛撣子,帶了兩個小丫頭匆匆去了前院書房。這時節顧不得了,管他老太爺還是誰,闖也要闖了!大不了是個死。

  童嬤嬤從小到大在謝府長大,觸目是一片錦繡,還從沒見過三太太這等彪悍的太太奶奶,一時都傻了。聽了小櫻的話才如夢方醒,急急給謝流年披上貂裘小披風,抱著她去了報廈。

  已到了這份兒上,三太太哪裡還肯留臉面,一臉尖酸刻薄的說道:“嬤嬤您回罷,這不是您能管的事。”一個奶媽子罷了,您還真把自己當棵蔥。

  當初給謝四爺挑奶媽時,謝老太太真是千挑萬選。童嬤嬤樣子白淨秀麗,又識文斷字的不俗氣,人又忠心,性子溫柔,才給挑上了。可憐童嬤嬤雖是奴才出身,卻斯文了大半輩子,這時遇上三太太這樣不講規矩道理的,童嬤嬤氣了個仰倒,卻是沒法子。

  “何姨娘你這陰毒婦人,你眼紅陸姨娘懷有身孕,特意從道婆處請了小人兒來咒她致她身死,可有此事?”三太太高高坐著,學著三爺升堂問案的架勢,慢悠悠問道。

  何離被綁的很緊,她轉過頭看著趾高氣揚的三太太,輕輕笑了笑,“我眼紅她?真是笑話。她處處不如我,我做什麼要眼紅她。”她只不過是懷了身孕,我已有一子一女,她有什麼好眼紅的。

  “她是三房的姨娘,莫說只是生下一男半女,便是生下十個八個麟兒,又跟我有何相干?難不成她的孩兒要我撫養?難不成她的孩兒還能分去我的家產?”寒風中,何離一字一字,清晰說道。

  在這深宅大院戰戰兢兢活了二十年,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臨了臨了,卻要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女人手裡!何離看看錦衣華服的三太太,心中悲涼。

  三太太霍的站起身,連連冷笑,“好個伶牙利齒的賤人!這賤骨頭怕是不打不招,來人,給我打!狠狠的打!”三太太說完這幾句豪言壯語之後,只覺從頭頂到腳心,無一處不舒坦。三爺審案時不也是這樣的?痛快痛快!

  婆子舉起殺威棒,童嬤嬤一聲驚呼,坐倒在地上,謝流年從她懷中掙脫,跌跌撞撞向何離跑去。

  三太太一轉頭,看見地上那個小小的身影,樂了,“小七快過來,三伯母抱你。”平日這小丫頭片子見了自己跟見了鬼似的,丫的,老娘不就是指甲長了點兒,你至於麼?

  等到你親娘沒有了,我看你還會不會這般跋扈張揚!三太太笑吟吟看著小小的謝流年,小孩子麼,在親娘懷裡她便有了依仗。若離了親娘麼,都會很乖的。小七將來,會跟豐年那丫頭一樣乖,這就對了,這才是做庶女的樣子。

  嫡庶不分如何使得?三太太滿面春風想著心事,覺得自己真是太深明大義了,太賢惠了。不只自家的豐年要管教好,連四房這小丫頭片子都要替他們管教好!

  三太太看著婆子手中高高舉起的殺威棒,想起這棒子落在狐媚子身上的情形,愉快的笑了。看著地上小小的謝流年一臉淚水,跌跌撞撞跑著,三太太笑的更加愉快。

  何離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一條青色的人影飛快掠過高牆,掠過一叢叢花樹,掠過一座座庭院。就在婆子的殺威棒即將落在何離身上時,飛鳥一般自天而降,伸手輕輕巧巧奪走殺威棒,順便一腳踢在婆子胸前。那粗壯婆子被踢的凌空而起,直落到兩丈開外的空地上,當場昏了過去。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三太太和在場諸人都傻了。她們方才只覺眼前一花,婆子已飛走了,這是做夢麼?忙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這是什麼?是真人麼?一位高大俊朗的青年男子氣定神閒站在春凳旁,懷中還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

  那小男孩兒機靈的從男子懷中下了地,不知從哪裡掏出把小匕首,鑲金嵌玉的很是好看。只見他輕輕抽出匕首,麻利的揮了幾下,何離身上的束縛盡解。

  “多謝!”何離驚魂甫定,輕聲道謝。小男孩兒搖搖頭,“甭客氣了,我扶不動您,您自己坐起來罷。”可何離已被綁的麻木了,哪裡坐的起來。

  謝流年頓住了腳步。什麼情況?眼前這位是自天而降的大俠麼,這個世上真有聶政荊軻一流的人物?謝流年本是堅定反對無政府主義的,這會子什麼原則全都不顧了,保住親人要緊。

  小男孩收好匕首,蹲下身子,朝她張開手臂,“小不點兒,過來。”真可憐,臉上還有眼淚呢,這會子仰起小臉茫然無措,定是嚇著了。

  三太太傻了半晌,方才回過神,壯起膽子喝了一聲“大膽!竟敢私闖民宅!”一開始她以為是神仙下凡呢,後來看明白了,這是私闖民宅的匪類!壞自己好事的匪類!

  青年男子手腕一抖,殺威棒直直指向三太太,“我只問一句話,這殺威棒是軍中之物,如何落到了貴府?”軍器管理嚴格,並不能隨意調用。

  三太太縮了縮身子。這殺威棒是她死乞活賴從自己娘家二哥那兒賴出來的。苗二哥一再交待過她,“這是軍器,你自己私底下玩玩便好,萬勿外露。”

  “爹爹,你抱抱小不點兒。”小男孩叫道。他才不關心什麼軍器,他只是覺著眼前這一臉淚痕的小不點兒可愛又可憐。謝流年這會兒淚眼迷蒙看著何離,也不說話,也不動,小嘴巴一抽一抽的,可憐死了。小男孩兒過去要抱她,她不許。

  青年男子哼了一聲,手一撥,殺威棒直直戳進三太太正前方的空地中,只露了一小半在地面。這冬天的凍地多硬啊,他他他......三太太身子縮了又縮,真嚇人!

  青年男子大踏步走到謝流年跟前,蹲下身子,“小不點兒,給伯伯抱抱好不好?”父子同心,他和他那寶貝兒子一樣,一眼看見小小的謝流年便喜歡上了。這小不點兒很可愛!

  謝流年乖巧的沖他張開雙臂。青年男子大喜,一把將謝流年抱了起來。這麼小的小姑娘,有多久沒抱過了?自從丫丫漸漸長大,已是懷中無可抱了呢。

  青年男子很會抱孩子,謝流年在他懷中很舒服。謝流年先是沖他笑笑,繼而指著春凳上的何離,“我娘”。發音還是很清楚的。

  青年男子看看春凳上發抖的何離,沖小男孩兒點了點頭。小男孩兒抽出匕首,指著一個丫頭喝道:“你!去把她扶起來!”那丫頭抖似篩糠,帶著哭腔說道:“我,我,不敢!”她連邁腿都不會了。

  小男孩兒又拿匕首指著三太太,喝道:“你,把身上的斗篷脫下來,給她穿!”大冬天的,讓這女子只穿著單衣,真是拿人不當人。

  三太太縮成一團,和小丫頭一樣只顧發抖,一句話不說。

  小男孩兒一邊下著命令,一邊抬頭看父親懷中的謝流年,“爹爹,我想把小不點兒抱走。”他爹大喜,“乖兒子,跟爹想的一樣。”這戶人家應是高門大戶,可是為富不仁,對小孩子不好的。搶走?搶小不點兒容易,只是她娘親怎麼辦呢。

  報廈外面傳來一陣急切雜亂的腳步聲,小櫻帶著幾個小廝沖了進來,手中各自拿著雞毛撣子、小花鋤、毛竹板子等物。看樣子是來打架的。

  “反了,反了!”三太太縮在丫頭身後,指著小櫻等人顫聲說道。這是做什麼,真要造反麼。

  “誰反了?誰氣著三嫂了?”優美動聽的男子聲音響起,謝四爺輕裘緩帶,出現在院子門口。他的神態跟平常一樣從容不迫,不過如果觀察仔細,會發現他額頭上有汗跡。

  其實他豈止是額頭有汗跡,貼身的衣服根本是被汗浸透了,濕淥淥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不過謝四爺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就算再怎麼不舒服,他也不會表現出來。

  小櫻一把將雞毛撣子扔在地上,跑到何離身邊扶起她,含淚叫道:“姨娘!”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脫下自己的棉襖,給何離裹上。

  謝四爺進到院中,眼前這景象是他生平第一回見到:何離只著單衣在春凳上發抖;童嬤嬤坐在地上喘氣;小七居然抱在張無忌懷中?

  有昏過去的婆子,有戳在空地上的殺威棒,謝四爺不用開口問,也大體上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這位跟東昌侯真是父子,一樣的喜歡打抱不平。

  “無忌。”謝四爺含笑拱手。張雱撓撓頭,低聲問懷中的小不點兒,“你認識他?”小不點兒點點頭,“我爹。”

  張雱大叫可惜。原來小不點兒是謝尋的女兒,那沒戲了,沒戲了。

  謝四爺微笑道:“無忌光臨寒捨,蓬蓽生輝。請至花廳用茶。”張雱打個哈哈,“極好,極好。”依舊抱著謝流年,帶著幼子,隨僕從徑往花廳去了。

  謝四爺蹲下身子扶起童嬤嬤,“媽媽受苦了。”童嬤嬤怔怔掉下眼淚,“我這把老骨頭有什麼,只是苦了七小姐。”謝四爺溫言道“小七無事。”僕從侍女都是有眼色的,請大夫的請大夫,扶童嬤嬤的扶童嬤嬤,傾刻間去了。

  謝四爺眉頭微皺,看著春凳上的何離,淡淡說道:“你怎生得罪了三嫂,令三嫂動氣?還不快去賠罪?”

  何離倚在小櫻身上,啞著嗓子低聲道歉,“三太太,對不住。”三太太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謝四爺已脫下雪白的皮裘披在何離身上,斥道:“還不快快退下?”

  何離微微曲膝,扶著小櫻轉過身,慢慢向外走去。三太太這才如夢方醒,“四弟,她走不得,她害死了陸姨娘!”

  謝四爺溫文爾雅的笑了笑,“不是什麼大事。母親這便回府,待她老人家回府後,定會還三嫂一個公道。”客氣的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三太太追出來兩步,停下了。她在寒風中站立許久,不只身子,心都涼了。公道,這世上哪來的公道?

  一行人回到西跨院,謝四爺盯著蓬頭垢面的何離看了半晌,緊緊把她抱在懷裡。何離劫後余生,反倒有心情開玩笑,“原來我這般蓬頭垢面見不得人的樣子,四爺也會抱我!”從前可不是呢,玉郎最愛干淨了。

  謝四爺輕輕打了她兩下,“調皮!”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大夫過來了,給童嬤嬤、何離都看過脈,“無甚大事,將養兩日便好。”眾人也便放了心。

  謝四爺來到花廳,張雱父子二人正笑容可掬逗謝流年玩耍。謝四爺看著張雱懷中安安生生的小女兒,心裡發悶。這孩子從小只讓阿離抱,今兒怎麼一個陌生男子抱她也不哭不鬧的?對了,許是無忌救了她母女,小七這靈透孩子也知道感激恩人罷。說來也怪,無忌這樣的行伍之人,抱起孩子來竟然純熟至極。謝四爺心中未免略略奇怪。

  謝四爺和張雱一句不提今日之事,只是閒閒喝了一回茶。臨走張雱還不死心,“晚鴻,你這小女兒怕是方才受了驚,逸園放著幾粒寧神丹,極是有效的。不如我抱了令愛去,晚間再還回來,如何?”

  “寧神丹麼,寒捨恰巧也有幾粒。”謝四爺微笑道謝,卻不許張雱抱走孩子。張雱無奈,只得戀戀不捨把小不點兒還回到乳母懷中。

  送走張雱父子,謝四爺回了內宅。四太太已經服侍著謝老太太回府了,四太太面有愧色,“玉郎,我思慮不周了。”怎麼也想不到,三太太這麼喪心病狂。

  謝四爺溫言撫慰,“這不怪你。”四太太還要再說些什麼,謝四爺含笑止住她,“內宅之事,母親管,你管,我可不管。”

  謝四爺說到做到,他真是不管這事如何善後,問都不問一句。他做過唯一與這事有關的,是第二天親自帶著七小姐謝流年拜訪了逸園。

  謝流年大受歡迎。“好小哦”“好可愛”,逸園從老至小,無人不喜歡謝流年。沈邁連架也不打了,“去告訴大和尚,老子今日要招待小客人,沒空理會他。”

  解語抱著謝流年微笑,“看見她,都想再生一個了。”這麼小小的,軟軟的,白白的,讓人心都酥了。

  張雱大為同意,“好啊,咱們再生一個。”他一直覺得自家兒子已經夠多,女兒卻太少,只有一個。很該再生個小女兒。

  謝流年被這熱情的一大家子包圍著,咯咯直笑。這家人真好!白胡子老公公像個老頑童,伯父伯母是一對賞心悅目的璧人,四個孩子都和氣可親。要說還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好啊,多親密。

  “小不點兒,往後你長大了,嫁給我家阿會好不好?”張雱低頭逗著謝流年,笑問。

  我看行!謝流年連連點著小腦袋,嫁到這家,好啊好啊。這親親熱熱的一家子,我喜歡!很喜歡!

  張會紅了臉。

  “我知道你高興。”他拿過雪白的帕子細心替謝流年擦著口水,口中埋怨著,“可也不用這樣啊。”我也高興,可是我都不流口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4 AM

第21章

  謝四爺坐在寬敞亮堂的客廳中,獨自一人貌似悠閒的喝著茶。耳中聽到珠簾後傳出來一陣又一陣的歡笑聲,心中有些悶悶的。

  今日他造訪逸園,才下了馬車,張雱就帶著小張會迎了出來,父子二人都是彬彬有禮、周到熱誠,可也僅僅是周到熱誠而已。

  等到乳母抱著小七下來後,可是大不一樣了:張雱馬上眉開眼笑的,“小不點兒來了,真希罕人。”伸手抱過,親呢非常。張會眼巴巴仰臉看著小七,一臉讒相。

  緊接著湧出一老三小,口中都是嚷嚷著,“小不點兒呢,小不點兒在哪裡?”敢情要是小七不來,他們要麼是出門打架,要麼在後院自在玩耍,不見客的。

  跟自己這位主客不過是一板一眼的行禮問好,見了小七則是一個個眼睛發亮,“阿會眼光不錯,小不點兒果然很可愛,很招人疼!”

  白胡子沈邁沖張雱討好的笑笑,“阿雱啊,小不點兒給阿爹抱抱好不好?”沈邁抱過了還不算,還有沈忱,岳池,張會,張嶷,一個一個輪。也怪了,小七一直笑嘻嘻的,誰抱也不哭。

  而且還任由生平頭回見面的張家大小姐抱到珠簾後頭見“伯母”了。一開始是沈忱、岳池、張會三兄弟陪著進去,後來張雱坐了一會兒也進去了,然後是沈邁。

  自己這位主客,倒被孤零零撇在客廳,這讓謝四爺情何以堪。好在沈邁很快出來陪客,“令愛真是冰雪聰明,不管說什麼她都能聽懂!”滿口誇贊謝流年。

  中午用餐,謝四爺被讓到炕上,“晚鴻,小不點兒這年紀,要暖暖和和的方好。”張雱懷中抱著謝流年,樂呵呵說道。

  大人們在炕桌旁吃飯,謝流年則是給單擺了張小小巧巧的炕桌,一看就知道是專做給小孩子的,大人用不了。餐具也小巧,盤子也好,碟子也好,都只有一點點大。

  魚泥,蕃柿魚糊,豬肝紅根菜粥,蘋果雪泥瘦肉湯,骨頭紅棗湯,小餛飩,小包子,小餃子,軟軟的一小碗御田梗米飯,南瓜泥,謝流年的午餐很豐富。

  “小不點兒,這些都是我娘親手做的,可好吃了。”張會和張嶷熱心招待小客人,放著僕婦乳母都不用,張羅著拿小碗拿小勺,想喂謝流年吃飯。

  張雱不許。“你倆自己還是孩子呢,甭搗亂了。”也不假手乳母,端起一碟子魚泥,拿小勺舀了一勺子,親自喂謝流年,“小不點兒乖,來吃魚泥。”喂一口魚泥,再喂一勺豬肝紅根菜粥。

  魚泥軟爛鮮香,好吃!謝流年吃了一口美味魚泥,高興的拍手笑笑,又張開小嘴,示意張雱還要吃。“小不點兒真乖!”張雱人雖是高高大大的,喂孩子時卻很溫柔。

  不知不覺間謝流年已順順當當吃了一餐可口午飯。她吃的聚精會神,張雱喂的專心致志,兩人配合默契。輪不上喂孩子的張會和張嶷在一旁羨慕的干看著,沈忱和岳池肚中暗笑。

  謝四爺儀態優美,不緊不慢的用著飯食。逸園菜式極好,色香味俱全,謝四爺卻是食不知味。這張無忌不只會抱孩子,還會喂孩子。小七鼓著小臉頰吃的可真香,對自己這近在咫尺的親爹,看都不看一眼。

  “無忌若喜歡小七,不妨認做干女兒。”謝四爺大度說道。小七又肯讓他抱又肯讓他喂的,也是有緣份,那便叫他一聲“義父”好了。

  “不成,不成。”張雱連連搖頭,“認做干女兒可不成。晚鴻,不如你把小不點兒給我做兒媳婦罷。”認了干女兒,將來阿會上哪兒娶媳婦去。

  謝四爺黑了臉。我閨女才一歲零兩個月,你就想搶走了?是不是忒早了點兒。“無忌說笑了。”謝四爺微微一笑,顧左右而言他,“上回無忌所贈玉泉水,家父家母甚喜,命我道謝。”

  “不值什麼,家去我再送你一壇子。”張雱逗弄著懷中的小不點兒,“世伯、世伯母喜歡便好。”謝家從老至少都這麼高雅,會品茶呀。小不點兒,你長大後會不會也是一樣?

  午餐後謝四爺本想告辭,走不了:小七睡著了。謝四爺看著寶貝女兒舒展著小肚皮沉沉入睡,只好給她蓋嚴實了,讓她好好睡覺。

  謝流年睡醒後謝四爺想告辭,還是走不了:沈邁帶著沈忱、岳池在院子中練劍,張會、張嶷在一旁助陣叫好,小七也看上癮了,堅決不肯走。“好太,要太!”

  練完劍,該喝下午茶了。小七安安生生坐著享用幼兒專用茶點,小發糕,蒸魚餅,蛋奶攤餅,蝦豆腐,鮮藕銀耳湯,另外還有一小碗疙瘩湯。

  小肚子都吃圓了。

  謝家父女二人回到謝府時,已是華燈初上。“怎回的這般晚?”萱暉堂門口,四太太接著謝四爺,輕聲問道。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等急了。

  “多喝了兩杯。”謝四爺微帶歉意。四太太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自從有了昨日那場飛來橫禍,嚇的人膽子都小了,唯恐再有什麼非常之事。

  萱暉堂今晚沒有什麼歡笑聲。小七板著個小臉,不肯笑,謝棠年關心妹妹,面有憂色。平時是四個人樂和,如今那兩個跟蔫兒了似的,於是謝延年、謝錦年也提不起精神來。

  謝老太太歎了口氣,命“都早生回去歇著。”謝延年、謝錦年跟著四太太回了正房,乳母抱著謝流年回了西跨院,謝棠年也早早的洗漱睡下了。

  “小七呆呆的樣子,怕是給嚇著了。”謝老太太從昨日看到今日,覺著小孫女不對勁,“還是請個人給叫叫吧。”小七膽子再大,也擱不住那種嚇法。

  謝四爺本是不信這個,卻不說破,只點頭贊成,“娘說的是。”便是沒什麼用,讓老人家安安心也好。橫豎請個人叫叫,女兒也吃不了虧去。

  小七今日在逸園不知笑了多少回,不知玩的多開心,哪裡是嚇著的樣子。只是離開逸園上了馬車笑容就慢慢收起來了,回到謝府後,臉色更是不善。

  謝四爺想到此,很有些頭疼。自從昨日自己匆匆趕回府,在報廈見到小七開始,她便是板著個小臉不理人,這情形倒像是在生氣。是連自己這親爹一起氣上了麼?

  回到正房,謝四爺神色怔怔。四太太心中歉疚,眼中含淚,“玉郎,都怪我不好。”如果自己當時不跟三太太賭氣,如果自己當時沒說什麼“任意訊問”,沒准兒三太太也不敢這般膽大妄為。自己這成了什麼?幫凶麼?

  自昨日到今日,四太太聽到府中不少流言蜚語,已是氣的哭了好幾回,“我若真要轄治妾侍,轄治庶女,我犯的上用這麼笨的法子?”至於跟三太太這樣的人同流合污麼。

  謝四爺輕輕說道:“眼睛都紅了,真難看。”命人拿了冰塊過來,親手給四太太敷上。“玉郎,你真的不怪我?”四太太眼圈兒紅了,“母親不怪我,你也不怪我,我更是愧的慌。”丈夫也好,婆婆也好,不管心中多麼焦急,對著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責備。

  萱暉堂,謝老太太夜深未眠。“......懷柔離開西跨院,一開始是四太太有吩咐。後來,是袁姨娘的丫頭小柳哭著尋她,說袁姨娘腹痛難忍......”那當然要請大夫,要按方子抓藥熬藥,更耽誤功夫了。

  謝老太太眼神冰冷,一個一個都是不省心!懷盈抿嘴笑了笑,又補上一句,“老太太,小柳這丫頭有個親姐姐,叫小楊,在二房當差。極受二太太看重。”這中間或是有什麼,或是沒什麼,誰知道呢。

  謝老太太淡淡一笑。這二太太是真老實也好,假老實也好,懶的理會她。即便三太太做了惡,四太太脫不掉干系,自己也不會用個庶子媳婦管家。四太太韓氏再怎麼不好,也是玉郎的妻子,是自己嫡親的兒媳婦。

  只是,這嫡親的兒媳婦實在令人失望。那時三太太尋上門來,她該先命人把西跨院看嚴實了,“不准人進出!”然後等下午晌喝完壽酒回府,再和三太太一起審問、處置。

  她是年輕沒經過事,還是故意為之?謝老太太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若是慮事不周倒還罷了,若是存心惡毒,那棠哥兒和小七,往後可費事了。

  次日中午晌,謝老太太請了一位年老德高的嬤嬤來為謝流年叫魂,“小七,回來罷;小七,回來罷。”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只有這一句話,溫柔中又帶一點威嚴,謝流年聽著這樣的聲音,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醒後,眼前是謝老太太滿是期待的臉,臉上遍布皺紋,“小七,好孩子,醒了?”聲音微微發顫。謝流年心中一軟,給了謝老太太一個甜甜的微笑。

  “好了,好了,這可好了。”謝老太太一迭聲說道。看看,小人兒家受了驚嚇還是要叫叫魂,這不,小七又會笑了!

  當晚,萱暉堂中又響起歡聲笑語,謝流年比誰笑的都歡,笑聲在門外都能聽見。“七小姐好了,老太太也有笑模樣了。”兩個小丫頭嘀咕著走出萱暉堂,“幸虧叫回來了,要不......”

  三太太隱在黑暗中,又是恨,又有些慶幸:那小丫頭片子平安無事,自己也該平安無事了吧?自前日事發,謝老太太便稱了病,連請安都免了。不只自己,連著綺年、豐年、之年都見不著老太太。

  若是批頭蓋臉被罵一頓倒好了,或是打兩下子也成,打完罵完也就無事了。偏偏謝老太太是一句話沒有,連面都不見,三太太心裡越發沒底。

  “我沒做什麼呀。”三太太失魂落魄往三房走,亂亂的想著,“我不就是想為陸姨娘討個公道,審問過何姨娘麼?她什麼事也沒有,那小丫頭片子也好了。”越想,越覺著自己定是萬事大吉。

  雖這麼想著,三太太心裡還是不安定。又過了兩日,人定時分,三爺,和苗家的大舅爺、舅奶奶,一前一後黑著個臉,來到謝府。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生生把我們老太太氣病了,如今還胸口疼,只能在床上歪著......”四太太說到動情處,哽咽難言。

  三爺臉色鐵青,“這不賢婦人,竟不把老太太放在眼裡!娶妻為的是孝順父母,如今不只不能孝敬,反倒把老人家氣病了。舅兄,嫂嫂,不是我謝尉無情,實在令妹難以為婦。”命人備筆墨,要寫休書。

  苗家舅爺是個老實人,只會連連道歉。舅奶奶有些城府,微笑道:“我們苗家小門小戶的,接回姑奶奶倒沒什麼。只怕連累了貴府百年清譽。”女家被休不是好事,男家休掉已育有嫡子嫡女的媳婦,難道便是好事麼。

  四太太也是微笑,“清譽不清譽的先放下不提,謝苗兩家的情份要緊。老輩子的交情了,哪能說斷便斷?再者,我們老太太,您兩位也知道,最是寬宏大量心地慈善的,如何會令二小姐、七少爺失母。”

  這是什麼意思?苗家舅爺、舅奶奶都凝神聽著。

  四太太淡然一笑,侃侃而談,“不如兩位先接了令妹家去,好生教導一番。若能教好了,是謝苗兩家的福氣;若實在教不好......”

  四太太歎了一口氣,悠悠道:“那,便是謝苗兩家緣份已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5 AM

第22章

  謝三爺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他明知話雖是從四太太口中說出,卻分明是謝老太太的意思,如何肯出言違背。何況他也不是真心要休妻:單單為了綺年、之年的前程和名聲,苗氏就休不得。再說休妻之後總要續娶,再娶的指不定還不如苗氏呢,哪個好人家女兒願做填房繼室。

  苗家舅爺暗暗出了一口長氣。只是把妹妹領回家住一陣子而已,往後還能再回來,這可比直接休掉強太多了。舅奶奶猶有不甘,“依理說,我們家姑奶奶既是嫁來貴府,該是貴府管教。她若有不好的地方,親家老太太打也好,罵也好,罰也好,我們苗家沒話說。”實在不想接這湯手山芋。

  苗家舅爺霍的站起,對著妻子斥道:“這都把親家老太太氣病了,還讓親家老太太如何管教!”舅奶奶眼圈兒一紅,低頭不語。她的次女苗育紅和謝綺年同年出生,如今正是說親的年紀。這當兒出了門子的姑奶奶回家長住著,可算怎麼一回子事呢。

  苗家舅爺沖著謝三爺拱拱手,“妹夫,哥哥我什麼話也不說了,這便把小妹帶回去好好管教。我也沒臉見令尊令堂,妹夫替我告個罪罷。”謝三爺一揖到底,恭恭敬敬。苗家兩位舅兄一向待他客客氣氣,禮尚往來,謝三爺自然也敬重舅兄。

  四太太微笑道:“舅爺、舅奶奶深明大義,令人感佩。”說過幾句場面話後,話鋒一轉,轉到謝綺年、謝之年身上,“二小姐單獨住一個院子。除自幼乳母之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兩個貼身掌管釵環飾物的大丫頭,八個供灑掃房屋往來使役的小丫頭。七少爺還小,便由我們老太爺親自教養。”把苗氏所出一子一女如何安置說的清清楚楚。

  “令妹房中之物,和她的妝奩,自可挑揀心愛的拿去。”最後說到苗氏能帶走的東西,四太太抬抬手,命人拿了殺威棒到近前,“這是當日令妹欲杖責何姨娘時,婆子所使之物,系軍器。依朝廷律例,軍器不得隨意調用,這件物事,謝家不敢留。”苗家的殺威棒,自然要還給苗家。

  苗家舅爺長歎一聲,“苗某實在慚愧。”親手接過殺威棒,到三房接上自己妹子,連夜回家去了。三太太自然不肯老老實實的走,很是哭鬧了一番,一會兒拉著苗家舅爺叫嚷“你算什麼親大哥,都不給我撐腰!”一會兒拉著謝三爺苦苦哀求,“相公,看在綺兒、之兒的份上,好歹恕我這一回。”無奈她哥哥也好,丈夫也好,都是鐵了心的,不管她如何哭鬧,也不為所動。

  謝綺年緊緊抱著還不到三歲的弟弟謝之年,躲在黑暗中偷偷哭泣。娘親她脾氣那麼急,這個樣子回了娘家,日子可怎麼過!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大舅二舅倒是疼她,可兩位舅母都被她得罪過,都不待見她,會不會給她臉色看?

  謝豐年停下手中的針線。這是真的?那母老虎被趕回苗家了?那豈不是沒人天天打罵自己、□自己,沒人天天逼著自己做針線了?謝豐年默默想了一會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時來運轉的這麼一天。

  謝豐年的好運真的來了。她和謝綺年、謝華年一樣,被分了單獨的院子,有教引嬤嬤,有大丫頭,有小丫頭,有月例銀子。“謝家女兒,向來嫡庶一體教養。”並沒有厚此薄彼。

  謝豐年第一回拿到月例銀子的時候,背著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還放到嘴裡咬了咬,真的是銀子呢,我有銀子了!謝豐年一個人鑽到被窩裡,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其實自她出生起謝府就有她的月例銀子放到三房,只是全被三太太刻扣了而已。

  自此以後,一向不為人所注意的四小姐謝豐年一日日出落的水靈了,機靈了。春風吹拂時她穿了一件淺綠色交領束腰小緞襖,胸前繡一朵艷麗華美的西番蓮,繡工精美,很是惹人注目。

  二太太、四太太都留意到了,少不了誇獎幾句。“侄女兒手笨,二伯母四嬸嬸莫笑話。”謝豐年紅著臉說道。這朵西番蓮,是她自己繡上去的。

  “四丫頭手真巧。”二太太、四太太頻頻點頭。她二人都是識貨的,謝豐年小小年紀有這一手女工,甚是難得。謝豐年從小很少被人誇,小臉漲得通紅,身子發抖。過後她細細做了幾個荷包,親手繡上折枝花卉,謝家女眷每人送了一個。

  連謝流年也有。“七妹妹,這是姐姐親手做的,妹妹莫嫌棄。”謝豐年送上一個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蓮荷包,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她在謝府過日子,自然聽說過這位七小姐性子怪異,不是親娘做的一律不用。

  謝流年小手拿起荷包,咧開小嘴笑的特熱情,以至於流下了口水。“真是鮮亮活計,四小姐定是費了不少功夫。七小姐該謝謝四姐姐,對不對?”何離在旁溫柔說道。

  “謝謝系姐姐。”謝流年乖巧的道謝。要說女孩兒還是有語言天賦,她現在口齒越來越清晰了。雖說還是含混,不過能聽明白什麼意思。至少,她的話除了何離之外,謝四爺等人也大體上能聽懂。

  “七妹妹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謝豐年滿臉喜悅。連性子怪異的七妹妹都喜歡,看來自己女工真是不凡。“德、言、工、容”,自己已經占了一樣。

  晚上謝四爺來看女兒,何離拿出小荷包給他看,“四小姐送的,小七喜歡。”從前旁人做的都不要,怎麼今兒改了?謝四爺看了兩眼小荷包,沉吟道:“許是因為小巧?阿離,小七喜歡小小巧巧之物。”

  在逸園用小炕桌、小碗小碟,她可高興了。謝四爺回府之後,即命人照樣子做了來,小七見了眼睛發亮,吃飯都要多吃兩碟子。當然了,兩碟子也就兩大口,並不多。

  謝流年正專心致志玩一個木制的小車子,推過來推過去,一會兒裝東西一會兒卸東西,其樂無窮。百忙之中還忘不了給謝四爺一個白眼:什麼喜歡小巧東西,謝豐年很可憐的好不好?娘死了,爹不在身邊,無依無靠的。人家好不容易做了荷包來,難道我好意思不收?

  謝四爺看著她玩了一會兒,命人把木車收起來,拿出幾本書讓謝流年挑,“小七,今晚要聽哪一本?”炕上攤著《世說》《詩經》《山海經》《莊子》等幾本書,謝流年撅起小屁股趴在幾本書上聞了又聞,最後挑了《山海經》。

  “這調皮丫頭。”謝四爺忍俊不禁,輕輕在她小屁股上拍了兩下,“你能聞出什麼來?”難道書裡講什麼,你能聞出來不成?

  謝流年咯咯直笑。謝四爺把小女兒攬在懷裡,給她講了誇父逐日、女媧補天、精衛填海、共工撞天。謝四爺聲音低沉優雅,講的也生動,謝流年聽的很入迷。

  何離抿嘴笑笑,拿出一件謝流年的小裡衣來一針一線細細做著。自從去了那個叫逸園的地方,玉郎越發像個好父親了,也肯抱小七,也肯抱六小姐,弄的老太爺老太太都詫異,把他好生嘲笑了一番。

  逸園,定是一個有趣的地方。何離笑吟吟的張開嘴,咬斷銀線。

  第二天逸園送來貼子,謝四爺推卻不得,帶著謝流年赴了約。謝流年一如既往的受到了逸園全體人士的熱烈歡迎,“小不點兒來了,想死我了!”一個一個挨著親。

  “小女幼時,我可沒這福氣。”張雱抱著小小的謝流年發感概,“要麼軍務繁忙不能回家,要麼回到家卻輪不著我抱她。”阿爹和爹爹倒沒什麼,定是讓著自己的。岳父也疼自己,只有傅侯爺,動不動吹胡子瞪眼睛的搶丫丫。

  羨慕死人了,這麼年輕就退休了呀。謝流年看看逸園歡歡樂樂渡假般悠閒的一大家子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唉,我若再長大一點,便該上學;再長大,便該學規矩。等到退休享清閒,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中午還是張雱喂謝流年吃飯,又溫柔又細心。“小不點兒,喝勺湯好不好?”“小不點兒,這胡蘿卜很香,乖,吃一口。”謝四爺四平八穩在旁邊坐著,慢條斯理用他的午餐。

  慢慢的張雱說話說串了,“乖女兒,吃塊小糕糕。”謝流年毫不猶豫的跟著串了,“爹爹,吃糕糕。”這聲“爹爹”,是沖著張雱叫的。

  謝四爺跟沒聽見似的,不動聲色繼續用餐。傻小七,他喂你吃個飯而已,爹爹都叫上了?心神一陣陣激蕩。

  張雱後知後覺,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杯盞,大喜,“小不點兒,你方才叫我什麼?”我怎麼好像聽見你叫我爹爹?

  謝四爺目光淡淡掃過來,謝流年乖巧,沖張雱甜甜一笑,“伯伯。”這才對,謝四爺埋頭吃飯,心情愉悅。敢情小七方才是隨口瞎叫的。

  “哦,這樣啊。”張雱撓撓頭,“伯伯聽錯了。”怎麼聽成“爹爹”了呢,什麼耳朵。旁邊眾人都暗自發笑。

  午餐後謝流年玩了一會兒,沉沉入睡。睡醒後張雱笑咪咪問她,“小不點兒,伯伯帶你騎馬好不好?”

  騎馬?好啊好啊,太好了。謝流年小雞啄米般連連點著小腦袋。謝四爺尚有猶豫,張雱信誓旦旦,“晚鴻放心,我便是抱著令愛騎馬,也穩過她坐馬車。”輕輕巧巧落在馬背上,懷中的謝流年只露出個小腦袋,可愛極了。

  張會也興沖沖騎上小馬駒,父子二人一騎大馬,一騎小馬,絕塵而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7 AM

第23章

  走的時候馳馬走的,回的時候溜溜達達小碎步回來的。小馬上是空的,大馬上穩穩當當坐著三個人:張雱兩臂環著張會,張會懷中抱著謝流年。

  “無忌,小心!”謝四爺變了臉色。張會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居然敢讓他抱小七!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風度不風度的,疾步走了過來。

  張雱哈哈大笑,“晚鴻,你把心放回肚子裡。”帶住馬,一手抱住張會,一手抱住謝流年,像只大鳥般凌空而起,盤璇數周方緩緩落下,姿勢十分優美。

  張會大聲歡呼,神情雀躍,“爹爹好厲害!”謝流年咯咯咯直笑,等到張雱落了地還仰起小臉殷勤笑著,“灰,灰!”還想飛。

  謝四爺黑著一張臉,過來把小女兒搶在懷中,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謝流年趕緊送上一個討好的笑容,您可千萬甭跟我娘似的,也要脫下衣服從頭到腳檢查!

  “這般頑皮,真真該打!”謝四爺板起臉,還笑呢,還好意思笑,知不知道把你爹嚇成什麼樣了?如今腿腳都有些發軟。

  你爹爹我,即便是屋中突然著了火,也是神色恬然,一切如常。依舊徐徐喚了小廝侍從,衣冠整齊,緩緩走出。幾時這般狼狽過?

  謝流年傻呵呵笑笑,“爹爹,灰,灰!”怕謝四爺聽不懂,手中還揮向空中比劃著,“灰,灰!”比劃完又是拍手傻笑,露出幾顆小白牙。

  “小不點兒,長幾顆牙了?”張雱訕訕走過來,顧左右而言他,“伯伯猜,定是十顆!”一歲多的小孩不是該長十顆牙麼,阿大阿二阿三丫丫都是。

  “不對!”謝流年得意的搖頭,“不對!”不是十顆。張雱撓撓頭,“伯伯猜錯了?”怎麼小不點兒跟自己這四個孩子不一樣呢。

  謝流年伸出兩個小手,數數還不夠,只好用嘴說了,“系愛。”我很能干,長十二顆牙了!怕別人聽不懂,先把兩個小手伸出來比劃一個“十”,然後只伸出兩個指頭表示“二”。

  “小不點兒真可愛。”張雱站在謝四爺身邊,一臉艷羨,“可惜伯伯這便要動身回湖州,小不點兒,咱們要分開了。”開了春兒,天氣漸漸暖和,該起程了。阿爹是奉聖諭回鄉思過的人,不好太過在外逗留。

  要走?謝流年看看張雱,看看張會,“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眼淚流了滿臉,“不狗,不狗。”你們怎麼能走呢?不許走。

  張會也哭了。一只手抹眼淚,一只手拉住張雱央求,“爹爹,咱們走時,把小不點兒抱走。”看她哭的多可憐呀,跟那天一樣可憐。

  兩個孩子哭了個稀裡嘩啦。

  當然那天張雱一家並沒有走,是又過了大半個月才走的。他們一家起程上路的時候,冰雪已經消融,天氣已經轉暖,柳樹上已長出了小嫩芽。

  謝四爺抱著小女兒到郊外流杯亭送行,同座的還有虞知縣、幾名衛所軍官、一個大和尚。謝流年舉目四望,很好,有文官有武官,有兵有匪,有僧有俗,還有謝四爺這位白衣名士,真齊全。

  酒筵過後,灑淚而別。謝流年揮舞著小手臂,目送張家的馬車離去,愈來愈遠。謝四爺淡淡看了眼懷中的小女兒,好,這回總算沒哭。

  遠遠的,馬車停下了。隨後,一個小小的身影跳下馬車,向這邊跑了過來。他年紀很小,不過跑的很快,不大會兒功夫已到了近前。

  “小不點兒,這個送給你。”小男孩兒從頸間取下一個銀項圈,上掛一枚碧瑩潤透的藍田仔玉玉鎖,“大和尚說,這是可以保佑小孩子平安的,給你戴著。”

  俊美的小臉上,晶瑩的汗珠不斷滾落,墨玉般的大眼睛裡滿是誠懇和關切。謝四爺蹲下身子,任由他給謝流年帶上銀項圈。

  “謝世叔,我,我會想你們的。”小男孩兒結結巴巴,說出了生平第一句肉麻話。然後,看了小小的謝流年一眼,紅著臉跑了。

  馬車上的人等到他,集體發出一聲歡呼。岳池擠到張雱和解語身邊,一臉謙虛的請教,“爹爹,娘親,請問偏心兩個字怎麼寫?”阿會這麼小你們就惦記著給他討媳婦了,我和大哥呢?

  張雱把滿臉通紅的小兒子拉到懷中,解語懷中坐著小張嶷,夫婦二人異口同聲,“他們兩個最小嘛。”而且阿會憨憨的,也是個死心眼兒。

  沈邁倚在靠墊上,樂呵呵招呼,“阿忱阿池過來,阿爺疼你們。”沈忱和岳池一邊一個靠在沈邁身上,歎道:“敢情我倆還有人要啊。”車內響起一片笑聲。

  張雱一家慢悠悠回了湖州梅溪老家,謝流年恢復了往日生活。她和從前一樣或是在西跨院自在玩耍,或是在萱暉堂嘻戲笑鬧。若是謝四爺空閒了,不拘白天還是晚上,會抱她在懷裡慢慢講書,講的很有趣。

  夏天來臨時,謝流年愛上了戲水。晚上洗澡時常常貓在水裡不肯出來,“再洗洗,再洗洗。”躺在水中好似很享受的樣子。何離跟謝四爺商量過後,索性給她換了一個大大的香樟木盆子,洗過之後由著她在水中玩一會兒。

  這個夏天,謝流年走路已經很穩了,她常跟在謝棠年身邊,在花園裡、荷池邊玩耍。何離膽子小,必定要親身跟著跑來跑去,唯恐兩個孩子有什麼閃失。“在水邊呢,那要格外小心才成。”謝四爺笑話她,她也不以為意,溫溫柔柔解釋道。

  偶爾遇到膽怯怕羞的謝豐年,謝流年總會沖她熱情的笑笑,大聲叫“細姐姐”。對這狀似無父無母的女孩兒,謝流年內心中有股子憐憫。

  謝豐年總是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她自幼過慣了苦日子,如今不僅錦衣玉食,府裡長輩對她也比先前上心、和氣。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謝四爺都時常著人給她送些上等茶點果饌、筆墨紙硯。從今年春上開始,她和謝綺年、謝華年一起在家中上學,讀書寫字,琴棋書畫,都有所涉獵。

  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謝豐年從小會看人眼色,她不笨,知道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和這位七妹妹多多少少有些干系。旁人且不說,謝老太太若不是因為謝流年喜歡,怎麼會注意到謝豐年。

  謝豐年一天天豐臾起來,也好看起來。從前,她瘦的像只竹竿。竹竿哪裡有好看的?所以她不起眼,不受人看重。“細姐姐,好太!”謝流年拉著她大聲贊美。一個女孩子,你越誇她美,她就真的會越美。女孩子需要贊美,更勝過需要脂粉。

  “四妹妹氣色真好。”秋風漸起時,謝綺年俏生生站在桂花樹下,滿臉含笑,“許久不見母親,四妹妹可想念她?”三太太被送回娘家,算來已有半年之久。再怎麼著,也該接她回來了罷。

  謝豐年低著個頭囉囉嗦嗦,說不出話來。讓她說“不想”,她沒那個膽子;讓她說“想念”,打死她也不願意說。想念?誰生下來是賤骨頭不成,上趕著想被人凌虐?

  謝綺年不由心頭火起,這是什麼意思?做出這幅樣子,是誰欺負了她不成?自己這做嫡姐的半點不搭架子,好言好語跟她商量著,她倒抖起來了!

  “母親素日待你不薄。”謝綺年聲音冷冷的,“你若有良心,豈能不想念她?”不能再等了,著實等不得。娘親才回苗家時還不礙,橫豎有大舅二舅在,都是疼妹子的。可如今二舅升官到了外州,大舅臥病在床,家事全是兩位舅母把持!娘親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過,實在是等不得了。

  想到三太太來信中提到的苦況,謝綺年心如刀絞。她這樣從小嬌生慣養的苗家獨女,如今被兩位舅母整治的常常挨餓!一發脾氣就關起來餓著!說讓她敗敗火!不只嫂子們待她不好,連侄女們都對她風言風語的不恭敬。哼,一幫沒出息的,不就是怕有個長住娘家的姑母,她們這待嫁的女孩兒不好說親事麼。

  那是我的親娘,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謝綺年狠狠心,冷冷吩咐道:“我知你定是個有良心的。今晚隨我一道去見老太太,求她老人家接母親回來。聽清楚沒有?”明知謝豐年一向懦弱,只有聽命於人的份兒。

  謝豐年囉嗦著點了點頭,顫聲應道:“是!”聽謝綺年這話音兒,她是已經鐵了心,不可更改了。

  八月初一這晚,謝綺年帶著謝豐年、謝之年跪在謝老太太面前,哀求“接母親回來”。“七弟年幼,思念母親。便是我和四妹妹,豈有不想她的?還求老太太開恩。”帶著弟妹連連叩頭求懇。

  謝老太太淡然一笑,問道:“之哥兒,你想念你母親麼?”謝之年歪著頭想了想,老實承認,“想。”小孩子哪有不想親娘的。

  謝老太太同樣問了謝豐年,“豐姐兒,你想念你母親麼?”謝豐年俯伏在地上只是哭,一句話說不出來。

  謝綺年滴淚道:“老太太,四妹妹她想念母親,痛哭失聲,還望您莫要怪她。”孺慕之思,誰人沒有,真是感人肺腑。

  謝老太太悠悠說道:“豐姐兒,若你想念於她,我便承許你,接她回來。”若是庶女也想她,可見這人還有可取之處。

  謝豐年急切的抬起頭,一臉惶恐的看著謝老太太。然後,她哀嚎一聲,昏了過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8 AM

第24章

  這時天氣尚熱,眾人都還穿著夏衫。謝豐年軟軟的癱倒在地上,露出了一截玉臂。本該是粉嫩光潔的胳膊上,幾道猙獰的疤痕引人注目。

  萱暉堂侍立了一地的大丫頭小丫頭,謝豐年昏倒了,自然有人搶著上來獻殷勤,“四小姐,快扶著四小姐!”更有那眼神兒好的,已看見了謝豐年手臂上的疤痕。一個養在深閨的謝家小姐,手臂上竟然有傷?

  謝綺年眼疾手快,忙跪爬幾步搶在她們前頭到了謝豐年身邊,“四妹妹快莫這般!老太太心慈,定會早日接母親回府的,你莫擔心。”一邊情真意切說著話,一邊人不知鬼不覺的悄悄把謝豐的衣袖放下,遮住疤痕。

  這死丫頭,素日看著不聲不響的,原來心腸也如此狠毒!怪不得娘親說,狐媚子也好,狐媚子所生的女兒也好,沒一個好東西,全部該死!謝綺年吃了這一嚇,心中恨恨。想起從前三太太折磨謝豐年的時候,自己還為謝豐年求過情,覺得自己很傻。

  謝之年還是一派天真,驚叫道:“四姐姐!你怎麼了?”也爬了幾步過來,想掀開謝豐年的衣袖看仔細。那是什麼?看著怪嚇人的。

  謝綺年哪容他掀開,穩穩捉住他的小手,柔聲說道:“七弟放心,你四姐姐沒事。”把謝之年攬到懷中哄著,聲音舒緩動聽。果然謝之年信服親姐,乖巧聽話的偎依在她懷中,不亂動了。

  “老太太!”謝綺年跪坐在地上,懷中攬著年幼的謝之年,身邊躺著昏厥的謝豐年,淚流滿面,形狀淒慘,“我們姐弟三人思念母親,尚求老太太憐憫!”此情此景,哪怕只是為了名聲,哪怕只是為了不被族人、世人指責“苛待庶房”,謝老太太也會同意把人接回來的。

  謝老太太全部看在眼裡。她淡淡一笑,向一旁侍立的懷盈點了點頭。懷盈會意,輕斥身邊的小丫頭,“一個個楞著做什麼?沒見四小姐昏倒了麼,還不快去請大夫!”打發兩個小丫頭速去請大夫,又命一名身強力壯的大丫頭把謝豐年抱到羅漢床上躺下。

  謝老太太端坐在羅漢床上,謝豐年躺在她身邊。“咦,老太太,這是什麼?”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指著謝豐年露在外頭的手臂,無知的問道。原來,方才大丫頭抱謝豐年的時候,手臂上的疤痕又露出來了。

  謝綺年心一緊,耳邊只聽得謝老太太淡然道:“二丫頭帶著之哥兒下去歇息。懷盈,命服侍四丫頭的教引嬤嬤前來見我。”不怒而威的聲音,根本不容人違背。

  謝綺年行了禮,帶著謝之年出了萱暉堂。夜幕下,謝綺年任眼淚肆意流了滿臉,算來算去,竟是這個結果?怎麼從沒想到,謝豐年也有這份心機,這份算計?

  萱暉堂中,頭發花白的盧嬤嬤恭敬回稟著“......今年春上,教引嬤嬤才開始服侍四小姐便見到了,報了我。我忖度著,回了老太太也是白惹您生氣,是我大膽,自作主張給瞞下了......”盧嬤嬤是謝老太太的陪嫁丫頭,府裡的老人了。

  “......實在可憐見的,一個正經小姐整日不是被打,便是被罰,動不動不給飯吃。這還罷了,每逢三爺宿去別處,便拿著四小姐撒氣,又掐又咬,諸般虐待......”口中罵的還不堪,好似是謝豐年搶了她男人。

  謝老太太氣的渾身發抖,“怎不早報了我?”盧嬤嬤忙上前給她順著氣,“我的好小姐,您看看您氣的,我便是怕把您給氣著!”若不是被逼無奈,真不願說出來給老太太添堵。

  大夫來給謝豐年懸絲診了脈,“姐兒是受了驚嚇,吃兩貼藥便好了。”開了鎮驚安神的方子,不過是些人參、天麻、陳皮、白術、歸身之類。謝豐年喝下湯藥,漸漸醒轉,也不說話,只是怔怔的流淚。

  “豐姐兒莫哭,你的委屈,老太太都知道了。”教引嬤嬤替她擦去淚水,“往後都是好日子,豐姐兒且放心。”老太太既知道了內情,莫說三太太回不來,便是她回來了,也奈何你不得。

  謝豐年拿被子蒙住頭,無聲的大哭。“你的委屈,老太太都知道了”?不會,老太太那樣養尊處優的人,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屈辱。

  謝豐年身上的疤痕不便請大夫醫治。有天去萱暉堂請安時,謝老太太賞了兩瓶玉容膏給她,“宮裡出來的,番邦進貢之物,有奇效。”謝豐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謝,磕了頭,陪著說了兩句話就出來了,並沒敢逗留太久。她有眼色,知道謝老太太只是心善,並不是喜歡她。謝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是憐憫,看四房的哥兒、姐兒時,才會滿是喜悅。

  九曲橋上,謝綺年攔住了她,“四妹妹,你可知道,母親在苗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只因跟娘家嫂子說話略有不恭敬,便被關到屋中面壁思過。”還不給飯吃。

  謝綺年形容憔悴,謝豐年臉色倒紅潤很多。謝豐年輕輕笑了笑,“那有什麼?我跟她說話很恭敬,畢恭畢敬,也會被關到屋中面壁思過。”小孩子被關到漆黑的屋中,嚇的哭都不敢哭。三太太麼,她好歹是大人了。

  這是從前話都不敢說一句的庶妹麼?這是從前唯唯諾諾好似傻子的庶妹麼?這是從前對著自己和母親大氣都不敢出的庶妹麼?謝綺年睜大了眼睛。

  “嫡母管教庶女,天經地義!”謝綺年冷冷教訓道。其實謝綺年不笨,甚至還說得上聰明,她明知道自己和謝豐年糾纏無益,不如一言不發。可她只是名十四歲的少女,父親出門在外,母親又被遣送回了娘家受苦,她已是心神大亂。若是再不訓斥謝豐年一通,更覺憋屈。

  “那是自然。”謝豐年臉色發白,依舊是一聲輕笑,“妹妹我恭候太太回府,再來管教我這庶出女兒。”有本事你回來呀,有本事你莫留在苗家。

  “好!好!”謝綺年連連冷笑後,疾步走了。不能再說,再說自己會像娘親一樣動手的!閨閣小姐若跟自家庶妹動了手,徒然毀了閨譽,淪為笑柄。

  “娘,你為什麼要這樣?”謝綺年回到自己精致小巧的香閨,倒在床上哀哀哭泣,“咱們回府後過的日子又清淨又尊貴,您為什麼要生事,為什麼要毀了它?”要整治什麼狐媚子,結果把自己搭了進去。

  在任上的時候,那些妾侍姨娘是很煩,整天妖妖嬈嬈的勾引父親、明裡暗裡陷害母親。可那是任上,這是謝府!四房的姨娘礙著您什麼了,惹這場禍上身。

  萱暉堂中,謝老太太也在想著三太太,“倒是讓人為難。不接她回來罷,礙著她還有一雙兒女,再者累著苗家女孩兒沒法兒說親;接她回來罷,只怕又是淘氣。”如今還跟娘家嫂子拗著氣呢,可見也沒學乖。

  冬天裡頭喜事多。這年冬天,謝家大小姐謝有年定下親事,夫婿是杜閣老的長孫。“杜家,那可是高門弟好人家。”二太太聞訊,在謝老太太面前說著恭喜的話,“咱們家大小姐,真是有福氣。”

  四太太抿嘴笑笑,“依我說,那杜家公子能娶到咱們謝家嫡長女,才是有福氣。”杜家不錯是世代簪纓,謝家也不差著什麼,正是門當戶對。

  二太太憨厚的笑笑,“四弟妹說的是。可不是麼,咱家大小姐容貌、性情、家世、才能,全都是一等一的。”謝有年小姐父親出自太康謝氏,母親出自太原王氏,真正是世家貴女。

  緊接著,謝家大少爺謝松年也定下路國公府嫡孫女為妻,又是一門好親事。二太太閉目靜了半晌,打點精神去了老太太處道喜,“路國公府女孩出了名的教養好,溫柔嫻淑,定能好生孝順老太太。”

  謝老太太處正熱鬧著,謝延年、謝棠年、謝錦年、謝流年四個孩子都在。二太太笑咪咪問最小的謝流年,“小七啊,要娶大嫂進門了,你高不高興啊?”

  謝流年已經能說整話了,眨眨大眼睛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二伯母,娶大嫂進門,我有沒有紅包可拿?”一臉財迷相。

  二太太樂了,“有,小七有大紅包!”哪家嫂子進門,不給小姑子一個厚重的荷包?堂妹也會有的。再說大房和四房一向親密。

  “那,我就高興!”謝流年站起身,毫不害羞的大聲宣布。本來嘛,謝松年我見都沒見過,他娶不娶媳婦跟我有何相干。可他娶媳婦我有大紅包拿,那我就高興,很高興!

  大伙兒都樂,“這孩子。”。謝棠年悄悄拉拉謝流年,“小七,坐下。”他和謝四爺一樣性情有些恬淡,從不提銀錢,聽了自己親妹妹這財迷言論,小眉頭微皺。

  晚上,謝四爺回來後聽說了,刮刮女兒的小鼻子,“小七拿不著紅包了,你大哥在京城娶親。”等到回太康廟見,不知是後年還是大後年的事。

  謝流年楸楸自己的小鼻子,表示不滿。“真丑!”謝四爺搖頭歎氣,嘲笑道。謝流年撲到他懷裡,小鼻子作勢欲蹭,把謝四爺嚇的夠嗆。怎麼,不流口水了,改蹭鼻涕?豈不是更髒。

  “小七乖,有你一封信,爹爹讀給你聽。”謝四爺柔聲哄女兒。謝流年揚起頭傻呵呵笑笑,“好啊。”讀來聽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29 AM

第25章

  “小七,這是信皮,謝流年小姐親啟,專寫給你的。”謝四爺不動聲色把小女兒扭轉身子,背對著自己坐在懷中,方給她看信,“小不點兒如晤:半年沒見,你好麼?我們都想你。隨信附西洋巧克力一盒,甚美味,乞笑納。張會頓首。”

  信是張會親筆寫的,字體稚嫩,有大有小,有粗有細,有的字很工整,有的字歪歪扭扭。七八歲的男孩兒,字寫成這樣,謝四爺暗暗搖頭。

  張雱和謝四爺一直有書信來往。不過從前只是在信尾問候一句半句“小不點兒好麼?”“小不點兒牙長齊了罷?”,這是第一回單獨有信給“謝流年小姐”。

  信攤在面前,謝流年睜大眼睛看了半天,才把這封繁體、又不大工整的信認了個七七八八。“巧克力”啊,真有這好事?拿起信,回身仰起小臉,討好的笑笑,“爹爹,念念。”不大敢確定,要謝四爺給她念一遍。

  這會兒求著我了吧,這會兒不蹭鼻涕了吧?謝四爺淡淡看了小女兒一眼,抱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指著,念給她聽,邊念邊解釋,“小不點兒如晤,如晤意思是如同見面,這是書信用語......”從開頭一直解釋到結尾,不過“西洋巧克力”是個什麼東西他不甚了了,一帶而過。

  我沒理解錯!謝流年興奮拍拍小手掌傻樂一會兒,扶著謝四爺站起來,沖他張開小手討要,“爹爹,西洋巧克力!”信我看過了,隨信附上的禮物在哪裡?一幅討債模樣。

  謝四爺拿了一個石青色錦緞靠背倚上,一臉淺淺笑意看著謝流年,不置一詞。“爹爹!”謝流年想念巧克力,頓足大叫。看謝四爺依舊不理她,一只手臂叉著小蠻腰,一只手臂伸到謝四爺臉前去,“我的!”那是送給我的,您憑什麼非法截留?

  還有,那封信拿給我看的時候,已經是拆開的了!可惜謝流年現在的口齒還不足以流利講出以上質問。既然講理講不明白,只能靠聲音大了,“爹爹,我的!”一再申明主權。

  何離坐在一旁埋頭做針線,跟沒聽見似的,也不幫忙。謝四爺倚在炕上,安逸閒適,神態自若,不理不睬。謝流年叉著小蠻腰生了會兒氣,看看何離,看看謝四爺,改了策略,“爹爹。”湊到謝四爺跟前,甜甜笑著,甜甜叫著“爹爹。”

  這還差不多,謝四爺眼中有了笑意。伸手抱過一臉乖巧相的小女兒,告訴她“你張伯伯另有信過來,說西洋巧克力雖是美味,你卻不可多食,尤其不能晚上食用。”那自然不能帶過來了。

  謝流年撅起小嘴。敢情是不讓吃,那您還讓我看信?這不是白逗人玩兒麼。謝四爺柔聲安慰,“小七乖,明日午晌給你吃一粒,好不好?”謝流年無奈,只好點點小腦袋,表示同意。

  這晚謝四爺沒讓謝流年挑書,給她讀了一首詩,李白的《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真美好啊。

  “小七,床指的是胡床,坐具。”經謝四爺一講,謝流年才恍然大悟,原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是說小女孩折了花在門前玩耍,小男孩騎著竹馬顛兒顛兒的跑過來,圍著坐在胡床,也就是馬扎上的小女孩兒撒歡兒。青梅竹馬,是這麼回事呀。

  “小七,這是爹爹代你寫的回信。”謝四爺拿過一張宣紙,宣紙上廖廖數行字,筆力遒勁,態致蕭散,舒朗灑脫,風姿翩翩,真是好書法。謝流年一臉羨慕的看了又看,字寫的真好看呀,真有氣勢。

  有這麼個爹,自己長大後是不是也會練出一手好書法,也有一肚子學問?才女謝流年!謝流年想到美好的未來,仰起臉自顧自傻笑了好一陣。

  冬日天短,日子悠閒,不知不覺又到了年根兒。過年是大事,備辦年貨、清掃房捨、制新衣、貼對子門神,忙個不休。正是忙碌之時,苗家舅奶奶來拜會了老太太,一臉愧疚,“我們家姑奶奶,至今還是拗著。原本,我是沒臉來的。”舅奶奶說著說著,紅了眼圈兒,“只是如今日子艱難,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家大爺病著,二弟又吃了敗仗......”

  苗家大舅爺已是臥床數月不起,二舅爺帶兵清剿山匪連連失利,被就地革職。苗家這一輩人就是大舅爺、二舅爺、三太太這兄妹三人,一個病,一個敗,再加上一個被送回娘家,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謝老太太長歎一聲,“把人接回來罷。”若是三太太學乖了,大家省事;若是依舊糊塗不曉事,大不了多著僕婦看著她罷了。終歸是謝家媳婦,總不能一輩子住在娘家。

  苗家舅奶奶紅著臉再三道謝,“實是討愧的要不得。累您老人家多操心了。”明知那姑奶奶在苗家,是讓苗家煩。回謝家,定是也讓謝家不安生。

  臘月二十,三太太回到謝府。她消瘦了不少,憔悴了不少,“大約是餓的?”謝豐年不無惡毒的想道。心中雖是這麼想著,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禮數周到。

  三太太愕然看了她一眼。這丫頭出落的倒好了!真跟她那狐媚子的娘一樣呢,吃幾頓飽飯就不一樣了。看看她這身打扮,哎喲,還穿金戴銀了呢,她也配!

  三太太甫一回到謝府,便覺著各種各樣的不對勁:自己從任上帶回來的心腹丫頭也好,婆子也好,一個不剩全被發配到了莊子上,連個趁手的人也使不上!如今來服侍自己的全是萱暉堂出來的丫頭,開口閉口“老太太說了”“老太太不喜”,莫說指使她們了,反要聽命於她們。

  就連謝豐年這庶女也和從前不同。雖然面上還是恭恭敬敬,謝豐年眼睛中卻有了從容、鎮靜,不管當著人面還是私底下,對自己都是客氣、恭敬、疏遠。

  “娘,您千萬要忍著!”謝綺年半是勸告,半是哀求,“不管是什麼事,您都要忍著!”被丫頭管束也好,庶女陽奉陰違也好,眼下且不理論,等到過了這難關,哪怕您秋後再算賬呢,也使得。

  “我是正經兒媳婦,不是囚犯!”三太太咬牙切齒,“一個做太太的人讓丫頭們管著,你讓我如何能忍!”真是欺人太甚。

  “還有那個賤丫頭,真是可惡該死!”三太太想到謝豐年,頭都昏了,“天生的下賤胚子,居然也擺出個小姐樣兒來,唬誰呢?”

  謝綺年含淚捂住三太太的嘴,“娘,您小點兒聲!”莫被人聽到了,又是把柄,“老太太不喜人心腸惡毒。您哪怕是裝,也裝出幅慈祥模樣來,求您了!”

  “我呸!”三太太啐了一口,“她裝什麼好人?她又是什麼良善嫡母了?還不是對庶房不管不問的。”就許她冷落庶子媳婦,不許我管教庶女?

  “她是婆婆!”謝綺年在三太太耳邊低喝一聲。先不說她是對是錯,占著身份呢!莫說是您了,便是換做父親,敢不敢頂撞嫡母、違抗嫡母?

  “仗勢欺人!”三太太頹然坐倒,掩面而泣。父親當年真是打錯了主意,怎把自己這嬌生慣養的獨女嫁到謝家?這家人不講理,許婆婆欺侮兒媳,不許嫡母管教庶女。你欺負我,也要許我欺負欺負旁人吧。一個狐媚子生的下賤種子也要護著,成心跟我做對。

  三太太憋屈的不行,拉著謝綺年哭訴半天。“我小時候,你外祖父外祖母疼愛我,兩個舅舅也疼愛我,從沒受過委屈。自從嫁到了謝家,又要給公婆立規矩,又要籠絡丈夫,還要和一屋子的美妾置氣!綺兒,你娘恁的命苦......”

  三太太也曾是個出類拔萃的姑娘家,自從嫁到謝府,卻是備受打擊。大太太、四太太不用說了,名門貴女,矜持端方,那種氣度,她這小門小戶的姑娘根本比不了。即使同為庶子媳婦的二太太,她也是拍馬都追不上。二太太看著老老實實的,可人家把二爺管的嚴絲合縫,屋裡連只母蒼蠅都沒有!哪像她,一屋子鶯鶯燕燕。

  婆婆冷淡,丈夫好色,妯娌一個一個強似自己,從小爭強好勝的三太太滿是不甘。她拿婆婆沒轍,沒丈夫沒轍,沒妯娌沒轍,和美妾的爭斗也不是總能贏,唯一能讓她隨意撒氣的人便是沒娘的孩子謝豐年。如今,連欺侮謝豐年的樂趣也沒有了,讓她情何以堪。

  “娘,大姐姐定了親。”謝綺年神情酸楚,“再過兩年,她就要風風光光嫁給杜閣老的嫡長孫。杜家,可是海內旺族,世代簪纓。”謝有年是大小姐,謝綺年是二小姐。大小姐親事定了,接下來,該是二小姐了。

  您若是再鬧,再被送回苗家,二小姐還說什麼親事,哪家肯要。常言都道“女肖母”,母親若不賢良淑德,女兒能知書達理麼。三太太抬起頭,若有所悟。綺年已經十四歲,該緊著說婆家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0 AM

第26章

  三太太來了興致,“你大姑母嫁在京城南陽侯府,南陽侯府根深葉茂,子弟眾多。去年冬天你大姑母還有信過來,提到她婆家一個侄子!”謝老太太嫡長女謝壽,嫁給了南陽侯的次子。謝壽性情溫和寬厚,待侄子侄女們都親熱,會心疼綺年的。

  您不是嫌人家是旁支麼?謝綺年心裡嘀咕。再說,自從您被送回苗家,大姑母處便沒了音信。這事,算是揭過不提了。

  “還有,你四嬸嬸堂姐的長子,跟你年齡也差不多!”三太太興沖沖盤算著,“靖寧侯府是百年世家,開國元勳,這家也還成。”聽四太太說,她那堂姐最是好性子。

  謝綺年無奈看了眼三太太,她雖是做了母親的人,有時卻像小孩子般天真單純,沒有心機。四嬸嬸對她這位庶房嫂嫂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她卻根本察覺不到。

  “娘,咱們是女家,沒有先開口的道理。”謝綺年溫柔笑笑,“只要咱們家安安生生的,您還怕女兒沒人要麼。”謝家門弟不差,自己人才出眾,太平日子過久了,定會有好人家上門相求。

  三太太想了想,自己往後公婆丈夫都靠不上了,只有靠這一子一女。之年由謝老太爺親自教養,吃不了虧。倒是綺年,還是要自己這親娘操心。是了,為了綺年能攀門好親事,也要裝個大度賢惠樣子出來。

  這之後三太太真是安份不少。雖然她看著謝豐年是心中不忿,看著謝流年也是心中不滿,卻都隱忍不發。“等我綺兒風風光光出了門子,再說!”

  謝綺年時常伴在三太太左右。每當三太太臉色不夠溫和、言語有些尖刻之時,一面打圓場,一面暗中提醒三太太,“娘,小不忍則亂大謀。”果然三太太聽了女兒的話,和顏悅色起來。

  三太太的一舉一動自然有人常去回謝老太太。謝老太太安富尊榮了大半輩子,臨了反要跟個庶子媳婦費精神,不耐煩的很,“只要她不給謝家丟人,不尋趁我們小七,隨她去。”若不是因為她把小七嚇著了,也不至於把她攆回娘家。

  三太太抱怨婆婆“偏心,冷落庶房”,抱怨丈夫“好色,多內寵,亂家之源”一類的話,謝老太太自然也聽說了,卻不予理會。

  謝老太太是明公正道的偏心。哪個做正室的女子能真正視庶子如己出?像謝老太太這樣除了冷落之外,吃穿用度全給庶子上好的,公中分例半分不缺,謝老太太問心無愧。

  至於三太太抱怨三爺的話,謝老太太更不管了。一個女人小時靠父母,長大嫁人後靠丈夫,若丈夫實在靠不住還有子女。三太太有子有女的,她若明智,自然知道日子該怎麼過。

  規矩禮法能保證正室太太的地位,可保證不了男人的寵愛。謝家四子,從小都是一般無二的,自十六歲起房中放兩個貼身服侍的丫頭,直至成親。成親後諸子房中之事,謝老太太一概不管。

  除非牽涉到她心愛的孫子孫女。

  謝家大太太人物出眾,手段高明,才成親不久便深受丈夫愛重,以至於從前的通房丫頭終年不問津。通房丫頭是家生子,在謝老太太面前言辭閃爍的訴過苦,謝老太太通不理會。

  謝家二太太更是厲害,成親十幾年二房“無異生子”,二子一女全是嫡出。這是二太太的本事,謝老太太同樣沒話說。

  三太太降不住丈夫,弄了一屋子鶯鶯燕燕,謝老太太還是不管。橫豎這些妾侍姨娘只能在三房院中鬧,到不了自己跟前。若三爺是自己親生子,謝老太太定會命他“保養身子”,不可酒色過度。可三爺是庶子,謝老太太懶的操這份心。

  即便是最寵愛的幼子玉郎,四太太如何管教袁昭、何離,謝老太太也是不管的。只不過若對謝棠年、謝流年這一對孩子有妨礙,那是萬萬不許。

  有四太太這嫡親兒媳婦管著家,謝老太太也不理會那些有的沒的,每日只含飴弄孫。萱暉堂中常常是謝延年追著謝錦年,“小六,莫跑太快!”謝棠年追著謝流年,“小七,不許頑皮!”謝錦年、謝流年邁著小短腿滿地亂跑亂躲,一屋子的笑聲。

  這兩對兄妹有時也到花園中玩耍。若遇到三太太,都會停下來行禮問好,大聲叫“三伯母”。卻不會靠近她,更不會親近她----她還是留著兩寸多長的指甲,還是染的艷紅似血,謝錦年和謝流年都害怕。

  嫡出的那個,生的不夠嫵媚;庶出的那個,身份低微。三太太心中把兩個小女孩兒鄙夷一遍,轉身走開。哼,誰也及不上我家綺兒。

  泰始十八年春,三太太娘家有了喜事:朝廷派大軍出征安南,苗家二舅爺重為千戶,帶著一列精兵跟隨大軍南進。“這次南征,是成國公領兵!”三太太喜滋滋的,“成國公你們聽說過罷?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自家二哥跟著成國公出外征戰,定能大獲全勝,衣錦榮歸。

  二太太和四太太都笑著道“恭喜”。娘家哥哥有出息是好事,疼愛妹子的娘家哥哥有出息更是好事。苗家兩位舅爺疼妹子,那是大家都知道的。

  同年春,朝廷征辟名士。“晚鴻兄這回可推辭不得。”虞縣令把謝四爺報上去了,“以你的才能,若陛見了,必得重用。到時晚鴻一展平生所學,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天朝舉才雖以科舉為重,卻也有皇帝直接任命官員的,稱為“特簡”,其實就是漢魏之際征辟制遺存。

  “你嫉妒我。”謝四爺慢吞吞說道:“你一定是嫉妒我。”嫉妒我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成心讓我不自在。

  虞縣令哈哈大笑,“晚鴻,我整日案牘勞形,你卻是絲竹亂耳!太不公平了!”我就是嫉妒你怎麼了,一定要拉你出來,跟我一道吃苦受罪。

  過了幾個月朝中果然下了旨意,征謝四爺入京。謝四爺哪裡肯去,上了一道表章,“父母年邁,乞常侍左右”。推辭不去。

  謝老太太自是極力贊成,“官有什麼好做的?不去。”自家有長子在外支撐門戶已足夠了,做什麼把幼子也搭出去?可不是閒的。

  謝老太爺想法又是不同,“特簡的官員,到底出身不正。玉郎,你若終身不出仕也便罷了,若要出仕,還是正途出身為好。”本朝自太宗皇帝之後已成定例: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征辟去的官員,無論如何做不到輔弼之位。

  四太太深以為然。玉郎若要出仕,自然還是科舉方為正途。一個人再怎麼有才華,沒有進士出身,也難致高位。便是僥幸到了高位,清流士林如何能服氣。

  袁昭急的花容失色,“玉郎,這樣光宗耀祖的事,為何輕輕放過?”玉郎若做了官,少不了要起程赴京城。四太太要主持謝府中饋,離不開。何離有七小姐纏著,也離不開。到時,能和玉郎雙宿雙棲的只有自己。

  何離問都不問一句。倒是謝流年多事,撲到謝四爺懷裡,小胳膊急急向外指著,一臉殷勤,“京城!京城!”您如果去了京城,我是不是也能跟去玩玩?要旅行的,不能總呆在一個地方。

  “小七想去京城?這容易。”謝四爺微笑,“待來年開了春兒,咱們到京中住上半年,見見你大伯父。”好幾年沒見大哥了,怪想念的。

  “還有你大姑母,也在京城。”謝四爺後知後覺的說道。他和大姐、大哥相差十幾歲,才出生不久,大姐謝壽便出嫁了,是以和大姐並不太熟悉。

  京城有這麼多親戚呢,好事好事。謝流年拍掌大樂,真去了京城游玩,至少房捨是現成的!吃喝玩樂,衣食住行全都不用操心費神,真不壞。

  自此,謝流年時不時的會蹦出一句“爹爹,京城。”常常提醒謝四爺,怕他忘了。謝四爺捏捏她的小臉蛋,“放心,爹爹記著呢。”會帶你去京城的。

  推辭征辟之後,朝廷嘉獎一個“孝”字,謝四爺名氣倒比先前大了。虞縣令笑話他,“這征辟了不應召,架子大啊,皇上想見你都見不著。”

  日子依舊悠悠閒閒的過著,或是寫字畫畫,或是下棋彈琴。有時出門會友,有時飲酒作詩,有時要捉刀代筆,替自己年幼的小女兒寫封回信。

  張家這小子的字,好似寫的像樣了一點。謝四爺寫好回信,拿起張會的手書又看了眼,不錯,這明顯是練過了,已頗有風骨。

  連謝流年這小眼神兒都能看出來,張會的字一回比一回好。打個比方吧,就好比包餃子,一開始包的餃子是軟趴趴的,慢慢的餃子就能立起來了。張會現在的字飽滿精神了許多,不再是軟軟的一團。

  梅溪。張雱拿著一封信寫進正房,“兒子,小不點兒的信。”遞給張會。解語微微一笑,那小不點兒還不到三歲,哪會寫信?說是小不點兒的信,其實是小不點兒她爹的信。

  張會小臉微紅,接過信跑到側間,躲到角落裡一個人悄悄看信。看了又看,看夠了,然後,悄沒聲息去書房練字了。

  張雱笑的肚子疼,“解語,你看看咱兒子。”臭小子才八歲!解語也笑,“只有他,跟誰都不一樣。”阿忱、阿池都沒有對小女孩兒這般上心的,無忌也是二十出頭遇到自己才情竇初開。哪像小阿會,旁的都遲鈍,偏這個開竅早。

  張雱童心未泯,專程跑去嘲笑小兒子,“阿會,練字呢。”早先岳父命他一天練一張大字,這臭小子常常躲懶。如今可勤快了,不用大人說自己來書房練字!張雱笑不可抑。

  “笑啥笑,不准笑!”張會一躍而起,撲到張雱背上,霸道的命令,“爹爹,不准笑!”他越霸道,張雱越覺可樂,父子二人鬧成一團。

  長子沈忱已是名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他急步走了進來,“爹爹,外面來了禮部的傳旨官員。”風塵僕僕而來,也不知要傳什麼聖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0 AM

第27章

  泰始十八年是個多事之秋。正月,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籌江、困枚、萬劫、普賴、多邦等地接連發生民亂,都指揮使柳無用領兵作戰,連連失利,被驅逐出安南,倉惶逃入廣西。布政使兼按察使陳同以身殉職。

  三月,皇帝登殿點將,命成國公朱隆為征夷大帥,忠定侯樊傳為副元帥,新城侯程東為左將軍,西平侯穆遠為右將軍,帶領水陸大軍共八萬人馬,遠征交趾。

  六月底,年富力強、深孚眾望的的征夷大帥成國公朱隆在廣西龍州病逝。朱隆年方四十,一向生龍活虎,雖位列上公,卻謙遜有禮,從不以富貴驕人。他突然病逝,軍中一陣哀哭之聲。

  遠征大軍前鋒已經進入安南境內,如弦在箭上,不得不發。副元帥忠定侯樊傳,一面飛章奏報皇帝,一面帶領大軍南進。七月二十,皇帝下令,忠定侯樊傳為征夷大帥,代替朱隆掌管全軍。

  忠定侯樊傳也是良將,帶領大軍南下,勢如破竹。仗打的太順了,樊傳起了輕敵之心,“番邦南蠻,不堪一擊!”結果生厥江一役,天朝兵士慘敗,忠定侯樊傳、西平侯穆遠戰死。安南局勢,越發是一片混亂。

  敗報傳至京城,皇帝震驚過後,命人至湖州傳旨,命前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張雱任征夷大帥,帶領精兵十萬,再征安南。“張大帥,兵危戰凶,耽誤不得,請即刻起程!”來傳旨禮部官員金昱成是名才入仕途的年輕人,熱血沸騰的催促道。

  張雱撓撓頭。要是跟皇帝面對面站著,真想跟他打個商量:這場仗咱不打了成不?安安生生在家裡坐著陪伴嬌妻愛子多好,跑那麼大老遠的打什麼打。

  沈邁定要一起去,“你去打仗,阿爹在家裡可呆不住。”讓老子離開我家阿雱,不干!沈忱和岳池也湊熱鬧,“安南還從未去過,想必很有趣。”那樣子哪像在談打仗,簡直是假日遠足。

  張雱白了兩個兒子一眼,“都跟著我去,誰照顧你娘親?誰照顧阿會和丫丫?你們甭搗亂了,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阿爹您也是,甭搗亂。”張雱訓完小的,又訓老的,“皇上命您在家中思過呢,您去什麼安南?”難不成跑安南思過去。

  金昱成忙道:“張大帥,皇上口諭,沈侯爺若願隨您出征,准。”皇上怎算的這般准?知道沈侯爺定要跟著義子一道出征打仗去。

  沈邁本是被張雱訓的有點下氣,一聽金昱成這話,來了勁,“阿雱,上陣父子兵!”他年紀雖老,臉色紅潤,精神矍爍。要論上陣砍人,年輕小伙子也未必趕得上他。

  “阿爺這話說的對,上陣父子兵。”沈忱和岳池一起笑吟吟說道。他倆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一歲,身量都比同齡的孩子高大,膽兒也肥,從小好戰。

  沈忱不必說了,那是沈邁傾注畢生精力打造的沈家功夫傳人。岳池外表斯文秀氣,但到動起手來,卻是穩、狠、准、快,跟他祖父靖寧侯岳培一個模子。

  “爹爹,祖父可是十歲上的遼東戰場!”岳池振振有辭,“他老人家可以,我們哥兒倆自然也可以!”祖父當年可是靖寧侯府嫡長子,身份何等尊貴,不也一樣小小年紀上陣殺敵。

  張雱說不過岳池,心裡氣上了岳培。都怪您,才十歲您打什麼女真人。把我兒子也帶壞了,也要跟著您學。可惜岳培不在他身邊,不然,他定會好一通埋怨。

  “你們都走罷。”張會挺起小胸脯,“娘親和丫丫,我來照顧!”阿爺、爹爹、大哥、二哥全要出門打仗,家裡只剩自己一個男人了,照顧婦孺的重擔,當仁不讓該是自己擔起。

  金昱成這熱血青年在一旁看著聽著,不知怎麼的眼淚掉下來了,把張雱嚇了一跳,“金先生,你沒事罷?”我又沒打你,又沒罵你,我可是對你客客氣氣的。

  金昱成忙伸出袖子去擦眼淚,“沒事沒事。”擦到一半停下了,陪笑說道:“張大帥,忘記跟您說了,傅侯爺、岳侯爺跟皇上請了假,要離開京城來梅溪,該是快到了。”自己是領了聖命即刻離京、日夜兼程,那兩位怕是要晚幾日方能到。

  “祖父和外公要來?好極!”沈忱聞言大喜,跟岳池對視一眼,心有靈犀:有人看孩子了。不必再擔心阿會和丫丫這對小淘氣。祖父看阿會,外公看丫丫,正合適。

  張雱平日最不喜歡傅深,連聲岳父也不肯叫,十幾年來一直稱呼為“傅侯爺”。這時聽見傅深的名字卻覺得很順耳,雖然他總是罵自己“傻小子”,卻是真心疼愛解語和丫丫。

  沈邁樂呵呵想著,“我和阿雱去打仗,傅深和岳培那兩位麼,只能在家中看孩子!”越想越得意。等到解語快手快腳把眾人的行李物品打點齊備,沈邁抱抱阿會,親親丫丫,笑咪咪騎上馬,走了。他是天生好戰。沈忱和岳池一左一右跟著他,爺孫三人都是興高采烈。

  張雱捨不得走。絮絮叼叼跟解語說了好一會子私房話,又交代丫丫大半天,最後抱抱張會,“兒子,在家裡乖乖的,聽你娘親的話。要讓著妹妹。”一一作別,方戀戀不捨的出了門。

  解語一手牽著張會,一手牽著丫丫,站在門前目送他們一行人漸漸遠去。丫丫仰起小臉,“娘親,晚上我陪您一起睡。”張會也附合,“對,陪您一起睡。”都是一幅懂事的模樣。

  解語把幼子幼女攬入懷中,笑盈盈答應了,“好啊。”祖父、父親、兄長一起離開,兩個孩子說不准心裡會害怕呢。晚上陪兩個孩子讀書、寫字、玩耍,上了床給他們講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海的深處,水是那麼藍......”

  第二天上午張會凝神練了一張大字,然後專心致志寫了一封信,交給解語,“娘親,您幫我寄送出去。”從前是張雱替他送信,如今只能是解語了。

  解語微笑接過信,“阿會放心,很快會送到。”真是想不明白,眼前這年方八歲的幼子,和遠在太康那不到三歲的小不點兒有什麼可說的。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緣份?

  送信小孩的家長有些疑惑,收信小孩的家長心裡也犯嘀咕。我閨女才多大,你小子就惦記上了?再說你也才八歲而已,這麼個年紀,懂什麼啊。

  嘀咕歸嘀咕,謝四爺還是帶著信去了西跨院。大冬天的,他那寶貝小女兒拉著輛小拖車滿屋子亂轉,車上琳琅滿目放著她的小茶杯、萬花筒、洋娃娃等物。

  “介個,也運走罷?”路過何離身邊,看中一個精致好看、小小巧巧的針線筐,仰起小臉殷勤要求著。何離對她千依百順,自是溫柔說“好”,她馬上高高興興拿起針線筐,鄭重放到小拖車中。然後,拉著小車趾高氣揚走了。

  走到謝四爺身邊,一樣也是討要東西,“介個,運走罷?”指指他腰間掛著的碧玉佩。這個應該能值點錢!謝流年知道他有些家底,專挑貴的要。

  她個子小小,只能到他小腿處,自然夠不著腰間的玉佩,只能一臉垂涎的抬頭仰望。謝四爺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解下玉佩,遞了給她,“運走罷。”運走了就是她的。

  謝流年呲牙一笑,她此時小乳牙已經出齊,這麼笑起來分外可愛。又多了一項資產!謝流年前世今生都是財迷,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把玉佩放在洋娃娃懷中,拉起小拖車,揚長而去。

  還沒枕頭高的小人兒,小臉蛋粉粉,小嘴唇粉粉,一個人玩的興興頭頭。謝四爺這原本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見了小女兒總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待她玩夠了,命人替她洗干淨手臉,抱到炕上。謝流年鑽到謝四爺懷中,挪來挪去挪舒服了,“爹爹,開講。”接下來是學習時間。

  或是志人小說,或是詩詞,或是神話故事,或是文學典故,總之每晚講一則。謝四爺涉獵頗廣,博聞強記,聽他講書是一種享受,謝流年很喜歡。

  今晚講的是王夷甫“舉卻阿堵物”。王夷甫雅尚玄遠,口未嘗言“錢”,他夫人趁他睡覺時,命婢女以錢繞床。王夷甫睡醒後,命婢女“舉卻阿堵物”,死活不說那個“錢”字。

  呃,講這個做什麼?是要我學的高雅麼?謝流年在父親懷中搖著小腦袋。王夷甫出自魏晉名門琅琊王氏,後來又位至三公,他什麼時候為錢犯過愁啊。他不提錢,那是因為他從不缺錢!

  陶淵明敢說出“不為五斗米折腰”這樣的話,那是因為他家中還有“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如果連這些都沒有,會不會為五斗米折腰?五斗米不能折腰,那五十斗呢?五百斗呢?代價足夠高呢?

  “兩袖包著清風,一口咽著清水,而雲傾聽良友清談,可忘饑渴,即清高到沒人氣的名士們,也未必能清苦如此。”大師就是大師,看看人家這話說的多痛快。不過以上謝流年只是心中想想而已,說不出來。兩三歲的幼兒,語言表達能力實在有限。

  看著懷中小女兒不以為然的神色,謝四爺大感頭疼,覺著只講書還不夠。次日他命人從自己小庫房中取出青銅古彝、墨煙凍石鼎、汝窯花囊、焦尾琴等物,把謝錦年、謝流年的閨房重新布置。

  “小七從小耳濡目染的是這些,該不會再迷戀什麼金錁子銀錁子,張口閉口提錢,看見玉器珠寶便兩眼放光了吧。”謝四爺看看大方典雅的屋宇,欣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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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兩袖包著清風,一口咽著清水,而雲傾聽良友清談,可忘饑渴,即清高到沒人氣的名士們,也未必能清苦如此。”錢鍾書先生的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1 AM

第28章

  謝流年幸虧還不算完完全全會說話,若會,能把謝四爺氣死。她甫一看見青銅古彝、墨煙凍石鼎、汝窯花囊諸物,第一個念頭就是:值多少錢?值不少錢吧。不用多,胡亂拿上兩三件回去,拍賣會上一拍賣,下半輩子不用辛辛苦苦工作了。

  “我的?”謝四爺來看她時,抱在父親懷中,逐件指著各樣名貴古董玩器,一一詢問。謝四爺點頭,“你的。”確認完畢,謝流年小手一揚,意氣風發叫道:“小櫻!”

  小櫻應聲過來,太了解這位七小姐了,手中直接拿著小賬本,“七小姐,給您一一登記上去?”知道她是要把這些古董入冊。

  謝流年這小賬本記的很清楚:現銀有多少,莊票有多少,金銀玉器有多少,貴重擺件有多少。其中,她最關心的是現銀和莊票,流通性最好。

  謝四爺無語。過了兩日,給兩個小女兒都添了幾名相貌清秀可人的大丫頭、小丫頭。這些丫頭都通文墨,時常給兩位小姐讀讀書、彈彈琴。便是陪兩位小姐玩耍,也比尋常丫頭有趣些。

  “真是暴殄天物。”三太太明面上雖不說什麼,暗地裡跟謝綺年感概,“有多少人家,正經小姐不過略識幾個字,平日只以針黹為重。謝家可倒好,連丫頭們也多有讀書的。”

  “這有什麼。”謝綺年微笑,“鄭玄家中奴婢皆讀書。他家連婢女都能出口成章,倒是佳話。”鄭玄,東漢經學家,他家一名婢女觸怒主人,被拽在泥中受罰。另一婢女走過,問“胡為乎泥中?”婢女答:“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一問一答,既應景,又據典,皆出自《詩經》。

  奢侈是奢侈了些,提身份。謝綺年對於這一點,只有贊成的。她是待字閨中的少女,謝家越矜持,她便跟著越嬌貴。若說什麼針黹、女工之類,小門小戶的女子也盡有出色的,大家閨秀何必跟她們比這個。

  “我便是不服氣!我這庶子媳婦恁的不得志,小四跟小七這庶女倒自在得很。”三太太恨恨的歎氣,“偏偏你二舅不爭氣,又打了敗仗。”更是讓人顏面無光。

  生厥江一役,苗家二舅爺也是一場激戰,身受數創,無奈時運不濟,隨同大軍敗退。如今天朝雖是二度征討安南,苗家二舅爺身上有傷,卻上不得戰場,只有仰天長歎的份兒。

  謝綺年柔聲勸慰三太太幾句,“您歇會子午覺,可好?”哄著三太太睡下了。每日,只有三太太歇息的辰光,謝綺年可以松口氣,到華年處坐坐,說會子閒話。

  “好生服侍太太。”謝綺年臨出門,吩咐大丫頭懷書,“太太要茶要水,不可怠慢。若太太醒了,速去回我。”懷書盈盈曲膝,“是,二小姐。”

  望著謝綺年扶著小丫頭出了門,懷書輕輕歎了口氣。可憐,尚未及笄的姑娘家,整日一步不離的看著自己親娘,唯恐她再出什麼岔子,再被攆回娘家。二小姐也是怪不容易的。

  華年正坐在側間窗下臨貼子,見綺年進來,忙站起身笑著問好,“二姐姐。”她倆一年出生,相差不過數月,小時候一處長大的,情份自是和旁人不同。

  綺年和華年手拉手坐下,小丫頭上了茶,綺年看見桌上的字,笑道:“三妹妹字寫的越發好了。”華年微笑搖頭,“哪裡,轉折之處總是難以自如,略有凝滯。練了這些年,總沒多大長進,讓二姐姐笑話了。”

  二人正說著話,小丫頭過來稟報,“二小姐,三小姐,家裡來了遠客。是四太太娘家兩位外甥,從京裡來的。”謝綺年忖度著,既是來了親戚,怕是二太太和三太太都要出面待客,該備些表禮之類。便起身告辭,謝華年也是一般想法,並不多留。

  來客是岳澤、岳澄。這兩名少年分別跟沈忱、岳池差不多大年紀,岳澤比沈忱略小幾個月,岳澄比岳池略小幾個月,從小打到大。

  岳澤十四歲,岳澄十一歲,兩個男孩兒身量並不錯什麼,都是一般高大。岳澄自出生起,便是個傻大個子,長大後更是比同齡小孩高出一頭。

  兩人一般打扮:頭上戴著束發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身著寶藍箭袖,腳登青緞朝靴。長相也極為相似,都是長眉入鬢,目若朗星,英姿勃勃。

  岳澄正跟四太太訴苦,“姨母,忱哥兒、池哥兒都能上戰場了,我們哥兒倆連出趟遠門都費盡周折。”“娘親不許我們出遠門。這回是祖父要去湖州,我們跟著祖父出的京。”

  四太太含笑聽著。大堂姐只有這兩個嫡子,豈有不上心的?堂姐夫又遠鎮遼東,成年累月不在靖寧侯府,也難怪大堂姐過於膽小。

  “其實我們跟著去湖州也蠻好。”岳澄個子雖大,年紀尚小,還是一團孩氣,“可惜傅侯爺嫌我們慢,不肯帶我們。”他倆本是跟著傅深、岳培一起出的京。傅深心急,“要不我先走一步?”岳澤岳澄騎術還欠著點兒,體力也不夠,拖後腿。

  岳澤大上幾歲,性情又似他父親岳霆,一向沉穩持重,笑道:“我們哥兒倆數年未見姨母,可是想念得狠了。”把話岔了過去。

  敘了寒溫,岳澤、岳澄隨四太太到萱暉堂拜見了老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隨後又拜見了謝老太爺、謝四爺。岳澤岳澄相貌英挺,禮數周到,很討人喜歡,收了一大堆豐厚的見面禮,在謝府住了下來。他倆要等到岳培從湖州返京,才跟著一起回。

  “表的!”謝錦年、謝流年自然是要見見這兩位表哥的。兩人一個三歲多點,一個不到三歲,還是常把“哥哥”叫成“的的”。

  岳澤彬彬有禮叫了“六表妹,七表妹”,岳澄則是眉開眼笑蹲□子,“兩個小不點兒,再叫聲哥哥!”兩個小粉團兒似的妹妹,真好玩。

  謝錦年又乖巧的叫了“表的”,謝流年不肯再叫了。這種半大孩子最煩人,懶的理他。眼前這岳澤岳澄是張伯伯的侄子麼?跟張伯伯不怎麼像啊。

  兩位小姑娘對表哥不過爾爾,見面知道是表哥,不見面就忘了。府中三位大姑娘則有所不同。謝綺年、謝華年、謝豐年自然也和岳澤岳澄見過禮,面對高大英俊、老成持重的岳澤,三位年齡相近的少女有的面孔微紅,有的神色自若,有的害羞膽怯。

  多多少少都有點動心。岳澤家世沒的挑剔,父母都出自名門。父親是靖寧侯府嫡子,如今任遼東總督,手握實權的封疆大吏。母親是汝南韓氏嫡女,溫婉端莊,素有賢名。岳澤人才又很出眾,年貌相當,再沒一點不好的地方。

  “綺兒,我看這人還過的去。”三太太見過岳澤,心裡樂開了花,“雖是沒爵位,好在父親能干,將來便是靖寧侯府分了家,日子定也不差。”想的很長遠。

  謝綺年羞紅了臉,低喝道:“娘,您小點兒聲!”怕別人聽不見還是怎麼著。咱們是女家,要矜持,一定要矜持。否則,會被人看輕的。

  三太太笑著打了女兒一下,“你娘親我,這不是高興壞了麼。”一時得意忘形。從前我就盤算過,四太太娘家堂姐的兒子不錯,如今看來,我眼光果然很好!

  二太太冷眼看了幾日,三太太常到四太太處說話閒坐,四太太客客氣氣的,卻不兜攬,便知四太太無意此事。華年和綺年身份相同,若是綺年不成,華年也是一樣。

  華年多好的姑娘,全吃虧在出身庶房!二太太出了半天神,恨起出身。如果華年是大房的姑娘,或是四房的姑娘,四太太哪會如此。

  謝家從上至下待岳澤都甚好,老太爺老太太關懷備至,謝四爺四太太噓寒問暖,即便二太太三太太這面子上的親戚也是一盆火似的趕著。更有三位正值豆蔻年華的表妹,時常送來自做的奇巧糕點,殷勤待客,曲盡地主之誼。

  岳澄也沒閒著。他如今既沒父母管束,祖父又不在身邊,好似脫了韁的野馬般,每日只在族學中露個臉,便溜出去玩耍了。也無人認真管他,岳澄自在了。

  “小七,聽表哥的話,表哥送你洋娃娃。”岳澄蹲□子,低頭逗弄謝流年。謝流年沖他伸出一個小手掌,“五個。”我有五個洋娃娃。

  “那,表哥送你萬花筒。”岳澄比劃著,“裡面可好看了,千變萬化的!”謝流年依舊沖他伸出一個小手掌,“五個。”萬花筒我也有五個。

  岳澄不死心,“小七,表哥送你望遠鏡!”這可是希罕物事,民間少之又少。謝流年一臉淡定,還是沖他一個小手掌,“五個。”張伯伯送了一個,張家四兄妹各送了一個,我有五個。

  岳澄拍拍腦袋,恍然大悟,“小七,你還聽不懂話呢。”原以為她是真有。才剛明白了,敢情她還是個小傻子,不管自己問什麼,她都是伸出小手說“五個”。

  你才聽不懂話呢!謝流年白了他一眼,邁開小腿咚咚咚跑了。張伯伯這侄子,跟他說話可真費勁。

  靖寧侯府有兩回派了管事過來,大車小車的拉著不少補品、藥材、表禮、彩緞等物,一則是給老太爺、老太太請安,二則是想接岳澤岳澄回京。岳澤無可無不可,岳澄不走,“哥,再玩個一年半年的。”謝家好玩。

  一直玩了大半年,玩到征夷大軍攻破多邦重鎮,攻破盤灘江天險,安南大潰,亂黨首領被擒獲後檻送京師。天朝終於一雪前恥,皇帝大喜,對征夷大軍全面封賞。封張雱為南寧侯,歲祿兩千石。

  “小七,你張伯伯打了勝仗。”謝四爺懷中抱著小女兒,手中拿著張會的信,臉上有淡淡笑意,“張伯母和一雙幼子幼女從湖州動身去京城,很快會路過太康。”到時又可以見面了。

  “你張伯伯打了勝仗”。什麼情況?張伯伯什麼時候去打仗了,我怎麼從未聽說啊。謝流年轉頭看著謝四爺,大眼睛中滿是詫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1 AM

第29章

  謝四爺視若無睹,拿出一幅山川地形圖自顧自講述,“你張伯伯任征夷大元帥,去年十一月率軍進攻安南,兵分兩路,一路出廣西憑祥,一路出雲南蒙自......月底攻陷安南重鎮要塞多邦,小七你看,多邦在這個地方......今年五月,大獲全勝......”

  謝流年專心聽完遠征經過,伸出小手指指旁邊的書信,“爹爹,念念。”讓我聽聽,信裡都說些什麼。謝四爺並不動手拿信,只淡淡說道:“信是張會寫的。他們已經由湖州動身,路過太康會來拜訪。”信的內容摘要說了,信的內容,不念。

  心虛唄,謝流年心中了然。張會前幾個月一定有信過來,他根本沒讓自己看,侵犯未成年人的知情權!謝流年起身挪了挪,挪到謝四爺對面的位置盤腿兒坐下,板起一張小臉,要跟謝四爺講講道理。

  她想說:你截留我的信件是不對的!還想說:雖然我小,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問都不問我一句,就代我寫回信!不過醞釀了半天,她發現要把自己的意思清晰表達出來實在太困難了。索性不說話,只端坐著,用譴責的目光看著謝四爺。

  此時無聲勝有聲。

  何離在旁做一件雪白的裡衣,突然“哎喲”了一聲。謝流年忙轉過頭看,她正舉起拇指,指尖上有一滴殷紅的鮮血。“針扎的,沒事。”見謝四爺、謝流年都轉頭看她,歉意說道。

  “過來。”謝四爺聲音淡淡的。何離放下針線走過來,很有些自責,“怪我不小心。”這麼大的人還會扎到手。謝四爺沒說話,張開嘴擒住了有血滴的拇指。

  謝流年歪著小腦袋看的很認真。他嚅吸了幾下,然後,血止住了。挺管用啊,不錯。何離站在一旁,臉羞成了一張紅布,“玉郎!”當著小七的面兒怎麼能這樣。

  謝流年拍了兩下小手掌,呵呵傻笑幾聲。謝四爺看看何離,看看女兒,吩咐道:“阿離,哄小七睡覺。”看樣子,今晚上他是不走了。何離臉更紅了,曖昧的氣息在室內流動,幼兒不宜。

  “我不睡。”謝流年搖著小腦袋,小臉兒一本正經,“我不睡,你們娘兒倆趕緊睡吧。”

  “你們娘兒倆”?謝四爺嘴角抽了抽,這是哪跟哪?何離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聽聽這孩子話!”平時哄她睡覺總說“咱娘兒倆”,這會兒到了自己跟玉郎,她還說“娘兒倆”。笑死人了。

  把謝流年抱到側間,讓奶娘和小櫻哄她玩、哄她睡。何離和謝四爺回了裡間,洗漱後上了床,難免取笑一通,“玉郎,咱娘兒倆趕緊睡罷。”

  “調皮,該打!”謝四爺輕輕捉住何離的雙手,將她帶入懷中,“阿離,你膽子越發大了。”敢調戲男人。這還得了,要好好教訓。

  第二天何離雖不施脂粉,仍難掩□。到四太太處請安時,何離異常恭謹,唯恐四太太心中不痛快,尋趁自己。誰知四太太只是眼光冷冷的,厭惡的,什麼話也沒說。

  四太太正忙著。岳澤岳澄即將返京,行裝要打點,送往娘家、各姐妹處的禮單要細細斟酌,謝延年和謝錦年還吵吵著要上京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四太太倒也動心,正在尋思。

  哪顧得上理論姨娘妾侍。再說了,謝老太太擺明了偏心小七,連帶著偏心小七的親生姨娘,犯不上惹老太太心中不快。

  “一個月裡不過是這麼三回兩回的,容了吧。”四太太自己安慰自己,“若是像大堂姐那樣,豈不更慘?夫婿遠鎮遼東,她在靖寧侯府獨守空房,那可坑死人了。”

  當年在閨中時,姐妹們都暗中羨慕大堂姐嫁的好,“靖寧侯府門弟高貴,夫婿一表人才,待她又溫柔體貼,無異生子”,羨煞眾人。如今可倒好,大堂姐夫岳霆三四年前出鎮遼東,雖是位高權重,卻是三年才回京一次。夫婿再英偉,三年光景夫妻們才能見一回面,跟牛郎織女似的,可有什麼好的呢。

  “姨母!”岳澄興沖沖走進來,“我祖父他們快到太康了!”很快能見到祖父、嬸嬸、堂弟堂妹,岳澄興奮的兩眼放光。他從小常去東昌侯府,常逗阿會和丫丫玩耍。這有兩年沒見,可是想的很了。

  “那好啊。”四太太微笑,“待他們路過太康,姨丈姨母要好生盡盡地主之誼。”大堂姐的公公,靖寧侯岳培,既是長輩又是身份尊貴之人,那可不能怠慢了。

  不只四太太,謝老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是異口同聲,“待岳侯爺到了太康,謝府定要做回主人。”要好好招待遠道而來的貴客。

  謝老太太倒還罷了,橫豎她年紀已大,尋常親戚都是不走動的,由兒子兒媳代勞。二太太、三太太都熱衷的很,“貴客不可怠慢。”尤其那貴客家中還有年方十四的嫡孫。

  等到岳培一眾人等到了太康入住逸園之後,是謝四爺和四太太先登門拜望的。他們夫婦二人,帶著岳澤、岳澄兄弟二人。

  “姨母,您把我日用之物帶上,今晚我跟池哥兒睡。”臨出謝府,岳澄要求著。他和岳澤到了逸園肯定就住下了。岳澤要跟沈忱打架,他要跟岳池打架。四太太抿嘴笑了笑,答應了。

  四太太知道岳培帶著兒媳、孫子孫女,還有親家陪同,這一撥人肯定是人數眾多。不過,當她真的見到這撥人時,還是有些發昏。

  解語一行人從湖州出發,張雱回朝後請了假由京城出發,正好在太康會合了。張雱、解語夫婦,三子一女,沈邁、岳培、傅深、安瓚,全都在逸園。

  岳培和傅深是已經在湖州住了大半年,一個教養張會,一個教養丫丫,不爭不搶,太平無事。沈邁和安瓚隨同張雱出京來接孫子孫女,一路也是順順當當。

  謝四爺、四太太帶著岳澤、岳澄甫一進入逸園,張雱就帶著三個兒子迎了出來。之後進到客廳,岳培、沈邁、傅深安瓚都在,光是行禮、寒暄就鬧了大半天。之後四個大男孩兒在一旁談論安南戰事,四位老人看著張會和丫丫玩耍,張雱夫婦招待謝四爺夫婦在客廳用茶點。

  岳澤、岳澄哥兒倆聚精會神聽沈忱講安南之戰,岳池在一旁微笑聽著。四個大男孩兒圍在一處,談起上陣殺人都是眉飛色舞,熱鬧得很。

  四太太坐在逸園客廳中,看著阿會和丫丫一會兒到沈邁跟前叫“阿爺”,一會兒到岳培跟前叫“祖父”。一會兒到傅深跟前叫“外公”,一會兒到安瓚跟著叫“外祖父”。四太太頭昏了又昏。

  四個孩子,四個爹,南寧侯夫婦二人真是奇怪至極!從前只是聽說,如今親眼見著了,四太太大開眼界。

  和妻子內心的驚濤駭浪不同,謝四爺從裡到外淡定的很。他和張雱一家子早已認識,倒很欣賞這家人的真性情。“盜亦有道”,沈邁這位前盜匪,張雱這位曾流落江湖的侯爺,比很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強多了。

  中午,老、中、小男人們坐在花廳中宴飲。解語帶著丫丫在小客廳招待四太太,器皿精美,菜式美味,解語和丫丫言笑晏晏。

  “若不是有四個爹,還真是戶好人家。”四太太心中暗暗可惜。後來想想,不對,即便是沒有四個爹,三個兒子個個不同姓,也是怪異之事,迥異常人。

  大花廳諸人推杯換盞,酒興正濃。“無忌,你的侯府還是原封不動?”岳培笑問。他雖在湖州,也聽了京中的信兒,說是原東昌侯府改做南寧侯府,賜給了張雱。

  “是。”張雱撓撓頭,“連丫丫養的小兔小鴨、孔雀狐狸什麼的,都是一只不少。”當初自己全家離京時,接管東昌侯府的官員便一臉謙虛的詢問過“貴府大小姐的小鹿該怎生喂養?孔雀該怎生喂養?皇上吩咐過,全給大小姐留著,一樣不許少。”也是個苦差使,要養不少活物。

  “好啊!”張會歡呼一聲,臉色激動,“爹爹,那我還能住原來的屋子了?”他原來的屋子是安瓚、譚瑛、張雱、解語四人一起為他布置的,既舒服,又有童趣。離開東昌侯府的這段時日,時常懷念舊居。

  “當然能!”張雱摸摸幼子的頭,“兒子,回去後你想住原來的屋子也成,換個院子也成。爹爹娘親替你收拾,包管讓你滿意。”還有丫丫,也讓她自己挑選。張雱對這最小的一雙兒女,寵愛嬌慣的很。

  “叔叔待阿會真好。”岳澄一臉艷羨。他父親岳霆也是疼孩子的,可是一則離的太遠,二則有些嚴厲,不像張雱這般隨和不搭架子。

  “阿澤阿澄也一樣,到叔叔家挑個院子,叔叔嬸嬸替你們布置好。”張雱很有做叔叔的樣子,“往後你們小哥兒倆若想住靖寧侯府,便住靖寧侯府。想住南寧侯府,便住南寧侯府。”反正離的也不遠。

  岳澤彬彬有禮的道謝,“多謝叔叔的美意。”岳澄則是霍的站了起來,“真的?叔叔真是太好了。”真是個好叔叔。

  張雱面有得色。那是,我可是個好叔叔,不像你們老爹,時而是個好哥哥,時而是個壞哥哥。岳培偷偷逃了席,到側間坐著笑了一會兒,笑的肚子疼。無忌,無忌!

  等到岳培再回到席上時,只見他的寶貝兒子張雱正看著謝四爺,跟討債似的問著,“晚鴻,我兒媳婦呢,怎麼沒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2 AM

第30章

  張雱這話一出口,原本熱鬧的酒席間瞬時寂靜。除了沈邁知道內情,岳培、傅深、安瓚都迷糊,哪個孫子給定出去了,怎麼自己這做祖父的都不知道。岳澤、岳澄更不用說,各自呆了一呆,不明白為什麼叔叔問姨丈要兒媳婦。

  沈忱和岳池聞言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看向幼弟張會。張會局促不安的坐著,神色中有羞澀,有慌張,更有喜悅。見他激動的小臉通紅,沈忱和岳池同時轉過頭不看他,阿會你能有點出息不,目不忍睹。

  “兒媳婦?”謝四爺面色如常,口氣淡淡的,“無忌三位令郎,哪位娶了親,抑或是定了親?”說到後來,漸漸有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我怎麼不知道無忌你已經有了兒媳婦呢,請問是誰家的千金。

  張雱楞了楞,“我三個兒子都沒娶親,也沒定親。”他這話一出口,岳培、傅深、安瓚都跟著出汗,沒娶,也沒定,無忌你怎麼就當面鑼對面鼓的跟人謝四爺要起兒媳婦了?這是從何說起。唯有沈邁還是笑咪咪的,眼下自然是沒娶、沒定,那有什麼。眼下不是,往後一准是。

  謝四爺淺淺一笑,把玩著手中的銀酒杯,意態閒適。他本來就生的清秀絕倫,面如凝脂,目若點漆,再加上這處變不驚的氣度,溫文爾雅的談吐,更顯得俊逸不群。岳培、安瓚看在眼裡,暗暗稱許。

  張雱撓撓頭,“晚鴻莫跟我裝糊塗,我說的是小不點兒。”小不點兒在我心裡,就是兒媳婦。謝四爺笑的雲淡風輕,“小女如今頑劣的很,我通不帶她出門。”再說,小七如今已是三歲,大姑娘了,不便拋頭露面。

  原來無忌看上了謝四爺的小女兒,要討來做兒媳婦。岳培、安瓚、傅深這會兒全都明白了,岳培打個哈哈,舉起酒杯,不動聲色把話題岔開,眾人興致勃勃談論起“哪年的梨花白味道好”。

  酒宴散後,張雱送謝四爺出門,路上還在跟他商量,“晚鴻,你家小不點兒頑劣,給我做兒媳婦正好。內子和我一向嬌慣孩子,捨不得約束他們......”跟在一旁的沈忱和岳池耳不忍聞,偷偷溜了。

  張雱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張會不願意了,拉拉父親的手,“爹爹,小不點兒才不會頑劣。”她很可愛,很懂事,雖然有時候會流口水。

  這小子比他爹會說話。謝四爺淡淡看了張會一眼,張會紅著小臉雙手捧出一封書信,“煩請世叔轉交。”什麼轉交,我要替她念,替她回信,她還板起小臉跟我生氣!謝四爺接過書信,跟張雱拱手作別,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要不,咱們上謝家提親吧。”回了正房,張雱跟解語商量著。既然兒子喜歡,早早定下為好,早定早安心。謝家那小不點兒很可愛,萬一給別家搶了先可怎麼辦。

  “太早了。”解語搖頭,“待兩個孩子長大,若阿會喜歡小不點兒,小不點兒也喜歡他,自然是要求親的。”一輩子的事,還是到他們都長大的時候再決定。

  “也對。”張雱撓撓頭。解語說的對,孩子們還太小。解語拉他在玫瑰椅上坐下,遞給他一杯濃濃釅釅的熱茶,“一則是孩子還小,二則,即便咱們提了親,謝家也不會答應。”

  太康謝氏和大多數世家名門一樣,很少會定娃娃親的。這個年代幼兒夭折率高,若是小小年紀便定了親,之後有任何一方不幸夭折,另一方很容易被懷疑為“克妻”“妨夫”,再次擇配會大受影響。而且世家名門子弟大多出仕,官場浮浮沉沉,前途難測。若是幼年定親時一片錦繡,待孩子長大後有一方仕途不順被貶,窮困潦倒,這時你是履約還是不履約?履約,自家孩子吃苦。不履約,少不了得一個嫌貧愛富的名聲。這又何苦。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不如等到孩子長大之後再為擇配。雖說自定親至成親短則一兩年,長則三四年,變數也許還會有。可比起自幼定娃娃親,已是好的太多。

  “解語,聽你的。”張雱一口氣喝完濃茶,把杯子還回到妻子手中,“家裡的事,全聽你的。”解語聰明,她不管說什麼,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

  解語接過杯子,微微笑了笑。無忌還在擔心小不點兒被人搶走,哪會?謝四爺何許人也,他既然允許阿會時常寫信過去,又會親筆代女兒寫回信,必定不會輕易將小不點兒另許他人。

  岳培、安瓚、傅深知道內情後都是大樂,看看我乖孫子,才九歲就知慕少艾!傅深一把抱起張會,哈哈大笑,“傻小子,你還有十幾年要等!”那小丫頭才三歲。

  安瓚微笑說道:“謝家老太爺、謝四爺都是書法名家,阿會,你往後要勤練書法,知不知道?”要想娶媳婦,讀書寫字莫偷懶。

  岳培則是拉著張會說悄悄話,“祖父放著幾樣好東西,有祖上傳下來的,有商隊新從西洋帶回來的,都奇巧有趣,小女孩兒定會喜歡。乖孫子,祖父全給了你。”你送小姑娘去。

  沈邁更絕。拉著張會,笑意殷殷,“阿會,謝家我去看過,守衛一點兒不嚴密,不管白天黑夜,阿爺來去自如。要不,阿爺把小不點兒給你偷出來?”

  ............

  張雱夫婦二人很快帶著三子一女回拜謝府。沈忱、岳池、岳澤、岳澄四人騎馬,張雱、解語帶著幼子幼女坐馬車,後面一輛馬車是滿滿當當的各色禮品,一行人聲勢浩大到了城西謝府。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是慈祥和善的長輩,笑容可掬命他們“免禮,快起來”,拉著孩子們一個個誇獎了,見面禮是每人一套筆墨紙硯,筆是善璉湖筆,硯是名貴的端硯,皆非凡品。

  拜見過長輩,謝四爺在大客廳招待張雱、沈忱、岳池、岳澤、岳澄,解語帶著幼子幼女在內宅,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帶著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陪客。

  彼此都不熟悉,見面難免有些尷尬。好在解語平易近人,親切隨和,四太太手腕圓熟,談笑風生,氣氛倒也熱絡。說說時新的衣服首飾、胭脂水粉,說說膝下的兒女,兒女們幼時的趣事,人人有話說。

  “夫人真有福氣,長子和次子小小年紀已是立下戰功。”四太太真心真意的誇獎,“果真是將門虎子,英雄出少年。”澤哥兒和澄哥兒都羨慕死了。

  是呢,眼前這位侯夫人也有一位年方十四歲的嫡子,三太太來了興致。雖說南寧侯是新得的爵位,有些暴發,可也是世襲罔替的侯府呢,富貴榮華,那是不必說的。

  “貴府長公子這樣的家世,這樣的人才,真是難得一見。想必已是定下了親事?不知哪家小姐有這福份。”三太太眼角含笑,滿面春風。

  解語心中微曬,這裡還坐著三位未出閣少女,問這個不覺得唐突麼?“犬子自幼練習沈家功夫,二十歲之前不能成親的。”解語微笑說道。既然二十歲之前不能成親,那麼早定下來做什麼,不必。

  三太太微微失望。二十歲之前不能成親,那即便是要定親,女孩兒也要小上三兩歲方可。同歲的如何使得,世上罕有二十歲的新娘。可惜了,可惜了,年齡不對啊。

  謝綺年、謝華年乖巧,耳中聽得三太太提及親事,二人都低下頭陪丫丫翻著花繩,裝作沒聽見。謝豐年獨自坐在一旁漲紅了臉,手足無措。

  張會坐在官帽椅上發悶,“怎麼沒有看見小不點兒?”發了一會兒悶,轉過頭可憐巴巴的看向自家娘親,小眼神中滿是委屈。

  “府上還有兩位年幼的小姐,可能請出來見見?”到底是親娘,解語沒有讓他失望,笑盈盈對著四太太提出,要見見六小姐、七小姐。

  “小女年紀尚小,過於頑劣。”四太太提及愛女,神色溫柔,嘴角有一絲醉人笑意,“連行禮還不周全,您別見笑。”謙遜兩句,命人“請六小姐、七小姐過來”。

  丫丫靈巧翻著花繩,聽見“請七小姐過來”,沖張會眨了眨眼睛。小哥哥,小不點兒要來了呢。上回見面小不點兒還只有一歲多,現下快三歲了,不知會變成什麼模樣。

  張會坐直身子,屏住了呼吸。

  大紅撒花門簾挑起,乳母抱了位三歲左右的小姑娘走進來。小姑娘梳著可愛的雙丫髻,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宇間有幾分英氣。

  “錦兒,過來拜見夫人。”四太太憐愛看著謝錦年,溫言吩咐。謝錦年很聽話的下了地,很聽話的對解語行了禮,奶聲奶氣問好。

  “令愛真討人喜歡。”解語拉過謝錦年,笑盈盈誇獎,“明媚爽朗,看的人心裡熱乎乎的。”送了兩串珍珠做見面禮,晶瑩透徹,圓潤柔美。

  大紅撒花門簾再次掀起,還是乳母打扮的婦人抱著一位三歲左右的小姑娘。這小姑娘也是梳著雙丫髻,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神情有些調皮。

  小不點兒!張會溜下椅子,咚咚咚跑了過去。謝流年睜大眼睛看看他,張會!他怎麼來了?他到了太康麼,怎麼沒聽爹爹說起過?

  解語看著乳母懷中的小不點兒和站在地上的幼子兩兩相望,心中頗覺好笑。會記得麼?上回見面時她還很小。

  “小七,過來拜見夫人。”四太太溫和說道。她心中和二太太三太太一樣有些奇怪,怎麼這位南寧侯府最小的公子會突然下了椅子,跑到門口?

  乳母放下謝流年。謝流年沖張會扮了個鬼臉,算是打招呼,然後規規矩矩向廳中諸人行禮問好。雖然行禮歪歪扭扭的,不過禮數還算周到。

  解語送了她一塊玉佩做見面禮,謝流年收下玉佩,沖解語甜甜一笑。眼前這位美貌阿姨抱過自己,吻過自己,還親手給自己做過美味可口的幼兒餐。

  見過禮,大人們坐在一處談笑風生,小孩在一旁玩耍。張會牽著謝流年的小手,走到角落裡,尋了兩個小凳子,一人一個坐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3 AM

第31章

  丫丫何等有眼色,早不翻什麼花繩了,親親熱熱拉著謝錦年,也尋個僻靜地方坐下來嘰嘰噥噥說話。丫丫雖然只有九歲,相貌已是清麗難言。小孩子都愛美,謝錦年很願意親近她,安安靜靜坐在她身邊,乖順聽話。

  如此一來,張會和謝流年那一對便不顯得特別突兀。解語又笑盈盈解釋,“諸位莫見怪。我這一對幼子幼女,自來是這般。若見到比他們小的孩子,便喜歡的什麼似的。”謝家三位太太本是心中微有疑惑,聞言釋然,原來如此。

  張會和謝流年坐在小凳子上,兩個小人兒相互看了又看。小不點兒長高了不少,小乳牙都出齊了,樣子真可愛。“小不點兒!”“張乃山!”幾乎同時開口叫人。

  “我不叫張乃山。”張會認真的解釋,“我的名字是張會,會是‘會’ 的古字。小不點兒,你叫我阿會好了,爹娘哥哥還有祖父都這麼叫我。”他們還叫我“乖孫子”“乖兒子”“好弟弟”,這個你是沒法叫的。

  “不要!”謝流年拒絕的很干脆,“你就叫張乃山!”想當年,自己第一回看他的來信,他署名是“張會”。自己活了兩輩子也不認識這個字,索性在心裡叫成“張乃山”。已經叫了這麼久,為什麼要改。

  “也好。”張會皺著小眉頭想了片刻,欣然同意,“我大名是張會,還可以有小名,長大後還能有表字。乃山算是我的小名好了,或者算是我的表字也成。”小不點兒一定要這麼叫,她這麼小講不通道理,只好依了她。

  張會點過了頭,又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表字是父母長輩給取的,小不點兒怎麼能給我取表字呢?”她比我小,還是個奶娃娃。

  “小不點兒,我也給你取個表字。”張會認真說道。禮尚往來,小不點兒給我取了表字,我也要給她取個好聽的表字方成道理。起個什麼表字好呢?什麼樣的好名字能配得上小不點兒?張會苦思冥想。

  他在想表字,謝流年在想心事。張乃山和張伯母來了,張伯伯也來了。不知三太太撞上張伯伯,會不會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當年神靈一般從天而降解救何離的人,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南寧侯。

  謝流年若有所思的轉頭看了一眼,三太太正滿臉陪笑跟解語說著什麼。三太太不是個有城府的人,看這情形,敢情她竟對張會毫無印象?當時嚇昏頭了吧?謝流年看來看去,斷定三太太是沒認出張會。也難怪,張伯伯當時是江湖俠客的行徑,如今卻是位高權重的侯爺;張會當時是個任性的小男孩,如今打扮的很是貴氣,是侯府公子。三太太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把他們聯系到一起。

  謝流年對三太太一直敬而遠之。當年那慘烈的一幕,是她前世今生從沒經歷過的殘酷,是只有在看電視劇、看小說時才有的荒唐。對於能做出這樣事體的女人,能躲多遠躲多遠。

  張會盯著她的小臉,叫什麼好呢?她的眉毛很好看,眉如遠山,我叫乃山,她叫遠山?不對,女孩兒叫遠山不好聽。“有了!”張會來了靈感,“小不點兒,我送你表字,單名一個黛字。黛眉的黛。”

  謝流年白了他一眼,你才叫懈怠!我一天到晚在謝家花園跑上十個八個圈,一天到晚要說上兩籮筐話,哪家有酒有戲我都搶著赴約,勤快的很,我才不叫謝黛!

  三太太往這邊瞄了一眼,笑容滿面,“哎喲,瞧瞧貴府小公子,真是大家子出身,這份涵養,這份心胸,是難得的。對我們家小七可真是和顏悅色,好的很呢。”兩人坐在一處說好一會子話了,有什麼可說的?

  “也怪不得他們,府上兩位小姑娘著實可愛,招人疼。”解語眼光掃過角落裡的幼子和小不點兒,又掃過丫丫和謝錦年,溫柔笑笑,“只怕過一會兒用酒飯時,我這兩個孽障還要鬧笑話。他們兩個小淘氣,回回都要搶著喂孩子。”阿會,乖兒子,我可是什麼都替鋪墊到了。

  謝家三位太太自然都善解人意的表示反對,“這哪裡是鬧笑話。令郎令愛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童心未泯也是有的。”大小孩喜歡小小孩,也是常有之事。況且南寧侯府這對雙胎子女排行最小,想必自來嬌生慣養,任性了些。

  四太太出自名門,風度禮儀極佳,談吐高雅得體。她對眼前這位大堂姐的弟媳婦,現任南寧侯夫人,內心中又有些看不起,又微微有些羨慕。看不起她家中竟有四個爹,三個兒子竟然分別姓三個姓,夫婿還是外室子。可又羨慕她夫婿英勇善戰,功成封侯,且膝下三子一女全是嫡出,無異生子。

  當然了,不管心裡在想些什麼,面上都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纖纖玉手托起青花斗彩粉蝶細瓷茶盞,品著香茗。茶盞上牡丹花色粉潤柔和又不失艷麗,光彩照人。蝴蝶翩翩飛舞,花逐粉蝶,春意盎然。

  茶畢,到花廳更衣入席。謝家三位太太陪著解語坐了一桌,謝綺年、謝華年、謝豐年三人坐了一桌,張會、丫丫和謝錦年、謝流年坐了一桌。

  花廳中擺著席面,花廳外搭了一個家常小巧戲台,定下一班新出的小戲。廳中吃著酒,廳外蕭管悠揚,笙笛並發,歌聲婉轉動聽,令人心曠神怡。

  太太們這一席,和小姐們這一席,都是吃的斯斯文文。小孩子那一席熱鬧的很。丫丫興興頭頭張羅著拿小碗拿小勺,要喂謝錦年喝湯。張會神情專注,喂謝流年吃了一小碗香香軟軟碧瑩瑩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張家這小子倒真有耐心,席間三太太隨意看過來一眼,心中略略詫異。

  “我自己會吃。”謝流年抗議,我早就會自己吃飯了好不好,才不用你喂。張會堅持要喂她,“你會吃的到處都是。”大庭廣眾之下,很不雅觀。再說,讓她自己吃飯,萬一流口水了怎麼辦。

  “張乃山,你很煩!”謝流年被個小屁孩管住了,心中不服氣。謝四爺跟何離管頭管腳的也就算了,那是親爹親娘,你憑什麼呀。

  本來很不友好的一句話,從小不點兒的嘴裡說出來,奶聲奶氣的,有撒嬌的意味,聽到耳中說不出的熨貼、舒服。張會寵溺的笑笑,“小不點兒乖,再吃一口。”他小的時候,張雱也是這麼哄他的。

  用過了飯,撤下酒席,換上香茗。解語告了罪,離席更衣。張會悄悄溜了出來,捉住解語的衣襟,“娘親,我的表字,叫做乃山好不好?”姓張名會,字乃山。

  解語一樂,“好啊。”當年給這臭小子起名時,本想偷個懶叫他“張三”,無奈老的也不答應,小的也不同意,沒辦法才改叫張會。兒子,你本來就是乃三。

  娘親答應了!娘親答應了,也就是爹爹答應了。爹爹答應了,也就是阿爺祖父全都答應了。我要回去告訴小不點兒!張會興沖沖回到花廳。

  花廳中,三太太一臉興味,“嘖嘖嘖,這張家小公子待小七倒是甚好,說不定往後會來求親呢。四弟妹到底是有福之人。”庶女都招人待見。

  四太太淡淡一笑,“三嫂說笑了。”把話岔了過去,不接下句。小七嫁到南寧侯府?那怎麼能成。庶女都嫁侯府嫡子了,我錦兒該尋什麼婆家。

  二太太溫柔敦厚笑笑,也不接話。她是很務實的人,眼下只關心女兒華年的終身大事,謝流年招不招人待見,要不要嫁入侯府,她是毫不介意。跟自家有甚相干?趕緊給華年尋摸個好婆家,攢下一幅厚厚的妝奩,方是正經的。

  解語更衣畢回到花廳,閒閒喝了一回茶,敘過家常。“兩位小姑娘真是可愛極了。”把謝錦年、謝流年拉了過來,好一番誇獎。四太太見她誇獎謝錦年,嘴上雖是謙虛著,心中甚喜。

  品過茶,謝家太太小姐們又陪著解語母子三人在花園中逛了會兒。等到外客廳酒席散了,解語一家拜別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回了逸園。

  馬車上,張雱攬著小兒子感概,“阿會,咱們馬上要回京,你往後可是見不著小不點兒了。”便是留在太康也不成,謝晚鴻小氣的很,把閨女藏在謝府,不許人看。

  “不會。”張會搖頭,“不會見不著小不點兒的。她說了,謝世叔要帶她去京城玩耍。”都說了好一陣子了,謝世叔是有信用的人,定能說到做到。

  “這敢情好。”張雱眉開眼笑,“等小不點兒到了京城,咱們想法子讓你謝世叔走不了。”到了京城,哈哈,那可由不得他謝晚鴻了。馬車上響起一陣歡笑聲。

  謝四爺今日喝了不少酒,下午睡了一覺,晚上照例去給小女兒講課。“十八封!”甫一見面,謝流年便慢吞吞說道。你總共截留了我十八封書信。

  謝四爺跟沒聽見似的,毫不理會,只指了指炕上的書本,淡淡說道:“小七,挑一本。”你爹爹我不是獨斷專行之人,要聽什麼書都由著你挑。

  謝流年且不急著挑書,小手托著一只玉佩,跟謝四爺詢價,“爹爹,值錢不?”玉佩是罕見的小馬形狀,雕工精巧,活潑生動,玉質晶瑩潤澤。

  謝四爺扶額。小七你明明是一臉聰慧相,明明是一幅玲瓏心肝,為何動不動開口提“錢”?謝家缺過你衣食麼,讓你為錢受過難為麼。

  謝流年毫不自覺,殷勤仰起小臉,“張伯母送的,肯定值錢!”張伯母又美麗又大方,一出手肯定不是凡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4 AM

第32章

  謝四爺看看女兒,小嘴唇粉粉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臉渴望表情盯著自己,分明是盼著自己說句“很值錢”;看看何離,螓首低垂專注做著一件小小的裡衣,不用問又是小七的。謝四爺輕輕“哼”了一聲,阿離好似忘記了,除了孩子她還有男人呢。

  謝四爺坐在女兒身邊,拿過她手中的玉佩,“這是張伯母送你的,不管物件兒是否貴重,情意無價。小七,在真情真意面前,莫要提錢。”玷污了情意二字。

  謝流年大大的不贊同。她這輩子才活了不足三年,人生經驗過於稀少,還沒有什麼發言權。上輩子可是足足活到快三十歲,關於“錢”和“真情真意”之間的辯證關系,自以為很有心得。如果讓她做一個情意測量表,參照物第一是錢,第二是錢,第三還是錢。

  我對你很有真情真意啊,只是甭提錢,提錢就俗了,情意就變質了。呸!閣下哄三歲孩童呢。

  不過,謝流年卻仰起小臉,送上諂媚的笑容,“爹爹說的極是。”拍起謝四爺的馬屁。謝四爺嘴角微微上翹,小七在打什麼主意?有什麼事要求到爹爹了?

  果然,謝流年攀到他懷中坐下,殷勤商量著,“爹爹,張伯伯過兩日要回京,咱們什麼時候去送行?”張會說了,張伯伯被任命為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假期很短,他們一家人不能在太康多逗留。

  謝四爺慢吞吞說道:“爹爹後日去送行。”是爹爹去送行,不是咱們去送行。你都這麼大了,姑娘家甭到處亂跑,老實在家呆著罷。謝府這麼大,還不夠你玩的。

  謝流年呲呲牙,傻呵呵笑了幾聲。小腦袋瓜中迅速想著,“哪兒得罪他了?什麼時候得罪他了?怎麼自己一點不知道。”想不出來,一直沖謝四爺討好的傻笑,越笑越傻。

  笑的何離放下手中針線,輕手輕腳走過來,在旁邊探究的看著。小七這是怎麼了,看她這幅小模樣,分明是有求於人,又苦無良策。

  謝四爺終是被她傻笑的心軟了,淡淡問道:“若見了張會的爹爹,你該稱呼他什麼?”想起那一聲“爹爹”,謝四爺心中不快。想起那一聲“我兒媳婦呢”,謝四爺銀牙微癢。

  “伯伯,張伯伯!”謝流年毫不含糊。自然是叫他伯伯了,要不還能叫什麼。我總不會叫他“張都督”“張大帥”“張侯爺”,那多外道多生分啊。

  謝四爺似笑非笑看了小女兒一眼,“成,後日咱們去送行。”眼下,先要讀書懂道理。把炕上的幾本書推過去,“挑一本。”謝流年一本一本依次捧到跟前,裝模作樣翻兩頁,做苦讀狀,做苦想狀。謝四爺跟何離在旁邊不動聲色看著,肚中暗笑。只見她皺著小臉慎重挑選了半晌,最後粲然一笑,捧起本《詩經》遞到謝四爺面前。孔夫子不是說了麼,“不學詩,無以言”。

  謝四爺把小女兒抱在懷裡,給她讀了一首宴飲詩《湛露》。謝流年拍拍小手,大樂,表示友情深重的詩?好,後日說不准就能派上用場!鮮花掌聲有請小小才女謝流年,以三歲稚齡,背誦一首《詩經》名篇:湛露!

  謝流年得意過後,甜甜蜜蜜入睡了。何離安置好女兒,回到裡間。謝四爺穿著白綾裡衣躺在床上,臉色如玉,烏黑長發散在枕上,靜靜看著她。

  第二天,何離嘴角常有迷惘甜蜜的微笑。謝流年冷眼過去,她好幾回下錯了針,一件小裡衣做了拆,拆了做,折騰大半晌。她平時做活多麻利啊,她平時是多麼沉著的女子啊,謝流年遺憾的搖搖頭。

  “問世間,情是何物,真教生死相許。”那是寫大雁的,不是寫人的。“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也一樣,也是寫鳥的。人類,和它們是不同的生物。

  真到逸園送行時,謝四爺不只帶了謝流年,還帶了謝延年、謝棠年、謝錦年。“這是小不點兒的哥哥罷?一眼便能看出來!”張雱看著謝棠年,滿口稱許,“晚鴻,你兒子長大後,風采怕是比你更盛。”謝晚鴻已是如謫仙一般,謝棠年往後定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小不點兒,那不用說了,長大後定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張雱抱著謝流年問她,“明兒我們就要起程回京了,小不點兒會不會想伯伯伯母,還有哥哥姐姐?”

  “不用想。”謝流年在張雱懷中很自在,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可愛的小乳牙,“爹爹說,要帶我去京城游玩。”到時又能見面了呀。

  岳培、傅深、安瓚、沈邁都格外關注這尚在稚齡的小姑娘,各自暗暗點頭。難怪我乖孫子念念不忘,這小姑娘是很可愛!不光模樣好看,性子也伶俐,舉止談吐也招人喜歡。有謝四爺這樣的父親,將來這孩子涵養、風度必定極佳。

  雖說身份略差了些,不過無忌也好,解語也好,阿會也好,全都不是在意身份地位之人。日子是一天天自己過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最主要是兩個孩子對脾氣,合得來。旁的,都是細枝末節,不要緊。

  謝流年一會兒抱在張雱懷中,一會兒抱在解語懷中,張會拿著張京城地圖指給她看,“小不點兒,呶,這個位置就是南寧侯府。我和爹爹娘親、阿爺、哥哥、妹妹住在這裡。”

  “我住的院子,叫洗心閣。外祖父給我挑的,屋裡冬暖夏涼,住著可舒服了。爹爹給我修了一個浴室,浴室裡有個大理石池子,可以游水,很好玩......”

  謝延年、謝錦年對岳澤、岳澄戀戀不捨,“捨不得表哥走。”岳澤微笑道:“這有什麼,姨母已是多年沒有歸寧,也該回趟京城。等表弟表妹回了外祖父家,咱們再聚。”岳澄也在旁點頭,“是啊,到時表哥做主人,帶你們玩遍京城大街小巷!”

  “還有六表弟和七表妹。”岳澄很是古道熱腸,連帶對跟他無甚干系的謝棠年、謝流年也下了“請”字,“你們兩個也是一樣,表哥帶你們玩遍東城西城!”

  酒筵之後,灑淚分別。謝四爺帶著兒女送出城外,虞縣令等官員自是少不了跟著湊熱鬧,送行的隊伍頗為壯觀。“送君千裡,終須一別,請回罷!”家眷上了馬車,張雱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拱手拜謝,絕塵而去。

  謝延年、謝錦年回家後就跟四太太歪纏,“要去外祖父家!”聽表哥們說起京城種種繁華好玩之處,眼熱心熱,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帝都。

  三太太先動了心。“太康到底出眾人物不多。”跟綺年細細盤算著,“若是到了京城,天子腳下人傑地靈,說不定我綺兒的姻緣便到了。”謝綺年已是即將及笄,要早做打算。京中現放著祖居,放著一個做侍郎的大伯,不投奔他們,投奔誰去?

  二太太也是一樣。她給華年挑來揀去,沒有合適人家。眼看華年一天天大了,其年、養年在太康也沒個好先生,正該到京中去住著。一則好為華年擇婿,二則好給其年、養年尋個好書院、好先生。女兒的親事,兒子的學業,都是一般要緊。

  她們兩房都打的好主意,無奈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皆是不許。“京中房捨窄小,哪裡住得下這許多人。”綺年、華年到老太爺處探過口風,謝老太爺一口回絕。謝老太太更甭提了,哪會讓這兩位庶子媳婦上京,給自己嫡親兒子和兒媳生事。帶著位即將及笄的姑娘家上京城,是想做什麼的一目了然,猜都不用猜。若是她們真上了京,大太太只好帶她們會會老親舊戚,新朋舊友,操心著衣食住行,還要給操持著兒女婚事。閒瘋了不成,管這些。在太康她們已是挑三揀四,難不成到了京城眼光會放低?若想頭不高了,不是好事。有多大頭戴多大帽子,命中無時莫強求。

  謝松年才剛娶進了新媳婦,謝有年出嫁在即。大太太要服侍丈夫,要管理家事,還要打點女兒的嫁妝,教導新進門的兒媳婦,已是忙的腳不沾地兒。哪裡還禁的住這幫閒人再去添亂。

  四太太請示了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商量了謝四爺,定下“次月歸寧”。謝老太太慈愛吩咐,“三五年才回這麼一趟,多住些日子也使得。”雖然天天想見著心愛的孫子。

  四太太忙陪笑謝過,“謝謝娘體恤。媳婦回家探望父母,定是早去早回的。”她也不至於把謝老太太這話當了真,面子情、客氣話罷了。

  四房開始備禮品、寫禮單、備馬車、備各色日用物品,大人小孩都忙忙碌碌。“過幾日便上京。”這晚,謝四爺來西跨院,告訴小女兒。

  謝流年小磨一般,團團轉。“我的小車要帶上。”靠它運東西呢,能運不少好東西。“我的洋娃娃要帶上。”何離若不抱著自己睡覺,自己便抱著洋娃娃睡覺。“我的貴重首飾要帶上。”或者寄存到錢莊也可。對了,現銀和莊票要帶上一部分,窮家富路,出門花錢要大方。

  至於房中的擺件諸物,先歸到小庫房罷,往後再取出來。謝流年把自己的小小資產,全部梳理一遍,一樣沒拉下。謝四爺被她轉的頭暈,“小七,停下。”別再轉,再轉你爹爹我眼都花了。

  謝流年撲到他懷裡,“爹爹的行李,收拾好了麼?”光自己收拾好沒用,要他收拾好了才行。這麼一隊婦孺,帶隊的是謝四爺。

  謝四爺刮刮她的小鼻子,“放心罷,耽誤不了你出門。”爹爹是不會拖後腿的。謝流年仰頭呵呵傻笑,“好啊,好啊。”耽誤不了就好。

  謝四爺早早往京中寫了信,既然一行人要上京,自然是要住在祖居。要煩勞大太太清掃、布置房捨,自己帶了妻兒到京,便能舒舒服服入住。

  京中的回信卻久久不至。“大哥是不管家中諸事的。大嫂一向周到細致,做事妥貼的很。”謝四爺跟四太太說著這事,兩人均是心中疑惑,“怎會遲遲沒有回信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5 AM

第33章

  眾人行裝皆已齊備,行程卻被兩件事耽誤了:先是京中終於有了回信,“......愚兄舊疾復發,甚痛苦......四弟速至京師為盼......”謝大爺為人端凝持重,常年埋頭案牘之中,“久坐成痣”,久治不愈。這回謝大爺舊疾復發有些嚴重,大太太不免慌了心神,連回信也不及寫,所以晚了。

  接下來是四太太幾回惡心嘔吐,請了大夫診脈,大夫客氣的向謝四爺拱手道喜,“尊夫人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謝老太太聞訊又是歡喜,又是抱怨,“又不是頭一回了,怎這般粗心?”一迭聲命人取出補品、藥材,再三囑咐四太太“好生養胎。”

  給韓府的信早已送走,韓府已是合家從老至小盼著四太太歸寧省親。四太太思來想去,“錦兒年小,還是跟著我留在家中。玉郎帶著延兒去罷。”自己懷著身孕定是出不了遠門的。

  謝四爺美玉般面容上有一抹淺淺笑意,“你不去,我也不去。”原本打算的是自家夫婦二人帶上兩子兩女,全家人一起啟程。這會子妻子懷了孕要留在家中養胎,一個大男人帶著幾個小孩子出門?才不。

  四太太眼波流轉,暈生兩頰,嗔怪叫道:“玉郎!”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動。她自是盼望丈夫能留在謝府朝朝暮暮相伴,可京城夫家有患病的大伯哥,娘家有翹首盼望兒孫的父母,自己不去也罷了,夫婿嬌兒怎能不去?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把謝四爺叫去,催他快走,“你大哥病著呢,玉郎還是早日起程為好。”雖然知道不是要命的大病,終究心中牽掛。

  “你大哥自小疼你。”謝老太太眼角有些濕潤,“親手替你裁紙,親手替你磨墨,手把手教你學寫字。他若見到你,必定高興。”人在病中,最是想念親人。玉郎去了,大郎許是會好了,也說不定。

  謝四爺自然滿口答應,“是!爹,娘,我明日便動身。”一個大男人要出門還不容易,一輛馬車,兩個小廝,些須幾件行李,輕裝簡從即可。

  謝老太太哪裡能答應,“萬萬不可!”只有小廝服侍如何使得,四太太既不能去,袁姨娘、何姨娘總要有一個跟在身邊。這千裡迢迢的遠赴京師,路上要打點衣、食、住、行,不可大意。

  “袁姨娘素日是個細心的,想必能服侍周到。”謝老太太想了想,何離身邊有個形影不離的小七,那只能是袁昭了。好在袁昭也是從小在府裡長大的,做事還算妥貼。

  “不巧,她這兩日身子不爽快,在床上躺著呢。”謝四爺淡淡說道。謝老太太皺皺眉,她身子骨也太不結實了。這樣的哪能派她出門,若她在路上病了,是她服侍玉郎,還是玉郎服侍她?

  “府中這些個大丫頭,懷盈機敏聰明,懷書溫柔厚道......”謝老太太一個一個想過去。兒媳婦懷了孕,兩個妾侍又病的病,養孩子的養孩子,只能再提個大丫頭了。

  “我不要。”謝四爺聲音清清冽冽。謝老太太啞然失笑,“可不是,娘這麼一急,玉郎的脾氣都忘了。”他長這麼大,除了自小服侍他的袁昭、何離,還有明媒正娶的兒媳婦,其余的女人並不願意親近。府中有丫頭明著暗著送秋波也好,親戚朋友有送妾的也好,一律婉拒。

  謝老太太把四太太叫過來商議了半晌,最後定下來,“何姨娘心細,性子溫柔,一路上定能服侍周到。”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四太太懷孕,袁昭生病,只剩下一個何離。

  次日,謝四爺帶著謝延年、謝棠年、謝流年動身啟程。行李物品是早些時日已備妥的,半分不慌張。何離把跟去的十個丫頭、八個小廝、四個馬夫、兩名管事、四個婆子、十名護衛一一細細打量過,都是府中老人,素日都是老成的,暗暗放心。

  謝流年這一世頭回出遠門,興致好的很。一路上或是抱在謝四爺懷中,或是背在謝棠年背上,指指點點,看盡沿途美景。反正她小小年紀,衣食住行全部不用她操心。對外交涉的事自有兩名管事負責,內中大小事務何離處置的有條不紊,謝四爺只管帶著兒女們享清閒。

  沒有好景致時,謝四爺陪兩子一女讀書。謝延年、謝棠年的時文功課他不屑一顧,謝流年興沖沖搬出本《詩三百》,美妙的旅途,眼前若無美景,詩中有!

  路過開封時,好事來了。驛站中遇到河南都指揮使司一名武姓軍官,帶著一隊精兵,“下官要送公文入京,和謝四爺正好一路。”

  謝四爺含笑拱手,說了幾句客氣。這確是好事,路途遙遠,跟官兵一路走可安生多了。自家雖帶有護衛,卻只會些普通拳腳,平時會看家護院罷了。

  果然和官兵一路同行很安穩。一行人太太平平到了京城,謝松年、謝鶴年帶著僕從遠遠接出城來,見了謝四爺,拜倒在地,“四叔父!”

  謝四爺彎腰拉起他二人,口中問著謝大爺的病情。“托叔父的福,父親如今已好多了。”謝松年、謝鶴年客客氣氣說道。

  謝松年、謝鶴年都是高大俊朗的年輕人,有著濃濃的書卷氣。“雖然在京城這聲色犬馬之地,倒沒學壞!”謝流年規規矩矩行過禮問過好,抱在何離懷中胡思亂想。

  他們兩人衣衫整潔講究,卻都是面有疲憊之色。許是大伯生病,他們兩人侍疾累的?謝流年猜測。

  她一路上先是覺得好玩,慢慢的撅起小嘴,整天坐在馬車上,煩都煩死了!謝四爺跟何離輪換著抱她哄她,或是講些趣聞逸事,或是講些小笑話,日子才不那麼難熬。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呀。”小大人兒般搖頭晃腦發著感概,一旁的謝延年和謝棠年都大笑,小孩家懂什麼!謝四爺跟何離更不用說了,眼中全是笑意。

  馬車緩緩駛到了鳴玉坊。謝家祖宅是一幢五進宅院,很幽靜,謝流年不經意抬頭,看見一株柿子樹上掛著累累果實。“每日一蘋果,不如每日一柿子”,謝流年看著色澤鮮艷誘人的柿子,心緒莫名愉悅。

  謝大爺是站著見他們的,他實在不能坐。謝四爺一向性情沖淡,襟懷散朗,喜怒不形於色,這回甫一見到闊別多年的大哥便破了功,“大哥!”“四弟!”兄弟二人均是眼中含淚。

  大太太是位端莊美麗的中年女子,也跟著紅了眼圈兒。她身邊侍立著大兒媳婦和大女兒,謝松年的妻子沐氏,和大小姐謝有年。

  沐氏才進門不久,還是新婦身份。穿著大紅滿繡牡丹花卉蜀錦長褙子,寬幅錦緞長裙,淡掃娥眉,薄施脂粉,眉目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婉。

  謝有年站在大太太身邊,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是一對母女。她和大太太生的極像,都是面如美玉,眼如秋水。穿著秋香色宮花緞褙子,月白長裙,靜靜站在那裡,像夏日清晨帶露的荷花般清麗。

  謝大爺和謝四爺含淚對視許久,倒也不至於放聲大哭。等他們兄弟二人看夠了,眾人方才廝見行禮。謝流年甜甜叫著“大伯母”“大嫂嫂”“大姐姐”,得了三份見面禮,都很厚重。

  “存起來!”回到後院歇息時,鄭重把兩個紅包、兩只鑲珠嵌玉喜鵲登枝金簪交給何離。何離知道她的性子,當著她的面細細記了賬,溫柔告訴她“存好了”。謝流年滿意點點頭。

  第二天歇息休整,不出門,不拜客。第三天,謝四爺要帶兒女拜訪韓府,“能見到外祖父外祖母了!”謝延年一臉興奮。

  謝棠年神色如常。他長的像謝四爺,性子也像謝四爺。謝流年坐在椅子上裝病,“我肚子疼。”“我頭疼。”多尷尬呀,去了要見一堆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想起來就頭皮發麻。

  何離著了慌,“肚子和頭都疼麼?”謝流年皺著小臉,一會兒指指肚子,一會兒按按頭,有氣無力說道:“都疼。”謝四爺淡淡看了她一眼,“既是頭疼,肚子疼,那便不用去了。”只帶了謝延年、謝棠年出門。

  等到謝四爺他們走後,謝流年頭也不疼了,肚子也不疼了,活蹦亂跳跑到院子裡跟大房的五小姐謝瑞年玩耍。謝瑞年小姑娘芳齡四歲,正是調皮的時候,兩人玩了個不亦樂乎。

  下午晌謝四爺他們回來,謝棠年遞給謝流年七八個荷包,“小七,給你的。”知道妹妹是個小財迷,把今日所得的見面禮全給她了。

  看來有個親哥哥還是有些好處的啊,謝流年喜滋滋接過荷包,仰起小臉呵呵笑,笑容分外燦爛。

  謝延年則是興沖沖跟她炫耀,“小七,我舅舅要設法送我去國子監讀書。”國子監現有幾位大儒任講讀,若能去國子監讀書,學業定能精進不少。

  “國子監是個好地方。”謝流年很捧場的點頭稱贊。謝流年這大俗人前世還游覽過國子監呢,古老的國子監街,高大的槐樹,到處都是文化氣息。

  謝延年樂了,揉揉她的小腦袋,“傻小七,你怎麼知道國子監是個好地方,你又沒去過。”

  謝流年伸手護住高貴的頭顱,瞪了他一眼,“我去過!”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沒去過。

  謝延年樂的要不得,“怪不得二表哥說你是個小傻子,果然是。”頭回來京城,還沒出過謝宅呢,硬說自己去過國子監。沒法子,小孩兒都這樣,錦兒不也是這樣麼?淨會胡說八道。

  這廂小兒女在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書房中謝大爺屏退家人僕從,對著謝四爺長長歎了口氣,“玉郎,你出仕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5 AM

第34章

  謝四爺是幼子,從小父母兄長便對他十分寬容寵愛。長大成人後更是任由他逍遙自在不理俗事,如閒雲野鶴一般,真有飄然出世的光景。

  謝老太爺、謝大爺知他性子散漫不願受拘束,不追逐名利,向來沒勉強過他什麼。如今,一向縱容幼弟的謝大爺卻說“玉郎,你出仕吧”。

  謝大爺還是不能坐,只能站著。他身穿一襲寬大舒適青布道袍,面容略顯憔悴,背著雙手立在窗前。一陣秋風吹過,帶來些許蕭索落寞之意。

  “哥哥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不服老不行。”謝大爺苦笑,“你兩個侄子又還年輕,沒個十年八年的,撐不起謝家門戶。玉郎,這時節你可躲不得懶。”他原本也是高大俊朗的男子,如今不過四十出頭,已露出疲憊之態。

  謝四爺心中一酸。這些年來自己在謝府悠游渡日,鎮日風花雪月,富足又清閒。卻不知大哥在官場上是如何往來逢迎、上下周旋的?想必吃盡辛苦。

  “大哥是知道我的,從小不耐煩做時文。”謝四爺笑道:“如今說不得,倒要學著做做八股了。”若要出仕,若想高踞卿貳,誇耀士林,必要進士出身;若想要中進士,必要會做八股文。

  謝大爺感概的點點頭,“玉郎,委屈你了。”自己這謫仙一般的幼弟,從此也要落入凡塵,經受種種辛酸苦辣。從前那神仙似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謝四爺輕輕一笑,伸出白玉般的雙手端起桌案上的蓮葉魚紋細瓷茶盞,緩緩撥動茶葉。茶水氤氳的熱氣中,他原本精致絕倫的面容泛著迷人的胭脂色,越發顯得秀逸出塵。

  謝大爺眼眶一熱,差點脫口而出“玉郎,你回太康吧,哥哥一個人可以的。”卻終究沒有說出。有很多話是這樣的,想說,但是再想想,就不說了。

  晚上謝流年看見謝四爺進門,乖巧可愛的叫“爹爹”。謝四爺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這會子頭也不疼,肚子也不疼,全好了吧?你個小壞蛋。

  照例有學習時間。讓謝流年奇怪的是,今晚講的居然是《論語》。其實謝流年對《論語》並不反感,儒家那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自有其感人之處。可問題是,儒家是入世的,謝四爺是出世的。

  他怎麼了?謝流年抱在父親懷中,聽他優美低沉的聲音講述素日他並不喜愛的孔夫子,心中疑惑:難不成他改弦更張,往後要趨時了?那豈不是可惜了他的名士做派。

  接下來的幾天是來來往往的拜親訪友。謝流年抱在乳母懷中,跟著父兄一一造訪南陽侯府、南寧侯府等處。每到一處都是彬彬有禮的模樣,很唬人。

  謝流年的大姑母,謝家大姑奶奶比謝大爺大兩歲,是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第一個孩子,如今已是做了祖母,小孫子都兩歲了。雖是做了祖母,她在南陽侯府還是兒媳婦輩的,南陽侯和侯夫人都健在,身子骨還很硬朗。

  既然父母尚在,自然是不能分家。所以南陽侯府熱熱鬧鬧住著一大家子人,奶奶太太、少爺小姐加起來足足有三四十位。好在南陽侯府占地遼闊,否則,真是住都住不下。

  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想必對人際關系的理解必定深刻,為人處世定會八面玲瓏。果然,大姑母家兩位年方十五歲、十歲的表姐,一名郁婷,一名郁妍,均是目光敏銳,行動敏捷,口齒伶俐,巧笑嫣然。

  人多的地方爭斗就多,所以非機靈不可,這是沒法子的事。謝流年對此深有體會。在三線城市你或許可以悠閒生活,在帝都、魔都這樣的城市就不行了。競爭激烈,優勝劣汰,必須要眼疾手快。

  大姑母溫和慈愛中又帶著稍許疏離,她自十六歲遠嫁京城後極少歸寧,跟謝四爺並不熟悉。“姐姐離家時,你還不到一周歲呢。”看著眼前風神秀徹的幼弟,感概著。

  臨分別,郁妍拉著謝流年,笑咪咪的挽留,“小表妹莫走了,跟表姐一起住好不好?”這小粉團兒似的表妹一臉乖順,很討人喜歡。

  謝流年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掰著指頭一一細數,“我回家有好多事要做,要聽爹爹講書,要讓姨娘喂我吃飯,要讓哥哥陪我玩耍......”很快五個指頭就不夠用了。不是我不在你家住,是我每天都要做的這些事情,在你家做不了呀。

  “小表妹還真是大忙人!”郁妍撲哧一聲樂了。謝四爺微微一笑,小七可不是個大忙人麼,哪天不在謝宅前前後後跑個十趟八趟的。

  骨肉至親,大姑母帶著兒女一直送謝四爺到二門外,方才灑淚而別。看著謝四爺抱起謝流年上了轎子,郁婷和郁妍相視一笑,“四舅對這小女兒倒是很上心。”雖是庶出,倒也嬌養。

  “小七今兒玩的高不高興啊。”回到謝宅,何離抱著謝流年,溫柔問道。大姑奶奶本就跟四爺不親近,婆家人又多,我們小七有沒有不自在?

  謝流年鼓起小腮幫子,認真想了會兒,方說道:“介於高興和不高興之間。”要說不高興吧,那倒也還不至於,郁家上上下下待客都是客客氣氣。要說高興,那也不至於,沒有感受到令人賓至如歸的熱誠。

  “明兒她便會高興了。”謝四爺淡淡說道。不知是她跟那家人真有緣份,還是因為無忌和張會救過阿離,每逢她遇到那家人,總會格外開懷。

  我閨女才多大,就想討做兒媳婦了?想起那家人,謝四爺覺著牙癢癢。他伸手從何離懷中抱過謝流年,趁著她小,多抱抱吧。

  南寧侯府。張會拉著解語參觀他的洗心閣,“娘您幫我看看,這麼布置好不好?”他最近新接收了不少精巧美觀的器物,有岳培送的,有傅深送的,也有沈邁和安瓚送的,幫他把洗心閣重新布置了。

  解語陪著幼子從裡到外看了一遍,跟他商量,“多寶閣上的擺件兒,是不是太滿了些?”“給你放幾盆鮮花好不好?那幾個盆景不適合你。”

  收拾好屋子,母子二人坐下來歇息喝茶。用的是岳培才送來的茶具,五彩成窯小茶杯。“娘,我想請小不點兒到洗心閣來玩玩,成不成?”張會一邊吃點頭,一邊問解語。

  解語拿手巾替他擦擦嘴角,笑道:“成啊,怎麼不成。”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謝晚鴻帶著兩子一女同來,謝延年、謝棠年跟阿會年紀差不多,自然是要一處玩耍的。自然而然會帶上他們的小妹妹。

  張會很高興,“娘真好!祖父送我的玩器,我能送給小不點兒麼?”解語忍住笑,正色道“當然可以。”這是怎麼了,自己支持小朋友早戀?

  “可惜謝世叔很快要回太康,小不點兒也要跟著走。”張會高興過後,抱怨道。為什麼要回太康呢,京城多好玩呀。

  “兒子,放心罷。”解語很篤定,“你謝世叔會留在京城的,小不點兒也會留在京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6 AM

第35章

  真的啊?那敢情好,往後能常常見到小不點兒了。張會漆黑純淨的眼睛亮晶晶的,沖著解語快活說道:“您真好!”帶來好消息的人總是特別受歡迎的。

  娘兒倆消消停停喝著下午茶,沒過多大會兒傅深帶著丫丫回來了。“娘親,小哥哥,好不好看?舅舅送我的西洋自行船。”手中拿著一個金色的小船,樣子很小巧有趣。

  “怎麼自行啊?”“這樣,發條在這兒,發條一緊就可以自行了。”張會湊過頭去,和丫丫一起玩了會兒自行船。解語替傅深倒了杯熱茶,父女二人一邊喝茶,一邊笑吟吟看著兩個孩子玩耍。孩子就是孩子,雖然只是個玩具船,也玩的津津有味。

  玩了一會兒,張會拉著丫丫參觀他布置一新的洗心閣,“我才改過的,看看好不好。”娘親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不過多幾個人看看也沒什麼。集思廣益,群策群力,以濟其事。

  正好沈邁、沈忱、岳池、張雱陸陸續續回來了,也都被邀請過來參觀。“阿會好巧的心思!”沈邁眉開眼笑誇獎。看看我乖孫子,小小年紀會自己收拾房捨,真有主意!

  沈忱和岳池都笑,“阿會這兒可真不賴,要不哥哥搬過來跟你擠擠?”他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寬闊軒朗,屋頂繪著星空,牆壁繪著江河湖海,令人耳目為之一新。

  張雱看一處誇一處,末了拉著張會殷勤交代,“兒子,你有什麼要改的要換的,只管跟爹爹說。缺什麼短什麼,也記得跟爹爹說。”千萬莫客氣。

  張會得了眾人誇贊,神清氣爽,飄飄然有凌雲之意。從老到小都說好,那定是真的好。想來明日要招待的客人,也會喜歡的。

  第二天張會早早起了床,到爹娘處請安、用早餐。解語見他頭發微濕,奇道:“阿會,你一大早的游水了?”以前不都是下午游水麼。

  “沒有游水。”張會含糊說了一句,埋頭繼續吃早飯。“那頭發怎麼會濕?”解語還想再問什麼,只見他一臉嚴肅的抬起頭,“娘親,食不語。”我正吃飯呢,不許問我。

  張雱咳了一聲,拉拉解語,“吃飯,吃飯。”自己卻放下筷子,悄悄離座去了側間,悶聲大笑。這臭小子肯定是才洗過澡,哈哈哈。

  張會囫圇了兩口飯,下了凳子一溜煙兒跑到側間,躍到張雱背上威脅“爹爹,不准說!”看他笑的這樣兒,肯定是知道了。唉,父親和兒子太過心有靈犀,也不是好事。做兒子的沒秘密呀。

  張雱也不忍著了,大笑起來。解語聽著側間傳來的笑鬧聲,微笑搖頭。阿忱、阿池都聰明敏捷,丫丫更是秀外慧中,怎麼單單阿會跟無忌一個模子?父子二人一樣的沒有心機。

  巳時末,一輛雙駕黑漆馬車來到南陽侯府門前。僕從放下腳踏,一位年輕公子施施然走了下來。他身穿一襲青色長袍,玉貌朱顏,風姿超塵出俗。

  回身從馬車上接下兩個眉目秀美的男孩,最後抱了一個小女孩兒下來。這小女孩兒雖是年齡尚稚,卻肌膚勝雪,眉目如畫,著實是個美人胎子。她沖著年輕公子甜甜一笑,“爹爹。”

  南陽侯府大門敞開,張雱帶著三個兒子迎了出來,“晚鴻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樂呵呵說過客氣話,笑咪咪抱起粉雕玉琢的謝流年,“小不點兒還是頭回到伯伯家做客呢,是尊貴的小客人!”一路抱著謝流年進到正廳。

  謝流年抱在張雱溫暖寬闊的懷中,很有安全感,笑的很歡暢。謝四爺步子不疾不徐,聽見小女兒歡快的笑聲,淡淡掃過來一眼,並不說話。

  謝延年、謝棠年一路走來,觸目皆是雕廊畫棟、描金繪彩,心中暗想,“南寧侯府果然富貴。”比昨日去的南陽侯府還要有氣勢。

  進了廳中,見了禮,敘過寒溫,大人們閒坐飲茶。謝流年或是抱在張雱懷中,或是抱在謝四爺懷中,也或者被沈邁搶過去抱一會兒,是個小紅人兒。

  幾個男孩子湊在一處,兩眼放光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謝流年偶爾瞟過去一眼,心中略略奇怪,他們並不熟啊,沒見過幾回面。怎麼好像談的很投機似的。

  “......如此,咱們要了鐵爐、鐵叉、鐵絲簽兒,到園子裡烤新鮮鹿肉、羊肉去......”沈忱這麼一說,岳池、張會、謝延年、謝棠年都點頭,這主意不錯!又能吃又能玩。

  原來他們在算計這個呀。燒烤?我也要!謝流年掙脫沈邁的懷抱,下了地,咚咚咚跑到謝棠年身邊,“我也去!”這麼好玩有趣的事,怎麼能少了我?

  最後浩浩蕩蕩到園子裡燒烤的共有九人:南寧侯府兄妹四人,謝家兄妹三人,正好岳培帶著岳澤、岳澄來了,再加上岳家兄弟兩人。

  “晚鴻放心,我家阿忱已是十四五歲,一向做事周到妥貼,定能照看兩位令郎和小不點兒。”張雱見謝四爺微微皺眉,知道他是不放心。

  “大公子行事做派比尋常大人還穩健,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謝四爺微微一笑,“不過是玩心突起,也想到園中試試這燒烤。”我倒不是不放心,只是也想玩玩。

  “是這個道理!”沈邁拍大腿贊成,“悶在廳裡真是沒趣,咱們到園子中就著風景吃飯飲酒,豈不有趣?”拿景色下酒。

  岳培笑咪咪贊成,“親家說的是。”解語最會玩,給這幫孩子備有新鮮鹿肉、羊肉、牛肉、雞翅、名色鮮魚、各色蔬菜,想著就好吃。

  結果,南陽侯府宴客改了野餐。大人在挹翠亭中擺下杯盤果菜,閒坐飲酒。幾個半大孩子興致勃勃圍著爐子烤各色醃制好的食物。“阿爺,這串羊肉是我烤的,很嫩。”“祖父,您愛的青魚。”“爹爹,您嘗嘗鹿肉。”“謝世叔,這一盤子才烤出來的,您聞聞這香氣。”烤好了,先送到亭中,敬給長輩。

  謝流年還不到三歲,年紀太小,被勒令只能旁觀,不許動手。只能眼巴巴看著。看著一串串美味鮮肉、鮮魚烤好後,端上大人的餐桌,香氣一陣陣襲來,肚子咕咕叫,於是她口水流出來了。

  “小不點兒,你真讒。”張會一邊抱怨著,一邊拿塊雪白的布手巾細心替她擦去口水。“大哥二哥,烤好沒有?”回頭催促著。

  沈忱笑著端過來一個小盤子,盤中放著兩串魷魚、兩串茄子,“只烤好這些。”張會接過小盤子,“大哥你好慢。”埋怨完,用筷子把魷魚、茄子夾出來,喂給謝流年吃。謝流年一臉滿意笑容,味道真好,太好吃了!

  “小七,小笨笨,吃個飯還要人喂呀。”岳澄烤了兩串都烤糊了,索性扔下簽子,不烤了。走過來蹲在謝流年跟前逗她玩。

  張會生氣的打了他一下,“你才笨!”小不點兒只是小,她哪裡笨了?你才笨。

  謝流年慢條斯理把口中的食物吃完,沖岳澄伸出兩個手指,意即“你二”。岳澄樂了,“小七,從前只會伸個小手掌,如今會伸兩個指頭了?”行啊,比從前強。

  “岳小二!”謝流年坐在小凳子上,聲音清清脆脆,“你很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7 AM

第36章

  張會臉微紅,“好。”伸手把謝流年抱到床沿坐著,彎腰想替她脫下藍緞粉底小繡鞋。旁邊跟著幾個大丫頭小丫頭,為首名叫慕蓮的大丫頭忙走過來,滿臉陪笑要幫忙,張會揮揮手,命她退下。

  謝流年粲然一笑,神氣活現說道:“我自己會脫!”兩只小腳一蹬,也不動手,把鞋子踢飛。慕蓮忙過去把兩只小繡鞋整齊歸到一處,笑道:“謝七小姐的鞋子,跟三公子的床顏色很相像呢。”謝流年鞋子是天藍色綢緞面兒,張會的大圓床上被褥、枕套全是深深淺淺的藍,看上去賞心悅目。

  張會臉更紅了。謝流年踢飛鞋子,調皮的吐吐舌頭,回身手腳並用爬到枕頭邊,舒舒服服躺下來,陶醉的閉上眼睛。床很大,張會站在床沿夠不著,也脫鞋上了床,小心替她蓋好被子。

  “小不點兒,你要哪個娃娃?”張會一手拿只粉紅色布娃,一手拿只淺藍色布娃娃,問謝流年。小女孩兒睡覺是喜歡抱娃娃的,丫丫是,小不點兒肯定也是。謝流年愜意枕著軟軟的枕頭,咪起眼睛端詳過後,露出小乳牙笑笑,伸出小手指指淺藍色的那只。

  枕著寶石藍色的枕頭,蓋著湖水藍色的被子,懷抱一只淺藍色布娃娃。一片寧靜從容中,謝流年滿足的輕輕歎了一口氣,嘴角含笑,甜甜蜜蜜睡著了。小女孩睡顏恬美,晶瑩剔透的面頰上兩團粉暈,可愛極了。

  眉如遠山,眼睫毛又長又密,小嘴唇像花瓣一般。張會坐在一旁著迷看著謝流年,小不點兒長的真好看,比謝世叔還好看!不對,不能這麼想,爹爹說了,男人不能誇俊美好看,要誇能干。

  門外響起腳步聲。“放心吧,令妹丟不了的。”是丫丫的聲音。張會身手敏捷輕輕躍至床沿,慕蓮蹲下身子替他著了靴子。等謝延年、謝棠年、丫丫等人進屋時,張會已下了床,氣定神閒立在門口。

  “噓------”張會一邊示意眾人莫高聲,一邊沖床上熟睡的謝流年努努嘴。深深淺淺的藍色大圓床上,謝流年露出個小腦袋,睡的正酣。“原來小七睡著了。”謝延年、謝棠年看見妹妹,都放下心。

  張會邀請謝延年、謝棠年到書房坐坐,“前日才得了幅八桂老人的《嬰香方》,書法圓轉流暢,沉靜典雅。兩位家學淵源,幫著賞鑒賞鑒。”知道謝家世代書香,子弟都是好學問,尤精書法。

  謝延年笑著拱手,“恭敬不如從命。”能賞鑒名家筆墨,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謝棠年卻客氣推拒了,“對不住,捨妹年幼嬌癡,若睡醒後不見親人在側,便會哭泣不止。”他要留下看妹妹。

  張會也不勉強,命慕蓮等丫頭小心服侍著,自己和丫丫一起陪著謝延年去了書房。謝棠年寸步不離守著熟睡的妹妹。方才發覺不見妹妹那一刻,著實把他嚇壞了,“萬一把小七弄丟了,那可如何是好。”

  張雱陪著謝四爺到洗心閣時,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麼幅景象:謝棠年手中握著本書卷,坐在窗下靜靜翻看。前方大圓床上謝流年只露個小腦袋,睡的正香甜。

  見張雱、謝四爺二人進來,謝棠年忙丟下書卷過來行禮問好,“張伯伯,爹爹。”。小小少年身姿如郁郁青竹般挺撥清秀,目如明星,面如美玉,俊雅不群。

  張雱眉開眼笑應了一聲,我家阿會這大舅子可真不壞,翩翩美少年啊。謝四爺神色淡然,看著大圓床上一臉甜美睡容的小女兒,心裡發悶。小七,這床不過略奇形怪狀了一點,哪裡好了?爹爹便是看不出來。

  謝流年睡醒後被張雱抱去解語處玩了一會兒。“爹爹昨晚教我讀《論語》。”謝流年抱在漂亮阿姨懷裡,絮絮說著話,“這是頭一回。”

  解語拿了一小杯橘子汁慢慢喂她喝,“小不點兒,要考科舉,四書五經必讀。”所以一向如閒雲野鶴般自在逍遙的謝四爺,也開始讀《論語》了。這就對了,看來,自己確實沒猜錯。

  考科舉?謝流年瞪大了眼睛。他考科舉?真的假的。謝流年真是難以想像,白衣飄飄、如謫仙一般的謝四爺要去考科舉,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解語輕輕笑了笑,看看自己,跟個不到三歲的孩子說什麼科舉,什麼四書五經,孩子哪能聽懂這個?小不點兒再聰明,到底年紀小啊。

  “小不點兒,讓伯伯和哥哥姐姐陪你看猴子好不好?”解語聲音溫溫柔柔的,懷中這小女孩兒實在令人憐愛,“還有小鹿,孔雀,小松鼠,小狐狸,很好玩的。”

  動物園?好啊好啊,我要看!謝流年拍手大樂,先是抱著解語的脖子,在她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然後沖張雱伸出小胳膊,動物園!

  張雱抱著謝流年,帶著張會丫丫和謝延年、謝棠年,到猴山去了。傅深在猴山養了不少活物,全是給丫丫養的。“小不點兒,這只純白的是海東青,好不好玩?”丫丫熱心指給謝流年看。海東青雖大小如鵲,卻天性凶猛,能捕捉天鵝、小獸、狐狸。在遼東,如果被朝廷流放過去的罪犯能捉到一只海東青上交,是可以免除罪責,重回故鄉的。可見海東青有多麼難得。

  “小不點兒,這是只白孔雀。”張會做主人很有耐心,“羽毛沒有雜色,全身潔白無瑕,小不點兒你看,它的眼睛是淡紅色,有不有趣?”謝流年連連點頭。真有趣,這白孔雀就像身著白衣的妙齡少女在翩翩起舞,非常美麗。

  臨走時,謝流年獲贈藍孔雀一只,綠孔雀一只,白孔雀一只,錦雞一對,白狐一對,梅花鹿一對,小白免一對。謝四爺看著這一堆活物,嘴角抽了幾抽。成了,小七往後更有事做了。光是照看這些個活物,就夠她忙活的。

  來時是一輛馬車,走時多了一輛。回到謝宅,謝大太太等人先是有些吃驚,繼而好笑:這又是孔雀又是白狐的,小七養得過來不?

  謝有年含笑望了眼小堂妹。她倒是招人待見,去了回南寧侯府,拐回這許多活物來。同樣是謝家庶女,瑞年可從沒這般。謝瑞年這庶出的小姑娘從沒人難為過她,可也沒人抬舉過她。

  謝瑞年很眼讒的樣子。謝流年送了她一對小白免,“剩下的,咱們一齊養。”反正在一處住著,一齊養唄。謝瑞年兩眼放光,連連點頭。

  晚上的學習時間,依舊講《論語》。謝四爺讀一段,細細致致講一段,謝流年枕著謝四爺的胳膊,聽的極其專注。

  《論語》過後,又陸陸續續講了《孟子》、《大學》、《中庸》、《尚書》、《禮記》、《周易》、《春秋》,不管聽不聽的懂,謝流年都做出一幅專心傾聽的模樣。

  日子流水一般過去,不知不覺間進了冬天,進了臘月,過了年,到了三月初九這日。這天謝流年起床之後沒見著謝四爺------他已動身去了內城的貢院。天朝的會試,是三月初九日開始。

  從三月初九到三月十七這九天裡,謝宅全家上下都備受煎熬。不管謝四爺在家還是不在家,從謝大爺往下,人人都想著他,念著他。

  “玉郎從沒吃過這個苦!也不知他撐不撐的下來?”謝大爺想起當年自己考試九天後,出了考場那幅慘狀,心疼起從小嬌生慣養的謝玉郎。

  大太太在一旁溫柔勸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四弟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家,遲早要走這一步的。”總不能大爺一輩子在外奔波周旋,他一輩子在太康悠哉游哉。

  “咱們都知道,四叔才學定是有的。可他做了這些年的名士,八股從來是不屑一顧,真不知他......”謝松年、謝鶴年兄弟倆手心出汗。

  倒是四房的人,無論是何離,還是謝延年、謝棠年、謝流年這兩子一女,全是一幅恬淡模樣,好似全不關心。謝流年還可以說是年紀太小,謝延年、謝棠年已是十歲了,難不成也不懂事?大太太冷眼看著,有些不解。

  她哪裡知道,謝四爺一向教給兩個兒子的便是“即便家中已無隔夜之糧,亦不可以窘態示人。”要急你急在心裡,露在外頭作甚?徒然惹人笑柄,於前事無補,無後事無益。

  三月十七日謝四爺才出考場,早有馬車等在貢院外頭,接他回謝宅。謝四爺雖是臉色憔悴,精神不濟,卻風度猶存。下了馬車,依舊是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神色自若的走到正房跟謝大爺、大太太問了好,才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離,備熱水。”旁的事且顧不上,先要沐浴更衣。

  “早備好了,早備好了。”何離有些語無倫次,微微顫抖著服侍謝四爺脫下衣服,泡進樟木桶中。

  沐浴更衣後,謝四爺叫過兩子一女,看過謝延年、謝棠年這幾日的功課,命他們回去了。何離坐在他身邊,謝流年坐在他懷中,囉囉嗦嗦說著“藍孔雀今兒開了一回屏,可好看了!小鹿不聽話,滿園子亂窩......”

  屋中只有謝流年絮絮叼叼的聲音。說了一會兒,她難免寂寞,抬頭一看,謝四爺微閉雙目,已倚在靠墊上沉沉睡著了。何離在一旁含淚看著他。

  謝四爺這一覺,足足睡了三天三夜。等到他一覺睡醒,報喜的人已滿滿擠在謝宅門前:太康謝尋,會試第七十三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7 AM

第37章

  謝大爺喜出望外,站在廳中,滿面笑容,“玉郎散漫了這些年,甫一下場便能過了會試,不愧是我謝家子弟!爹娘知道了,定是喜歡。”我家玉郎,才氣縱橫啊。

  大太太在旁含笑看著容光煥發的丈夫,溫柔說道:“豈止爹娘知道了喜歡,祖宗知道了也是喜歡的。”四弟過了會試,看把他高興的,連祭祖、寫信都忘了。

  謝大爺如夢初醒,一迭聲命“備香案”,這是大事,要到祖宗牌位前拈香祝禱。拜過祖宗,又忙著親筆給太康的謝老太爺、謝第太太寫信,“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玉郎會試取了第七十三名......”

  謝松年、謝鶴年一臉笑容給報喜的報子打發了賞錢,報子們人人得了重賞,笑咪咪去了。還是到這樣人家報喜為好,打發賞錢既痛快又豐厚,成了,今兒沒白折騰。

  大小姐謝有年秋天即將出嫁,這時娘家要多位進士叔父,深覺與有榮焉。沐氏才進門不久謝家就了這喜事,也覺著是個好兆頭。兩人商量著“怎生慶祝為好?”都是興興頭頭的,恨不得擺上戲酒,遍請親友。

  大房從上至下人人喜笑顏開,奔走相告,四房則是平平淡淡的,不以為意。謝延年、謝棠年依舊每日跟著先生讀書,謝流年依舊小陀螺般跑來跑去玩耍。

  謝四爺就更不用說了,跟往日一樣寬袍大袖,飄飄若仙。或是在書房閒坐翻幾頁書,或是出門游玩會友,雍容沉靜,神色自若。

  “四叔真沉得住氣。五弟六弟也是一樣,小小年紀胸中有丘壑。”謝有年拉著大太太說悄悄話,“還有他房裡那位何姨娘,竟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這可奇了。”堂弟們算是子肖父,難不成四叔的妾侍也隨了他?小七不說了,那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跟瑞年一樣淨日只掛住玩耍,她知道什麼功名不功名的。

  大太太本是一臉溫和寵溺的笑容看著愛女,聞言沉吟片刻,“你四叔,五弟六弟,小七,凡衣堂鞋襪、筆墨紙硯諸事皆是這何姨娘料理,你看她可曾出過差錯?”

  謝有年見母親臉色凝重,也正色說道:“沒有。女兒冷眼看著,四房事事妥當。”原以為四嬸嬸沒來,一個姨娘跟著來的,少不了慮事不周,處事不當,隔三差五的出些岔子,讓四叔、堂弟妹多有不便。誰知竟不是。

  大太太微微一笑,“那你再冷眼看看,這何姨娘可曾張揚跋扈?”既然能把四房父子四人服侍的妥妥貼貼,自然是能干之人。人既能干,四房內務又歸她料理,照理說,該有番小人得志的模樣。

  謝有年想了想,搖頭,“沒有。”跟何姨娘本也沒見過幾回面,回回見面她都是恭謹有禮,不會多說一句話,不會多走一步路,中規中矩。

  大太太感概道:“所以說她厲害。”一個丫頭出身的妾侍,能有這份心機,這份肚量,真真不可小覷。她明明總管著四房諸務,卻依舊溫柔謙恭,禮下於人。

  當年自己嫁入謝家,丈夫房中也是有兩個從小服侍到大的通房丫頭。自成親後夫妻恩愛,伉儷情深,那兩個通房丫頭備受冷落,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自己,算是沒吃過通房丫頭的虧。

  “女兒,杜家是戶好人家。”大太太微笑說道:“杜閣老出身世家大族,為人端方,聲譽極隆。兒孫們也是個個爭氣,立身極正。”所以謝家才會許嫁千嬌萬寵的嫡長女。

  結為夫妻是二姓伉合,“伉合,相敵而合也。”夫妻間是匹配,也是匹敵。天長杜氏和太康謝氏,同為百年望族,正是相匹敵的人家。

  謝有年聽到母親提起“杜家”,羞紅了臉低頭不語,兩只纖纖玉手只管玩弄衣帶。大太太憐愛看著謝有年,她還是一幅小兒女的癡態,嫁到杜家後上要侍奉公婆、太公婆,下要周旋妯娌小姑,回到房中還要籠絡夫婿。那杜家公子房中也是有人的,若是個老實聽話的還好,若遇上厲害的,有年該如何應對?嫁女兒哪裡只是打點嫁妝,要教的事還很多。單是如何管教通房丫頭、妾侍姨娘,便是一門大學問,有年且得學著呢。

  京中有親友來道賀的都是大太太、謝松年來往迎送,謝大爺、謝四爺通不管這些俗事。“你和四弟,可真是兄弟!”大太太笑道。

  謝大爺斜倚在炕上,含笑望著妻子,“沒法子,誰讓我謝導有福,娶了這般能干的太太。”太太能干,做丈夫的樂得偷懶。

  沒幾日,禮部出了告示:四月十八日殿試。謝大爺手持三年前的進士卷子來尋謝四爺,“玉郎,臨時抱佛腳,你再多看幾日書,多默幾篇時文。”殿試是皇帝親自出題,或者問“知人”“安民”或者問“王伯之道”“治國之道”。謝大爺把三年前的殿試策問拿出來,“......子諸生皆學古通今,明於王道,宜有以佐朕之不逮者。其各殫心以對,毋泛毋略。朕將采而行之。”問的是以為君與持盈保泰之道。

  謝四爺收下卷子,“多謝大哥。”卻不看,且放到一旁。他今日要出門訪友,馬車已在外頭等著。謝大爺張了張口,想說“玉郎莫出門了,在家中再用用功。”卻沒說出口。既是已與人相約,便應當守信前往。

  謝流年穿著一身粉色衫裙跑了進來,乖巧可愛的叫著“大伯,爹爹。”還不走?我都等急了。她也是受邀請的小客人,心急要赴約。

  謝大爺溫和誇獎,“小七這是新衣裳?很漂亮。”謝流年眉毛彎彎,“大伯,您真有眼光!”自己身是這衫裙是時新的赤霞粉,顏色很嬌艷。

  其實謝流年一向對粉色敬謝不敏。不過上回在南寧侯府睡了回法式大圓床,帶回了不少前世的回憶。比如,粉色“那是英國皇太後穿的顏色,我們哪有資格那般與世無爭。”於是想穿粉色了。何離自然依著她,“好好好,粉色。”一口氣替她新制了七八件粉色衫裙。

  跟謝大爺行禮告別,謝四爺抱著小女兒上了馬車。“爹爹,讓馬兒快快跑。”謝流年坐在父親懷裡,催促著,“伯母做了蝦餃,我愛吃。”等不及想吃了。

  謝四爺一只手臂攬著她,閒閒說道:“爹爹不急。品茶要悠閒,不可著相。”張雱新得了甕玉泉水,新得了今年新下的碧螺春,邀他過府品茶。

  謝流年見硬的不行,來軟的,沖父親討好的笑,“爹爹,好爹爹,讓馬兒快快跑,好不好?”謝四爺安穩坐著,一臉閒適,並不理會她。

  軟的也不行,硬的也不行,那是真不行了。謝流年撅了會兒小嘴,生了會兒悶氣,抬起小手臂呼喝著,“駕!駕!”學著馬車夫的樣子、聲音,似模似樣的。

  懷中坐著個不安份的小人兒,小屁股頻頻抬起,好像真在趕車似的。沒人理她,她一個人玩的蠻高興。謝四爺撐不住微微一笑,抬手敲敲車廂,吩咐“快點!”還是敲敲吧,要不小七能一直趕車。

  果然馬車快了不少。謝流年得意洋洋躺到父親懷中,小臉上笑容狡黠,“像個小狐狸。”謝四爺捏捏她的小臉,“比小狐狸還狡猾。”謝流年咯咯笑起來。

  到了南寧侯府,安瓚也在,張雱安瓚翁婿二人陪謝四爺喝茶,謝流年被抱進去享用解語親手做的蝦餃、蟹黃包。“伯母做的,真好吃!”謝流年這小讒貓吃到美味,喜滋滋的,“我很高興,很高興!就像,就像......”

  解語和張會、丫丫都停下,想聽她說像什麼。謝流年大眼睛轉了好幾轉,在搜尋適合的詞語。末了,大聲來了一句,“像偷油吃的小老鼠!”小老鼠偷到油,該有多高興啊。

  解語和丫丫都樂了,“是只小白鼠吧。”聽說有種小白鼠,也很漂亮的。張會嘟囔了一句,“哪有這麼好看的小老鼠?”小不點兒真傻,比自己比成小老鼠。哪有像她這麼好看、這麼可愛的小老鼠?

  飯後,張會牽著謝流年去了洗心閣,“你該午睡了。”走兩步消消食兒,然後上床午睡,正合適。謝流年仰起小臉甜甜的笑,“張乃山,我還想睡你的床。”大圓床好浪漫,睡著舒服。

  “嗯,給你睡。”張會點頭答應。小不點兒眼光真好,知道大圓床睡著舒服。想當初,娘親拿著圖冊讓自家兄妹四人選床的時候,大哥二哥選的都是羅漢床,丫丫選的是撥步床,只有自己選了大圓床。小不點兒跟自己喜好一樣呢。

  慕蓮服侍兩人脫了鞋襪,上了床。“小不點兒,睡吧。”張會小心替謝流年蓋好被子。小不點兒躺在枕頭上還咧著小嘴樂呢,大眼睛裡滿是笑意。

  張會也躺了下來。兩人並排躺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張乃山,你有大圓床,還有大鏡子。”大圓床旁邊有面大大的玻璃鏡,很清晰。

  “嗯,都是娘親從下西洋的商隊那兒置辦來的。”

  “貴不貴呀。”如果不貴,沒准兒我也買的起。我也是小有積蓄的人呀。

  “貴。娘親說了,海上風浪大,又有海盜出沒,商隊運一船貨物很不易,自然會貴。”

  “哦,這樣啊。”

  “是啊。”

  ............

  說著說著,兩個孩子全都睡著了,睡的很香甜。

  謝四爺白日照常出門會友,晚上照常給小女兒上課。四月十八那天,神色如常出了門,仿佛不是去殿試,只是尋常出個門子罷了。

  “殿試,卷子也是大臣們看的。”謝大爺在室中踱來踱去,“前三名的卷子,全是內閣首輔推薦上去的。首輔大人方正端凝,玉郎性子灑脫,怕是玉郎的卷子,未必能得首輔青目。”

  大太太過來溫柔扶住他,“莫多想了。”想也無用。四弟他向來散淡,這些時日連時文也沒看幾篇,還想一甲呢?您當年日日夜夜苦讀,也只不過是二甲第十七名。

  殿試後謝四爺被接回來,家人從上到下沒敢問他“殿試如何?”其實大家心裡都沒底。這過了會試的人,一個進士是穩穩的。殿試只是重排名次罷了。可一甲是進士及第,可以直接進翰林院的;二甲是進士出身,也會前途光明;三甲可就慘了,同進士出身,有點抬不起頭。

  舊例,殿試三日後放榜。到了放榜那天,謝大爺起了個絕早,命人到禮部門前看榜,自己在家中站等。大太太見他一人立在窗前,額頭上漸漸有了細細的汗珠,又是心疼,又是沒轍:那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他從小寵愛關懷無微不至的親弟弟。

  前去看榜的家人還沒回來,報喜的報子先上門了,“恭喜貴府老府諱尋的,高中探花!”報子們是一撥一撥來的,有十幾撥,全都拼命往前擠,報喜討賞錢。

  謝四爺安坐屋中,教謝流年讀《詩三百》。外頭聲音越來越吵,謝流年扔下書本,“爹爹,我去看個熱鬧!”機靈的下了炕,咚咚咚跑了出來。

  門前,謝大爺、謝松年、謝鶴年已是一再確認過了,“太康謝尋,第一甲第三名”,謝大爺喜的,旁的話都不會說了,只會說“重重有賞,重重有賞!”把報子們樂的找不著北。

  “專門派了人去禮部看榜,結果家人沒回來,報子便上門了!”謝松年、謝鶴年笑道。

  小小謝流年獨自站在地上,笑吟吟的。那是自然,人家專業嘛。家人是業余選手,報子是專業選手,怎麼同場競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8 AM

第38章

  謝四爺金榜題名後少不了要拜望座師、同年,金殿傳臚,到禮部領恩榮宴,上表謝恩,到孔廟行禮易頂服。行走在眾新科進士之中,謝四爺風姿特秀,卓卓如野鶴之立雞群。所過之處,引人注目。

  前來道賀的親戚朋友一撥接著一撥,謝大爺、大太太、謝松年等人迎來送往,笑的腮幫子都麻了。謝宅連擺了三日戲酒,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探花爹!”謝四爺黃昏時分回到謝宅,小女兒撲到他懷裡,興滴滴叫著新稱呼,“編修爹!翰林爹!”舊例,狀元任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任翰林院編修。這回也不例外,謝四爺也會進翰林院。

  謝四爺臉上有淺淺笑意,雙手抱著小女兒,任由她喋喋不休。若是旁人把探花、翰林、編修掛在嘴邊一遍又一遍,謝四爺定會心生厭煩。換了他鍾愛的小女兒,卻又不同,只覺得調皮可愛。“探花”“翰林”“編修”這樣的字眼,從小女兒那花瓣一般美好的雙唇中說出,似乎也變的美好了。

  謝流年把新稱呼叫了幾遍,來了興致。掙脫父親的懷抱下了地,踩到一個小凳子上,神氣的叉著小蠻腰,“兩位,我和從前比,大不相同了!”小腦袋昂得高高的。

  謝四爺跟何離看著小凳子上的寶貝女兒,眼中全是笑意。小七一向便是如此,可愛時極可愛,懂事時極懂事,可笑時也極可笑。這不,小辮子又翹起來了。

  “哪裡不相同呢?”謝流年趾高氣揚問道。

  謝四爺跟何離並肩站在她面前,齊齊搖頭。

  “這都不知道。”謝流年撇撇小嘴,很是不屑,“有了探花爹,我身價倍增了!”神情又有些輕蔑,又有些自得。輕蔑當然是對著站在地上的那一對,自得是對著自己。

  身價倍增,身價倍增......看著小女兒鼓著小臉頰挺起小胸脯的驕傲模樣,謝四爺實在忍不住,笑倒在炕上。何離過去給他揉肚子,“玉郎,莫笑的肚子疼。”一邊給謝四爺揉肚子,一邊自己也撐不住笑軟了。

  “你們,你們......”遇上這麼不配合的父母,謝流年心中大叫“遇人不淑”。跺了跺小腳,下了凳子上炕,不依不饒追問,“我說錯了麼?我沒有身價倍增?”怎麼會。

  謝流年板著個小臉,一本正經來討公道。謝四爺伸手摟過寶貝小女兒,縱聲大笑。這笑聲傳到屋外,正走過來的謝延年、謝棠年頓時停下腳步,相互狐疑望了望。

  是爹爹在笑麼?怎麼會。他從來是“得之勿喜,失之勿悲”,從來一幅超然物外、雲淡風輕的樣子。屋裡著了火他也不慌,高中鼎甲他也不喜,他什麼時候大喜大怒過?沒有啊。

  兩人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只見炕上三人笑成一團,笑的最歡快最大聲的就是他們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父親。謝延年和謝棠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覺得匪夷所思。

  “......爹爹還是很高興的。”翌日謝延年被外祖韓家接過去小住,跟他外祖父外祖母說著話,“當著人面雖然不露聲色,回到家中笑的很開懷。”

  他外祖父時任國子監司業,是位儒雅持重的長者。聞言微微一笑,沒說什麼。中了探花怎會不高興?回到家中笑的很開懷,那便對了。極好,極好。

  韓老太太對女婿的科舉功名自然是在意的,不過更在意外孫子的生活起居,“延兒,你娘親不在身邊,衣裳鞋襪,一日三餐,可有不如意之處?”雖然韓氏派了忠心、妥貼的丫頭貼身服侍,韓家也隔三差五使人去探望,究竟還是不放心。

  “還成。”謝延年不以為意的點點頭。他和謝大爺、謝四爺一樣,向來不用為吃穿瑣事費神。從他生下來開始,自會有人服侍的他周周到到,妥妥貼貼。

  韓老太太細細問了他“晨起誰打發你梳洗?”“晚上誰服侍你睡覺?”“睡的可安生?”,把他一天當中的事從頭問到尾,唯恐外孫子哪裡不自在了。

  夜深人靜時,韓老太太跟丈夫討主意,“阿凝快生了。你想個法子,讓阿凝帶著錦兒,帶著新出生的小外孫,一起來京城罷。”到時,自己能常常見到女兒,延兒能日日見到親娘,省得自己整日牽腸掛肚的。

  韓老太爺說出一番話,好懸沒把她鼻子氣歪了,“來京城做甚?太康放著兩位老親家,難不成阿凝不用服侍公婆了?夫婿在外做官,做妻子的在老家服侍公婆方是正理。”年輕的都來了京城,讓那兩個年老的在家中孤零零渡日?於心何忍。

  他從年輕時便是如此!說出來的通不是人話!韓老太太瞪了丈夫兩眼,氣哼哼上床歇下了。這人年輕時是個書呆子,如今年紀一大把做了祖父、外祖父,他還是個書呆子!

  不行,家務事不能由著他。女婿在京城,延兒在京城,阿凝帶著錦兒在太康,這如何使得?韓老太太一夜無眠,暗暗定了主意。

  丈夫商量不通,只好商量兒子兒媳。韓老太太有兩名嫡子,個個有出息。長子韓沖,在工部任主事;次子韓凌年方二十三,已中了舉,如今在國子監讀書。

  大兒媳方氏抿嘴笑笑,“娘說的是。極該把小妹接到京城,跟妹丈團聚。”兒媳婦要孝敬公婆是不錯,可哪家父母不鍾愛兒女?讓做官的兒子單身在外,做父母的豈不心疼。便是有妾侍在,一則妾侍見識短減,服侍不周;二則妾侍不能出面應酬上司夫人、同僚太太,於妹婿前程大大不利。

  韓沖也滿口答應,“待小妹滿了月,我便跟妹婿商議。”總要等孩子生下了,才能商討回京諸事。謝家二老是通情達理的老人家,想來必是好說話的。

  韓老太太有了笑模樣。方氏向來能說會道,圍在婆婆身邊湊趣,“娘您是最疼阿凝的,如今可不是好了?妹婿金榜題名,前程正好,妹妹往後怕不要做夫人?便是咱們錦兒,有個探花郎父親,也和之前大不同。”名士的女兒,跟探花的女兒,能一樣麼?韓老太太從前還憂心“女婿不出仕,錦兒能尋個什麼人家?”如今可不用愁了。

  方氏這話說到韓老太太心坎兒裡了,韓老太太笑道:“可不是怎麼的,往後再說起我家錦兒,可是清貴翰林的嫡女呢。”任是什麼人家也配得上。

  韓老太太、方氏都笑的什麼似的。韓沖在旁笑著搖頭,女人啊,好似個個喜做媒婆,說起來誰家姑娘如何如何,該許個什麼人家,便是兩眼放光。唉,天生如此,沒有法子。

  南寧侯府,洗心閣院中院中一株西府海棠正開的好。這株西府海棠高及丈許,迎風峭立,其勢若傘。海棠葉子嫩綠光亮,花朵紅粉相間,錯落有致。絲垂翠縷,花姿明媚,似亭亭少女般楚楚動人。

  西府海棠邊上放著一張八仙桌,桌上琳琅滿目擺著各色茶點。四位老者圍著桌子閒坐飲茶、賞花,桌角坐著位九歲左右的男孩。男孩身姿清秀,眉目俊美,很招人喜歡。

  “......阿會啊,你謝世叔中了探花,進了翰林院,小不點兒如今是清貴翰林家的女孩兒了......”傅深看著外孫子,一臉可惜狀。

  張會不滿看了他一眼,“外公最愛捉弄人!”看看外公的樣子便知道了,准沒安好心。等下見了娘親,定要好生告告外公的狀。

  “你外公說的一點兒沒錯!”沈邁難得的跟傅深一個鼻孔出氣,“翰林官兒不大,可是清貴呀。咱們家是武將,謝家是文官,文武殊途!”

  岳培在旁笑著不說話。安瓚溫和說道:“謝探花風度翩翩,溫恭謙雅,恩榮宴上連聖上都再三誇贊的。有這樣的父親,小不點兒確是和往日有些不同。”你若真有什麼心思,往後可要好生用功了。

  連外祖父都這般說了,張會低頭不語。

  張雱和解語並肩走了過來。雖已是三子一女之母,雖已是三十許人,解語腳步依舊輕盈,面容依舊如春光般明媚。她身邊的張雱也是高大挺拔,俊美如往昔。

  “金童玉女啊,無忌和解語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岳培、沈邁看看兒子兒媳,安瓚、傅深看看女兒女婿,心中各自滿意。

  張雱和解語對視一眼:四位爹爹今兒這麼閒呀,四人圍著阿會一人?怎麼小阿會低著頭,一幅倔強模樣?誰惹著這孩子了?

  “兒子,怎麼了?”張雱坐到幼子身邊,和風細雨般詢問。解語坐到他另一邊,也溫柔問道:“阿會,怎麼了?”祖父們跟你說什麼了?你還不知道他們,逗你玩的唄。

  張會被父母哄了好大會兒,猛的抬起頭,看著張雱,“爹爹,您去考狀元!”謝世叔不是中了探花麼,您要比他更厲害一點,您胡亂中個狀元好了!

  張雱和解語都愣了愣,考狀元?考狀元做什麼?旁邊這四位可倒好,傅深正喝著茶,聞言一口茶都噴了出來。沈邁正吃著口點心,咽岔了氣。岳培和安瓚一向有風度有涵養,也笑的只會用手指著張會,說不出話來。

  張雱正茫然間,張會撲到他背上,蠻橫說道:“我不管,總之爹爹您去考狀元!”張雱心一軟想答應,解語拽拽他,“答應了要做到的。”您是能考文狀元,還是能考武狀元?做不到甭亂承諾,不能哄孩子。

  看著張雱被幼子折騰的沒法子,岳培大樂。無忌啊無忌,你也有今天!想當年,你是怎麼淘氣的?我和你娘見天兒的跟在你身後,替你收拾殘局,簡直一天沒消停過。如今你一般也是被我乖孫子鬧的暈頭轉向!

  岳培笑吟吟端起茶杯,悠然說道:“今兒天氣真好啊。”春風挾著醉人的花香一陣陣吹過,令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安瓚含笑瞅著鬧成一團的女婿和外孫,附合道:“是,像春天一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8 AM

第39章

  謝家好事連連。謝四爺高中探花不久,太康傳來喜訊:四太太韓氏五月初一辰時生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又多了名嫡孫!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大喜,當即取名為“謝柏年”。

  “咱們多了個弟弟!小七高不高興啊?”謝延年樂開了花,眉開眼笑問謝流年。謝流年乖巧的笑笑,“高興。”確實高興,幸虧是個男孩,不是女孩。

  晚上謝流年跟著父母睡大床。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父母在商量,“阿離,咱們再給棠兒和小七添個弟妹吧?”“好啊,棠兒和小七肯定喜歡。”

  謝流年覺也不睡了,一個撲楞坐了起來,“不要!”誰要弟弟妹妹了?要是能退,最好連哥哥也退了,讓我做回獨生女。雖然哥哥很好,可是會搶媽媽的!

  她本是安安生生睡著了的,這猛的一起來把謝四爺跟何離嚇了一跳,“小七!”何離忙抱過她輕輕拍著,“小七不怕。”以為她是做惡夢嚇著了。

  “不要弟妹!不喜歡弟妹!”謝流年毫不含糊。何離柔聲哄她,“好好好,不要弟妹,不要弟妹。”謝四爺氣悶看了小女兒一眼,下午晌延兒問她,她不是說了高興有弟弟?這會子又改口了。

  讓謝四爺更氣悶的事還在後頭。他的寶貝女兒小七常常過陣子便走到何離身邊,歪著小腦袋細細打量何離的肚子。“很苗條!”看看何離的肚子依舊扁扁的,放了心,走了。

  謝四爺跟何離互相看看,各自無奈。有個弟弟或妹妹怎麼不好了,小七會是這般模樣。倒好似有個弟弟或妹妹,會妨礙到她似的。

  謝大爺跟謝四爺商量買宅子的事,“咱們兩人在京城,爹娘在太康,不是常事。還是買個大宅子,把爹娘接來的好。”如今這宅子只有五進,若把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全接來,住著實在太擠了。

  謝四爺深以為然,“大哥想的周到,便照您說的辦。”父母自是該接來,也很該買個寬大的宅子。謝延年、謝棠年漸漸的大了,該有自己的院子。若是一家人全住在祖居,孩子們定會受委屈。

  兄弟二人商量過後,買宅子的事交給了大太太,“愈大愈好,離皇城愈近愈好。”謝家並不缺銀錢,要買,自然要買個寬敞明亮的、上朝方便的。

  大太太十月裡要嫁女兒,已是忙的腳不沾地。“偏偏趕在這時候!”大太太忙裡偷閒跟謝有年喝茶,抱怨道:“好歹過了今年,明年開春兒也來的及。”

  謝有年體貼的為大太太續上熱茶,“娘,您莫要事事親力親為,這不還有大嫂麼,您多教教她。”有兒媳婦了,該用就用。

  大太太歎了一口氣,“只能如此了。”兒媳婦是該帶在身邊細細教著,若她能獨擋一面,自己省下多少事。萬幸的是,自己這一房只有瑞年這庶女,並無庶子,那自然也不會庶子媳婦。若像老太太似的膝下有兩個庶子,兩個庶子媳婦,那饑荒才是有的打呢。

  二爺二太太還算省事,三爺後宅亂成一團。三太太在太康常惹老太太生氣,實在住不得,只好跟著三爺去了任上。聽說也是雞飛狗跳的。唉,眼不見為淨,他們夫妻二人莫把老太太氣著了便好。

  要說謝家今年真是事事順利,這廂謝家兄弟才定下要尋宅子,那廂正好有位工部的黃侍郎致仕還鄉。這黃侍郎是江南人氏,家中富庶,宅子置的極大,占地十來畝,單是花園便有五六畝地。宅子分前院和後院,前院為會客宴友之所,後院為家眷居住之所。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頗為美觀。且坐落在燈市口大街,離皇城極近。謝家兄弟前去看了,都很中意。

  謝家兄弟二人相貌俊美,一舉手一投足間風韻十足,談吐更是溫文爾雅。黃侍郎大喜,“這園子今日方得了主人。”似這樣雅人住進來,方不辜負了自己精心侍弄的園子。他家中豪富,並不在意房價,“三萬兩也好,五萬兩也好,悉聽尊意。”

  謝家兄弟都不同意,“豈有此理!”這園子占地遼闊,亭台精美,就算不值十萬兩,至少也值八萬兩,哪能三萬五萬的成交。太康謝家,可不占這個便宜。

  推來讓去,最後黃侍郎收下八萬兩銀子的莊票。一應家什器物悉數留與謝氏兄弟,黃侍郎乘了寬大馬車,盛帶僕從,從從容容起程回了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還是回鄉的好。

  買下宅子後,大太太和沐氏忙前忙後的清理房捨,重置家什,兼且房捨大了之後要新增不少人手,又要買進僕役侍女,真是頗費功夫。

  謝四爺休沐的時候帶兩子一女去過新居。謝流年前前後後轉了一個遍,最後熱烈要求,“爹爹,我能不能單住一個院子?”這房捨很大,數數看,足夠分了。

  “不能。”謝四爺聲音淡淡的,面容也淡淡的。你今年不過三四歲,才這麼一點點大,就想單住了?十歲的時候再單住吧,如今且早著。

  當晚,回到謝宅後,謝流年堅持要睡大床,堅持要睡在謝四爺跟何離中間,還堅持著深更半夜不睡覺。把何離鬧的沒法子,把謝四爺恨的牙癢癢。

  一來,京城收拾房捨要費些功夫;二來,才出生的柏哥兒月份尚小,出不得遠門;三來,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心系故土,不忍遠離。故此,四太太還是帶著謝錦年、才出生的謝柏年生活在太康,並不曾動身赴京。

  十月初八,謝家大小姐謝有年十裡紅妝的出了閣。一向沉穩持重的謝大爺眼角微微濕潤,大太太就更甭提了,哭濕了好幾只帕子。雖然嫁的不遠,可打從今日開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心肝寶貝,就成了夫家的人了。

  這天解語早早的出了門,自己和丫丫坐馬車,沈忱和岳池騎馬,一家四口去了杜閣老府上赴宴。杜閣老是解語的表舅,杜家、安家、張家,一向親近。

  到了杜府,已是賀客盈門。知客的管事迎到街頭,“張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大小姐,這邊請。”殷殷勤勤請解語和丫丫上了小轎,沈忱和岳池在旁跟著,從一排排的車轎當中曲曲折折進了杜府。

  見過主人,行過禮問過好,敘過寒溫。杜閣老再三打量過後,面有不快,“無忌和小阿會呢?”怎不來喝喜酒。平時還常常過府拜望,這般大日子倒躲起懶來。

  沈忱、岳池和丫丫都偷笑,不說話。解語笑盈盈解釋,“無忌帶著阿會去了謝家。舅舅,無忌和謝家也是親眷呢。”所以我們一家人分成兩撥,一撥赴男家宴席,一撥赴女家宴席。

  原來如此。杜閣老拈起胡須微笑,“無忌跟謝探花當真要好,連聖上都知道的。前兩日聖上還笑說,無忌近來愈來愈雅了。”舉止談吐,似較從前不同。

  出了客廳,丫丫尋了個僻靜地方發笑。沈忱、岳池跟過來替她揉肚子,自己也笑。丫丫彎腰笑了半晌,“要考狀元的人,能不雅麼?”可憐的爹爹,被小哥哥鬧慘了。

  他們的爹爹卻不這般想,興興頭頭帶著小兒子到了鳴玉坊謝宅,滿面笑容的喝起喜酒。今年是謝大爺嫁女兒,再過些年麼,那便是謝晚鴻嫁女兒了!

  張會坐了一會兒便坐不住了,“爹爹,我要出去。”廳裡又是戲又是酒的,真吵。張雱手中端著酒杯,笑咪咪點頭,“乖兒子,去吧。”

  大太太今日嫁女,真是忙了個人仰馬翻。百忙之中她猶注意到,南寧侯的小兒子小心翼翼跟在小七身邊,喂她喝水,陪她玩耍 ,好似脾氣很好的樣子。

  再細看看,又覺不對。謝瑞年也在一旁,南寧侯的小兒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圍著小七轉。大太太頗覺好笑,小七果真比小五討人喜歡不成?

  深夜,送走最後一撥客人,謝大爺、大太太疲憊回了房。洗漱過後,歪在炕上說著閒話,橫豎累歸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兩夫婦都牽掛女兒,口中都不敢提,只說些不相干的事。戲好不好,酒好不好,來客都有誰......“我看南寧侯張家那小兒子,對咱們小七倒是蠻好的。”大太太隨口說道。

  謝大爺失笑,“小七才多大。”比瑞年還小上一歲,真真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每日除了吃喝便是玩耍,再沒一點心事的。

  大太太想起那一對孩子,也覺可樂,“是呢,才多大。”樂過一陣子,閒閒說起,“要說起來,倒是門好親事。”南寧侯戰功卓著,心機又不深,正是皇家倚重卻不會猜忌的權貴之家。

  謝大爺溫和說道:“待孩子們大了再說。”語氣雖溫和,大太太和他做了二十幾年夫妻,卻聽出聲音中抗拒之意,忙轉了話風,說起旁的無關緊要之事。

  這是怎麼了?大太太心中納悶。要說南寧侯張雱,十幾年前或許京城權貴、世家名門不會把他放在眼裡,靖寧侯的外室子而己,出身提不起。可到了如今這時節,還有幾人會做這般想法?他驍勇善戰,功成封侯,便是名門嫡子也不過如此。

  更何況家事很是穩妥。南寧侯夫婦伉儷合諧,三子一女全是嫡出,個個秀美出眾。“人間富貴榮華盡,膝下芝蘭玉樹齊”,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如今京城貴婦們提起南寧侯夫人,哪個不艷羨?身邊從無侍姬,只有丫頭服侍。回回聖上賜美人,南寧侯定會推卻。從前是說“臣家貧,養不起”,後來是講大道理,“娶妾之事,最傷天理。天下總不過是這麼些婦人,一個男子多占幾名妾侍,天下便會多出幾名無妻之人。如何使得?”說的頭頭是道。

  南寧侯府的公子,過了十歲便只有小廝服侍,不用丫頭的。這樣人家,試問叫人如何不動心?如今南寧侯府大公子已是十五六歲,年少英雄,氣宇軒昂。多少真心疼愛女兒的父母,已把眼光放到他身上。

  怎麼這樣人家,丈夫反倒是不以為然的模樣?大太太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小七是四房的女兒,可丈夫一向待子侄如同親生,待小七也不比有年、瑞年差什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39 AM

第40章

  大太太這一夜睡的並不安穩,她身旁的謝大爺也是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大約普天之下初嫁女兒的父母都是這樣吧,心中實在掛念。

  第二天謝大爺神色如常,天不亮就起床去了早朝。黃昏時分下衙回家,身後的小廝拿著兩個顏色鮮艷的風箏,一個是軟翅子大鳳凰,一個是大紅蝙蝠。

  大太太、謝松年等人都滿口誇獎,“好齊整的風箏!”這兩只風箏都是用絹綢做成,用料本就考究,扎糊尤其精美,繪就的鳳凰和蝙蝠栩栩如生。

  謝大爺微笑道:“城南有家老店,他家風箏做的極好,向來有些名氣。這是專程命人去他家買來的。”其實不是,是他自己親自去了一趟,親手挑選的。

  一個給了謝瑞年,一個給了謝流年,溫和說道:“拿去玩罷。”把風箏放飛到藍天、白雲裡,讓其隨風飄曳,那自然是其樂無窮,兩個小女孩兒定會喜歡。趁她們還小,好好玩罷。待到長大成人嫁為人婦,夙興夜寐,克勤克儉,再想這般自在玩耍,哪裡能夠。

  謝流年和謝瑞年笑咪咪行禮道謝,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命丫頭們拿著風箏出去放。她倆跑來跑去玩耍,身後跟著七八個大丫頭、小丫頭,一個個累的夠嗆。“這兩位小姑奶奶,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心中難免抱怨,可是沒法子,小姐們要玩,做丫頭的只能緊緊跟著。

  沐氏很是奇怪,公公從前對這庶出的五妹妹並不上心啊。今兒是怎麼了。跟謝松年略略提一提,謝松年不以為意,“大約是有年出嫁的緣故。”一向鍾愛的大女兒出嫁了,家中只剩下謝瑞年這年幼庶女,比從前寵愛些,也是有的。

  沐氏微笑道:“寵愛五妹妹,那倒沒什麼。”只要莫連著她的親生姨娘一起寵愛起來便好。謝瑞年生母蕭姨娘,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頭,三十多歲的人了,依舊美麗裊娜。

  謝松年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妻子是什麼意思,搖頭笑了笑,“你想多了。”蕭姨娘是外祖父王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王家當差,她能有什麼外心不成。

  沐氏也笑笑,拿過新居的圖樣給謝松年看,商量著自家住哪處好,房內要如何布置陳設。謝松年跟妻子頭並頭看了半晌,都中意“桂苑”,一個院中種滿桂花的美麗庭園。

  謝有年三朝回門時,容光煥發,一臉嬌羞。她身邊的新婚夫婿杜續,長身玉立,風度灑脫,時不時微笑看一眼謝有年,眼光很溫柔。大太太看在眼中,心裡跟喝了蜜的。

  謝瑞年、謝流年都乖巧的叫“大姐姐”“大姐夫”,都得了兩個大紅包。晚上回房何離溫柔問謝流年,“小七,紅包要不要存起來?”知道她愛錢。

  “不存了。”謝流年高昂著小腦袋,把紅包隨意扔在炕上,“往後,我要清高了!視金銀如糞土!”聲音還有些奶聲奶氣的,卻說著豪言壯語。

  謝四爺倚在羅漢蹋上冷眼看著,好啊,小七總算不像從前似的,看到銀錢便兩眼放綠光了。甚好,甚好。女孩兒家何等尊貴,如何能為銀錢俗事操心。

  下一刻,他的寶貝小女兒又拿起了紅包,殷勤問何離,“您明日可閒?帶我出去逛逛罷,咱們把它全部花用掉!”吃干花淨,一分不剩。人要儲蓄,也要消費呀。

  謝四爺扶額。

  第二天,謝四爺下了衙回到謝宅,根本沒下馬車。何離抱著謝流年,謝延年和謝棠年手牽著手,一行人興高采烈上了謝四爺寬敞舒適的馬車,直奔京城最豪華的酒樓凌雲閣。

  “今兒我會鈔,諸位莫客氣,莫客氣。”到定好的雅間落了坐,謝流年很自覺的坐在主位上,小大人兒般熱情招呼著。還別說,不管舉止、談吐,都挺像那麼回事。

  謝延年、謝棠年、何離都忍不住笑意,各自眉毛彎彎。謝四爺神色淡淡的,也不看茶飯量酒博士陪笑遞過來的菜單,吩咐道:“干果四品,奶白葡萄、雪山梅、核桃粘、糖炒大扁;鮮果四品,櫻桃、枇杷、紅莓、香瓜......”從干果鮮果蜜餞點心開始,到涼菜熱炒湯品酒類,要的十分齊全。

  酒菜滿滿擺了一桌子。謝流年樂開了花,真豐盛啊,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感覺!“請,請!”自己笑咪咪的也動了筷子。做人嘛,要多多的請客吃飯,尤其是吃好飯。

  會鈔的時候,她傻眼了:那個紅包哪夠啊,只夠個零頭罷了。這個年代的飲食業很好賺?一家人吃頓便飯而己,居然要這麼多錢。

  謝四爺早命人把酒菜撤下,要了四樣精致細點,一壺君山銀針,慢條斯理喝著茶。對那個發愁付賬的小女兒,好似沒看見一樣。何離好幾回想開口,想拿掛在腰間的荷包,被謝四爺淡淡一眼掃過來,偃旗息鼓了。

  謝棠年心疼妹妹,“小七,哥哥帶有。”把隨身荷包拿了出來,倒出幾個金錁子銀錁子。謝延年也樂呵呵把荷包貢獻出來。但是,還不夠。

  謝流年小狐狸般狡猾笑笑,神氣的拿出一個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蓮荷包。這麼小,能裝什麼呀,謝延年、謝棠年看著那個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的小荷包,心中好笑。

  謝流年得意洋洋打開荷包,取出裡面的莊票。一張就夠了好不好,飯鋪子還要找我錢。把謝延年、謝棠年的荷包還了回去,甜甜笑著,“謝謝五哥,謝謝六哥,先不用。”真用著的時候,再跟你們要。

  會了鈔,謝流年再看謝四爺跟何離的時候,那趾高氣揚的小模樣就甭提了。我有存款!我有積蓄!所以我不怕突發狀況。話說,還真的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啊。謝流年把找回來的莊票妥善放在荷包中,把荷包愛憐的掛在腰帶上。

  她才三四歲,知道請客吃飯,還知道隨身攜帶莊票!謝四爺看著寶貝小女兒那輕輕柔柔放莊票、掛荷包的樣子,氣悶,撫額,無語。

  十一月,皇帝御體違和,早朝有五日沒有親至。照例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的三次經筵,竟也暫停了。朝中不少文官上了奏折“帝王大節莫先於講學,講學莫要於經筵”,要求經筵不可一日稍廢。這些奏折全部留中不發。

  “跟去年七八月幾乎是同樣的情形。”謝大爺摒棄諸人,跟謝四爺密談,“那時也是如此,早朝、經筵,均因‘聖躬違和’ ,暫免、暫停。”

  謝四爺任職翰林院編修,主要是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既能飽覽史料邸報,又能有機會親炙鴻儒、接近權要,如此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對於朝廷儀制和政局時事日漸熟悉。

  去年春季、夏季,朝中數十名文官多次上書“請立九皇子為太子,以固國本”。九皇子已經十歲,應該立為太子,出閣讀書。

  謝大爺也是這數十名文官中的一名。按照天朝慣例,若九皇子將來繼了大位,這些上書請立太子、請九皇子出閣讀書的諸臣,都是擁立的功臣。

  謝大爺原本並沒覺著此舉不妥。他是文官正統思想,“皇儲立嫡”,既然九皇子是徐皇後唯一嫡子,自然理所應當要立為太子。

  可去年七八月份之後,情勢有所不同。皇帝病臥在床之際,宮中徐皇後和靜孝真人均到皇帝身邊侍疾,起了爭執。靜孝真人是皇帝為秦王時的原配,秦王妃。皇帝入繼大位後恰逢慈聖太後身體有恙,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自願出家修行為太後祈福。

  果然姜氏出家後太後病情漸漸好轉。皇帝大為感概,在皇宮專門辟出一塊景色優美的園地,建了“靜孝庵”,賜姜氏居住,賜號“靜孝真人”。姜氏父親姜源,封為趙國公,賜國公府邸,並特許“長子襲爵”。一個女兒出了家,換來兩代國公。

  先慈聖太後在世之時,若宮中團聚宴會,常令靜孝真人位次居徐皇後之上。徐皇後心中是如何做想,眾人不知,只知她表面上一派溫柔謙恭,低眉順眼的坐在靜孝真人下首。

  慈聖太後去世後,凡宮中大小宴會,皆由徐皇後主持。根本不許靜孝真人出席。靜孝真人便只守在庵堂中渡日。靜孝庵占地遼闊,風景優美,供奉豐厚,她的日子並不難過。

  大皇子是皇帝在潛邸時所出,生母雖是梁妃,幼時卻由秦王妃姜氏撫養,視她如親母,常到靜孝庵探望。皇帝也偶爾會到靜孝庵坐坐,閒話幾句。是以,靜孝真人處並不冷落。

  皇帝病倒後,靜孝真人來到御蹋前,藥方子逐一細看,親自督促宮女熬藥,親手喂皇帝喝藥。徐皇後如何能忍,兩人在御蹋前爭吵起來,互不相讓。

  徐皇後是以“元後之禮”被迎入宮中的,先慈聖太後在世時她已是憋了十幾年的氣,如今哪裡能夠再忍。卻不想,這一爭吵,登時落了下乘。

  徐皇後以為自己有名份,有皇後印冊,所以有恃無恐。卻忘記了,靜孝真人跟她相比,有一個很大的優勢:沒有什麼好失去的。她已經失去皇後的名份,失去世俗的榮耀,她已經出了家。

  徐皇後和靜孝真人究竟吵了什麼,外人無從得知。只是,皇帝沒有一病而亡,他又站起來了。站起來以後,時常到靜孝庵小坐,時常和大皇子、靜孝真人一起,如一家三口般。倒是徐皇後處,絕少涉足。

  和年方十歲、尚天真幼稚的九皇子不同,大皇子已是二十出頭,沉穩持重的很。這場變故一起,原本毫不猶豫請立九皇子的大臣中,有人暗暗流汗。

  其中包括謝大爺。

  這場爭斗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若是九皇子繼了位還好,一個擁立之功是跑不了的。可世事難測,若是大皇子最終坐上那張椅子,又該如何呢?仕途堪憂。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40 AM

第41章

  “若按常理,皇儲立嫡。九皇子是聖上唯一嫡子,自然當立。”謝大爺面容惆悵,聲音中有著濃濃的憂慮,“可天家之事,誰能說的准?”

  謝四爺跟謝大爺對視一眼,心中各自了然。那確實是普天之下最與眾不同的人家,不可以常理測度。普通人家不可能有的事,他家會有。

  普通人家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即便妻子去世或被休,妾一直還是妾。偶有妾室扶正的,也要宗族允許、原配娘家答應了,寫下同意書,認妾室為原配的妹妹,方才可行。況且稍微講點體面的人家,也斷斷沒有妾室扶正這檔子事。

  為人臣子,若想扶正妾室,千難萬難。定國公徐家是開國元勳,世襲罔替的國公府。第七代定國公寵愛妾室,並妾室所生的兒子,原配去世後冒封妾室為夫人,請立妾生子為世子。結果怎麼樣呢?被奪祿,爵位還是原配嫡子襲了。

  天家不同。皇後有無故被廢的,嫡子有冤枉被殺的,妃子若寵冠六宮,登上後位並非不可能。本朝妃子晉為皇後的例子,不可歷數。皇後被廢的,也不止一位。

  若徐皇後被廢,九皇子便沒了身份依仗,大皇子便成了“長”。若無嫡,便該立長。謝大爺想到此處,打了一個寒噤。自己便是想到這一節,怕自己往後撐不起謝家,才要玉郎出仕。可玉郎他......?和南寧侯府走的太近了些。

  南寧侯府大小姐頗受聖寵,頻頻入宮,常在勤政殿玩耍。曾有傳言,聖上意欲立她為九皇子妃。九皇子也待她極為親善,聽說,九皇子待張大小姐,比待自己的親表妹,徐家大小姐徐抒還要好。

  可是,自從原東昌侯沈邁一怒打死徐朗之後,張家和徐家已結下深仇。徐皇後若得志,是再也不會放過張家的。若是九皇子繼了位,南寧侯府差不多也就到頭了。

  對謝大爺的擔憂,謝四爺不以為然,“大哥,我朝自有祖宗法度,後宮不得干政。皇後不得干政,太後也不能。”莫說皇後太後,便是皇帝,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為所欲為。一個南寧侯府後面還牽涉著靖寧侯府、六安侯府、杜家和安家,哪裡是說動便能動的。

  張雱時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分管在京留守中衛、和陽衛、直隸揚州衛、金山衛、蘇州衛、中都留守司等,權柄甚重,在軍中聲望甚隆。徐皇後也好,徐太後也好,要動他,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終究是小心謹慎方為上策。”謝大爺愛憐看看幼弟,玉郎閒雲野鶴慣了,做官,他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宮闈之事奇異詭譎,不可掉以輕心。

  “大哥說的是。”謝四爺微笑應了,“咱們便是如同往日一般,以不變應萬變。”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說。

  日子平平靜靜的過了下去。皇帝病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之久,進了臘月後,漸漸好轉。到臘月初五已能上早朝,召了內閣輔臣入見,溫和詢問政務。到了臘月初八,宮中照例賜下臘八粥。

  宮裡的臘八粥有什麼不同麼?謝棠年嘗了一口,略有失望,“一樣的呀。”跟自家熬制的臘八粥差別不大,並沒有特別美味。

  謝延年卻說“果然是宮中之物,不同凡響。”味道實在是好。“可惜娘親和錦兒吃不到,還有小柏年。”她們還在太康呢,京城的繁華與她們無關。

  謝流年下午偷吃了零食,小肚子飽飽的,根本喝不下什麼臘八粥。順勢放下粥碗,牽住謝四爺的衣襟,“爹爹,我想祖父和祖母了。”想的喝不下粥。

  謝四爺不理會她,照舊優雅細致的用餐。通常來說,人吃飯的時候樣子是不大好看的,謝四爺卻不是。謝流年仰起小臉崇拜的看看他,吃飯的樣子都這麼好看啊,真是得天獨厚!

  何離放下粥碗,溫柔哄著謝流年,“乖,吃飯好不好?”再不吃就涼了。謝流年搖搖頭,可憐巴巴的樣子,“不要吃。想祖父祖母了,吃不下。”何離一時沒了主意。

  謝四爺慢條斯理用過飯食,優雅的擦拭過嘴角,漱口,淨手,把何離叫到一邊,“下午晌小七吃過什麼?”這小丫頭,你爹爹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麼。

  何離想了想,忙去了側間,打開桌上兩個小掐絲盒子,“今兒從五福齋買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芙蓉糕,還有六味齋的醬牛肉、醬肘子。”打開看看,已去了一小半。

  謝四爺命人倒了杯清茶,慢慢喂給謝流年喝,又喂了她一大丸消食丸。謝流年理虧,也不敢嫌消食丸太酸太難吃,苦著小臉兒乖乖的咽下了。

  晚上何離不放她出去睡,把她抱到大床上。謝四爺看著滿臉陪笑的小女兒,慢吞吞交代,“若肚子不舒服了,定要告訴我。”謝流年乖巧可愛的點頭答應,然後一晚上都安安靜靜的,半分沒折騰人。

  臘月十六沈邁過生日,謝四爺帶了小女兒過府拜壽。沈邁見了謝流年,眉開眼笑,“小不點兒啊,好些天沒見面了,怪想你的。”

  張會跟在他身邊,錦服華飾,長身玉立。謝四爺淡淡看了他一眼,才幾天沒見,這小子好似長高了不少。眉宇間少了幾分稚氣,添了幾分英氣。

  謝流年被沈邁、張雱、解語諸人挨著抱了一遍,最後由張會和丫丫牽著走了,去暖閣玩耍。謝四爺和張雱、沈邁等人飲酒。

  說是過生日,其實根本沒請外人,只有南寧侯府自家人,再加上岳培、安瓚、傅深。知道謝四爺不愛聽戲,也沒叫戲班,只在大花廳中擺下酒席,燙上陳年梨花白,慢慢喝著。

  謝四爺十分大酒量,張雱、沈邁也最好飲,彼此推杯換盞,喝了個盡興。正喝到高興時,管事的進來稟報,“侯爺,有壽禮送到。”這麼個身份的人來送禮,管事的可不敢自作主張。

  張雱接過禮單來看了看,並不放在心上,“收下,照舊例辦理。”管事的恭敬應了“是!”隨即出了大花廳,把南寧侯領謝的名貼交付來人,賞了來人上等封兒,客客氣氣送了出去。

  眾人又喝了一巡酒,管事的又進來稟報,“侯爺,有壽禮送到。”恭恭敬敬呈上禮單。張雱看了,挑了挑眉,這廝好生客氣!吩咐“收下,照舊例辦理。”管事的答應了,依舊是把領謝名貼給了,賞了上等封兒。

  沈邁這回過生日根本沒聲張,不過來送壽禮的人還真是不少。除了送到大花廳的那兩張禮單,剩下的都由管事按舊例寫了謝貼。

  暖閣裡,兩個大小孩帶著一個小小孩,坐在蹋上打葉子牌。“唉,如果是雙升就好了。”謝流年留戀的想著,“從前可是旁的不會,只會雙升啊。”工作的太多,玩的太少,所以特別在意。

  “小不點兒,你喜歡玩紙牌不?”張會湊過來問道。謝流年大喜,連連點頭,喜歡,我很喜歡!張會和丫丫都笑,“商隊從西洋帶回來的紙牌,玩法和咱們天朝的不同,很有趣。”把撲克牌拿了出來,張會耐心教給謝流年怎麼玩。

  謝流年睜大眼睛聽著,不時乖巧的點頭。“小不點兒,你懂了麼?”張會講了一遍,問謝流年。謝流年先是點頭,接著想想好似不對,又搖頭。搖頭覺著也不對,又點頭。

  “不懂也沒什麼。小不點兒,我教你幾遍,你這麼聰明,一定學很快。”張會一邊熟練洗著牌,一邊安慰謝流年。丫丫在旁熱烈的幫腔,“是啊,小不點兒可聰明了,一定學很快!”她也盼著多個牌搭子。

  沈忱和岳池很疼愛張會和丫丫這一對弟妹,但是不樂意跟他倆打牌。“阿會,我要被你氣吐血了”“丫丫,牌不能這麼出呀”,弄到最後,陪他倆打牌成了哄孩子玩,只有沈邁和傅深樂意。

  謝流年不過鬧了三兩回笑話,就學會了打雙升。“小不點兒真是冰雪聰明!”丫丫眉毛彎彎。她也教過韓國公府的小表姐吳萱,吳萱可是學了兩天都迷迷糊糊的。

  正好岳池不怎麼會喝酒,從宴席上逃了出來,四人湊了一攤兒牌。岳池跟丫丫一家,張會跟謝流年一家,謝流年手氣奇好,常常是連著甩秭妹對兒,把岳池和丫丫打的一片愁雲慘霧。

  岳池很是氣悶。就這麼個小不點兒,和從前輸牌輸到要發脾氣的小阿會,把自己贏了?看看興高采烈的弟弟,看看一臉懵懂無知,一臉可愛笑容的小不點兒,無語。

  “......我們輸慘了。我倒沒事,反正常常輸。二哥從沒這麼著,生了會子悶氣。小哥哥可高興了,從前我跟他一家,我們兩個就沒贏過......”勤政殿裡,丫丫坐在金絲楠木案幾旁,絮絮叼叼說著些瑣碎又溫馨的小事,皇帝含笑聽著。

  小太監在案幾上擺滿了各色精致果品。“阿嶷,隨意。”皇帝指指琳琅滿目的食物,溫和說道。他很喜歡招待天真無邪的丫丫,吩咐御膳房做了好幾樣丫丫愛吃的點心。

  丫丫笑盈盈道了謝,“皇上,廊下新養了只仙鶴對不對?我想去喂喂它,成不成?”皇帝微微一笑,“好啊。”仙鶴好似愛吃魚蝦?指指一碟子鰣魚,“拿這個去。”

  小太監幫著拿了碟子,丫丫快活的走出殿門,到廊下喂仙鶴。皇帝一向勤政,用解語的話來說是個“勞動模范”,丫丫出去後,皇帝穩穩的坐下來,繼續批閱小山一般的奏折。

  過了好半天,皇帝忽然覺得不對,阿嶷呢?怎麼這會子還不進來?喂仙鶴也不用這麼久吧。皇帝抬起頭,溫和問道:“張大小姐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41 AM

第42章

  勤政殿中有五六名太監當值。一名十五六歲、相貌清秀的小太監俯伏在地,聲音微微發抖,“張大小姐,在,在喂仙鶴......”真的是在喂仙鶴。

  眾太監都屏聲斂氣,殿內異常安靜。皇帝本是一邊問著話,一邊看著奏折,手中還拿著朱筆想要批示什麼。頓了頓,皇帝驀然放下朱筆,起身疾步走到殿門口。

  殿外回廊下,原本體態優雅、顏色分明的仙鶴倒在地上。仙鶴旁邊,一名端著碟子的小太監渾身抖似篩糠,丫丫臉色煞白,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皇帝心口一痛。這是怎麼了,在皇宮之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敢有人下這等辣手?果真病的太久,連皇宮也震攝不住了麼?

  一名錦衣玉帶的青年男子走進儀門。他跟皇帝生的有幾分相像,神色端凝,氣宇不凡。甫一進門,已是看見廊下發呆的丫丫,“阿嶷!”穿過回廊走了過去。

  “阿嶷在看什麼?生病的仙鶴有什麼好看的?”青年男子一眼瞥見倒在地上的仙鶴,心知有異,面上卻是毫不在意,微笑說道。

  青年男子的聲音溫潤動聽。丫丫好似如夢初醒,牽住青年男子的衣襟,求救般問道:“大皇子,這仙鶴是病了麼?”原來是生病啊,不是中毒?不是被害的?

  大皇子低頭看著尚有余悸的丫丫,溫和的保證,“是,阿嶷,這仙鶴只是生病了,無甚大事。”丫丫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有了血色。

  皇帝若無其事的坐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大皇子和丫丫一前一後走進殿中。行過禮,大皇子笑道:“阿嶷到底是小孩子家,還從未見過仙鶴生病呢,生生給嚇著了。”到如今臉色也還是不對。

  皇帝招手命丫丫上前,拉著她的手溫言安慰,“人有生老病死,仙鶴也有,這沒什麼。朕是萬乘之尊,前些時日一般也臥床在床。阿嶷,小事而己,不必害怕。”

  丫丫笑道:“如今我不怕了。”生病有什麼好怕的。說完“不怕”,丫丫小臉飛紅,“皇上,大皇子,過會子我爹爹要來接我了,千萬不要告訴他。”

  皇帝和大皇子明知顧問,“為什麼?”模樣相似的兩父子,一樣有著溫文爾雅的笑容,高貴優美的舉止,一樣饒有興趣的看著丫丫。

  “我不是怕爹爹笑話我,也不是怕哥哥們笑話我。”丫丫眨眨美麗的大眼睛,“不過我家的仙鶴總是很精神,怕他們孤陋寡聞,不知道仙鶴會生病啊。”

  皇帝微微一笑,鄭重其事的答應,“一言為定。”大皇子也湊趣,“阿嶷,一言為定。”丫丫得意說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酉時,張雱來接丫丫。父女二人走出大殿,走至廊下,丫丫快活的指給張雱看,“爹爹,您看這仙鶴羽毛多白呀,雪白雪白的。”不生病的仙鶴,真好看呀。

  張雱溺愛的笑笑,牽著丫丫的手走向儀門。父女二人出了儀門,張雱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丫丫,左邊有個討厭的女人過來了。”丫丫當機立斷,“爹爹,避開她。”見了她總要行禮折騰,煩死人了。

  張雱點點頭,“聽我閨女的。”抱起丫丫,施展輕功向右方輕盈迅疾的掠出。儀門前當值的兩名小太監只覺眼前一花,南寧侯父女二人已消失不見了。

  張雱父女離去後,徐皇後、九皇子一行人走了過來。徐皇後身邊跟著位稚齡少女,十歲左右的年紀,跟徐皇後生的極為相似。身穿淺藍色織錦緞衫裙,清新美麗。

  一行人進了儀門,被請入側殿歇息。當值大太監恭身陪笑,“皇上在處置政務。”勤政殿大門關著,這時候,任是誰來了,也不敢放進去。

  徐皇後身邊的稚齡少女嫣然一笑,“姑母,皇帝姑丈真是聖明君主,很是勤政。”自己十天半個月的進次宮,十回倒有九回見不到皇帝姑丈。不是在議事,便是在批奏折,極少宴飲享樂。

  徐皇後愛憐看一眼侄女,“抒兒,皇上便是因著太過勤政,以致積勞成疾,臥床在床。好孩子,待見到了皇上,你可要記得姑母的話。”皇上素來喜愛抒兒這年紀的小女孩,把抒兒帶來,或許能令皇上笑口常開,也未可知。

  徐抒抿嘴笑笑,“姑母,抒兒省得。”皇上膝下唯有二女,安慶公主和安寧公主。安慶公主前年已下降趙國公府,安寧公主尚小,年方兩歲。皇上近年來常招張嶷入見,張嶷哪裡比得上自己?論身份,自己是皇後親侄女,九皇子親表妹。論才華,自己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張嶷不過是有幅好皮相,又算什麼呢。

  徐皇後心中很有些欣慰。弟弟雖然是個不曉事的,所幸抒兒自小聰明伶俐,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徐家有抒兒這樣的姑娘,是幸事。若抒兒入了皇上的眼,那便更好了。

  徐皇後看看身邊巧笑嫣然的侄女,再看看俊秀不凡的兒子,越看越順眼,“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只盼皇上英明仁厚,體諒徐家不易,成全了這一對孩子。唉,皇上越發的少言寡語了,他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自己通不知道。

  “......仙鶴明明是中了毒,兒子怕嚇壞阿嶷,便哄她是生病了。幸虧阿嶷年紀小,信以為真......”勤政殿中,大皇子神色凝重,低聲說著實情。

  聽這口氣,倒似對阿嶷十分關切。皇帝微微一笑,自己這做父親喜歡什麼,看來阿德很清楚啊。“阿德做的好。”皇帝溫言誇獎,“一則免得嚇壞阿嶷,二則免得此事外洩。”

  大皇子神色誠懇,“阿嶷天真可愛,兒子向來喜歡她,待她如親妹妹一般。怎麼捨得讓阿嶷受到驚嚇呢?父親,想到阿嶷今日差一點......兒子真是後怕。”如果阿嶷不是喂了仙鶴,而是自己吃了呢?不堪設想。

  皇帝心中一股怒氣漸漸升騰。“阿德,你去查處此事。”皇帝淡淡吩咐,“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大皇子恭謹的應道“是,父親!”得了口諭,叩首辭出。

  徐皇後在側殿端坐,等來等去也沒等到皇帝召見。黃昏時分,大太監進來滿面陪笑,“皇後娘娘,皇上政事繁忙,實在勻不出功夫。”不見你。

  徐皇後忍著一肚子氣,帶著九皇子、徐抒走了。回到鳳儀殿,接二連三的大事報了過來,更是氣上加氣。“稟娘娘,尚膳監掌印太監段大富突發心疾,太醫救治不及,已去了。”“稟娘娘,御膳房蔣御廚暴斃。”還有幾十個太監、宮女也一齊斃命,全是徐皇後的人。

  徐皇後氣了個仰倒。要去見皇帝講理,皇帝根本避而不見。徐皇後本是性情寬厚之人,至此也暴燥起來,鳳儀殿開始出現和前朝一樣的情形:杖斃宮女。和前朝一樣,被杖斃的宮女並沒有什麼大過失。

  “世家大族的女子,也不過如此。”風景優美的靜孝庵中,靜孝真人霍的站起身,掩飾不住嘴角的輕蔑,“你父親千挑萬選來的皇後,竟也是蛇蠍心腸。”當初嫌棄自己這平民百姓出身的原配妻子沒涵養沒見識,徐氏這樣女子又好到哪裡去了?真真好笑。

  大皇子輕輕按住她,“母親,從前的事,不必多想。”如今再追究當年事,又有何益。無論父親立這徐皇後是對是錯,總之徐氏如今坐在皇後寶座上。處置眼下事要緊,何必置氣。置氣有什麼用。

  聽到這一聲“母親”,靜孝真人眼圈發紅,“你是個有良心的孩子,十幾年來從不曾忘記我,不管酷暑寒冬,總要過來請安。你雖不是我生的,從小卻是我撫養的,咱們便如同親母子一般。阿德,你放心,母親便是拼了這條命去,也要助你達成心願。”

  大皇子緩緩說道“母親說的是,咱們是親母子一般,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阿德必定和母親共同進退。”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靜孝真人微笑道:“阿德,我娘家趙國公府你是知道的,因為我一個人出家,姜家得了兩代國公。我弟弟、我侄子他們如今都是錦衣玉食的,姜家養我一場,得了這場榮華富貴,我對得起他們。”

  “可我自己呢?有誰替我想過?”靜孝真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戾氣,“我在這庵堂中,已過了快二十年!活著時,我孤零零的,死了以後,更是孤魂野鬼!”

  大皇子哀求的叫道:“母親!”眼前這女子,自己從生下來便由她撫養,自從會開口說話時便叫她“母親”。在自己心目中,她比生母梁妃更像母親。

  “阿德,我會不遺余力幫你。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靜孝真人定定看著大皇子,一字一字說道:“百年之後,我要和你父親合葬!”

  大皇子想都沒想,慨然答應,“那是自然。母親,您是原配,按照祖宗法度,只有您方能和父親合葬。”

  這年冬天,天氣分外寒冷。城中不少乞丐凍死街頭,就連皇宮之中,也多往年冬天多了很多死屍。不過,宮裡死些個太監、宮女,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並無人過多關注。

  元旦大朝會上,大皇子和九皇子形容很是親密,皇帝微笑稱贊,“兄友弟恭,極好。”大皇子畢恭畢敬的道謝,笑的很溫文。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42 AM

第43章

  天朝的文官最有風骨,最講祖宗禮法。“太子者,國之根本”,二月初,百余名文官上表“請立太子,以固國本”。在表章中,文官們不無擔憂的提到“皇九子年已十二歲,應該出閣讀書了。”出閣讀書,只有太子方才能夠。

  勤政殿中,一份又一份的表章被氣憤的扔到地上。侍立在殿中的太監個個摒住呼吸,縮著肩膀,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皇帝扔完表章,悵然若失,信步走出殿門。隨侍的太監你看我我看你,趕忙跑了出來,不遠不近的跟在皇帝身後。

  這幫文官!一個個道貌岸然,說起大道理來口若懸河,他們自己一般也知道宴會享樂,左擁右抱,卻對皇帝十分苛嚴。自己一向兢兢業業做皇帝,不過偶爾缺了早朝,或停了經筵,勸諫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進了內閣,進了勤政殿,好似自己是多麼荒唐妄為的昏君。如今更是擺出一幅忠臣諍臣的模樣,對自己的家事頻頻置喙。為了立太子之事,勤政殿中的奏折已快有一人高了。

  皇帝微微冷笑,果然仁敏寬厚的君主做久了,臣下的顧忌便越來越少?本朝太宗皇帝在位時一樣久不立儲,大臣們哪敢這般催促?太宗皇帝一向鐵血,對不訓服的大臣只有一個字:殺!

  皇帝的思緒有時凌亂,有時清晰。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漫無目的隨意走著。驀然抬頭,已來到一處幽靜的庵堂門口,庵堂前掛著匾額,匾額三個大字正是自己親筆所書:“靜孝庵”。

  “咯吱—”一聲,虛掩著的庵門打開了。兩名相貌清秀可人的年幼女童走了出來,合掌為禮“陛下,靜孝真人有請。”把皇帝請進庵中,到靜室落了座,奉上香茗。

  門簾輕挑,一名中年女子緩步走了進來。她面色白淨,銀盤似的一張臉,很有福相,正是皇帝的原配妻子姜氏,為慈聖太後祈福而出家的靜孝真人。

  靜孝真人無聲無息的落了座,兩人默默無語,靜靜喝了一杯茶。或許是周遭異常安靜,或許是室中有股好聞的檀香,皇帝心緒漸漸平靜。

  臨分別,靜孝真人輕輕笑了笑,“若當初我不出家,陛下如今所有的皇子全算是妃妾所出罷?”那樣的話,依太祖皇帝定的規矩,該立長,該是阿德即位。

  皇帝已是出了庵門,聞言頓了頓腳步。之後,並沒回頭,徑自去了。靜孝真人獨自站在料峭春風中,癡癡凝視皇帝遠去的背影。他從未喜愛過自己這原配妻子,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另娶世家大族女子為後,他又得到了什麼?

  五月十六,一百多名文官不約而同跪在左順門外,要求皇帝“早立太子,以穩民心”。眾官員伏闕大哭,宮廷為之震動。

  皇帝很干脆。先是命太監將左順門外所有官員名字記錄清楚,繼而命錦衣衛將為首的三品以上大臣系入詔獄。其余的官員予以廷杖,廷杖依例是脫掉褲子打的。大概是素日身子骨不硬朗,也或許是錦衣衛下手過重,有十幾名低品級官員喪生。其中包括一位翰林院編修,陸元。

  陸元是上一屆的探花,江南才子,文采風流。這一事件傳出去之後,不少人很是為他歎息:寒窗苦讀十數年,一旦高中鼎甲,真是風光無限。可憐可歎,竟死在錦衣衛杖下。

  上一屆的探花已命喪黃泉,這一屆的探花卻依舊蕭蕭肅肅,清逸脫俗。謝家兩兄弟好巧不巧的都生了病,告假在家。此時謝四爺正安然坐在新居中,手把手教小女兒學寫字,“小七,滿把手握著筆像什麼樣子,握筆要這樣。”親自做著示范。

  謝流年跟著做了幾回,覺得很累,“爹爹,為什麼要坐著寫?我看您好多回寫字,都是站著寫的。”她耐著性子坐了半晌,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若作行草,或寫大字,方宜站著寫。”謝四爺淺淺一笑,“你如今初學,自然是學楷書,還是坐著寫罷。”還沒學會走路呢,就想跑了?

  何離端過來兩杯清茶,放在一旁的大紫檀案幾上,“小七乖乖的,定要好生學。你爹爹是書法名家,多少人想向他求教卻不可得。”你兩個哥哥也是他教的,都是規規矩矩聽聽說說的。

  謝流年手中握著一枝象牙筆桿善璉湖筆,沖何離扮了個可愛的鬼臉。連最溺愛自己的媽媽也是這麼說,看來實在不能偷懶,認命的練習罷。

  謝流年歪歪扭扭的寫了十幾個字,累出了一頭細細的汗珠。“爹爹!”抬頭看著謝四爺,一臉央求狀。您看看,我都練出汗了。

  謝四爺淡淡吩咐道:“阿離,替小七擦汗。”何離忙走了過來,拿出錦帕,細心替謝流年擦去汗珠,“小七乖,接著寫,定要寫完才是。”要寫滿五十個才成。

  媽媽不向著自己,爸爸一臉監工相,在旁虎視眈眈的看著。謝流年誇張的歎了口氣,雙腳平放,肩平,含胸,頭部微彎,懸腕,繼續練字。

  認認真真的又寫了十幾個。小胳膊都酸了,謝流年放下筆,揮揮小手,可憐巴巴的看著謝四爺跟何離,“累了。”我都這幅模樣了,還要練?到底是不是親爹親媽呀。

  何離看了看,有三十個了,似乎也足塞責?不確定的看向謝四爺,謝四爺紋絲不動,緩緩說道:“爹爹陪你練字,也很累。”可比自己寫字累多了。

  “可是,爹爹是大人。”謝流年頑皮的眨眨眼睛,墨玉般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滿是淘氣,“我是小人。”您是成年人了,我還是小孩呢。不能要求小孩吃苦耐勞呀。

  “我是小人”,謝四爺跟何離對視一眼,各自覺著好笑。真真是孩子話分外有趣,會拿“小人”對“大人”。傻小七,“小人”是罵人的話,知道不?

  謝四爺美如冠玉的俊面上慢慢浮上一絲笑意,“那便先不寫罷,明日再接著練習。”小七是初學,能一絲不苟的寫上三十個字也不錯了。寫字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謝流年歡呼一聲,機靈的下了地,活蹦亂跳跑到院子裡,脆生生叫道:“小青豆小紅豆,小豌豆小綠豆,過來陪我玩沙包!”四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小女孩應聲跑了過來,五個孩子玩起沙包。

  聽聽她給丫頭們起的這名字,謝四爺微笑搖頭。何離也笑,“寫字時是那個樣兒,一說起來玩耍,便是這個樣兒了。”小孩子家,不是掛住吃,便是掛住玩。

  黃昏時分,謝延年、謝棠年一起放學回家了。他們小兄弟二人如今同在國子監讀書,師從川西大儒成蔚老先生。謝延年讀書一向用功、出眾,謝棠年進了國子監後,上有名師指導,下有一眾優秀同窗,學業也一日日精進。

  晚飯後,謝延年和謝棠年去了側間。他倆今日在國子監學了“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爭論起“君子和小人”。

  “我去搗亂。”謝流年前生是喜歡看辯論賽的,這一世舊習不改,聽到側間的辯論,興致勃勃跑了去。搬個小凳子,端端正正坐下來,旁聽。

  何離往側間望望,覺著好笑,“玉郎,小七聚精會神的樣子,你說她懂什麼。”謝四爺微微一笑,她怎麼不懂了,她不懂君子,還不懂小人麼。

  第二天,謝流年的功課增加到四十個字。“今日練四十個便好了,明日要練五十個,循序漸進。”謝四爺很善解人意的吩咐道。

  謝流年嚇了一跳,忙問“那後日呢?”若是每日增加十個,那可坑死人了。謝四爺嘴角翹了翹,“五十個。”今年一年,都是五十個。到了明年麼,要加到一百的。

  堪堪寫完四十個字,謝延年、謝棠年也放學回家了。他們帶回了一位小客人,張會。張會身後跟著個雪白粉嫩的小童兒,小童兒手中提著個精巧竹籃,竹籃中裝著紅通通的番柿。

  “送給我的?”謝流年見了番柿,兩眼放光,笑咪咪問道。張會臉微微一紅,點點頭,“是,小不點兒,送給你的。”小不點兒和丫丫都是小女孩子,口味真是一樣呢,都喜歡吃番柿。

  謝棠年拉著妹妹的小手,很是歉意,“對不住,捨妹年紀小,有些嬌憨。”小七,你當著客人的面問人家是不是送給你的,人家出於禮貌,只能說“是”了。

  謝延年也笑道:“是呢,小七跟錦兒一樣,年幼無知。”在他心目中,謝錦年、謝流年就是一對只會無理取鬧、只會折騰父母和哥哥的小屁孩兒。

  張會彬彬有禮的表示反對,“哪裡。令妹很可愛,很懂事。”小不點兒年幼歸年幼,哪裡無知了?眼光奇好,喜歡睡大圓床。教她打紙牌,她學的那麼快,哥哥們都打不過她。

  “......不只番柿紅了,桃樹、杏樹也是果實累累......親手摘果子很有趣......”聽張會這麼一說,謝延年、謝棠年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動心。

  謝四爺淡淡看了張會一眼,這小子又長高不少,眉目更加俊美,舉止比之前沉穩不少。過了十歲,身邊沒有丫頭服侍,跟著的都是小廝、童兒。南寧侯夫婦伉儷情深,管教兒女也別具一格。只是,自己正生著病,告了假在家歇息,哪裡能夠出門做客。

  張雱休沐的時候親自過來,“晚鴻,我家養著兩隊親兵,個個武功高強,令郎令愛到我家玩耍,你大可放心。”大包大攬過後,把謝延年、謝棠年、謝流年接走了。

  謝流年跟著張雱騎馬,“小不點兒,好不好玩?”張雱懷中抱著個小女孩兒,馬兒跑得飛快,謝流年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好玩,好玩!”小雞啄米似連連點頭,興奮的小臉通紅。

  到了南寧侯府,熱熱鬧鬧的,祖父們全都在。南寧侯府人多勢眾,沈忱、岳池帶著弟弟妹妹們上樹摘果子,祖父們或是在樹下翹首看著,或是干脆也上了樹幫忙。

  謝延年、謝棠年不會爬樹,張雱命人給他們搭了梯子上去。謝流年則是被張雱抱著,輕輕一躍,就上了樹梢。或是隨手摘個果子,或是在樹間縱來縱去,其樂無窮。

  能不能換個爹呀。玩到高興時,謝流年忽然起了這個念頭。話說,跟這些時日天天逼自己練字的謝四爺相比,會抱著自己騎馬、抱著自己上樹的張伯伯,真是好玩多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42 AM

第44章

  張雱平日公務繁忙,難得擁有這般輕松愜意的時光,帶著謝流年玩了個過癮,“小不點兒啊,再過兩年連你也長大了,伯伯該帶誰玩呢?”阿大阿二如今跟大人似的,小阿會已經知慕少艾,丫丫也是大姑娘了。

  摘完果子,解語命人在草地上鋪了綠氈,擺上美味可口的食物。眾人席地而坐,一邊吃吃喝喝,一邊說說笑笑。謝延年、謝棠年都是活潑好動的年紀,自然也是玩的興興頭頭。

  張會同前擺著一個水晶碟子,盛著才從溪水中洗過、新鮮帶水珠的櫻桃。張會拿雪白的布手巾擦拭干淨水珠,“小不點兒,吃櫻桃罷。”遞給謝流年。他管擦,謝流年管吃,他擦的很仔細,謝流年吃的很專心。

  張雱和解語並肩坐著,時不時的相視一笑。這個小阿會,三兄弟中他最小最嬌慣,平時都是哥哥們讓著他,如今照顧起小女孩來,居然也蠻像樣子。張雱看著一臉認真的小兒子,驀然有了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覺。

  祖父們都是笑咪咪的。傅深想開口笑話張會,被沈邁拉住了,“不許!我家阿會臉皮薄。”可禁不住你打趣。我乖孫子又不是胡打海摔慣的,寶貝著呢。

  倒是謝棠年無意中轉過頭瞅了一眼,過意不去了,“這如何使得。”挪了過來,對張會客氣道了謝,“勞煩了。”有自己這親哥哥在,小七哪能讓旁人照看?謝棠年接過布手巾,細心擦好櫻桃,喂到謝流年嘴裡。

  玩了會子,回去更衣洗漱,去到大花廳用中午飯。飯後,丫丫殷勤拉著謝流年,“小不點兒,跟我走罷。”你該午睡了。謝棠年是個盡心盡責的好哥哥,執意要跟著去,“捨妹年幼,膽小。”睡醒了不見爹娘哥哥,會害怕的。

  最後,謝家兄妹三人一起去了洗心閣。謝流年爬上大圓床舒展著小肚皮甜甜蜜蜜睡午覺,剩下四人坐在廳中打牌。“可好玩了,真的。”丫丫很熱心的推薦紙牌,“很好學,小不點兒學兩遍便學會了。”小妹妹都能學會,哥哥還用說麼。

  謝延年、謝棠年果然學的也很快,至少比吳萱等人學的快。“比吳萱強多了。”丫丫舒了一口氣。“比小不點兒差遠了。”張會暗暗嘟囔。

  等到謝流年一覺睡醒,正是謝延年、謝棠年輸的一蹋糊塗之時。謝流年端個小凳子坐在謝棠年身邊,“哥哥,出這張!”當起小軍師。

  摘果子、野餐、打牌,快樂的時光容易過,不知不覺已是申時。“伯伯送你們回去。”張雱過來了。他答應過謝四爺,最晚申時末一定送三個孩子回謝府。

  又是坐在張雱懷中,風馳電掣一般騎了馬回去。“伯伯,學騎馬!”臨分別,謝流年積極要求著。學騎馬,應該比學寫字好玩有趣罷?

  張雱哈哈大笑,“小不點兒,再過兩年罷。”怎麼著也等到六七歲再開始學。唉,也不知謝晚鴻許不許。小不點兒是謝家女兒,若她爹不許,只怕學不成。

  回到謝府,當天謝流年便要補齊今日的功課,寫夠五十個字。每寫十個,謝流年便要停下來歇息,便要殷勤跟謝四爺商量,“爹爹,再過兩年,讓我學騎馬好不好?”

  謝四爺拿過女兒的功課細細察看。謝流年在一旁喋喋不休,“騎馬多好啊,神氣!”“身子骨結實!”“還有,往後肯定不會像大伯那樣!”老坐著寫字會得的病,騎馬不會。

  何離在旁捂著嘴笑。玉郎和大爺都是告的病假,大爺是真的病了呢,聽說痛苦萬狀。有個游方郎中說要給大爺動刀子,這本是凶險至極的,大爺為惡疾所苦,竟差一點答應。

  謝四爺放下女兒的字貼,閒閒說道:“三年。三年之後許不許你學騎馬,視你這三年的情形而定。”聽話呢,就讓你學。若是不聽話,哼,乖乖的接著讀書寫字罷。

  南寧侯府。“阿會啊,你好好的讀書寫字罷。”傅深看著外孫子,一臉同情,“小不點兒的爹爹、哥哥都斯文,你沒學問怎麼能成。”

  張會轉過頭不看他。外公最喜歡捉弄小孩子了,不厚道。沈邁護短,跟傅深不願意,“讀什麼書,寫什麼字,我家阿會才用不到。阿會啊,你長大以後做個侯爺好不好?”侯爺比正一品大臣品級還高呢。

  張會氣鼓鼓的,“才不要!”誰說小兒子沒出息了,我才不是!我長大了,要比大哥二哥更神氣!大哥二哥都不要這爵位,我也不要!

  岳培和安瓚只微笑,並不說話。尋常的公侯伯府,兒子們是費盡心思要謀劃那個爵位,南寧侯府與眾不同,三個兒子個個不希罕。“給小阿會罷。”沈忱和岳池都不要這個爵位,“我倆往後自己掙功名。”他們兩一個姓沈,一個姓岳,都不跟著張雱姓,都覺得自己做這南寧侯府世子很別扭。

  小阿會也不要。“我往後考狀元。”如果做了侯爺,只能入武職,不能做文官的。小張會一開始是逼著張雱考狀元,後來改了,“我自己考!”不跟您費這個勁了,我自己用功去。

  傅深湊近張會,“乖孫子,往後你若是金榜得中,名聞天下,會有艷福的。你沒看戲文裡唱的,中了狀元能娶好幾個媳婦呢。”都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好女子。

  張會白了他一眼,“不要!我兒子會不快樂!”您可倒好,庶子嫡女庶女加起來二十多個,您知道舅舅多作難麼?不是這個弟弟有事,便是那個弟弟有事,他這個六安侯世子,當的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兒子會不快樂”?祖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好笑,又有些納悶。這是從何說起?阿會小小年紀的,怎麼會想到“我兒子”的?

  還是張雱和解語這做父母的懂得孩子,解語不好說什麼,張雱可不跟傅深客氣,“您家最小的那位令郎,前幾日又跟紈褲子弟爭風吃醋,在秋香院大打出手!是子沐舅兄去善的後。”傅子沐這些年來,忍氣吞聲替弟弟們收拾過多少殘局。傅深傅侯爺年輕時風流成性,後院美人盈室,庶子庶女眾多,這些風流債,最後都是六安侯世子傅子沐的負擔。

  傅深有些訕訕的,臉上很是掛不住。無忌這傻女婿,跟岳父說話從來不拐彎!沈邁打個哈哈,“不成器的子弟誰家沒有,傅深,你莫多想。”沈邁和傅深兩人已是多年交情了。

  張雱瞪了傅深一眼,回頭對著妻子喜笑顏開,“解語,咱們小阿會可真聰明,對不對?”這才多大,連兒子是不是快樂都想到了,想的多深遠啊。

  這年的春天、夏天朝中都不甚太平,到了秋風漸起的時節,慢慢的風波平息了。皇帝下了重手,左順門伏闕痛哭的三品以上官員,全部貶為平民。之後,文官們紛紛緘口,不再置喙立太子之事。

  謝四爺悠哉游哉的在家中渡過了一個酷暑。每日除到謝大爺處問好之外,或是讀書,或是寫字,或是教養兒女,真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消遣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11:43 AM

第45章

  三太太、侍立在三太太身邊的二小姐謝綺年,一時臉色俱是雪白。去祖居?祖居在玉鳴坊,離燈市口大街且還遠著。老太太這是要放逐三房?

  三太太先是恐懼害怕,繼而心中憤怒:這是謝家,老太爺才是一家之主!三爺和大爺、四爺一樣是老太爺的骨血,怎麼就至於一家人都親親熱熱和和氣氣的,單要把三爺攆出去?

  三太太揮起手中的帕子,眼一閉,嘴大張,作出要放聲大哭的樣子。三爺眼疾手快,一把攬過她,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惡狠狠說道:“你給我閉嘴!”越來越像個潑婦了,真是讓人厭惡。

  三太太被丈夫轄制著,一時不敢出聲。謝綺年含淚扶住她,神色淒婉。三爺笑著拱拱手,“老太太吩咐的是,我們這便去祖居。勞煩大哥派個人帶帶路。”他久不在京中,道路並不熟。

  謝大爺正在發怔,聞言忙笑道:“這個不難。”回身吩咐一名管事,“陸六,你服侍三爺去玉鳴坊。”陸六恭敬應道:“是!”謝大爺想了想,又派了兩名管事嬤嬤同去,“看著玉鳴坊缺什麼短什麼,速來報我。”雖有僕役看房子,卻是大半年沒人正經居住了,想來定是諸多不便。

  行禮作別,謝三爺一家上了車,直奔玉鳴坊。馬車直駛出兩個時辰才到,到了之後舉目觀看,房捨雖是齊整,屋中卻空的很,家什諸物或有或沒有,並不齊備。

  “小的們不知三爺要來,疏忽了些,求爺多擔待。”看房子的是謝家老僕賴成,對著謝三爺滿臉陪笑,點頭哈腰。謝三爺笑道:“您老這話我可擔不起,是我們來的匆忙。”

  賴成都已經六十多歲了,年輕時是服侍謝老太爺的,後來給了謝大爺。這時節派個看房子的輕省活,算是養老了。對賴成這樣的謝府老僕,謝三爺只有客氣的。

  三太太被管事嬤嬤暫且安置在側間。看著空曠淒清的房捨,想到太康謝府的一片錦繡,想起燈市口大街的繁華熱鬧,哭的妝都花了,“綺兒,之兒,咱們娘兒仨真是命苦。”看她哭的心酸,謝綺年、謝之年不由也跟著掉眼淚。

  謝三爺冷著一張臉走了進來,“綺兒,帶之兒下去歇息。”看看眼前這母子三人,好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似的,讓人心中好不惱火。謝家究竟虧待了他們什麼?

  見父親臉色鐵青,謝之年有些害怕,往姐姐懷裡縮了縮。謝綺年緊緊抱住幼弟,臉色煞白,聽話的退了出去。側間只剩下謝三爺夫婦二人。

  “哭什麼哭!你還有臉哭!”謝三爺背著手,惡狠狠盯著妻子,“惹出這麼場禍事出來,我替你愧都愧死了!你還有臉哭!”還有臉覺著委屈。

  三太太理虧,聲音未免有些細小,“我不也是為了這個家,不也是為了兒女麼。”三房家底太薄,女兒既將出嫁,我想給她多攢些嫁妝怎麼了?難道不是正理。如今滿天下都是貪官,哪個做官的不收賄賂,咱們不過是倒霉,被捉住了而己。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謝三爺一臉的厭惡,“什麼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女。兒女都被你連累慘了!你也不想想,若老太太不出手救我,我便是革職查辦的下場!到時綺兒怎麼辦,之兒怎麼辦?”有個被革職甚至下獄的父親,孩子一輩子還抬得起頭麼。

  你這不是好好的麼?三太太心裡嘀咕著,你這不是任事沒有?什麼老太太出手救你,她又不是為了你,她是為了謝家的名聲!為了她在京中做官的親生兒子!她敢不救你麼,若你出了事,她那心肝寶貝大爺、四爺也落不著好。

  “你往後若敢對老太爺、老太太有一絲一毫的不敬,若再敢惹兩位老人家氣惱,苗氏,我定會休了你!”謝三爺很有些殺氣騰騰,“到時,舅兄求情也好,綺兒之兒哀懇也好,我都不會心軟!”

  三太太垂頭喪氣的應下,“知道了。”她心裡再不服氣,這會兒也不敢硬頂著。謝三爺抬出的是“孝順”這頂大帽子,在天朝活著,不論男女老幼,不論富貴貧窮,都不敢明著犯下這項罪過。

  謝三爺苦笑一聲,“但願你是真的應下,不是敷衍於我。老太太為了我這不孝子,已是......唉,想想真是慚愧。”管束不了妻子,她在縣衙官署偷偷收了被告的銀錢賄賂。到被上峰查著時,卻是謝老太太拿出嫁妝銀子替他補虧空、上下打點,最後方能全身而退,辭官了事。

  三太太偷眼看了看丈夫,見他神情苦澀,自己倒莫名有些愉悅。事發後雖說自己挨了打罵數落,他這風流浪子日子也難過啊,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磕了多少頭,賠了多少罪。謝家多少年來都是清流楷模,從未出過貪污受賄之事,他算是頭一個。

  兩人正說話間,管事嬤嬤陪笑來回,“三爺,三太太,正房收拾好了,二小姐、七小爺的住處,也收拾好了。”雖不能說是盡善盡美,卻也差強人意。

  三爺溫言褒獎,“勞煩嬤嬤了。”這管事嬤嬤是大太太的陪房,雖是奴僕身份,卻出自太原王氏,為人處世極有分寸。只看她今日麻利干脆的收拾好房捨便能知道,她素日定是行事干練。

  管事嬤嬤笑道:“不敢當三爺的誇獎。”殷勤服侍三爺、三太太去了正房,又留下五六名丫頭當差,“大太太說,怕三爺、三太太人手不夠使。”

  安置妥當後,管事嬤嬤才行禮告辭。三爺三太太全是一路奔波,困乏的很,草草洗漱了歇下。“他們一大家子這會子不知怎麼樂和呢。”三太太躺下之後,心中兀自不平,“獨獨我們這庶房不招人待見,這般冷冷清清的。”

  我是做錯了事,那又怎麼了?難道大房、四房沒做錯過事不成,自小到大有人替他們遮蓋罷了,都欺負三爺不是老太太養的。三太太憤憤不平的想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三爺不許三太太帶著兒女去燈市口大街請安,“老太爺、老太太一路勞累,必是要歇息的。”可沒功夫應酬你。三爺一人去了燈市口大街,至晚方回。

  “大伯、四叔怎麼說?”謝綺年私下裡問謝三爺。是辭的官,又不是被革的職,起復應該不難吧?哪怕在京中做個八品小官呢,也強似在家中閒著。即便是八品官員之女,也比一介平民之女有些身份。

  謝三爺有什麼不明白的,清知謝綺年是擔心終身大事尚沒著落,故此格外憂心父親的官職。本是沒好氣,看看謝綺年滿是希冀的光潔面孔,卻是長長歎了一口氣,“綺兒,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看看豐兒如今的日子,又有什麼不好的。”

  今年春上,苗家二舅奶奶央了人來提親,為自家次子苗見捷求娶謝綺年。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說,“兒女親事,還是你們做父母的拿主意。”都不反對。苗家兩位舅爺人都踏實,苗見捷年方十八周歲,自小從軍,英勇善戰,是個有出息的。

  謝三爺也很是有意,“嫁到舅舅家,省得綺兒受委屈。”兩位舅兄向來疼愛綺年這外甥女,待她如同親生。見捷和綺年是嫡親表兄妹,自小讓著她。若綺年嫁到苗家,有公公偏向著,有丈夫疼愛著,日子定是不差。

  三太太抵死不肯。“我家綺兒,豈能嫁到苗家!”苗家太單薄了,跟謝家根本沒法比。嫁女兒只有高嫁的,怎能低嫁?以綺年這樣的才貌,這樣的出身,她應該嫁的更好。

  謝綺年只是在閨中垂淚。表哥自然是極好的人,可是苗家只是鄉紳罷了。自己是謝家嫡女,難道不能像大姑母一樣嫁入富貴風光的公侯伯府?

  最後應下親事的是謝豐年。“父親說了,苗家是厚道人家。”謝豐年很知足,“舅父舅母都很慈愛。”況且見捷表哥生的英俊,人又能干,自己這庶女能嫁他為妻,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求娶的是嫡女,自家姑奶奶許過來的卻是庶女,爭強好勝的謝家二舅奶奶氣病了。六月,謝豐年沖喜嫁了過去。婚事辦的很倉促,嫁妝也不齊整。可是謝豐年溫柔謙和,體貼小意的服侍公婆丈夫,如今苗家上上下下對她都是沒口子稱贊,“不愧出身大家,好教養。”待她都很好。謝豐年如今過上了豐衣足食、有親人陪伴的幸福日子。

  謝綺年咬了咬唇,沒有說話。便是父親不能起復,自己不也是侍郎的侄女、翰林的侄女麼?又差到哪兒了,怎至於屈就苗家表哥。

  京中有嫁到南陽侯府的大姑母,有大伯母娘家王府,有四伯母娘家韓府,還有她們家數不清的姻親。難不成我謝綺年如此命薄,這麼多世家名門中,竟致尋覓不到良配?

  謝綺年不相信。

  轉眼間進了臘月,家家戶戶忙著備年貨。到了臘八那日,自然要喝臘八粥。謝延年滿臉笑容,“去年臘八時我還可惜呢,娘親,還有錦兒、柏兒,你們在太康喝不到宮裡賜下的臘八粥。”如今可好了,全都在,全都喝上了。

  “小柏兒,好不好喝?”笑咪咪彎下頭問弟弟。謝柏年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孩子,乖巧的沖哥哥笑笑,點點小腦袋。謝錦年也說,“真好喝,宮裡賜下的果然不一樣。”四太太看著眼前這兩子一女,心中溫暖,面目含笑。再轉頭看看身邊玉人一般的夫婿,更是跟喝了蜜似的,甜絲絲的。

  謝府西側的靜馨院,何離跟謝流年也喝著臘八粥。自從謝家大隊人馬到了後,謝棠年常常陪著謝老太太,謝四爺常在四太太處,靜馨院只剩下何離跟謝流年。

  何離臉色有些憔悴。謝流年同情的望望她,悄沒聲息吃完飯,然後拉著何離在院子中走了兩個圈,“您教我寫字罷。”小臉上堆滿笑容,殷勤要求。

  何離微笑,“好啊。”難得小七越來越懂事了,不用人催促也知道讀書寫字。去到書房,讓謝流年穩穩的坐好了,親手替她磨墨。

  “小七,你是初練,能做到橫平豎直已是很好......上下重疊的字,通常是上小下大。左右相並的字,左邊須窄小一些,以讓右......”磨好墨,手把手教小女兒寫字。

  謝流年認認真真寫了三十個字,“胳膊酸。”抬起手臂沖何離撒嬌。何離心疼的替她揉著胳膊,“小七,這是沒法子的事。”你是謝家女兒。謝家子弟,衣冠磊落。謝家女兒,也是閨英闈秀,必需要知書達理的。

  謝流年又認真練了三十個字。練完字,依偎在何離懷中,母女二人絮絮說著話。“我小的時候,想讀書寫字都不行呢。家裡窮的都快吃不上飯了,哪能上的起學?”便是真能上的起,也是哥哥們去,沒有小女孩上學的道理。

  “真可憐!”謝流年同情看看她,伸出小手臂攀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親。何離心中一酸,強笑道:“我倒沒什麼,只是對不住你和棠兒。”讓你們做了庶子庶女,生下來便是低人一等。

  “你的爹娘,是自己挑選的麼?”謝流年坐在她懷裡,認真問道。何離失笑,“哪有?爹娘哪裡能挑選?”小七淨說孩子話。

  “那你被賣到謝家,是自己願意的麼?”謝流年又問。何離心酸的搖頭,“不是。”哪怕爹爹常常發脾氣打人,娘親常常罵自己,“賠錢貨”“吃貨”。可是若自己能選,還是願意在爹娘身邊,在自己家裡,不願意被賣做丫頭。

  “那,”謝流年想了半天,在考慮措辭,“你嫁給爹爹,是你上趕著的麼?”何離怔了怔,眉目間有片刻恍惚,“小七,這是由不得我的。”做丫頭的,主人要你而你居然不願意,那差不多是自己尋死;主人沒說要你而你自己上趕著貼上去,下場也悲慘。賣了死契的丫頭,命懸人手,做人需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自己到謝家這二十多年來,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原來如此。”謝流年小大人般的鄭重,“那,你有什麼對不住我和哥哥的?”不能挑選父母和出身,不能決定是否被賣,也不能自由選擇配偶。並不是她自甘為婢,也不是她自甘為妾,在這個人口可以被買賣的年代,她唯一的罪過是出身太過卑微。

  何離險些掉眼淚,“小七,只怕你將來,會因為我吃了虧。”抱著小女兒,喃喃自語。四太太的嫡女錦年跟小七只差著幾個月,小七太出色了也不好,太平庸了也不好。身為庶女,這中間有多少煩難之處。

  “我不怕!”謝流年板著小臉,聲音清脆悅耳,“旁人的,咱們不覬覦。咱們的,也不容旁人掠奪。咱們不沾光,也不吃虧!”別人的我不去搶,可是有人若要搶我的,那我也不客氣!

  何離心中苦澀。傻小七,什麼是咱們的,什麼又是旁人的?如何區分?你若遇到三太太那樣的人,她能把老太太的嫁妝都看作是自己的。

  臘月十六,謝四爺帶了謝延年、謝棠年到南寧侯府給沈邁拜壽。“小不點兒呢?”張雱迎了出來,不見謝流年,很是失望。

  “小女已經六歲。”謝四爺淡淡一笑,“大姑娘了。”往後小七再要出門,怕是要嫡母帶著方好。一個男人家帶著女兒出門,多有不便。

  大人們在花廳飲酒,沈忱、岳池也敬陪末座。張會垂頭喪氣去了解語處,“娘親,小不點兒沒來。”六歲了,那便不能隨意出門了麼。

  解語好笑的看著小兒子,他還真有長性!這麼些年了,對小不點兒的熱情有增無減。當然小不點兒是很可愛,很招人喜歡,可小阿會這感情,是不是太早熟了一點?

  “小不點兒沒來,可你想見她,對不對?”

  “嗯。”

  “那該怎麼辦?好生想想。”

  ......

  “小不點兒不來咱們家,我可以去她家呀。”並不是非常聰明敏捷的張會,終於想到了。

  於是,謝四爺告辭之時,張會紅著臉懇求,“書法不佳,求世叔指點。”張雱馬上在旁幫腔,“晚鴻,你收個弟子罷。”逼著謝四爺收徒弟,教張會書法。謝四爺推辭不過,答應了,“每五日,至墨耕堂臨貼。”墨耕堂,是謝四爺的書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3 PM

第46章

  謝四爺稟性灑脫,一向不拘泥,並不許張會如時下風氣般隆重拜師。南寧侯府自是無可無不可,張會次日便去了墨耕堂臨貼,依舊稱呼謝四爺為“世叔”。

  不過,和同在墨耕堂臨貼的謝延年、謝棠年卻敘了師兄弟。謝延年最年長,謝棠年和張會同年出生,卻大了兩個月,故此,張會做了小師弟。互相親熱稱呼各人的字,“益之”“損之”“乃山”,彼此之間很融洽。

  大冬天的,張會送了鮮桃、鮮棗、鮮番柿、鮮平波果等到謝府。四太太看著芳香誘人的鮮桃,滿意笑笑,“四爺生平頭回收弟子,便收了位知禮曉事的。”學的好不好倒不知道,至少知道敬重老師。

  “娘親愛吃鮮桃。”四太太這做女兒的自是記得韓老太太的喜好,偏偏冬日鮮桃難得,掏銀子也買不到的。命人拿上一籃鮮桃,另配上幾色干果鮮果,送去韓府。

  挑上好的送去孝敬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大太太處當然也少不了,也是上上份兒。三太太離的遠,些須微薄之物,便不去煩她了。

  謝延年看到新鮮番柿,笑道:“小七最愛吃這個。”見天兒的吃也吃不膩,還折騰著命人做成番柿炒雞蛋,番柿豆腐,番柿魚,疙瘩湯。還別說,味道真是不壞。

  四太太微微一笑。延兒愛讀書,這本是令人欣喜之事,可若成了書呆子卻又不好了。他心性太過純良,對庶出的弟妹毫無芥蒂,待謝棠年可以說是友愛,待謝流年可以說是寵愛,跟待錦兒也不差什麼。

  延兒相貌長的像娘親多一些,性情卻有些像外祖父?四太太念及方正儒雅、溫文良善的父親韓司業,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四太太自回京後常回娘家。韓老太太見到愛女自是歡天喜地的,韓司業卻是微笑過後,板起臉來,“阿凝尚有公婆在堂,豈能時常歸寧?”女兒嫁了人,該當服侍公婆,總是回娘家做甚?

  韓老太太氣的身子發抖,四太太趕忙一邊撫慰母親,一邊對父親陪笑解釋,“女兒豈敢自專?是公公婆婆吩咐我回來的。”謝老太太體諒四太太離京多年,骨肉間聚少離多,一再交代她“常回韓府”。

  韓司業聞言面色緩和不少,溫言訓示了兩句,轉身走了。韓老太太恨恨,“不通人情!”天底下讀書人多了,沒見過似他這般死板、硬要照著書本過日子的!

  “當年為你議婚,明明安陽侯府、富陽侯府也有佳子弟,他偏偏不許!說什麼公侯伯府子弟大多紈褲。”韓老太太委屈之下,回憶起陳年往事,“結果可好,硬是把你許給了謝家,咱娘兒倆三五年的方才見著一回!”幸虧女婿高中鼎甲做了京官,要不然,依舊是母女分離。

  “像阿冰那樣豈不是好?近近的嫁在京中,夫家和娘家只隔著五條街。”韓老太太抱怨道。她所說的阿冰,就是四太太的大堂姐,嫁給靖寧侯府嫡次子岳霆。

  我才不要!四太太體貼的替韓老太太倒了杯熱茶,“莫氣了。”像大堂姐那樣的有什麼好,娘家雖離的近,可丈夫離的遠啊。

  四太太和大堂姐韓氏同在京中,公婆又都慈愛寬和,自然少不了時常見面。等到姐妹二人又見了面,四太太難免提起,“南寧侯府的三公子,年紀雖小,倒是知書達禮的。延兒和他一處上學,一處臨貼,常常誇贊於他。”張會和謝延年、謝棠年一樣在國子監正義堂就學,既是同窗,又是好友。

  韓氏臉色雖略有憔悴,卻是滿面含笑,“如此甚好。”雖然她素來不喜南寧侯府那一大家子,不過張雱究竟是岳家血脈,張會究竟是岳霆的侄兒。聽到娘家小堂妹誇獎夫家侄兒,只有高興的。

  四太太絮絮說著兒女瑣事,“小柏兒如今會走會說,愈來愈頑皮,愈來愈讓人操心。錦兒最乖巧省事,延兒一心一意讀書上進,整日掛住課業......”

  韓氏掩飾不住眼中的羨慕。小堂妹嫁了倜儻風流的翩翩才子,能與夫婿朝夕相伴。又育有兩子一女,兒女雙全,比自己強多了。自己夫婿常年在外,又只有兩個兒子,膝下並沒有女兒承歡。

  當然兒子也是極好的,可終究沒有女兒貼心。自家長子澤哥兒頗類乃父,一般是醉心於武功,一般是心心念念要上疆場。次子澄哥兒是澤哥兒的跟屁蟲,澤哥兒說什麼,他便也說什麼。澤哥兒想上戰場,他便也想上戰場。

  韓氏想到此,眉頭微皺。兄弟二人都惦記著打仗立功,這如何使得?刀槍不長眼,萬一有個損傷,豈不坑死人了。澤哥兒一向主意正,估計是勸不回來。倒是次子性子柔和些,也許還有可為。

  “阿凝,勞煩妹夫再收位弟子可好?”韓氏柔聲央求,“澄哥兒自小也愛書法,只可惜未遇名師。若妹夫能指點他一二,澄哥兒定會受益匪淺。”澄哥兒若日日和澤哥兒一處舞槍弄棒,自然想從軍。若常常和延哥兒一處讀書寫字,說不准便安生下來,想做學問了。

  四太太抿嘴笑笑,“我回去跟他說。”想來玉郎定會應許。大堂姐的夫家侄子都能收,親生兒子自然更加能收。南寧侯府子弟能收,靖寧侯府子弟自然也能收。

  果然謝四爺並無異議,“甚好。”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已經教了張會,再多教岳澄也不算什麼。靖寧侯府子弟教養都不差,也不必擔憂他帶壞兩個兒子。

  “澄哥兒,姨丈講再多也沒用。若想書法有成,只有慢慢的練,慢慢的悟。”謝四爺閒閒坐在官帽椅上,慢悠悠說道,“澄哥兒每日臨五百個大字,一日不許間斷。到得一年以後,面目定會煥然一新。“

  自此,墨耕齋中的學生由三個變成了四個,謝延年、謝棠年、張會之外,又增加了岳澄。“小阿會,快叫師兄!”岳澄笑咪咪逗弟弟。

  張會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笑容,“草字乃山。”在自己家裡不拘叫什麼都好,這出了門,怎麼能叫“小阿會”?太兒戲、太不尊重了。我都已經十二歲,是大人了。

  “草字乃山”?岳澄笑不可抑,“唷,小阿會才這麼個年紀,便有表字了?”看看阿會這幅正經八百的模樣,真有趣,笑死人了。

  謝延年、謝棠年拱手笑道:“草字益之。”“草字損之。”也報上表字。男孩子十二三歲有表字的多了,也不知二表哥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他又大得了多少不成?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

  書齋外響起小丫頭清脆的聲音,“六小姐來了!”門簾挑起,一位身穿大紅衣衫的女孩兒走了進來。她大約六七歲的年紀,梳著雙丫髻,髻上綁著紅流蘇。

  “二表哥,五哥,六哥,小表哥。”一個挨一個叫了人,行了禮,“哥哥們讀書辛苦了,這是錦兒的心意。”回身從丫頭手中接過來一個托盤,盤中放著四個小巧精美的水晶碟,碟中是玫瑰鮮花餅、芙苓片、松穰鵝油卷、藕粉糖糕。

  “還是錦兒最好!”謝延年和岳澄滿口誇贊謝錦年,淨了手,坐在案幾旁用點心。謝棠年、張會彬彬有禮的道了謝,繼續專注的練字。

  謝錦年嘟起小嘴,“六哥和小表哥怎麼不吃?”人家專門吩咐廚房現做的,幾樣點心都是精挑細選。看起來好看,吃起來好吃,還有清雅的香味。

  謝棠年放下手中的筆,歉意說道:“六妹妹,對不住!我這兩日積了食,大夫囑咐我要餓兩頓。不光這會子不吃,便是晚飯,也是不能吃的。”

  張會身姿端莊,手中穩穩握著湘妃竹筆桿善璉湖筆,“實在抱歉得很,家父家母管教甚嚴,向來不許下午晌用零食的。”到了飯點兒才許吃飯,不許喝下午茶。

  岳澄差點咽岔氣。管教甚嚴?不許下午晌用零食?小阿會是什麼時候學會撒謊的。這任性孩子,叔叔和嬸嬸多嬌慣他呀,祖父就更甭提了,什麼時候不許他吃零食的?嬸嬸給他准備的下午茶一向豐盛無比。

  “阿會啊,錦兒的點心真是好味道......”岳澄才開口想說什麼,抬頭看見張會惡狠狠的目光,改了主意,“不過沒法子,叔叔嬸嬸管的嚴,管的嚴。”

  岳澄吃了兩口點心,興致索然,“錦兒,小七怎麼沒來?”姐妹兩個,怎麼送點心的只有錦兒?小七呢?那小丫頭模樣生的好看,說話行事也有趣,比錦兒有趣。

  謝錦年甜甜笑著,“這會子,小七該是在萱暉堂陪祖母。她每日不是陪祖母,便是在靜馨院陪她姨娘,可孝順了。”她哪有功夫上這兒來?這裡不是她能來的地方。娘親說了,自己是嫡女,小七是庶女。就她那身份,拋什麼頭露什麼面,不夠丟人的,還是在靜馨院中靜靜呆著吧。可惜,祖母疼愛她,天天要見到她,否則......

  謝棠年和張會都停頓了一下,仔細審視筆下的字:平正如何?勻稱可合宜?章法可嚴謹?審視過後,重又提起筆,繼續認認真真臨貼。

  等到謝延年、岳澄吃完點心,謝錦年命小丫頭收拾收杯碟,“哥哥們用功罷,錦兒告退。“戀戀不捨的走了。唉,大伯母正在給尋出色當行的女先生,若尋著了,到時自己也上學去。上學多有趣啊。

  謝棠年、張會中間沒歇息,故此比謝延年、岳澄先練完,先行告辭了。“損之,這是家母送給小不點兒的。”無人處,張會從貼身服侍的小童兒手中拿過一個錦盒,打開後遞給謝棠年一個可愛的洋娃娃。這洋娃娃臉蛋粉嫩,金發碧眼,很是可愛。

  謝棠年美麗深邃的眼眸中閃過絲喜悅,“真好看!捨妹定會喜歡。”自從四太太來了之後,姨娘已是挨了好幾通打罵。小七跟著姨娘,漸漸也沒了笑臉。但願小七見了這洋娃娃,能夠開懷一笑。

  鄭重道了謝,謝棠年尤嫌不夠,“乃山,捨妹該當面致謝。”南寧侯夫人雖跟四太太是姻親,卻跟自家兄妹沒有瓜葛。南寧侯夫人如此惦記小七、偏愛小七,小七總要當面跟張家人說聲謝。

  謝府暖閣中,一名十二三歲的俊美少年和一位六歲小女孩坐在地上,說著話。暖閣中燒了地龍,溫暖如春。小女孩比上好瓷器還細膩的面龐上有兩團粉暈,很是好看。

  ......

  “小不點兒,上回我們都等著你,可惜你沒來。”

  “我往後出門都會不容易的。”

  “為什麼?”

  “因為我娘親,不是我父親的妻子。”

  ......

  張會回到南寧侯府,悶悶的,“娘親,小不點兒不快活,她很少笑。”從前小不點兒笑的多麼天真無邪,如今卻不是,她偶爾也笑,笑容卻不復是無憂無慮。

  解語輕輕歎了一口氣,“阿會,小不點兒的童年過去了。”人生的際遇難料,有的人十二三歲童年還沒有結束,有的人才六歲,童年已經離她遠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4 PM

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47章

  這個時代,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是明媒正娶的,“男主外,女主內”,內宅的管理權利、女兒的教養權利在正室手中。小不點兒是庶女,要在嫡母手中討生活,六歲的她哪裡還會有童年。

  嫡母分很多種。像謝老太太那樣坦蕩的女子,她不喜庶子是放在明面兒上的,並不會腥腥作態的裝賢惠。可她心地善良,為人公道,不會、也不屑於暗中作什麼手腳陷害庶子,該給庶子的份例,她絕不會刻扣半點。

  謝家大太太則是裡裡外外都很賢惠的樣子。自己已育有嫡子嫡女,和丈夫又琴瑟合諧伉儷情深,她偏偏還許蕭姨娘生下庶女。五小姐芳年一幅天真嬌憨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沒吃過苦頭的,“是個有福氣的姑娘。”嫡母寬厚。

  於是,謝家大太太的名聲極好。

  謝家三太太就太蠢了。明打明的虐待庶女,“賤人生的賤種,天生的下流胚子”。呃,一個女人生得出孩子麼?當然不能。這個“賤種”是她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合作的產物,罵這個“賤種”,也是打她丈夫的臉。是非對錯且不提,並不明智。

  謝家三太太連裝樣子也不會,以至於名聲不佳。她的長女謝綺年小姐受聲名所累,並沒有在世家大族中尋覓到門當戶對的親事。

  謝家四太太是什麼樣的嫡母呢?解語跟四太太打過交道,覺著她和岳霆的妻子韓氏頗為相似。相貌美麗,儀態嫻雅,手腕圓熟,談吐得體,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至於心胸是否寬闊,心地是否善良,性情是否豁達,待人是否真誠,可就難說了。表面太周到、太完美的人,內心往往不可測。

  這個時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所謂的包辦婚姻。包辦婚姻可能產生很恩愛的夫妻,也可能產生很冷漠的夫妻,或者貌合神離的夫妻,都是正常的。不過夫妻是否恩愛,對妻子的地位並沒有決定性的影響。規矩禮法保證了正室的地位,不管丈夫是不是愛她,都要給她足夠的尊重,都要給她管理內宅、教養女兒的權利。

  嫡母若真想為難庶女,法子多了。小不點兒,你遇到的是什麼樣的嫡母?解語想到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心生憐憫。可憐的孩子,她並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其實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是可憐的,無論正室還是妾侍,無論嫡女還是庶女,各有各的無奈。

  前些時日小不點兒還在南寧侯府開開心心玩耍過,往後,怕是難了。不說別的,四太太會不會帶她出來?若帶她出來,會不會約束她?即便四太太不約束她,她還會有玩耍的心情麼?可憐的小不點兒,她要學會看人眼色,學會奉承嫡母,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再做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了。

  “可是小不點兒才只有這麼一點點大。”張會不願意了,“才這麼小為什麼童年便過去了?不要,娘親,我要替小不點兒把童年追回來。”

  解語本有些落寞的心情,因小兒子這真情流露的話語雀躍起來,阿會和無忌一樣有長性,一樣有顆赤子之心!“好啊,”解語笑盈盈說道:“咱們想法子,把小不點兒的童年追回來!”

  黃昏時分張雱回府,聞言摩拳擦掌,“讓我兒媳婦受委屈,那可不成!”摸摸張會的頭,慨然允諾,“兒子放心罷,爹爹和娘親定會想法子的。”張會紅著臉點點頭,“嗯。”

  晚上沈忱和岳池也回來了。岳池殷勤詢問張雱,“爹爹,從前我才學騎馬的時候,您怎麼沒帶我去看看綠萼梅花?”要是去看了,沒准兒我也能遇上一個小不點兒,從小看著自己媳婦長大。

  沈忱揚揚手臂,笑道:“我也是。”張雱面有得色,“這個可怪不得我,你們兩個騎馬都不是我教的!”老大是阿爹教的,老二是爹爹教的,沒我什麼事兒。

  “偏心!”沈忱和岳池同時義正辭嚴的指責。張雱哈哈大笑,“下回罷,下回罷。”沈忱和岳池都瞪他,下回?您就是真能帶我們去看綠萼梅花,真能遇上個小不點兒,我們也來不及等個奶娃娃長大呀。

  唉,還是阿會最好,小不點兒比他小上五六歲,等到阿會弱冠之時,小不點兒正好及笄,什麼都不耽誤。沈忱、岳池都拍拍弟弟,“用不用哥哥幫忙?”要打架,哥哥們可都是好手。

  “用!”張會想了想,下了決心,“大哥二哥會不會飛簷走壁?你們穿上夜行衣,替我去謝府打個人。”小不點兒不快活,是因為她娘親被人欺負了。四太太幾回發作都是因為被人挑唆,就是她的陪房費嬤嬤。

  “四太太是謝世叔的妻子,益之兄的娘親,打她終歸是不大妥當。那便打費嬤嬤罷。下手也甭太狠,打個半死不活的便好。”張會認真交代。

  沈忱和岳池也認真應下,“好,半死不活。”應下後兩人莊嚴肅穆的走了出來,確定張會看不見自己,仰天狂笑起來。小阿會,哥哥肚子好痛!

  張家人一向奇葩,沈忱和岳池當晚真的夜探謝府。謝府內宅守門、巡夜的只有婆子們,沈忱和岳池根本不用把她們放在眼裡,真是來去自如。還別說,這一探,真探出了些陰私之事。

  “大哥,還打不打人了?”

  “先不打。回去稟了爹娘,再商議。”

  “好,不打。”打個老婆子,本來也沒勁,可“若阿會鬧騰呢?”臭小子常常不講理。

  “......小小懲誡一番,也無大礙。”

  第二天,四太太的心腹陪房費嬤嬤告了病假。“病了?”四太太有些詫異。費嬤嬤身子壯實的很,這些年來留在京中打點自己的陪嫁產業,一人管三個莊子七個鋪子,從來都是生龍活虎的,並沒生過病。

  自四太太回京後,費嬤嬤真是她的左右手一般,如今費嬤嬤告了病假,四太太頗覺不便。命丫頭去探了病,賞了幾樣珍貴藥材,命費嬤嬤“好生養著。”

  四太太這一天過的非常之不順利。上午躺下一個心腹陪房,下午迎來一位裊娜嫵媚的絕代佳人:袁昭。袁昭穿著秋香色盤金顧繡小袖掩衿銀鼠短襖,水紅灰鼠皮裙,腳踩掐金挖雲紅香鹿皮小靴,俏生生走了進來,嬌美華貴,楚楚動人。

  她怎麼來了?不是特特的把她留在太康老家了麼?四太太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磕頭的袁昭,有些愣神。這女子身姿如楊柳,下拜行禮如舞蹈一般好看,真讓人惱火。

  “太太命我在家中養病,我自是不敢違。”袁昭恭恭敬敬俯伏在地,“只是四爺命人星夜兼程到了太康,要接我一同進京。四爺的令,我更不敢違。”你是正室你厲害,還不一樣要聽男人的?有本事你管著四爺。

  饒是四太太涵養好,這會子也是怒不可遏,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袁昭俯伏良久,緩緩抬起頭,美麗的杏眼漸漸有了水光,“太太,四爺的令,我真是不敢違。”聲音漸漸哽咽。

  不光袁昭愛哭,她的丫頭也是一般愛哭。袁昭身後跪著一個身段苗條、相貌清秀的小丫頭,跟著掉下了眼淚,“姨娘,您身子本就嬌弱......”這大老遠的趕了來,再跪上這半天,怎麼吃得消?

  袁昭哭,小丫頭也哭,四太太氣得發抖。大丫頭懷風忙上前為四太太順著氣,揉著胸,計嬤嬤站出來厲聲斥道:“嚎什麼喪?太太跟前,有你們放肆的?”

  袁昭跟小丫頭抱在一起,籟籟發抖,顫聲說道:“我並不敢。”她身材婀娜,線條柔美,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斷滑過晶瑩的面龐,惹人憐愛。

  計嬤嬤冷笑一聲,“不敢?你連太太都敢頂撞了,連太太的話都敢不聽,還有什麼不敢的......”話才說到一半,門簾挑起,謝四爺徐徐走了進來。計嬤嬤臉色一僵,怎麼四爺今兒回的這麼早?忙急急收了怒容,換上笑臉,“四爺!”不過她不是表演系專業人士,轉換表情難免不到位,很是生硬難看。

  計嬤嬤已是人到中年,難免有些發福,便顯得人高馬大的。因是發著怒,訓著話,更增威儀。袁昭卻是如一枝柳條般嬌嫩脆弱,一強一弱,一站一跪,無論誰看到這情形,大概都會以為袁昭受了欺負吧。

  四太太鎮靜心神,款款站起身,“四爺回來了。”迎了上來。謝四爺面色似有不悅,沒說話,默默在官帽椅上坐下。四太太親手遞了茶過來,謝四爺點頭致謝,還是沒說話。

  四太太也在官帽椅上坐了,內心中勸了自己無數遍,方才對著跪在地上流眼淚的那一對主僕溫言說道:“袁姨娘遠道而來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罷。”

  懷風機靈,忙上前攙扶起袁昭,“袁姨娘,我送您去側間歇息。”袁昭委委屈屈的起來,站都站不穩,小丫頭在一旁抹眼淚,“可憐的姨娘,跪了這麼久,腿腳都麻木了。”

  袁昭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的走後,四太太微笑問道:“玉郎使人接她回來的?卻沒告訴我。”這可怪不得我,你沒跟我商量。

  謝四爺淡淡說道:“阿離笨拙,服侍不好你。阿昭伶俐多了,我接阿昭過來,為的是服侍你。”這不是有兩個妾侍麼,一個不好,再換一個。你不喜歡阿離,再試試阿昭。

  四太太胸口發悶,真想大聲說一句“我寧願要丫頭們服侍!”誰想要妾侍服侍了?看見她們嬌滴滴的模樣不夠鬧心的。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己,她從小所受的教育讓她無法理直氣壯說出這話。

  四太太笑笑,溫柔說道:“玉郎想的真周到。”謝四爺淡淡一笑,聲音也很溫柔,“若是阿昭能服侍好,便罷了。若依舊服侍不好,我也不能委屈了你。這幾日倒有三五位同僚硬要送妾給我,卻之不恭,挑好的抬兩個進來也使得。這些女子出身良家,知書達禮,定比阿昭、阿離懂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5 PM

第48章

  四太太胸更悶了,胸口鈍鈍的疼。玉郎一向不好色,多少親友要送美人給他“紅袖添香”,都被他一一婉拒。如今是怎麼了,竟想要納良妾。是因為他的阿昭受委屈了麼?

  晚上,謝四爺去了袁昭的溶月院。計嬤嬤低著頭,嗓音低低的,“溶月院中一色的黃梨木家什,多寶閣中的擺件兒俱皆精美,有兩件還是漢朝古董......”溶月院中什麼都是現成的,什麼都是上好的,早就准備好了,單等袁姨娘大駕光臨。

  四太太疲憊的閉上眼睛。天下木材中最珍貴的是紫檀,其次便是黃花梨,黃花梨紋理清晰,如行雲流水一般,美麗可人。袁昭一個姨娘,院中一色全是黃花梨家什,讓自己這做正室的情何以堪。

  孤衾冷枕,胡亂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四太太起了個絕早,打算回趟娘家。請早安時陪笑請示謝老太太,謝老太太搖了頭,“今兒可不成,你大姐姐要回來。”謝家大姑奶奶要回娘家了,你這謝家兒媳怎能也回娘家。

  四太太羞紅了臉。是啊,怎麼會把這事忘了呢?真是氣昏頭了。大太太在一旁溫文爾雅的笑笑,“四弟妹昨日還跟我念叼著,想念大姐姐,盼著大姐姐歸寧。想是記岔日子了?”幫四太太解圍。

  四太太滿心感激,“可不是,記岔日子了。”以為是明天呢。讓婆婆以為自己記性不好,遇事忙亂,總比讓婆婆以為自己不敬重大姑奶奶、不把大姑奶奶放在心上要好。

  巳時,四輛馬車徐徐駛來,停在謝府門前。打頭的是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緊跟著的是輛朱輪華蓋車,車飾精美,顯是名門淑媛所乘坐。後面是兩輛黑漆平頂馬車,從車上下來的人俱是丫頭、婆子打扮。

  兩個俏麗靈巧的大丫頭待腳踏放好,從翠蓋珠纓八寶車上扶下來一位中年貴婦,和一位十二三歲的美貌少女。朱輪華蓋車上下來的則是兩位十五六歲的姑娘,一著淺藍衫裙,一著淺綠衫裙,俱是風姿楚楚。

  早有管事婆子滿面笑容迎了出來,“給大姑奶奶請安!給姑娘們請安!老太太正念著呢。”請中年貴婦、三位姑娘分別上了兩人抬的轎子,從角門進了謝府。丫頭、婆子俱是步行跟著。

  約摸有半盞茶的功夫,走到一個垂花門前,轎子停下了。轎夫們恭身退出,丫頭、婆子們殷勤掀起轎簾,扶著姑奶奶、姑娘們下了轎,走進垂花門。

  大太太、四太太一起迎了出來,“大姐姐!”都很親熱。又拉著十二三歲的郁妍滿口誇獎,“咱們妍姐兒出落的越發好了!”彼此行過禮問過好。穿淺藍衫裙的姑娘秦怡,是大姑奶奶夫家三弟媳秦氏的侄女;穿淺綠衫裙的姑娘江潔,是大姑奶奶夫家五弟媳江氏的侄女。

  一行人說說笑笑到了萱暉堂。謝老太太坐在萱暉堂中金絲楠木鑲大理石羅漢床上,嗔怪道:“這會子才來!”回娘家麼,還不早早的到了,累你娘親傻等著。

  謝壽已是人到中年,又一向沉穩端凝,不過再老成的人到了親娘面前也還是免不了撒嬌,“您還嫌晚呀?我可是用過早食便出的南陽侯府。”路上花功夫啊。

  行禮宣暄過後,謝老太太拉著秦怡、江潔的手一一細細打量了,“真是齊整孩子。”每人送了一枝珠釵做見面禮。秦怡、江潔見珠釵做工精美,鑲著的南珠有拇指大小,晶瑩圓潤,閃著柔和的光芒,便知這珠釵價值不菲,忙行禮謝了。

  謝壽則是拉著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一一親熱,“都是好孩子。”五丫頭天真嬌憨,六丫頭嬌貴矜持,七丫頭長的像她爹,清麗絕倫,都是謝家的好女兒。

  郁妍湊趣,跟謝老太太撒著嬌,“外祖母偏心!只有秦表姐和江表姐討您喜歡不成!”小嘴撅的,能栓只小毛驢。把謝老太太樂壞了,“哪能沒我妍兒的?”從腕上取下一個碧綠通透的老坑玻璃種滿綠手鐲,親手替外孫女戴上。

  郁妍跟謝老太太可還客氣什麼,自然是笑納了,“得,總算沒白開一次口。”回頭沖著三個小表妹淘氣的笑笑,舉起手腕炫耀,“外祖母賞我的!”眼氣眼氣你們。

  謝壽微笑搖頭,“這孩子!”眼中全是溺愛。妍兒這是在外家,放縱些也沒什麼。若是在南陽侯府,若是對著她親祖母、小堂妹,她可不會這般撒嬌撒癡。

  謝瑞年眨眨大眼睛,也舉起手腕,露出一個漂亮的古銀手鐲,“祖母也賞我了!”手鐲麼,我也有的,也是祖母親手替我戴上的。

  謝錦年禮貌的笑笑,“九表姐是客人,應該的。”你是外孫女,我們是孫女,不一樣的。我們是自己人,你是客人呢,自然應該待你客氣些。

  謝流年就簡單多了,沖郁妍甜甜笑著,“九表姐戴著,真好看!”確實,郁妍纖細白膩的皓腕,碧瑩瑩水潤溫文的玉鐲,相映成趣。

  中午,在大花廳擺了酒席。叫了一班小戲,在廳外家常小戲台上悠揚唱著。一邊聽曲,一邊飲酒,謝壽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平日在南陽侯府她是兒媳婦,還要服侍公婆的。

  酒飯過後,撤去餚撰,上好茶。謝老太太、謝壽聽了會子戲,回萱暉堂午睡歇息了。大太太、四太太也各自回房理了一回事。謝家三位小姑娘,陪著郁家三位大姑娘聽戲。

  萱暉堂中,謝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謝壽坐在她身側,母女二人絮絮說著話。“六丫頭已經出了閣,我膝下只剩妍兒一個女孩兒,難免嬌縱一些。”謝壽長女郁婷,在南陽侯府排行第六,去年已出嫁了。

  “如此方好。女孩兒家也只有這幾年好日子過。等到嫁了人,夙興夜寐,勤勤謹謹,再想這般肆意,可就難了。”趁著她還在父母膝下,能多疼她幾天,便多疼她幾天罷。

  “您吩咐給三個丫頭尋先生的事,已差不多了。”謝壽在京中時日久,人頭畢竟熟,“驪國公府幾位女公子都已年長待嫁,她們請的先生是一位姓卓的女子,已在驪國公府教了五年。說妥了,待卓先生手頭余事一了,便能過來。”能在驪國公府教五年學生,可見學問、人品都是好的。

  謝老太太點點頭,“愈快愈好。”謝壽有些奇怪,“您這麼著急做什麼?”三個小姑娘家,又不考科舉,早學幾日,晚學幾日,又有什麼不同了?

  謝老太太淡淡說道:“先生早日過來,我便有由頭早日安置小五小七分院子單住。”否則,還不到十歲呢,毫沒來由要把庶女分出去,難保大兒媳、小兒媳這做嫡母的心中不快。

  謝壽吃了一驚,“難道兩個弟妹......?”苛待了庶女?不像呢,小五小七都是錦衣玉食的模樣,小臉蛋紅紅的,粉粉的,不像是受氣的小庶女。王氏、韓氏都出自名門,哪至於做出這樣小家子氣的事來?不過是個庶女,小時候公中出銀錢養著,長大後公中出一幅妝奩嫁人,礙著嫡母什麼事了。

  謝老太太歎了口氣,“老大媳婦通透,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面上待小五極寬厚慈愛。小五,我倒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玉郎媳婦麼,到底年輕不懂事,對小七......小七到了她跟前,大氣也不敢出,那可憐的小模樣,心疼死我了。”

  謝壽沉默了片刻,沒說話。大凡做正室的,心中都不喜庶子庶女,不過有的深藏不露,有的遮蓋不住。玉郎媳婦大概是屬於不善於遮掩的那種嫡母?可她出自汝南韓氏,大家子的姑娘,怎麼會呢?

  也許,不是玉郎媳婦不善於遮蓋掩飾,是老太太過於疼愛小七了?謝壽抿嘴笑笑,小七跟玉郎一個模子,是招人疼。玉郎從小是老太太的命根子,這不,如今小七跟她爹一樣,也成命根子了。大約是玉郎媳婦對小七有一絲一毫冰冷、厭惡,老太太都替小七心疼。

  “也成。”謝壽笑道:“早早的分了院子,讓三個丫頭學著自己管家,也是好的。”既分了院子,侍女少不得自己管,院子中諸事少不得自己打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事事仰賴長輩。

  這邊是母女二人說私房話,那邊大太太、四太太妯娌兩個也說著私房話,“大嫂,這秦姑娘、江姑娘,可是要說給咱家老二的?”謝家二少爺謝鶴年已是十八歲,也該緊著說媳婦了。

  “不是。”大太太矢口否認,“絕無此事。”南陽侯只有兩位嫡子,自大姐夫以下,全是庶子。庶子媳婦能有什麼好出身?庶子媳婦娘家侄女,且都是庶出,這身份怎麼可能配鶴年。

  “那她們是......”四太太便有些不大懂。這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跟著遠房親戚拋頭露面的,不為親事為什麼?不為相看為什麼?

  大太太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兩位姑娘,家世本就不顯赫,又全是庶出,故此......”若不能正正經經嫁人做正房奶奶,做個好人家的二房也願意。

  四太太臉色雪白。大太太低聲勸她,“四弟妹,有幾位做正房太太的,身邊沒有妾侍煩心?丫頭出身的倒也罷了,翻不出天來。若是良妾進了門,那可難說了。”似這秦姑娘江姑娘一般的,進了門便是二房。她們能逮著你叫“姐姐”,還能動不動闖到老太太跟前去。若生下一子半女,敢把正室不放在眼裡,也敢把不得寵的正室踩在腳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5 PM

第49章

  “好人家的姑娘,怎麼至於?”四太太不解。這為人妾侍是多麼卑微的事,若是像袁昭、何離那般倒也罷了,橫豎她們是賣的死契,自己不當家不作主的。好人家的姑娘給人做妾,圖的是什麼啊。

  “說起來也是可憐人。”大太太搖頭歎息,“家中雖敗落了,自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這會子她們沒家世沒妝奩,高門大戶的親事不易說,嫁到貧寒人家又吃不得那份苦。如此,只好委身屈就。”又或許有狠父奸兄的,巴不得拿她們賣了,好得些銀錢使使。或獻給上峰,得些關照。

  四太太神色一暗,“她們這一屈就可好,不知哪家正室太太要倒了霉運。”雖說大戶人家都是廣蓄姬妾,畢竟大多是丫頭侍女出身,或是賤籍女子,像秦怡、江潔這樣身份的人若做了二房,正室太太睡覺都不敢閉著眼睛。

  “這個麼,卻也難。”大太太微微一笑,“哪個正經人家願意無緣無故娶二房的?”除非是無子,或正室有惡疾,或正室不賢惠,或正室不得公婆丈夫的歡心,卻又休不得,才會出此下策罷。否則,正室好端端的,要二房做什麼?極易亂家。

  誰家不想過太平順遂的日子,誰家想無故生事。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豈不是好?家和萬事興。

  四太太幽幽歎了口氣,“大嫂,我真有些羨慕南寧侯夫人呢。她回回出門只帶丫頭不帶姬妾,三子一女全是嫡出,日子何等清淨。”

  大太太正色道:“她麼,咱們卻是比不了。弟妹可知道,回回外命婦至宮中朝賀皇後,聖上必定交代皇後‘南寧侯功勞很大,要善待他的夫人’ 。可見聖上何等器重南寧侯。她嫁了這般英偉的夫婿,夫婿又對她一心一意,這是她有福氣。旁人羨慕不來的。”

  聖上賜美女也好,同僚贈妾也好,南寧侯全部推了不要。南寧侯夫人能令丈夫做到這一步,是她的本事。你若想學她,只能設法令四爺也“不要”,而不是拿妾侍姨娘作伐。

  妾侍算什麼?若男人不在意,她便什麼也不算,微如塵芥。可若男人在意,你拿她作伐,除了惹人不快之外,又有什麼用。更何況那妾侍已育有子女,你打了她一個人,至少傷了三個人。損人不利己之事,為之何益。

  四太太若有所思。又說了兩句閒話,作別去了,大太太看著她不復輕盈的背影,心中祈禱:但願她想清楚了,一家人繼續太太平平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四爺若真有了二房,往後謝家難免會熱鬧,自己這當家人又多出不少麻煩事。

  大太太到花廳照看了一會兒,見瑞年、錦年、流年做主人都很周到,便放了心。估摸著這會兒謝老太太和大姑奶奶私房話也該說完了,又去了萱暉堂侍侯。

  謝老太太母女二人的私房話確實說的差不多了。臨了謝老太太問謝壽,“那秦家姑娘和江家姑娘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帶著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過來。

  “咳,甭提了。”謝壽很無奈,“我們家,您還不知道麼?自家人口本就多,又常有借住的親戚。這兩位,雖一位姓秦,一位姓江,卻是常年住在郁家。”美其名曰陪伴姑母。

  “我公公那個人,疼庶子更勝過疼嫡子,連庶子媳婦的家人都樂意照顧。”南陽侯府有這麼位侯爺,做人兒媳的好意思不提攜“侄女”麼?少不得帶她們四處走走。至於旁的,那可管不著。兜攬她們的終身大事?閒瘋了不成。

  “原來如此。”謝老太太微微頷首。她也是做過兒媳婦的人,自然知道公婆的意願有多麼重要。南陽侯是武將,性情粗獷,他若定了主意要照顧庶子,那還真是輕易擰不過來。

  大太太久在京中,和謝壽常來常往,姑嫂之間甚是熟稔。大太太進來後,三人一起說些家常閒話,“鶴年的親事該緊著了”“有年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才成親不久,已懷了身孕”“三個小丫頭要上學了,整日瘋玩哪成”。

  正說著話,四太太、謝家三位小姑娘陪著郁家三位大姑娘回來了。“戲好不好聽啊?”謝老太太慈愛的問郁妍。郁妍笑吟吟連連點頭,“好聽!”是有名的徵班呢,怎能不好聽。

  哺時,謝壽戀戀不捨的起身告辭,“真不想走,還是家裡好。”做姑奶奶多嬌貴,全家人都讓著寵著。做人兒媳麼,那可是個苦差使。

  謝老太太明知她還有公婆在堂,不便久留,也沒多說什麼,只交代“若閒了,常回來瞧我。”謝壽含笑應下,帶著女兒、侄女行禮告辭,大太太、四太太帶著女孩兒們送至垂花門,方灑淚而別。

  之後大太太冷眼看著,四房消停不少。即便是謝四爺一連數日宿在袁昭院中,四太太也並沒有尋趁袁昭,反倒是和顏悅色的。連何離也跟著沾光,不再被隨意打罵了。

  “同僚贈妾,我都推了。”謝四爺握住四太太的纖纖玉手,眼神很溫柔,“我有你,有阿昭、阿離,於願足矣。”已經三子兩女了,納的什麼妾,多余。

  不會再來新人了,自己不會多個姐妹,四太太心中大定。謝四爺跟她溫存了一會兒,晚上還是起身去了溶月院,“兩三年沒陪她了,過意不去。”你才到京城之時,我也是天天陪你的。

  四太太筆直端坐著,一句話也沒說。第二天,再見謝四爺的時候,四太太把《禮記內則》搬出來了,“故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跟謝四爺商量,“玉郎,袁姨娘何姨娘處,每月五日可好?”其余的二十天,自然都是我的。

  謝四爺無可無不可,“甚好。”四太太把早已擬好的單子拿出來,上面注明了具體時日,謝四爺毫無異議,“好,便是這麼辦理。”

  當晚謝四爺宿在四太太處。次日四太太給袁昭、何離訓了話,把哪五日由袁昭服侍、哪五日由何離服侍都定好了。何離低眉順眉的只會說“好好好,是是是。”袁昭美麗的大眼睛中閃過一絲不甘,卻終究也不敢說個“不”字。

  “小七,我往後能再見到你爹了。”何離回到靜馨院,抱起謝流年低語,“一月之中,能見著五回。”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謝流年弄明白什麼意思之後,聳了聳肩,攤了攤手。敢情風流倜儻的謝四爺便是這般被瓜分了?五天給袁昭,五天給何離,二十天給四太太,瓜分的真徹底。

  好吧,這個時代是絕代的男權社會。男人把持著政治、經濟、文化各個領域,處於絕對的統治地位。女子沒有獨立的經濟,更沒有獨立的精神,只是男人的附屬品。不過做男人也有不好的地方,被動的地方,比如,被妻妾以這種形式瓜分。

  這晚謝四爺被分到了靜馨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們已經隔了不知多少個秋。”謝流年莊嚴說道:“兩位,我不打擾了。”姿勢優美的微微曲了曲膝,昂著小腦袋走了。

  第二天謝四爺來的早,見他的寶貝女兒正優雅斯文的吃著一只粉紅色的番柿,很享受的樣子。見謝四爺過來,熱情的遞給他一個,“很新鮮,才摘下的。”

  確實很新鮮。謝四爺端詳著手中粉色的番柿,慢吞吞問道“哪裡來的?”張會這小子很會做人,常往謝府送新鮮果子。番柿在京城屬於希罕物,並不常見,他家卻好似多的很。不過,他送來的番柿並沒有這麼新鮮的,也不是粉紅色,是紅通通的顏色。

  “張乃山送的。”謝流年不經意說道。

  “你見過他?”謝四爺問的也是不經意。

  “嗯,見過。”埋頭苦吃。

  吃完了拍拍小肚皮感概,“可惜只能生吃。”

  謝四爺拿布手巾細心替她擦著嘴角,“什麼時候見過他?”誰許你們見面的。

  謝流年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不記得了。”隔三差五的老見面,誰記得是哪天見的。

  謝四爺替女兒擦完嘴,又擦小手,“在哪裡見的?”張會那小子墨耕堂,小七在靜馨院,怎麼見著的。

  “有時在花園,有時在暖閣。”謝流年一臉懵懂無知,“張乃山不是跟著您學寫字麼?他回回都帶新鮮果子給我。”每回的籃子都不相同,很漂亮。

  謝四爺手頓了頓,回回都帶?那可有日子了。

  謝流年伸手指指,“爹爹,還有這裡。”沒擦干淨。

  何離在旁抿著嘴笑。玉郎三子兩女,也就小七會支使他。其余的孩子見了他總是恭敬的多,親近的少。小七可好,指揮爹爹時總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誰帶你去見他的?”擦干淨手、臉,繼續問。

  “沒人帶。”謝流年搖頭,“碰巧撞見的。”

  “都說過些什麼?”

  “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裡。”什麼都說。

  ......

  “小七近來讀什麼書?”晚飯後,謝四爺閒閒問道。他這些時日只在萱暉堂見過女兒,已很久沒給她講過書了。

  “我讀的書,您肯定沒看過!”謝流年淨了手,漱了口,機靈的溜下地,跑到側間拿了本書過來,得意洋洋的遞給謝四爺,“呶,是這一本。”

  《澤山劍俠傳》。

  謝流年眉飛色舞,“書裡全是英雄豪傑!”熟練的攀到謝四爺懷中坐下,殷勤舉起《澤山劍俠傳》,“爹爹,開講。”光是自己看也沒意思呀,還是聽爹爹講有趣!

  繁體字自己又不是個個都認識,有時候蒙不出來還要翻翻《字匯通》。本來是想看本休閒娛樂的書,結果弄的跟學教科書似的,閱讀樂趣大大降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6 PM

第50章

  “話說陝西澤山,乃是一處有名的勝地......山高水秀,層巒疊蟑,氣象萬千,每年由春至夏,那些專為游山玩景的人,著實不少......這日風和日麗,澤山腳下,一位妙齡少女騎著匹黑驢,不緊不慢的走著......”

  謝流年滿足的歎了口氣。原來最早的俠女不是騎馬,是騎驢的!想想就有趣,一位美麗動人的姑娘,騎著頭小毛驢!要說起來騎驢也蠻好,累的時候能騎,餓的時候能吃,驢肉很美味。騎馬就不行了,馬肉難吃的要死。

  “兩匹高頭大馬迅疾馳過,馬背上是兩名身穿亮藍色錦衣錦袍的青年男子。這兩名錦衣男子到了澤山客棧,要了兩間上房歇下。對面廂房窗根兒下栓著頭小黑驢,房簷下立著位絕色女子,正對著他倆微微冷笑......”

  真有艷福呀,謝流年拍掌大笑。是兩男爭一女麼,好玩,好玩。不知這兩名錦衣男子長相如何?最好有幅潘安之容,宋玉之貌。不管相愛還是相殺,都要俊男美女才好看。

  謝四爺不講了。把書扔到一邊,捉住女兒盤問,“小七,書從哪裡來的?”也是張會那臭小子?膽兒真肥,敢給我閨女看這些亂七八糟的。

  “揀的。”謝流年毫不臉紅,一派天真,“趕巧了,我和小櫻在花園裡頭瞎逛,逛累了去菱香榭小憩。在那兒揀的。”菱香榭是一個水中樓閣,蓋在荷花池中,跨水接岸,有曲廊可通。

  揀的?謝四爺柔聲問著詳情,“我們小七怎麼揀的啊?”在菱香榭能揀著《澤山劍俠傳》,還能揀著什麼?《澤山劍俠傳》是書坊裡買的,書坊裡賣的話本傳奇可多著呢,香艷的也有,粗俗過露的也有,女孩兒家如何能看。

  “就是揀的。”謝流年也說不清楚,“總共三本呢。還有一本《武則天外傳》,一本《楊貴妃外傳》,小櫻說這書淫邪,讓人看見可不得了,拿出火折子給燒了。”說燒就燒,半點不猶豫。自己也算手疾眼快,才搶了本《澤山劍俠傳》揣懷裡,死活不給她。

  《武則天外傳》?《楊貴妃外傳》?饒是謝四爺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也變了臉。這樣香艷粗俗的話本若落到小七手中,先不說旁的,若是一個不小心叫人看見知道了,便對她閨譽有礙。女孩兒家名聲最要緊,容不得出上一點半點差錯。

  謝流年這小話癆還兀自囉嗦著,“那時費嬤嬤尚未生病,活蹦亂跳的,她不知怎麼的也來菱香榭了。還是跟祖母身邊的扈嬤嬤,杜府的印嬤嬤一道呢。”那幾日謝有年歸寧,杜府也有幾位嬤嬤跟來了,謝家自然款待周到,除好吃好喝招待之外,費嬤嬤還陪著游園。

  謝四爺倚在羅漢蹋上,眼神清冷。“爹爹,爹爹!”謝流年自說自話了一陣子,耐不住寂寞,伸出小手扳過謝四爺如凝脂般的玉臉,討好的笑著,“爹爹,我記性是不是很好?那印嬤嬤我只見過一回,聽扈嬤嬤叫了兩聲,我便記住了。”一臉的天真無邪。

  不知怎麼的,謝四爺嗓音有些發啞,“小七乖,小七記性好。”謝流年淘氣笑笑,站起來叉著小蠻腰,“謝家小才女,謝流年!”背詩背的快,記人記的准!

  晚上,把女兒哄入睡之後,謝四爺把小櫻叫過來問了幾句話。小櫻一一具實回了,“是費嬤嬤說,有帕子拉在菱香榭了。讓我和七小姐路過之時,順便替她取回來。”回完事,小櫻驀地跪下哀懇,“四爺,我是賣倒的死契,原不該有什麼非份之想。只是如今情非得已,求四爺許我贖出去!”再不贖出去,沒活路了。

  謝家向來是慈善寬厚之家,待下人僕役並不會朝打暮罵的。小櫻是個機靈、忠心的丫頭,這會子神色淒然,顯是有不可說之事。謝四爺並沒多問,淡淡說道:“准了。”

  小櫻千恩萬謝的磕了頭,退了出去。何離低聲說道:“這可憐孩子,她也是沒法子了。”費嬤嬤的兒子費大海看上了小櫻,想娶她。費嬤嬤已求過四太太,小櫻不過是一個賣死契的丫頭,四太太哪會放在心上,隨口答應了。費大海雖是奴才出身,卻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又好打人,小櫻寧死也不願嫁他。

  “菱香榭的事,是沖著小櫻,還是沖著咱們小七?”謝四爺清澈眼神看著何離。何離苦苦一笑,“玉郎,這都怪你。”一個男人生這般好看做什麼。

  “玉郎生的這麼好,小七像玉郎,小小年紀已是清麗絕倫。”何離又是驕傲,又是憂傷,“小七和六小姐只差著幾個月......”搶了嫡女的風頭。

  所以,要不露痕跡的加一個“行為不檢點”的名頭給她,讓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出身本就不如人,行事又不尊重,怎麼辦呢?要不送去莊子靜養,要不關在後院發霉,休想在親朋好友面前討好賣乖。

  門後掛著一個靶子,謝四爺拿起小飛鏢一支一支擲了過去。擲完後,何離默默無語走過去,把飛鏢全部撥下,交到謝四爺手中。

  又擲了一遍。又擲了一遍。何離眼睛濕潤,他自小便是如此。若實在氣狠了,不說話,不摔東西,不發脾氣,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擲飛鏢。

  “不是四太太!”何離從背後抱住謝四爺,聲音哽咽,“一定不是她!”這和她平日行事風格絲毫不相像,她城府沒有這麼深,行事也沒有這麼毒辣。她是韓老太太獨女,自小嬌生慣養的,韓老太太未必捨得教她陰毒伎倆。

  謝四爺停頓良久,慢慢放下了飛鏢,“但願不是她。”是刁奴欺主也好,是韓家手伸的太長也好,都沒什麼。只要不是她。

  過了兩日,謝四爺休沐。隅中時分,小櫻的父母到門房求見,“原來是沒飯吃,才把小閨女賣了。如今家裡頗頗過得,想把閨女贖回去。府上一向寬厚仁慈,想來一定是許的。”門房見這一對中年夫婦雖是身穿布衣服,卻也能說會道的,且暗中收了他們一吊錢的紅包,樂的替他們通傳,“小櫻父母來贖她。”

  四太太愣了愣,小櫻父母不是在太康麼?怎麼跑京城贖人來了?賣倒的死契,不許他們贖自然也無礙,可堂堂謝府,哪輩子也沒做過這種事啊。

  謝四爺正好在,漫不經心的應了,且吩咐“身價銀子賞他。”買了個丫頭,戰戰兢兢服侍了十年,臨了她父母來贖,再要回身價銀子?太康謝氏哪至於這麼小家子氣。

  四太太陪笑說道:“贖自是許他贖,哪能不許人家骨肉團聚呢?只是前兒費嬤嬤替她兒子求娶小櫻,我已是答應了。”那時誰知道小櫻父母會來贖人呀。

  “贖出去也能娶。”謝四爺不以為意,“這丫頭贖出去也是平民百姓之家,費嬤嬤的兒子,配得上。”費嬤嬤雖是奴才身份,家底兒厚實著呢。

  四太太無奈,只好任由小櫻磕頭告辭,隨著她爹娘去了。小櫻素日為人周到,人緣極好,臨走時到各院辭行,太太奶奶們都賞了銀子、衣料等,丫頭們也各有饋贈,和小櫻灑淚而別。

  “你們做事孟浪了。”謝老太太後來才知道,一迭聲抱怨,“那丫頭走了,誰服侍小七?”何離那院子中得力丫頭只有小櫻一個,剩下的全是小蘿卜頭,只能供粗使,或陪小七玩,哪能服侍好了?

  四太太只有陪笑認錯,“是,媳婦想的不周到。”謝四爺則是直接伸手,“娘給兩個好的罷。”您會調-教丫頭,您身邊的丫頭一個比一個能干,勻兩個好的給小七使使。

  謝老太太嗔怪的看著小兒子,“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謝四爺灑脫的笑笑,“如今只跟您要人,好東西您先備著,過一兩個月再要。”

  正好謝大爺進來了。謝老太太跟大兒了告狀,“大郎你看看,玉郎又來訛我!”謝大爺會湊趣,興沖沖遞上拐杖,慫恿著,“娘,您兜頭給他一拐杖,情管他再不敢了!”

  謝老太太笑咪咪拿起拐杖,沖謝大爺打過去,“你配當哥哥麼?”謝大爺一邊躲閃一邊笑著叫“冤枉”,“娘您講不講理呀,我這不是為您出氣麼。”

  謝延年、謝棠年兩位少年從廊下過來,掀起簾子旁觀。謝延年捅捅謝棠年,“六弟,大伯該不該躲。”謝棠年□了他一眼,淡淡道:“大杖則走。”即便是父母要打,也是能跑則跑,等著挨打的那是白癡。

  有兩個知情識趣的兒子彩衣如親,謝老太太痛痛快快笑了一場。歡笑過後,大方的給出去六個大丫頭,“小五小六小七,一人兩個。”甭說做祖母的偏心。

  給謝流年的兩個,一個性情機敏,模樣周正,名叫懷茗;一個性情謹慎,模樣老成,名叫懷芷。兩個都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謝府當差,也算謝家世僕了。

  何離抿嘴笑了笑,懷茗、懷芷都是從老太太房裡出來的,她們兩個可不好欺負。費嬤嬤之流若再打什麼歪主意,懷茗、懷芷能直接告訴老太太去。

  晚上,謝四爺告訴何離,“小櫻到了綢緞莊。”綢緞莊的大伙計何文奎是小櫻的表哥,兩人彼此有意,過幾個便成親。“等往後小七出閣的時候,讓他們兩口子做陪房。”謝四爺是這麼打算的。女孩兒家到了婆家兩眼一摸黑,身邊總要有幾個得力忠心的自己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6 PM

第51章

  等往後小七出閣的時候?“把小七嫁給誰呀?”何離湊近謝四爺,笑微微問道。自己這二十多年來都活的戰戰兢兢,任憑玉郎再怎麼寵愛,並不敢隨意亂問什麼。小七的親事,論理不是自己該管的,可是,自己實在太關心了。放肆一回,只這一回。

  “小七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謝四爺慢悠悠說道。何離咬了咬唇,自己當然不算“母親”,那便是沒有資格過問了。小七的未來,掌握在他和四太太手裡。

  “是,自然是玉郎和四太太說了算。”何離強笑道。

  “錯。”謝四爺悠閒的更正她,“是我說了算。”夫為妻綱懂不懂?父母之命,實際上是父親之命。

  呂公要把女兒呂雉嫁給時任泗上亭長的劉邦時,其妻呂媼不樂意。呂公根本不理會妻子的反對,“此非兒女子所知也。”該怎麼嫁女兒,還怎麼嫁女兒。男人就該這樣。

  何離眼波流動,崇拜的看著謝四爺,“我說了算”,這話可真霸氣。謝四爺低低一笑,“阿離想不想小七往後日子順遂?那可要待我好。”

  誰知何離精乖,不上當,“玉郎比我還疼小七呢。”謝四爺不理會她,抬手解下簾鉤,如夢似幻的銀紅色軟煙羅紗帳搖曳至地。“阿離,如此良宵,豈能虛渡。”應該溫存纏綿,合二為一。

  沒過兩日,謝四爺的墨耕堂又多了三個女學生: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謝老太太發了話,“先生快到了。著她們幾個先練幾筆字,省得先生笑話。”太康謝家的姑娘寫出字來是個墨團團?那怎麼成。

  謝大爺原本是不怎麼贊成的,“男女有別。”要練字,哪裡不能練。墨耕堂不是只有謝家子弟,還有靖寧侯府和南寧侯府兩位小公子。雖是表兄妹,也該避避嫌。

  “大郎從小便是如此,迂腐之極。”謝老太太笑著搖頭,“一則,延兒、棠兒他們在東廂,小五小六她們在西廂;二則,孩子們年紀尚小,哪至於便忌諱到這地步了?”三個小女孩兒才六七歲、七八歲,懂得什麼?

  謝大爺滿臉陪笑,“娘教訓的是。”他不敢跟老太太硬擰。無人時,謝老太太跟小兒子表功,“玉郎,娘為了幫你,又罵你大哥了。”謝四爺體貼的給她捶肩捏背,“娘最疼我了。”逗的謝老太太挺高興。

  “做什麼要三個丫頭也去墨耕堂?”謝老太太不懂。謝四爺淡淡說了一句,“小七不聽話,我看著她好點。”與其讓他們上花園“偶遇”,還不如看在眼皮子底下,讓他們光明正大在墨耕堂“相遇”。

  到墨耕堂練字之後,五姑娘謝瑞年小姑娘蠻高興,回去跟生母蕭姨娘炫耀,“四叔父誇我了!”謝四爺極少誇人的。又從懷中拿出雪白手帕包裹的兩塊精致點心,“給您的!可好吃了。”

  蕭姨娘感動的不行,“五小姐吃塊點心也想著我啊。”瑞年自小是養在大太太身邊的,跟自己並不是很親近。謝瑞年扭捏了一下,小臉微紅,“甭客氣了。”小七說,世上親娘最好,應該是真的吧。

  “好不好吃?”謝瑞年親眼看著蕭姨娘吃了,殷勤詢問。蕭姨娘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連連點頭,“好吃,好吃!”是我吃過的最美味、最可口的點心!

  “那便好。”謝瑞年興興頭頭的,“下回我還給您捎回來。張家小表哥送了好幾碟子點心給我們三個,我和小六小七可吃不完。”

  “五小姐,有這份心便好。”蕭姨娘蹲□子,勸謝瑞年,“往後莫再捎了,真的。”會被人看不起的,會被人說“眼皮子淺,連塊點心也看到眼裡”。

  “沒事。”謝瑞年滿不在乎,“小七也給她姨娘捎。”姨娘的份例少,沒有精細點心。“懷桔遺親”還是二十四孝呢,沒錯的。姨娘不是母親,總是生母吧,也要孝順的。

  “七小姐也給她姨娘捎啊?”蕭姨娘憐愛問道。謝瑞年點點頭,“嗯,她和我還不一樣,她是整碟子整碟子的拿。”有時若碟子好看,干脆連碟子一起拿走。“懷桔遺親,美德!”還很理直氣壯。

  謝錦年回去也很高興,“爹爹誇我了!”謝錦年字確實寫的好,很秀氣,像閨閣女子的筆體。四太太驕傲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兒,我家錦兒身份又尊貴,做人又爭氣,任是誰也比不上!

  在四太太的心目中,謝錦年是世上最好看、最溫柔、最孝順、最能干的小姑娘,比什麼瑞年、流年都要強上百倍千倍。孩子,是自己的好。

  謝瑞年、謝錦年放了學都回家了,謝流年還在外頭游逛。謝棠年勸她“小七,回罷。”謝流年搖頭,堅決不肯。雖然謝家很大,可是常年只能在謝家游來逛去,悶死人了。若是再圈到靜馨院那個小院子裡,會神經衰弱的。

  張會縱容她,“再逛逛。”看謝流年臉色好似有些煩悶,悄悄在她耳邊商量,“小不點兒,要不我讓阿爺把你偷出來?”玩會子再回來唄。

  他說的很認真。謝流年心緒莫名愉悅,笑成了一朵盛開的白蓮花,“成啊。”可以晚上把我偷走,在張伯伯家玩一晚上再回來!玩通宵!

  張會激動的揮揮拳頭,“好,說定了!”真好玩,小不點兒答應把她自己偷出來了!對了,我要回家跟爹娘哥哥還有丫丫商量,那天好好陪陪小不點兒,讓她盡情暢意玩耍,莫拘束她。

  “說定什麼了?”謝棠年好奇問道。謝流年笑嘻嘻的,“說定了,我要蕩秋千呀。”走到一個秋千索旁,坐了上去。她蕩秋千,張會和謝棠年輪流推她。

  “小七,莫蕩太高!”謝棠年仰起臉,不放心的交代著。張會則是心中非常不確定:我輕功好不好?能不能拉住小不點兒?這會兒真有點後悔,怎麼平日沒有刻苦練功呢。

  所幸謝流年並沒有蕩太高,隨意玩了玩就下來了。“這秋千索不好看!”玩起來沒勁。張會安慰她,“小不點兒,你若到了我家,可以玩丫丫的秋千。是用鮮花裝飾的,很漂亮。到時爹爹在旁邊看著,你想蕩多高都成。”

  謝流年認真點頭,“好!”張伯伯武功卓絕,有他在,放心啊。謝棠年覺著好笑,“蕩個秋千還要武林高手在旁邊看著,奢侈,太奢侈了。”這武林高手還是位高權重的都督,更奢侈了。

  “不會。”張會禮貌的笑笑,“我爹爹還喂小不點兒吃飯呢。”這有什麼奢侈的,做父親的會抱孩子,哄孩子,陪孩子玩耍,不是最自然而然的事麼。

  謝棠年目光很柔和。張伯伯、張伯母都疼愛小七,真讓人感動。有那樣寬厚仁慈的父母,張乃山待小七也很好呢,這般耐心的陪小七玩耍。跟自己這做哥哥的一樣有耐心。

  張會回南寧侯府後拉著沈邁要求,“阿爺,您替我把小不點兒偷出來!”她在謝家不快活,要出來散淡散淡才好。要不,會憋悶壞身子的。

  沈邁撓撓頭,“偷出來倒容易。”可是能不能偷,許不許偷,我可當不了家,要問准你娘親才行。解語這丫頭最霸道了,什麼都要管,要是背著她把小不點兒偷出來了,准落埋怨。到時我家阿雱會不高興的。

  張雱聽了直樂,“哪用得著勞動你阿爺,爹爹出馬便好了。”偷謝晚鴻的寶貝小女兒,這事有趣!怎麼能讓阿爹去呢,這麼有趣的事當仁不讓應該我去。

  解語溫柔解釋,“阿會,這事急不得。咱們需把謝宅諸事都整理清楚後,方可行動。靜馨院都有什麼人,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候起,中間有誰值夜,誰半夜要照看小不點兒,都要清清楚楚。”否則,半夜謝家發現七小姐被盜了,那還不鬧翻天呀。

  謝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謝晚鴻鍾愛小女兒,肯定牽腸掛肚。到謝家偷小不點兒,這事可要慎重了,不能胡來。一個不小心,會讓小不點兒的父母、祖父母擔驚受怕的,那可造孽了。

  “娘親,有沒有萬全之策?”張會眼巴巴問道。

  解語搖頭,“還沒有。”

  “那,干脆不偷了。”張會很快做了決定,“您還是想個法子,讓小不點兒光明正大的來咱家做客罷。”偷偷摸摸的,確實不好。

  “放心,很快了。”解語微笑,“乖兒子,小不點兒很快會到咱們家做客的。”想長期留住她,那沒法子,只能慢慢等,等到十年以後。想短期留住她,這個不難。

  晚上沈忱和岳池回家,頭湊頭商量了半天,“要不,咱們也尋個小不點兒照看起來?”瞧瞧小阿會,整天多熱鬧多有意思啊,要偷自己小媳婦了!

  丫丫滿臉同情,“小哥哥,你還有的等呢。”至少十年吧。小不點兒只有六歲,只知道吃和玩,不懂事呢。解語聽著好笑,阿會自己也不大好不好,今年才十二,他要成親,正經的也確實該等到十年以後。

  自己這三子一女,親事最早塵埃落定的居然是小阿會。解語想著想著,嘴角微翹,阿會認定了,無忌認定了,那將來便是搶也要搶回來的。

  沈邁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問沈忱,“乖孫子,阿爺這兩年能抱上重孫子不?”十八歲,也該緊著說媳婦了。若是這兩個月說好親事,明年新媳婦過門,後年自己也能抱上重孫子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7 PM

第52章

  沈忱但笑不語。阿爺和祖父一樣,或明著說,或暗著勸,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乖孫子啊,你不小了,該相看媳婦,該娶妻生子了。”可這京城閨秀之中,實在沒有看入眼的可愛姑娘啊。

  岳池頗為同情,扯扯沈忱的衣袖,“哥,你又被催婚了。”我比你強,沒這個煩惱。沈忱不在意的呵呵一笑,“我比阿澤強多了。”我是被催婚,阿澤是被逼婚。

  阿澤的母親韓氏一心要早早娶位順心暢意的兒媳婦進門開枝散葉,時常在阿澤耳邊遍數京城名媛,“勇國公府大小姐生的極好,又端莊大方。平北侯府幼女雖嬌縱了些,相貌著實可人......”有時簡直是逼著阿澤挑一個,“橫豎都是好的!”

  沈忱想想岳澤的遭遇,大發感慨,“還是娘親好。”從小到大都尊重兒女的想法,從不曾勉強兒女做違心之事,從不曾逼過婚。沈忱湊到解語身邊,一臉殷勤笑意,“娘親,做您的兒子真幸福啊。”

  “那是自然。”岳池、張會、丫丫都跟了過來,一起圍在解語身邊群拍馬屁,“娘親最好了!”張雱本是在解語身邊坐著的,結果冷不丁兒的被兒女們擠一邊兒了。

  解語被兒女們圍著笑鬧,心中溫暖,一臉寵溺笑容。張雱不干了,毫不客氣伸手撥開他們,“不許纏著我媳婦兒。”都是大孩子了,自己玩兒去。

  沈忱、岳池哪甘心被驅逐,都出招阻擋。無奈和張雱功夫差的太遠,三兩下的都被攆走了。張會和丫丫一邊兒一個抱著解語不放,“不許纏著我娘!”比張雱有氣勢多了,小霸王就是小霸王。

  張雱雙掌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形,喝道:““手底下見真章!”要論打架,哈哈,阿會丫丫,爹爹能打你們一百個一千個。張會身手敏捷,縱身躍起,熟練的撲到張雱背上,伸手卡住張雱的咽侯,“爹爹,您認輸吧!”

  “阿會這招使的不壞呀。”張雱眉開眼笑,“比前些時日迅疾多了!”其余諸人都看著這爺兒倆樂,阿會自小至大,最純熟的就是這一招。

  沈邁笑咪咪誇獎,“乖孫子,你爹爹似你這般大時,身手可不及你!”張雱十二三歲時正在江湖游蕩,不好生練功,確實沒有張會這時的功夫好。

  玩夠了,把老人、兒女都打發去安歇。張雱和解語洗漱過後,歪在炕上說私房話,“阿忱是該娶媳婦了。”“順其自然吧,要過一輩子呢,總要娶個他真心喜歡的。”“那是,不能委屈咱兒子。”

  沈忱的親事,其實是有很多人家關心的,尤其是有適齡女孩兒的人家。解語近來常常接到貴婦名媛的請貼,席上有意無意的誇贊“這女孩子是難得的......”可惜,並沒有遇到有靈氣的姑娘,或坦蕩豁達的姑娘。

  這日韓老太太身子略有不快,四太太帶了幼子柏年、嫡女錦年歸寧省親。敘過寒溫,知道不過是偶爾飲食失調,無甚大礙,便放下心來。

  錦年、柏年和表姐妹們在一旁玩耍,四太太陪母親、嫂嫂說些家常閒話。“阿鸞也快及笄了呢,一轉眼,都是大姑娘了。”四太太笑道。韓大太太的嫡長女,小名阿鸞。

  “可不是麼。”韓大太太方氏一臉舒心笑意,“生下來的時候只有那麼一點點大,如今好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含笑望了望正陪謝錦年、謝柏年玩耍的長女,眼中有多少滿意。

  四太太也順著方氏的眼神望了兩眼。阿鸞長的像祖母,濃眉大眼,英姿爽朗,她正值妙齡,一身淺黃色衫裙,像朝氣蓬勃的迎春花一般明媚。

  “真是個好孩子。”四太太贊道:“往後也不知哪家有福氣,能得了去。”阿鸞相貌美,性子好,韓家又是書香世家,能娶到阿鸞,那真是有福氣的。

  一說起這個話題,在場的老、中、青三位貴婦全來了精神,興興頭頭議論起,“哪家子弟配得上?”把老親舊戚人家十五六歲至二十歲的未婚男子細數了數,議來議去,韓老太太、四太太母女二人均覺“靖寧侯府家老大很好”,岳澤在靖寧侯府孫輩中排行老大,相貌英俊,沉穩能干,真是女婿的上上之選。況且韓家和靖寧侯府是姻親,親姑母做婆婆,定不會虧待阿鸞。

  韓大太太卻不怎麼同意,“岳家確是好人家。不過,岳澤雖是老大,他三弟往後才是靖寧侯府的主人。”靖寧侯府世子的唯一嫡子岳瀚排行老三,如今年方九歲,很是嬌慣。岳澤跟他父親岳霆一樣,靖寧侯府要靠他撐起來,侯爺卻不是他,難免尷尬。

  方氏面色猶豫,“娘,小妹,你們看南寧侯府老大如何?”一樣也是侯府嫡子,一樣也是英俊能干。韓老太太沉吟片刻,“他家如今倒也罷了,究竟有些暴發。”要說起來還真是不壞,雖說前些年沈邁被奪了爵,張雱卻一直聖眷極隆,連大皇子、九皇子都待他客氣尊重。聽說南寧侯夫人進宮時,皇後也是和顏悅色的。

  至親之間,四太太跟方氏是實話實說,“他家倒真是和和美美的,不過總覺著有些怪異。”一對夫婦,四個孩子倒分了三個姓,還有四個爹。

  “娘說的是,小妹說的也極有道理。”方氏點頭附合,“是我想左了。我這不是心疼阿鸞麼,他家兒子們過了十歲都不是丫頭服侍的,身邊只有小廝。成親前也不給通房。若是他家兒子們也肖乃父,一般的潔身自愛,那可是羨殺人也。”天底下一夫一妻的人家多了,要不是平民百姓,要不是清貧儒家,男人富貴已極還只守著妻子一個的,滿京城也只有南寧侯府這一家。京城貴婦們閒時說起,諷刺的也有,指責的也有,可心中誰不羨慕嫉妒。

  韓老太太淡淡說道:“日子長著呢,往後且細看。”還沒及笄的孩子,不急,先慢慢挑揀著。務必要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仔細了,但凡有一點不好的,韓家都不肯輕易嫁女。

  四太太心中卻動了動。成親前不給通房?那可真是好。自己家中若沒有袁昭、何離,和玉郎豈不是更加琴瑟合諧?雖然袁昭、何離面上總是溫順聽話,究竟還是分走了十天的寵愛。

  若是錦兒......?四太太心咚咚亂跳。若是錦兒長大後出了閣,夫婿又英俊又富貴,沒有通房丫頭,不二色,那小日子該美啊。唉,自己吃過的苦,真不想錦兒再吃了。

  午飯後,阿鸞帶著表弟妹到花園玩耍,方氏陪笑告退,去報廈理事。韓老太太歪在蹋上,四太太坐在她身邊,母女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四太太無意中提了一句,“不怪大嫂動心,我聽著都動心呢。”沒有通房丫頭,不至於新娘子一進門便杵著房中人,礙眼的很。通房丫頭大都是自小的情份,雖身份低微,卻也輕易動不得。

  “你呀,就是心慈手軟!”韓老太太坐了起來,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四太太,“早跟你說過,那兩個丫頭留不得!你偏偏不聽。如今可倒好,她們一個兒女雙全,一個霸著姑爺的心!”早早處置了,哪有這檔子事。

  四太太紅了眼圈,很委屈,“您倒是說說,我什麼時候能下手?才嫁到謝家之時,兩眼一摸黑,哪敢動她們?”新嫁娘,在婆家還分不清東南西北呢。

  “沒幾個月便懷上了延兒,自然是一心一意惦記著保胎。”謝老太太體貼兒媳婦,一應請安問好全免了,又派了幾名年高德迢的嬤嬤來,從早到晚、事無巨細的照看。想下手,眾目睽睽的,如何能夠。

  “延兒過了雙滿月,我才騰出手來,她們兩個一起懷上了!”有了嫡長子,通房丫頭的避子湯停了,袁昭、何離明正言順的懷了孕。謝老太太給她們都派了兩個嬤嬤照看著,“不為她們,為的是肚子裡的孩子。”

  說到這兒四太太忍不住哭了,“那個狐媚子自己不當心,懷著五個多月的身子掉到湖裡去了,與我何干?婆婆和丈夫都不給我好臉色看。”我要是想害人,為什麼不兩個一起害了?卻要害一個,留一個?!

  韓老太太眸光一閃,沒有說話。四太太只顧哭自己的,“我拿她們可沒怎麼著,結果可倒好,那幾年她們一個兩個全是面無人色,好似我多麼狠毒。”一個是落了胎病病歪歪的,一個是孩子被老太太抱走了半死不活的,都沒法帶出門見人。若見了人,不以為謝家怎麼苛待妾侍呢。

  把韓老太太恨的。她們都那樣了,越發的干干脆脆做個了斷豈不是好?一直留到今日,全是禍害。那個謝棠年倒還罷了,單有一幅好皮囊,卻沒出息。功課比起延兒差著一大截,延兒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他比下去了。可那謝流年呢?和錦兒差不多大,生的那麼好,又招人待見,生生是擋了錦兒的路!

  四太太還在流淚,韓老太太遞過去一方錦帕,“行了,娘知道你委屈。”哭什麼哭,這又不是你一個人在太康,無依無靠的。到了京城,娘家離的這麼近,能不幫著你?

  良久,四太太收了眼淚,靠在母親肩上撒嬌,“都怪您!做什麼把我嫁那麼遠?”有心事都無人訴說,真孤單。韓老太太撫著她的鬢發,歎道:“你爹硬要許這門親,他那擰脾氣,你還不知道麼。”一口咬定謝家玉郎可以托付終身。

  “阿凝不喜這門親事,怎不早說?”韓老太太埋怨。當年若是自家母女二人都不吐口,書呆子向來疼阿凝,或許便不會遠嫁女兒。四太太滿臉飛紅,“誰不喜這門親事了?”他可是謝家玉郎,風姿秀異。

  韓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少不了把女兒笑話一番,四太太跟她撒嬌不依。鬧了會子,韓老太太特地交代,“下月你父親過生日,你早早回來,莫讓娘久等。來時把那一雙庶出的也帶來,我見見。”那謝棠年還來過韓家幾回,恭敬有禮的很。謝流年麼,一回沒來過。

  “見他們做什麼?”四太太不以為然。巴不得一輩子不帶他們出門呢。韓老太太微微一笑,“便不是你生的,也只能認我們為外家,見見無妨。”裝你也裝出幅賢惠模樣來。

  四太太也沒放在心上,點頭答應了,“成,到時一並帶他們過來。”那可熱鬧了,自己和玉郎夫婦二人要帶著三子兩女,柏兒又還小,真是操心。

  四太太回家跟謝四爺說了,謝四爺自然滿口答應。岳父壽辰,自然是要過去討杯壽酒。“壽禮不可簡薄了。岳父他老人家愛喝茶,莫忘記那兩聽極品雲頂。”謝四爺交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48 PM

第53章

  四太太嬌嗔的看了眼丈夫,“知道了。”心裡甜絲絲的。父親一向欣賞玉郎這風流名士的女婿,玉郎也敬重儒雅端方的岳父,翁婿相得,甚好甚好。

  “到時咱們一家七口全都去。”四太太喜滋滋的盤算,“延兒和棠兒跟著玉郎,柏兒和兩個丫頭跟著我。”原本是不想帶那兩個庶出的,不過細想想,看著小七在自己跟前大氣也不敢出的乖巧模樣,也很有趣。這丫頭精的很,若離了老太太,離了玉郎,是最聽話的。

  謝四爺嘴角微微上翹。小七去韓家?不是“頭疼”“肚子疼”,就是臨出門前忽然劃壞了新衣服,弄髒了臉,總之是不能成行。這回,看小丫頭再出什麼新伎倆。

  想起謝流年捧著小腦袋裝頭疼的可愛模樣,謝四爺心中柔柔軟軟。“我去墨耕堂。”他站起身,臉上有淡淡笑意,“做先生去。”南寧侯府、靖寧侯府都要出才子了,張會和岳澄一個比一個用功,這會子還沒走呢。

  四太太送他到門口,殷勤托付,“澄哥兒的功課,玉郎定要多操操心。大姐姐回回見我都提呢,就盼著澄哥兒上進有出息。”岳澄如果讀書寫字上了癮,肯定就不惦記上戰場砍人了,也就不會有危險。

  謝四爺微笑應下。正待要走,四太太又拉著他交代,“還有會哥兒,玉郎也好生管教,寧可做個嚴師。”既然收了做學生,總要擺出老師的款兒來呀。

  謝四爺漆黑的眼眸清澈明淨,看著妻子淺淺一笑,“好,依你,做個嚴師。”張會這臭小子是該好好管管,再不管要上房揭瓦了。

  到了墨耕堂,進了東廂,只見著謝延年、岳澄這一對表兄弟。謝延年聚精會神在練著楷書,神情專注,連謝四爺走進屋中都沒覺察。岳澄也在練字,不過有一搭無一搭的,謝四爺一進來他便忙不迭的放下筆過來見禮,“姨丈!”

  謝延年正臨著《多寶塔碑》,行過禮,拿著自己寫的字請教謝四爺,“爹爹,我總覺著自己這字過於方正了些。”過於方正,便顯得呆板無神。

  “顏書結體‘中緊外松’‘飽滿方正’,延兒你看這《多寶塔碑》,雖筆力雄渾厚重,卻在筆意流動處頗顯媚秀之姿......”謝四爺耐心指點長子學書法,岳澄也饒有興趣的聽著。

  謝延年高興的點點頭,“爹爹,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坐下來認真練習,光聽是沒有用的,要練,要多練。岳澄也規規矩矩坐下,“姨丈,我還有兩百個大字沒寫完。”一天五百個,一個不能少。

  謝四爺又去了西廂。西廂只有謝棠年一人在,謝四爺拿過他寫的字看了,“筆畫細勁,稜角峻厲,真是英氣逼人。”才誇了沒兩句,謝棠年笑著搶了過來,“您就甭笑話我了。”這麼兩筆字,可有什麼好的。

  謝四爺沒說話,微笑四顧。謝棠年善解人意,忙告訴他,“小七嫌屋裡悶,乃山陪她出去轉轉。”乃山脾氣很好,比自己親哥哥還細心周到。有乃山陪著小七,是放心的。

  嫌屋裡悶?許是天漸漸熱了,謝四爺覺著牙癢癢。這丫頭是嫌家裡悶吧?已經八遍了,仰起小臉,無限憧憬,“爹爹,張伯伯家真好玩呀,真想去他家!”這才幾個月而己,有那麼想念麼,他家有那麼好麼。

  墨耕堂畔,有一個安安靜靜的紫籐園。玲瓏怪石搭成了一個小假山,假山上紫花爛漫,一串串碩大的花穗垂掛枝頭,紫中帶藍,燦若雲霞。紫籐花下,張會和謝流年背靠著背,席地而坐。

  “紫籐花洗干淨了,可以蒸著吃,有一股清香。”

  “嗯,等你去我家的時候,咱們親自摘洗、親自蒸。”

  “什麼時候去你家呀?快把我偷走吧。”

  “爹爹要來偷的,娘親不許。”

  “為什麼呀。”

  “老太太年紀大了,萬一走漏風聲,會嚇壞老人家的。”

  “連我爹爹一起偷走,那便不會走漏風聲了。”

  張會不解的轉過頭,“連謝世叔一起偷走?”謝流年也轉過頭,甜甜笑著,“我說錯了,是爹爹許我被偷走,那便不會走漏風聲了。”讓他在旁邊擋著。

  張會不太確定,“謝世叔能允許麼?”若是自家爹爹,那定是許的。可爹爹和爹爹不一樣呢,有的爹爹慈愛,有的爹爹溺愛,有的爹爹頑固不化,還有的爹爹根本漠視親生子女,謝世叔是哪一類的爹爹?

  張會轉過身子,和謝流年面對面坐著,詳細討論爹和爹的不同,以及謝四爺大概屬於哪一種爹。“小不點兒,我覺得謝世叔不會答應。”比起壞爹爹他似乎好一點,可比起好爹爹他還差著不少。

  “胡說!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謝流年氣呼呼站了起來,捍衛謝四爺的名譽,“他是真心疼愛我的,一定會答應!”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爹爹您聽聽,我對您是多麼的有信心啊,您可千萬不能讓我失望。

  謝流年氣的小臉通紅,張會忙跟著站起來柔聲安慰她,“好好好,小不點兒,我知道了。謝世叔是好爹爹,一定會答應,一定會答應。小不點兒乖,不生氣。”

  謝流年頓腳大哭,“你欺負我!你欺負我!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張會從沒見過她這般蠻不講理,手腳無措,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小不點兒乖”“小不點兒不哭”,只會一味的哄。

  謝流年哭著哭著,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小七,不許哭。”低沉優雅的男子聲音命令道。謝流年委屈的點著小腦袋,“爹爹最好了!我聽爹爹的話,不哭。”眼淚還在臉上流淌,小模樣可愛可憐。

  張會傻呼呼站在一邊,不知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做些什麼。謝四爺哄好女兒,也不回頭,淡淡吩咐道:“明晚人定偷走,破曉送回來,不許驚動了人。”

  張會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喜的連連點頭,“是,人定走,破曉回,一定人不知鬼不覺的。”回家讓爹爹來,爹爹輕功最好!

  謝流年笑的比紫籐花還爛燦,“張乃山,咱們很像哦,都有世上最好的爹爹!”你看你看,我爹爹也很疼孩子的,不比張伯伯差呢。

  謝四爺心中熨貼。過了一會兒謝延年、謝棠年、岳澄一起過來了,見謝流年明顯是才哭過,謝延年謝棠年都心疼,一邊一個拉著她,“小七,哥哥帶你去蕩秋千好不好?”想哄她玩耍。

  岳澄個子高大,蹲下來笑咪咪逗謝流年,“小七掉金豆豆了?”千金小姐家掉眼淚,那可不是金豆豆麼,哈哈哈。這麼貪玩,字沒練好便跑出來亂逛,挨罵了吧?傻小七。

  張會生氣的推了他一把,“阿澄哥哥,甭搗亂!”才好了,你又招她。謝棠年忙打岔,“乃山,你們在紫籐園做什麼?”說什麼了,招我妹妹哭。

  “謝世叔教我們書法。”張會指指不遠處的紫籐,“繁花滿樹,老樁橫斜,別有韻致。書法也是如此,要布局,要留白,有疏有密,八面玲瓏,方才好看。”

  “原來如此。”謝延年、謝棠年、岳澄都明白了。原來這兩個小淘氣溜出來玩耍,還是被老師逮著給上課了!也行,寓教於樂,不拘一格,沒准兒這兩個小淘氣就此能開了竅呢。

  張會心裡有事,行禮告辭了。岳澄拍拍他的肩,“阿會,我跟你一起走,今兒跟你一屋住。”南寧侯府裡,張雱和解語給他和岳澤都收拾有單獨的院子,不過岳澄總愛跟人擠著睡。要不是沈忱,要不是岳池,要不是張會。

  你很討厭知不知道?張會摔開岳澄的手,沉著臉走了。岳澄放聲大笑,“小阿會又亂發脾氣了,怎麼了這是。”追上張會,一起回了南寧侯府。

  “娘親,我有當緊事要跟您說,您看看他。”張會這會兒看著岳澄實在不順眼。解語溫柔笑笑,“這還不好辦。”沒過一會兒,靖寧侯府來人了,“侯爺說了,有事跟二少爺說。”讓岳澄回去。

  岳澄只好站起身告辭,岳池殷勤送他出去,“阿澄,趕明兒你再來,跟我擠著睡。”岳澄高高興興答應了,出門上了馬,回靖寧侯府去了。

  “......真的啊?”岳澄走後,南寧侯府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湊在一處,都是臉帶笑意,“謝探花很開明啊。”這老爹有趣,答應把小不點兒人定偷走,破曉送回。

  張雱和沈邁都奉公守法很久了,前盜匪那顆作奸犯科的心都是蠢蠢欲動,“我來偷!”兩人互不相讓,最後決定“同去同去。”這麼好玩的事,爺兒倆誰也不能拉下。

  不過,等到爺倆輕飄飄如樹葉般落在謝府靜馨院,看見夜色中悄然獨立的謝四爺,都斯斯文文、彬彬有禮的,“晚鴻放心,破曉一定回。”謝四爺沒說話,也沒動,張雱賣弄輕功,如一縷輕煙般飄入房中,抱著笑咪咪的謝流年又如一縷輕煙般飄出來。沈邁真想跺腳,阿雱啊,你怎麼能一個人偷呢,還有阿爹呢,阿爹也要偷。

  張雱輕輕一笑,身姿優美上了房,瞬間消失在夜色中。沈邁沖謝四爺拱拱手,寬袍大袖,如老鷹一般飛起,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謝四爺輕輕抒了一口氣。幸虧這一家子是官,不是匪!幸虧他們如今遵紀守法,不敢肆意妄為。否則,他們若真想偷什麼人,哪有偷不走的。

  “小不點兒想吃什麼?”“想玩兒什麼?”謝流年到了南寧侯府受到熱烈歡迎,張家四兄妹熱情圍著她詢問。謝流年盤腿坐著,眉飛色舞,“打牌!”好久沒打牌了,想念啊想念。

  “成,小不點兒你真是同道中人。”眾人大樂,圍著大圓床坐了,沈忱熟練的洗著牌,“小不點兒,大哥教你一個新玩法。”八個人一起玩,不打雙升了,玩干瞪眼。

  “炸了!”“還有誰一張牌沒出的?伯伯沒出,伯母也沒出,大哥二哥也沒出,阿爺您呢?也沒出?”謝流年大樂,瀟灑的扔下三張牌,“三張槍!”贏了,關了五個人!

  一直玩到凌晨時分才散,賓主盡歡。謝流年贏了一大堆銀子,都數不過來了。“明兒換成銅錢,散給窮人吧。”謝流年這話一說出來,有種揮金如土的快感,視金錢如糞土!張會認真的點頭,“成,我讓人換去。”小不點兒真善良。

  “小不點兒你跟我睡吧。”張會命人把大圓床上換好干淨被褥,洗漱過後上床睡覺。謝流年打著哈欠,“伯伯,我若睡死了,您直接把我送回去便好。”莫吵醒我。

  張雱笑咪咪答應了。果然破曉時分也不叫醒謝流年,也不叫醒張會,抱起熟睡的謝流年,人不知鬼不覺的送回到謝家。

  回到南寧侯府,張會醒了,但是還沒起床。張雱鑽到兒子被窩裡,父子二人躺床上說話。“爹爹您今日休沐?”“是呢,總算能歇上一日。”張雱最煩天天上朝。

  “爹爹,娘親昨晚問我,為什麼對小不點兒這麼好。”

  “這還用問。”張雱樂了樂,解語也有犯傻的時候。

  “是啊,這還用問。她都答應嫁給我了,我自然要待她好。”

  “嗯,兒子,男人要待媳婦好。”

  “爹爹,你說謝世叔是不是個傻瓜。”

  “怎麼了?”

  “他不疼自己媳婦。”要是謝世叔待他妻子也像爹爹待娘親一樣,那便不會有小不點兒了。

  “唔,他媳婦,好像不是自己挑的。”

  “也挺可憐的。”

  “嗯,有點兒。”

  “爹爹,大哥二哥娶媳婦,您也要讓他們自己挑。”

  “嗯。”

  “還有丫丫,女婿也要自己挑。”

  “那可不成。”

  “怎麼了?”

  “女婿可不成,爹娘一定要把好關。”媳婦只要兒子喜歡就行,女婿可不是。丫丫這麼小,涉世不深,知道什麼人情冷暖世事炎涼,非要父母幫著掌眼不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0 PM

第54章

  謝流年睡的天昏地暗,日中方起。“老太太聽說你身子不爽快,打發婆子、丫頭來看了好幾趟。”何離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細心交代,“過會子見了老人家,要好好的。”別再裝病了,害的老太太擔心。

  “知道。”謝流年調皮笑笑,滿口答應。老太太和謝四爺那是什麼人呢,母子之間一向很有默契。謝四爺只要稍微透個口風,甚至一個眼神,老太太便能明白“小七沒睡醒”。

  果然,謝流年到了萱暉堂,老太太拉著她的小手,一臉憐惜,“可憐見的,自小身子弱。”“大夫說了要好生靜養,小七,好孩子,往後可不敢勞碌著了。”謝流年乖巧的一一答應後,老太太在她耳畔低聲問了句,“可睡醒了?”謝流年紅著小臉輕輕“嗯”了一聲。

  大太太笑的很慈愛,“可巧我正配著丸料呢,小七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讓他們多配一料。”四太太也很賢惠,“針線什麼的且放下,待身子大好了再學。”謝流年一一道了謝,“謝大伯母惦記,謝太太體恤。”

  晚上謝四爺回府,從四太太口中得知“小七身子不爽快”,也專程到靜馨院看女兒。“昨晚玩兒高興了?”神色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謝流年卻從中聽出一股寒意。

  好似毫無察覺一般,謝流年興沖沖拿出一幅紙牌,仰起小臉殷勤笑笑,“爹爹,昨晚我大殺四方,可威風了。”拿著紙牌告訴謝四爺怎麼玩,少不了炫耀一番自己是怎麼贏的,關了多少人。何離在旁微笑旁聽,謝四爺不肯鼓掌叫好,她肯。謝流年捧起她的臉狠狠親了兩口,“還是親娘好啊。”多給面子,多會捧場。

  正好謝棠年也來了。謝流年做起小老師,一個一個教會了,之後強烈要求,“玩一會兒,就一小會兒。”結果,時運不濟,打一把輸一把,輸到最後小臉兒都綠了。

  何離不輸不贏。謝棠年小贏了幾把,謝四爺神色悠然,卻贏的最多。謝流年捧著放莊票的紫檀木盒,依依不捨,“輸錢容易,存錢難啊。”辛辛苦苦存了半輩子的錢,這麼一會子功夫全輸光了。唉,不該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不該打這麼大的。

  何離和謝棠年看著她無比眷戀的模樣,都覺不忍心,“小七乖,往後咱們再存。”輸就輸了,還有往後呢。謝四爺仿佛沒有看到小女兒可憐巴巴的眼神,站起身拂拂衣袖,命謝棠年捧了紫檀木盒,施施然去了。

  “小七下回若再請客,可沒有莊票會賬了。”謝棠年笑道。謝四爺嘴角翹了翹,沒說話。謝棠年捧著紫檀木盒,跟在謝四爺身後去了書房,放在暗格中。

  謝四爺下回再到靜馨院的時候,謝流年正得意洋洋擺弄著一個金絲楠木盒,“爹爹,您摸摸,有如嬰兒肌膚,濕潤細膩如玉。”盒子發出絲絲金光,卻又清幽無邪,嫻靜優雅。

  見謝四爺不理會她,謝流年小姑娘毫不氣餒,笑嘻嘻打開盒子,取出幾張莊票把玩。何離拉拉謝四爺,“哪有這麼哄孩子的?”那麼大額的莊票,給她做什麼。哄孩子哪用得到真金白銀啊,還是巨額真金白銀。

  謝四爺倚在蹋上,閒閒說道:“小七,挑一本書。”還是讓她讀書學道理吧,說旁的沒用。明知自己若開口教訓“不能拿別的人錢物”,小七准會振振有辭,“我贏的!”自己若說賭博不對,她肯定迫不及待的伸手,“紫檀木盒還我!”還有盒子裡的莊票。

  謝流年響亮的答應一聲,把莊票放好,金絲楠木盒交給何離保管,“爹爹,什麼高雅講什麼。”張伯伯說了,輸多少都不怕,輸多少他給補多少。我有了經濟基礎,現在需要上層建築了!

  給女兒講完書,哄她入睡後,謝四爺跟何離夜半無人,喁喁私語,“這些時日她可有為難你?”“沒有,一直和顏悅色的。”

  何離幽幽歎了一口氣,“玉郎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四太太能言正言順苛待自己,誰也說不出什麼。“男不言內,女不言外”,正室管教妾侍,有理也好,無理也好,丈夫不便置喙。公婆更別提了,再怎麼沒規矩的人家,公婆也不會插手兒媳房中事務。像玉郎這樣曲折迂回的平定了內宅紛爭,又把自己摘的干干淨淨,真是煞費苦心。

  謝四爺淺淺一笑,“阿離怎生謝我?”他才剛沐浴過,只穿著雪白的中衣,烏羽一般的長發散在枕邊,令人心中一陣陣悸動。何離斜睇如玉郎君,媚眼如絲,“我不領情,玉郎是為了棠兒和小七......”話未說完,嘴唇已被封住。何離心中一陣迷惘,謝四爺一手抱著她,一手摘下簾鉤,紗簾洩地,嬌柔旖旎,無限春光。

  第二天何離腰肢酸軟,出門前還沒忘記往臉上撲了層黃粉,遮去臉上的□。四太太見了她很是厭惡,真不知道玉郎是怎麼想的,拒了多少年方二八的美妾麗婢,卻一直割捨不下這一對年已三十的老姨娘。袁昭還有個好顏色,何離可有什麼呢?玉郎也太念舊情了些。“退下罷。”早早把何離打發走了。

  四太太正忙著。要打點韓司業的壽禮,要精心准備謝錦年的衣服、首飾,“延兒和柏兒是小爺們兒,衣著上倒沒什麼”,女孩兒的裝扮,要格外操心。

  除了謝錦年,還要想著謝流年。“也不知道娘親要見她做什麼。”四太太忙來忙去的頭昏,心中抱怨。太貴重了也不好,太不經心了也不好,挑來選去,給謝錦年定的是大紅衫裙,謝流年則是粉紅衫裙,“她有現成的,不必別做。”小女孩穿粉紅很可愛,想來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麼。

  誰知謝老太太卻是不同意。四太太陪笑把禮單、馬車、跟著服侍的人都回了,謝老太太並無異議。唯有說到謝錦年謝流年的衣飾,老太太沉吟片刻,溫和說道:“小七年紀小,一派天真,竟是穿天藍色為好。”

  四太太自然陪笑稱“是”,大太太在一旁湊趣,“到底還是娘有眼光,小七皮子雪白,穿上天藍色衫裙,定是小仙子一般。”謝老太太微微一笑,若是玉郎媳婦也像大郎媳婦這般通透,自己該省多少心。卻也說不得,幼子媳婦比長子媳婦差些,也是常事。

  到了韓司業壽誕這日,謝四爺、四太太帶著三子兩女早早的出了門。大太太持家有道,有條不紊,馬車、僕役、婆子、媳婦、丫頭都齊齊備備的。臨走,謝老太太交代謝棠年,“好孩子,跟著你爹爹,莫亂跑。”看著謝流年也想交代什麼,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麼。謝流年仰起小臉甜甜的笑,“您放心,張伯母也去,丫丫姐也去。”要不我能這麼老老實實的?

  謝老太太先是欣慰笑笑,接著板起了臉。這沒良心的小七,先是死擰著一定要跟隨親娘,如今又喜歡上南寧侯府這一大家子,這才多大點兒的孩子,便有了外心!雖說女生外向,也不能外的這麼早吧。

  大太太玲瓏剔透,見婆婆面色不豫,命人把五小姐瑞年送了來。瑞年天真嬌憨,童言童語,沒一會兒就把老太太逗樂了,“傻孩子,這可不念恃龐生驕,是恃寵生驕!”瑞年紅了臉,“祖母,我記住了。”

  吃完午飯,謝老太太照例要小睡。大太太服侍她躺下後,輕手輕腳走了出去。謝老太太雖是咪著眼,卻百般睡不著,“棠兒和小七在韓家,不知怎樣了。”棠兒還好,是跟著玉郎的,小七卻是跟著玉郎媳婦。平時孩子見了她還摒氣斂聲,她咳嗽一聲,孩子就像受了驚的小兔子。這到了韓家,可會怎樣呢?

  這會謝流年正在游泳,在韓家後花園的池塘裡游。她在水裡跟條小魚似的游來游去,張會站在岸上哄她,“小七乖,快上來!你若想游水,等到了我家,放溫水給你游。”這池塘裡的水也不知幾天沒換了,不干不淨的。

  謝流年一個猛子扎下去,良久,露出個濕淋淋的小腦袋,“不!再游一會兒!”韓家那丫頭伸了伸手還沒推我呢,我就自己落水了,為的不就是游一會兒?這池塘水很清呢,比我那洗澡盆子大多了!

  男客也好,女客也好,這會兒都是聽著戲。女客在內宅花廳,男客在外院花廳,花廳軒朗寬闊,外面是三層戲台,唱著大鬧天宮。

  男客這邊,謝四爺聽僕役稟報“謝七小姐落水”,面不改色,徐徐站起,對著席上的客人拱拱手,“對不住,失陪。”回過身溫言詢問僕役,“請問池塘該往哪邊走?”僕役殷勤給指了方向,“那邊。”

  處變不驚!神態自若!席上諸人正滿含欽佩的看著他,卻見南寧侯張雱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伸手挾著他,跟飛似的,沒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這是什麼輕功?諸人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我看你,你看你,不知該說些什麼。

  女客那邊可沒這麼鎮靜。四太太一臉慈母相,淚流滿面,“這孩子!怎這般頑皮!”小女孩兒們都是三三兩兩在園中玩耍,怎麼就謝家姑娘沒規矩,掉水裡了?老太太若知道,定是不分青紅皂白心疼孫女,責怪兒媳婦。在娘家丟人,回夫家挨罵,大好的日子,這是做什麼。

  解語直起身子。丫丫輕輕拉拉她,“小不點兒可壞了,游水呢。”自己緊跟著她呢,哪能讓她吃了虧?她可倒好,韓家丫頭往她身邊走著,才暗暗伸出手,還沒碰著她,她就落水了!游的可歡勢了。反正有小哥哥在,讓她玩罷。

  “水髒不髒?”解語兀自不放心。“很清澈。”丫丫撇撇嘴。要是水不清,小不點兒能往下跳麼。可憐孩子,日日只能在洗澡盆子裡玩水,這回總算下池子了。

  韓大太太一迭聲命人,“快!快救謝七小姐!”指揮的丫頭婆子團團轉。韓老太太長歎一聲,顫巍巍站起身,“請恕我失禮,要失陪一會兒。”親自帶人去了池塘邊。

  “這謝七小姐,也過於頑皮了一點。”“韓家厚道。”一個庶出的外孫女,和韓家其實毫不相干,德高望重的韓老太太竟親自去救她。

  不緊不慢的走著,韓老太太心中感概。錦兒,你和外祖母容貌相似,命也相似麼?外祖母幼時有一個千伶百俐、甜美動人的庶出妹妹跟在身後,遮住了所有的光彩。嫡出小姐暗淡無光,庶出的丫頭反倒艷麗照人,外祖母的幼年,平空少了多少歡笑。

  這謝流年長成這幅模樣,若是伏低作小跟在錦兒身後,卑微順從,倒也還使得。她這身份,這模樣,竟還毫無猥瑣形狀,從容有風致,儼然是名門之女。錦兒和她並肩站在一處,生生被她比了下去。

  唉,人上了年紀,心越來越軟了。也不求別的,只要能讓謝家把這小丫頭關起來,不見天日,不礙著錦兒,也就是了。到她長大成人之時,也會給她擇一良配,讓她平平順順嫁人過下半生。一個通房丫頭所出的庶女,如此這般,也不算差了,對得起她。

  費嬤嬤這沒用的,幾個月的功夫了這點小事還辦不好。如今自己親自出馬,也不要這謝家小七如何如何,只要諸人皆知她頑皮無狀,不是淑女作風,便好。之後謝家或是覺著她不宜出門,或是覺著她該狠狠管教,都無所謂。

  不到最後關頭,不願使出雷霆手段。韓老太太出自定海侯府,自小見過的陰毒之事多了。不過自從嫁到韓家,她還真是英雄沒有用武之地,鮮有用到看家本事的時候。

  池塘中,謝流年游來游去還沒過癮。池塘邊上站著兩個男人、一個男孩。一個男人笑咪咪的,“小不點兒,玩夠了就出來罷。”男孩勸說無用,開始威脅,“小不點兒,你再不出來我要下去捉你了!”還有一個男人負手靜靜站著,不說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0 PM

第55章

  “人定偷走,破曉回來,許你游水。”低沉優雅的男子聲音響起後不久,一個濕淋淋的小腦袋浮出水面,歡呼道:“爹爹真好!”沒一會兒游到了岸邊。“爹爹,拉鉤。”伸出小手指跟謝四爺要承諾。謝四爺拉住她的小手不放,小心翼翼把她拉了上來。

  張會拿出早已准備好的長袍裹住她,“謝世叔,那邊小閣樓中,我命丫頭備了換洗衣物。”謝四爺點點頭,抱著謝流年走向小閣樓。張雱嫌他慢,伸手挾著他,施展輕功迅疾去了。

  韓老太太一眾人等還沒走到池塘邊,謝四爺手中牽著身穿天藍色衫裙、一臉恬淨笑容的謝流年迎面而來,“小女頑劣,興師動眾,慚愧慚愧。”謝四爺溫文從容一如往日,不過如此仔細觀看,會發現他眼睛自始至終冰冰冷冷,沒有一絲暖意。

  韓老太太慈詳笑笑,招手叫謝流年,“好孩子,快來外祖母這兒。”這小丫頭不只毫發無傷,且衣著整潔,飾物光華,舉止得體。本想讓人看她那幅狼狽形容,竟是失算了。

  自己預想中的情形是這樣的:待一眾人等走到池塘邊,只見地上橫躺一位女孩兒,衣衫不整,形容狼狽,若是醒來後再哭鬧一番,那便更好了。“庶出女孩就是不尊重”“沒教養”,貴婦們自會偷偷這般議論。她這樣的身份又不打眼,並不會有人大張其鼓的害她,自是她貪玩任性所致。今兒來赴宴的小女孩兒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怎麼個個好好的,只有謝家庶出的七姑娘出了丑?素日頑皮不尊重,可想可知。

  不過,不是派了兩個得力丫頭麼?趁無人時推她落水,之後一個回來報信,一個看守在池塘邊?報信的那個倒是見著了,看守的那個呢?辦事如此不力。韓老太太看看池塘邊仿佛只有謝四爺跟他毫發無傷的小女兒,心中疑惑。

  謝四爺拉著小女兒不放。謝流年沖韓老太太曲膝行禮,笑的很乖巧,“老太太,我知道自己太頑皮,爹爹已經罵過我了。”能管我的人已經管教過,不勞你這外人多費心。

  “你這調皮孩子。”韓老太太嗔怪道:“怎麼非鬧著要到水邊玩?還鬧著要照水鏡?已是六七歲了,還這般任性。”要不然,你怎麼至於掉到水裡去。

  “老太太教訓的是。”謝流年模樣很乖順,“往後再不敢了。”這老太太說人話也好,說鬼話也好,反正做晚輩的只管點頭,絕不忤逆她,絕不反駁她。

  韓老太太語重心長的交代,“你莫要口不應心,要真的改了方好。若不然,再掉到水裡,焉能回回有這般好運?”這小丫頭是真溫順,還是另有居心?

  謝流年露出迷惘的神色,愣了愣,方陪笑答道:“是,老太太。”謝四爺淺淺一笑,“岳母教訓的是,這丫頭端的頑皮淘氣。”父女二人容貌相似,言行舉止,也極為相似。

  兩個大丫頭推著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小丫頭走了過來,口中訓斥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水裡好玩麼?特特的跳下去!”小丫頭身穿藍衣藍裙,身量和謝流年頗為相近。

  小丫頭哭道:“再不敢了,求姐姐饒了我!天氣熱,我貪涼在水邊洗手,不知哪位姐姐要捉弄我,推了我一把!”我不是自己在下水的呀,是被人推的!

  “又撒謊!”大丫頭很是不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誰閒著沒事推你入水?很有趣麼?咱們是來韓府做客的,不得胡說!待回了南寧侯府,我必回了夫人,清白處置於你!”

  跟著看熱鬧的女客很是不少。這會子不少人抿嘴笑,看看,明打明的,有人要推這謝家七姑娘入水,結果推錯人了,推了個南寧侯府的小丫頭!雖然謝探花和謝七姑娘口中唯唯諾諾,可是長眼的人都看見了,人家謝七姑娘從從容容、清清爽爽的,哪有落水的樣子?饒是如此,當著長輩的面也絕不說一個“不”字,任由韓老太太一再訓斥,真真有涵養。謝探花倒也罷了,向來蕭蕭肅肅,名士風流,難為謝七姑娘小小年紀,也有如此雅量。家學淵源,真是家學淵源。謝家子弟,衣冠磊落;謝家女兒,也是閨英闈秀,不可小覷。

  一場鬧劇就此結束。

  “原來不是小七。”四太太見了謝四爺和謝流年,聽說實情,長長出了一口氣,“幸虧不是,否則,我回府如何跟老太太交代?”好了好了,愁雲消散。小七並沒有丟人,自己回家也不怕挨罵。

  回到謝府,謝四爺把小女兒帶到書房細細盤問,“究竟是怎麼回事?”謝流年快活的眨眨眼睛,“爹爹,我如她們所願落了水,才知道她們究竟要做什麼呀。”看她們後來的反應就知道了,是要自己出丑,不是要自己的命。細細考究起來,跟菱香榭事件是同一性質。

  韓老太太也在緊鑼密鼓的查證,“看守的丫頭哪去了?還沒找到,還沒找到?找到了,被人從背後打昏,扔在閣樓中?”無端被壞了事,淪為笑柄,韓老太太眼中要噴出火來,“廢物!要你何用!”在韓家你還能被人暗算了,真有出息!

  因這事韓家上上下下都是不知情的,韓老太太憤怒過後,只好罷了。這回算你走運,看看下回,你可能躲得過!本來,念在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並不願下殺手。可事出無奈,罷了,罷了,若有什麼報應,全報在我身上便是。我已行將就木,還怕什麼。只要女兒過的好,外孫女過的好,我這一生,也就無撼了。

  七月十八日,普濟寺佛會,韓老太太這虔誠吃齋念佛的人自然要到場聽高僧講道。四太太到謝老太太跟前告假,謝老太太准了。四太太要帶謝錦年、謝流年同去,謝老太太也點了頭,“那日人必定會多,多帶人手,看護好兩個丫頭。”並沒反對。

  四太太命人送信到韓府,“日禺時分准到。兩個丫頭依您所說,素服前往。”韓老太太微微一笑,謝七姑娘,你莫怪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誰讓你長的這麼好。

  人定時分,張雱和沈邁一起出動,去做些違法亂紀之事。張會命人放了一池子溫水,又跟解語商量,“您換幾個丫頭給我吧,小不點兒來了,我不能再使喚小廝。”解語笑著答應,“好。”答應完,自己找了個沒人地方偷偷笑了半天。“她都答應嫁給我了,我自然要待她好。”小不點兒答應嫁給他了!哎喲不行,肚子疼。

  “爹爹,您真的把謝世叔也偷來了?”張會聽到院中有聲響,忙迎了出去。看見沈邁笑咪咪抱著謝流年,張雱卻是帶著謝四爺一起的,脫口而出。

  謝四爺淡淡一眼瞥過來,張會心中一驚,忙行禮問好,滿臉陪笑,“世叔,請!”把謝四爺讓到屋裡坐下。之後,解語帶著丫丫、小不點兒去游水玩耍,男人們端坐著商量正經事。

  “......定海侯府世鎮浙江,不知是有私般下海,還是常常剿滅海盜,總之家資饒富......歷代定海侯向來姬妾眾多,庶子庶女眾多......上一任定海侯丁奎,也是如此,家中有幾十房美妾,庶子十二名,庶女十九名......”

  “韓老太太名丁芸,是嫡出幼女。丁芸幼時,定海侯有一寵姬白靈兒,腰如楊柳,膚如凝脂,性情柔順,定海侯十分寵愛。白靈兒育有一女丁菱,生的粉團兒一般,如珠如玉,定海侯愛逾性命。不幸,白靈兒和丁菱被得道高僧指為‘不祥之人’ 。果然,丁菱三歲那年,母女二人咳嗽不止,吐血,胸痛,漸漸消瘦,面無人色。”

  “定海侯不信這個邪,卻又不得不信這個邪,最後眼睜睜看著愛妾愛女,不治身亡。他前前後後請了五名醫術精湛的大夫查驗白靈兒和丁菱的飲食、藥方,全都不得要領。到最後,連定海侯也相信了,白靈兒和丁菱確是不祥之人。”

  謝四爺神情凝重起來。沈忱繼續侃侃而談,“我也是查了又查,請教不少名醫,方才知道原因的。若一個人長時期食用很微少的砒霜,時日久了,便會咳嗽、吐血、胸悶、消瘦,真至身故。”

  那是自然。解語忙裡偷閒,過來聽了一耳朵,心中明了。一個正常人若是長期微量服用砒霜,會導致肺癌。解語前世曾聽說過這樣的案例,最後水落石出是因為罪犯受不了心理壓力自首的,並不是查案查出來的。可見,這種罪犯形式確實很隱蔽。

  沈忱面有厭惡之色,“您看吧,七月十八日普濟寺佛會上,小不點兒准會偶遇一位‘得道高僧’,說她是不祥之人......”說不准有人當時就信了。若當時不信,過後小不點兒像一朵花兒似的漸漸枯萎,也由不得人不信。

  沈邁大怒,“這歹毒惡婦!我一刀殺了她!”對個孩子下手,真他娘的無恥!張雱搖頭,“不成!一刀殺了她,實在太便宜她了!”這種女人,應該讓她身敗名裂,被世人唾棄。

  謝四爺臉色雪白,身子微微發抖,“小七,吃過了?”砒霜?謝家什麼時候會有砒霜?沈忱忙安慰他,“謝世叔您放心,哪能呢?小不點兒從未吃過。”那晚聽到那費嬤嬤發狠,“若實在沒法子,少不得要斬草除根,讓她們跟白靈兒一樣!一天一天慢慢折磨死!”之後費心費神查了不少陳年舊事,方才真相大白。小不點兒的飲食是格外留意的,哪裡許人做手腳。

  張雱拍了拍謝四爺,“晚鴻,不必憂心。”有我們呢,小不點兒沒事。岳池推了推張會,“你岳父嚇壞了。”謝四爺也算是個鎮靜的人,這會兒額頭流下冷汗,嘴唇囉嗦,風度全無。

  這一推,發現張會也不對勁,身子僵僵的。伸手一摸,張會手冰涼。岳池對張雱使個眼色,張雱過來攬著張會柔聲哄他,“乖兒子,沒事,小不點兒好好的。”

  沈忱抓抓頭,歉意補充,“韓家我也查了,倒是干干淨淨的。”至少沒出過人命。韓司業有兩房老姨娘,根本沒生過孩子,也沒什麼寵愛。故此,韓老太太自娘家學來的這本事,一直沒用上。

  見謝四爺臉色青白,沈忱勸解的說道:“尊夫人倒是一心覺著錦年才是最好的女孩兒,並未把小不點兒放在眼裡。”在四太太看來,謝錦年這嫡女,和謝流年這庶女,根本沒法放在一起比。蔑視雖然蔑視,她尚不至於出手害人,她也沒那麼狠心。

  韓老太太想必是幼年時被丁菱搶走不少關注,搶走不少定海侯的父愛,故此,對小不點兒敵意很深。堅持認為是謝流年防礙了謝錦年。

  “既如此,她該把獨養女兒嫁到不許納妾的人家。”謝四爺緩緩說道:“寧晉厲氏,臨海平氏,都是四十無子不許納妾的人家。”天底下又不是家家納妾,你受不了庶子庶女,嫁那些人家去。

  “厲氏和平氏,家規嚴了些。”沈忱笑笑,“聽說厲氏和平氏的家長,很有些不近人情。”丈夫是不納妾了,公婆嚴厲的很。哪像謝家,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是菩薩心腸,都是隨和性子。

  謝流年游水出來,機靈的跳上了桌子,叉著小蠻腰,氣勢萬千,“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我有法子對付她!”不必動刀子,不必急頭脹臉,一個小女孩兒出面對付她,足夠了。

  謝流年是怎麼對付韓老太太的呢?七月十八日普濟佛會上,“得道高僧”下了“不祥之人”的斷語,所有的猜測全被證實。眾目睽睽之下,謝流年一派天真的詢問韓老太太,“請問,什麼是砒霜?”

  佛會上有不少虔誠的貴婦,一位老夫人溫和說道:“孩子,砒霜有時可用來治病。不過大多是用來害人性命的。”砒霜可以入藥,但需極為慎重。

  韓老太太心中一顫,這小丫頭,她怎麼會提到砒霜!難不成是洩露了行藏?不會不會,不應該,多少年了,從無人發現過。

  “怎麼會問砒霜呢?”不少人好奇,低頭詢問謝流年。謝流年神色單純,“昨晚,我夢到一位好看的姨姨跟我說話。她說,一個人如果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長此以往,會......”

  “會怎樣?”貴婦們一個比一個興奮,迫切問道。謝流年聲音清脆悅耳,“會咳嗽、吐血、胸悶、消瘦、一病身亡;會成為不祥之人!”

  “唉,你聽說過麼?一個人如果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長此以往,會......?”貴婦們交相詢問,個個搖頭。活了幾十歲的大人還不知道,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從哪裡知道的?自然是真的被人托了夢。貴婦們都有涵養,並不會盯著韓老太太看,可是人人心中都明白,“哦,原來這便是所謂的不祥之人。”

  韓老太太微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亂說什麼。”心中狂波巨浪翻騰,她怎麼會知道的?她怎麼會知道的?難道真是白靈兒托夢?

  “七小姐,給你托夢的姨姨,長什麼樣子啊。”一位好事者蹲□子,柔聲問著謝流年。謝漢年歪著小腦袋想了想,“穿著雪白的衣服,腰好細好細,臉好白好白,眉間有一顆紅痣,眼睛泛著水光,可好看了。”

  韓老太太應聲而倒。白靈兒,正是愛穿白衣,腰細,膚白,眉間有一顆紅痣,常常愛哭。謝流年湊近韓老太太,聲音清冷,“她說,她叫白靈兒。她說,你欠她的,她會一一追討,連本帶利。”

  韓老太太昏死過去。謝流年轉過身,笑咪咪看著臉色灰敗的“得道高僧”,“閣下好像出了什麼岔子,不祥之人,似乎不是我。”你丫收了多少錢,昧著良心害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2 PM

第56章

  這日普濟寺本來就是人山人海,人滿為患。偏偏未時前後還出了事,“讓開讓開!”四五名粗壯婆子抬了位昏迷的老太太,旁邊三四位珠圍翠繞的貴婦、姬妾丫頭簇擁著,一行人神色倉皇,“老人家身子弱,昏倒了,請讓讓,請讓讓!”

  正帶著謝錦年看千年古槐的四太太也聽說“有老人家昏倒了”,卻沒放在心上。韓老太太出自定海侯府,小時候還曾舞槍弄棒呢,身子一向硬朗。再說了,她們在房中安安生生坐著,又沒在人多的地方擠,不會有事的。

  謝錦年拉拉四太太,“娘親,咱們快回去,看看祖母和外祖母。”四太太無可無不可,“就依錦兒。”攜了女兒的手,身邊跟著丫頭、媳婦、婆子,緩緩走回廂房。

  廂房中只剩下謝老太太和謝流年祖孫二人,和身邊服侍的人。四太太心中一震,娘親和嫂嫂呢?怎麼不見了?她們便是要走,也該把自己叫回來說一聲啊。

  “許是天氣太熱了,令堂中了暑。”謝老太太溫文說道:“幾位令嫂已命人請大夫的請大夫,抬人的抬人,想來定是無礙。”我們這一老一小的,可幫不上什麼忙。

  母女連心,四太太慌了神,哀求的看著謝老太太。謝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人多,錦兒莫亂跑,留下來陪我。你帶著人快去看看令堂。”四太太含淚謝了,帶著丫頭婆子往寺外走,一路走一路掉眼淚。自己真是不孝,只想著她素日身子硬朗,怎麼不想想,她已是快六十的人了!

  等四太太一路擠出普濟寺,寺外韓家的車轎已不見了。四太太急忙上了馬車,命車夫,“快,去韓家!”心急火燎的,恨不得飛到韓老太太身邊。

  當晚四太太夜深方回謝府。“家母中了風。”見了謝老太太、大太太、謝四爺等人,四太太唯有垂淚,“如今半邊身子已不會動了。”

  謝四爺淡淡問道:“岳母做惡夢麼?”四太太愣了愣,“這個卻是不知。”今兒才病的,哪知道做不做惡夢。謝四爺也不理會她,只吩咐,“若岳母大人做惡夢,謝家多的是寧神丸,送兩盒子過去。”四太太不明所以,點頭答應了。

  大太太本是有些不滿,見四太太魂不守捨的模樣,只得罷了。謝老太太出門的時候,是和四太太一道出的門。回來的時候,是被南寧侯夫人送回來的。

  謝老太太、大太太自是慰問道惱,“且放寬心,親家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明日便大好了。”到了次日,派了管事嬤嬤探病,送去不少珍貴藥材。

  四太太到底是出了嫁的女兒,再怎麼惦記親娘,也不能日日在病蹋前侍疾。她在謝家有公婆丈夫要服侍,有兩子一女要照管,□乏術。

  四太太處正兵慌馬亂之時,謝府盼望已久的卓先生走馬上任了。卓先生已是人到中年,卻絲毫不見發福,身段依舊苗條,臉龐依舊秀麗,聲音依舊柔美動聽。她衣著得體,舉止高雅,講起課來不疾不徐,溫文爾雅,謝家上上下下對她甚為滿意。

  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這三個小學生都喜歡卓先生。“卓先生和氣,不罵我,也不打我。”謝瑞年小姑娘放了學,高高興興撲到蕭姨娘懷裡,高高興興說道。她之前聽說先生有罵學生的,還有打學生的,這會兒遇上了一位不打不罵的先生,無比滿足。

  “卓先生真有學問。”謝錦年回房,一臉羨慕,“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世上真有這樣的才女。”自己是謝家女兒,更不能落於人後,往後要跟卓先生好好學了。

  “這先生真不壞。”謝流年回靜馨院後也誇獎,“說出來的都是人話。”這年頭,不容易啊不容易,多少老師說出來的都是鬼話、屁話,要女孩兒按照女誡做人,做個木偶。卓先生可不是,她講課向來有理有節,既引經據典,又靈活變通,不會死搬書本。

  謝老太太、大太太還有大少奶奶沐氏,待卓先生都很親切體貼。住處是上好的,幽靜清雅,配了兩個機靈的小丫頭服侍,四季衣裳鞋襪齊全,束修豐厚,禮節周到。

  四太太則不大顧得到卓先生。她正焦頭爛額著,韓老太太半身癱瘓,半夜又常做惡夢,飲食漸漸消減,人瘦的不像樣子。親娘病成這樣,她哪還有心思應酬先生。不只先生,連丈夫兒女處也疏忽不少。

  謝老太太把小柏年接走了,“先在萱暉堂住幾日,待你消停了,卻再說。”小柏年脾氣很好,讓他跟著娘他就跟著娘,讓他跟著祖母他就跟著祖母。沖謝老太太咧開小嘴直笑,謝老太太心都酥了。

  四太太有時忍不住,會跟謝四爺訴說韓老太太的病情,“娘親昨晚又做惡夢了,醒來渾身濕透......”這得做了多嚇人的惡夢,才會怕成這樣。

  謝四爺不聽,站起身走了,“說了多少回,我最不喜病人。”四太太無比煩惱,我知道你不喜病人,可這是我親娘!沒法子,眼睜睜看著丈夫走了。

  有時四太太拉著謝四爺一起去韓府探病,結果還不如不探。“白靈兒何許人也?”病床前,謝四爺這話一問,韓老太太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待要說什麼,口嘴歪斜,卻是說不出話來。

  韓老太太沒能熬過暑伏天。七月最熱的時候,一個月圓之夜,韓府上空響起淒厲的叫喊聲,第二天,整個韓府一片白肅。韓老太太,去了。

  四太太哭昏過去好幾回。謝大太太張羅著去韓家吊孝諸事,謝流年不巧生了病,去不得。四太太後來在靈堂才發覺謝流年沒祭拜“外祖母”,大怒,“果真是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面的!”這是什麼時候,你生病了?

  四太太氣怒攻心,拉著謝四爺不依,“你養的好女兒!”謝四爺命人去請韓大太太來,韓大太太急急忙忙過來勸走小姑,“妹夫多擔待吧,小妹她,什麼也不知道。”當天在場的只有自己和兩名族弟媳婦,族弟媳婦都是有求於自家的,況是韓家私事,並不敢胡言亂語。至於小姑,當時她不在,不知情,過後誰敢告訴她,誰去生那個事。

  “妹夫,萬事都看在三個孩子份上。”韓大太太長長歎息,“延兒、錦兒、柏兒,可都是謝家的好孩子。”夫妻情份先不說,你們謝家捨得這嫡子嫡女麼。

  韓老太太風風光光出了殯。四太太哀毀骨立,號哭泣血,見的人無不感概,“真是孝女。”韓家的女兒,謝家的兒媳,孝順啊。

  喪禮過後,四太太要守孝,跟謝四爺分了房。謝四爺許多日用之物,都搬到了墨耕堂,日常歇息也在墨耕堂。這下子可好了,張會、岳澄跟著謝延年、謝棠年湊熱鬧,常常黃昏時分還不走,請教功課。

  謝流年日子過的很快活,時常被偷走。到了張家,游泳、打牌、、月光下看武術表演、大夏天吃火鍋、和解語丫丫聯床夜話,回回玩的盡興。

  張會不大高興。“娘親,小不點兒為什麼不跟我睡?”解語和張雱強忍住笑沒說話,岳池過來逗弄弟弟,“阿會,許是被你踢著了?”你睡覺踢人,誰還跟你睡。

  張會板著臉,不理岳池。下回再見謝流年的時候,悄悄把她拉到一邊,小心翼翼說道:“小不點兒,我如今睡覺不踢人了。”已經改了。

  “真的呀。”謝流年一臉乖巧笑容湊了過去,“那咱們一起睡!”你不踢人,咱們一起睡大圓床唄。張會紅著臉輕輕嗯了一聲。

  晚上兩個孩子頭抵頭甜甜蜜蜜入睡,張雱看著好笑,“阿會運氣最好,這麼容易跟自己小媳婦兒一起睡了。”想當初你老爹我經歷了多少波折,劫過欽犯,造過反奪過宮,又到遼東打退東北的女真人,費盡千辛萬苦才娶了你娘。

  “這個可不算。”解語走過來,靠在丈夫肩頭微笑,“這哪算跟自己小媳婦兒一想睡呀,早著呢。”根本還是兩個孩子呢。長大後還能這般要好,還能親親熱熱守在一處,那是福氣。

  太康謝府。“華兒,只要你嫁過去後和夫婿琴瑟合諧,比什麼都強。”二太太滿意看看手中的嫁妝單子,“你外祖父家風一向清正,除了清貧些,沒旁的毛病。”清貧從前是可怕的,如今不怕了,華年有嫁妝了。華年還是嫁給表哥好,知根知底的。

  “這連莊子鋪子什麼的加起來,怕不要有一萬兩銀子的陪嫁?”謝華年雖是歡喜,卻也憂慮,“公侯人家嫁姑娘也不過如此了。”自己若是嫡支嫡女,倒也當得。可是庶支的姑娘,從沒有妝奩這般豐厚的。

  “這有什麼。”二太太微微一笑,“這是你該得的。”老太太沒把庶子養好,沒把庶子媳婦管教好,是她這做嫡母的不盡責。三房禍已經闖出來了,要善後,只有大把大把使銀子平息事端。這銀子掙的真容易,且穩穩當當的,一點後患沒有。

  要大把使銀子,她還不能使公中的銀錢。謝家公中的銀錢將來是要四兄弟平分的,憑什麼先給老三填了虧空?對二爺豈不是很不公平。這話都不用明公正道說出來,只要微微透個口風,老太太那高傲性子,她便會拿出嫁妝銀子來使。她從小在錦繡叢中長大的,哪知道銀子的可貴之處。

  “華兒,咱們二房一向腳踏實地,你可千萬莫跟三房那綺年學。”二太太教授起女兒經,“她看不上苗家兒郎,如今可怎麼樣呢?還不是不尷不尬的沒個著落。”眼前有什麼就捉住什麼,莫待無花空折枝。

  華年嬌羞的點點頭,“我聽娘的。”聽娘的沒錯。二太太攬過寶貝女兒,悠悠道:“華兒,你舅舅雖然官不大,也是四品知府了。表哥才二十歲,已中了舉,日後定是前途無量。華兒,你往後福份大著呢。”米家唯一缺的是銀錢,你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3 PM

第57章

  謝家二房的三姑娘已是塵埃落定,三房的二姑娘卻還待字閨中。“不趕早不趕晚的,你四嬸嬸要守孝!”謝家祖居內,三太太急的跳腳,“這韓老太太也是的,怎麼偏偏這會子去了呢。”真不會挑時候!要死你倒是等我家綺年婚事落定之後再死啊,這般著急做什麼。

  謝綺年嫻靜的笑笑,“娘,您且再耐一耐。”自己也跟著大伯母、四嬸嬸、大姑母見過不少貴婦名媛,拉著自己嘖嘖誇贊的也不在少數。想來,這幾個月也該有信兒了。

  這趟京城,沒有白來。自己出入過多少公侯之家,出入過首輔閣老的府邸,結識了不少閨中密友,開闊了眼界。就連父親不也是因禍得福?如今做了光祿寺主簿,從七品京官,掌酒醴膳羞之政,是個美差。強似在鄉下做個小縣令,時時日日憂心收賦稅、繳皇糧、完差役。

  提起丈夫的官職,三太太更不滿了,“你大伯現做了刑部左侍郎,離尚書只有一步之遙!你四叔做了翰林院侍講,常常給聖上講經。只有你父親,身為庶子無人提攜,只做了個從七品!”跟一幫顯貴親戚比起來,自己這從七品官員的妻子,真是抬不起頭啊。

  謝綺年微微皺眉,“娘,您莫要這般說話。”父親無人提攜,這光祿寺主簿的實缺哪裡來的?難不成是父親自己掙來的?光祿寺管宴享,可是個肥差。

  “怕什麼?”三太太講話很大聲,“橫豎已是這樣了。”反正老太太不待見自己,去哪兒都不帶著自己,自己本是正經兒媳婦,竟連京中親友都認不全!既然已經這麼著了,索性自在些,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謝綺年見三太太神情激憤,一時竟也無語。父親自有了差使,日日早出晚歸。之年被老太爺帶去親自教養,自己又時不時要出門拜訪親友,去各家的詩會、花會、茶會,只有她,鎮日悶在家中,沒有一點消遣。

  從前還可以妾侍姨娘斗斗法,如今連這項樂趣也被剝奪了。舉家赴京之時,謝三爺盡遣姬妾,到了京城後也沒收房納婢的,以致謝家祖居內頗有些冷清。這倒不是謝三爺改了性子,他還是要蓄養美人的,只是不帶回家,嫌帶回家太吵。“本來為的是個樂子,若回了家妻妾相爭,吵吵鬧鬧,反為不美。”

  如此一來,三太太清淨是清淨了,不勝寂寞之至。時日越久,越覺淒清。謝綺年有時憐憫想著,若自己有朝一日出了閣,她該怎麼辦?

  有時謝綺年也到燈市口大街謝府,給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諸人請安,給沐氏等人問好。看看三個小堂妹一個一個由丫頭侍女們簇擁著上學、嘻戲,心中眼底,全是羨慕。想當年在太康,自己和有年、華年也有過這樣的時光呢,那時自己快活的像只小鳥!

  如今有年嫁入天長杜氏,門弟高貴,公婆慈愛,夫婿俊美,又懷了身孕待產,真是事事皆順利。華年也定下了米家年紀輕輕的舉人,即將出閣。只有自己還在半空中吊著,沒有著落。

  臉上的笑容越來越不自然。大太太一雙火眼金睛自然看的明白,吩咐沐氏,“替綺年多尋摸尋摸。”這麼大的姑娘家不定下終身,總不是個事兒。若是聽之任之,到最後還要著落到自己這長子長婦身上。

  沐氏先是恭敬應了“是”,又抿嘴笑笑,“娘,綺年妹妹的事,頗有些難辦。”旁支子弟不要,模樣不俊朗不要,家底不豐厚不要,敢情就想嫁入公侯伯府享現在的福呀?還要子弟人才好,爭氣上進。真是這樣的子弟,可願不願尋謝家庶支的姑娘呢?若是三爺爭氣,或是三太太長袖善舞,又好一點,可都不是。庶支,父親是個小官,母親出身鄉裡,哪個大戶人家肯要?

  大太太素知三房的習性,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最是難打交道。可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能拿他們怎麼辦呢?只能盡力提攜。老太爺尚在,嘴上雖不說,心裡怎能不牽掛三爺一家。

  沐氏笑笑,顧左右而言他,“娘莫怪我偷懶,給三位小妹妹收拾院子的事,先要放一放。”本來打算著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一上學便要分院子單住的。給謝瑞年預備的,是軒敞疏朗的瑞院。謝錦年是華貴典雅的錦院,謝流年是小橋流水般詩情畫意的恬院。都快收拾妥當了,謝四爺忽發奇想,要給三個丫頭各修一個大理石池子,“既能洗澡,又能游水。”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滿口贊成,謝四爺已命人拿了圖紙開始動工。

  如此一來,沐氏只好暫時停下,等大理石池子修好了,再理論。“怕是要個大半年功夫。”沐氏估摸著大概時間。大太太不以為意,“早一點晚一點都不礙。”分院子是老太太的意思,修水池子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只要老太太不急,咱就消消停停的。

  正說話間,沐氏忽然掩口,好似惡心嘔吐的樣子。大太太心中歡喜,“這兩日可是吃過什麼?”面上裝的毫不在意,命人去請大夫,交代清楚了,“請唐大夫。”唐大夫擅長婦科。

  唐大夫來懸絲診了脈,滿面笑容拱手道喜,“已有兩個月身孕。”命管事的捧上大紅包,送了唐大夫出去。大太太拉住沐氏的手,嗔怪道:“有多久沒換洗了?不早告訴我。”

  沐氏滿臉通紅,低頭擺弄衣帶,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一向不大准。”所以也不敢確定,不敢聲張啊。大太太溺愛的笑笑,“真真還是個孩子。”

  沐氏心裡一暖,“娘,我進門幾年了都沒動靜,您雖從來不說,我心裡實在愧的慌。”表姐嫁人後不過半年不開懷,她婆婆已是從早嘮叼到晚。

  大太太微微一笑,“這有什麼。當年我也是進門第三年,才懷上松兒的。”老太太也從沒說過什麼。子嗣之事,要順其自然方好。

  謝老太太知道喜信後另有一番折騰,命人賞了不少藥材、補品,從吃什麼喝什麼到穿什麼舒服以至哪種睡姿最好,管了個密不透風。又專門差了兩名生養過孩子的嬤嬤過去服侍沐氏,“好孩子,莫嫌她們囉嗦,都是為了你好。”

  家中僕役侍女皆有賞賜,跟過年似的喜慶。謝大爺命人翻出一壇子陳釀梨花白,樂呵呵邀請謝四爺,“玉郎,陪大哥喝一杯。”大哥快要做祖父了。

  謝四爺贊道:“好酒!”喝下一杯美酒,通身舒泰,大包大攬,“大哥,等您做了祖父,我教您抱孩子。”謝大爺酒量不行,沒兩杯就有了酒意,輕飄飄說道:“好啊,好啊。”等你教我抱孩子。

  喝了一通酒,謝四爺神色如常,去了靜馨院。“阿離,咱們再生個孩子吧。”抱著何離不住的喃喃,定要再生個孩子。何離知他有了酒,微笑答應了,哄他洗漱了躺下。

  “不拘像棠兒,或是像小七,都好。”謝四爺躺下之後,兀自還在喋喋不休,“生兒子自然好,生女兒也不壞。”像小七一樣伶俐可愛,多好。小七才這麼一點點大,已經有了外心,若再有個小小七,可不容她輕易被外男拐了去。

  謝四爺躺在何離懷中,像個愛撒嬌的小男孩兒一般,任性的說這說那。何離溫柔凝視他,口中說著,“好好好,是是是。”哄孩子一樣。

  “阿離,你像月亮一樣美麗。”謝四爺眼神清澈明淨,“那晚你也是這樣美。阿離,你那時是怎麼騙我的?”

  何離慢慢靠近他,吻住他的唇,“明明是玉郎騙我的。”兩人一邊連連親吻,一邊互不認賬,“是你騙了我。”人家的第一次,這麼寶貴,被你這小騙子騙走了。

  謝流年這晚又被偷走了。大殺四方後睡在大圓床上,咪著眼跟張會說話,“我爹爹說,等我住到恬院,便不許再被偷走了。”單住了,算是大姑娘了吧。

  張會本來跟她不一個被窩,聞言掀起薄紗被,“小不點兒,咱們蓋一條被子吧。”往後小不點兒漸漸大了,謝世叔那小氣鬼肯定不許她再來自家住。

  謝流年打了個呵欠,“好啊。”這麼熱的天蓋一條被子?好吧,無所謂了。張會鑽進她的被窩,躺了一會兒,捉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上。

  “張乃山,要是冬天,我肯定願跟你睡一個被窩,多暖和呀。”謝流年迷迷糊糊說道。“小不點兒,我不管冬天夏天,都願跟你睡一個被窩。”張會比她大幾歲,比她鄭重。

  謝四爺酒量很好,第二天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前一晚喝多了。這天皇帝召他講經,末了問了個很讓人費躊躇的問題,“讓九皇子出閣讀書,此時可適宜?”出閣讀書,只有太子方才能夠。

  “是否出閣讀書,並不重要。”謝四爺答的從容,“出閣讀書,向由學問淵博、品格方正之人為師。學問淵博,能做足尋章摘句闡微釋義的功夫,若是培養學者自然並無不可,若是培養君王,便覺是隔靴搔癢。”

  皇帝蒼白面容上浮上一絲微笑,“卿和南寧侯相談甚歡?”謝四爺面不改色,“南寧侯府,好酒頗多。”皇帝笑容愈來愈盛,“卿果真是有趣之人。”

  第二年春上,謝家三位姑娘擇吉日遷入新居。每人除自幼乳母之外,另配有教引嬤嬤四人,貼身服侍的大丫頭兩人,小丫頭四人,粗使丫頭六人。謝流年頓覺身價倍增,指揮這麼多人了我!

  “上學了,不是奶娃娃了。”謝老太太樂呵呵的,“往後要學道理學規矩,也要學著自己管事了!”再怎麼嬌生慣養的小姐,也要學著管好身邊人啊。

  恬院跟靜馨院離的很近,只隔著一條細鵝卵石路。謝流年常常晚飯後帶著兩個大丫頭鹿鳴、之蘋,散步到靜馨院,陪何離說會子話。

  常常會遇到謝四爺。常常是謝四爺跟何離癡癡相望,謝流年落荒而逃,“你們娘兒倆早點睡吧,早點睡吧。”

  四月,朝廷中有了大事。皇帝終於開了金口,解決掉拖延了這麼多年的立儲大事:“自朕奉先帝遺詔登基以來,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九皇子為宗室首嗣,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萬機不可久曠,茲命皇太子持璽升文華殿,分理庶政,撫軍監國。百司所奏之事,皆啟皇太子決之。”

  靜孝庵中,靜孝真人寬袍大袖,孑然獨立,地面上一堆碎瓷器。旁邊幾名小道姑低頭侍立,都嚇的戰戰兢兢,一句話不敢說。

  大皇子緩緩走了進來。“清理干淨。”淡淡吩咐道。小道姑如聞綸音,忙答應了,小心翼翼蹲下來清理碎片。大皇子攜起靜孝真人的手,走到靜室坐下。“母親何必動氣?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立為太子,並不等於能真正坐上那個寶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4 PM

第58章

  靜孝真人冷笑一聲,“阿德,到了此時你還要自欺欺人麼?小九被立為皇太子,今後可以名正言順分理庶政,撫軍監國。他既占著名份,又有實權,咱們拿什麼去跟他爭?”被立為太子之後,只要他安安分分熬到皇帝壽終正寢,天下就是他的。

  大皇子微微一笑,“母親,皇太子撫軍監國,是好事麼?”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如今聖主在上,而復有太子監國,是近乎二王了。即使父子之親,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權力被分割吧。所以,立為太子之後,父親倒未必還向之前那般喜歡小九、信任小九。那便有機可趁。

  “日子還長著呢,您不必灰心。”見靜孝真人若有所思,大皇子笑著說道:“至不濟,您還可隨我去到遼東,做我遼王府的主人。”皇帝冊封大皇子為遼王,不日,大皇子將起程赴遼陽,做他的親王。

  “若是咱們母子二人離了這京城,山高皇帝遠的做了王府主人,倒也逍遙自在。”靜孝真人眼神中有一抹溫柔,“阿德,從前在太原的事你該記不得了吧?那時咱們還在秦王府,你才只有兩三歲。”

  大皇子笑著搖搖頭,兩三歲的事,當真記不得了。靜孝真人神色益發溫柔,“你小的時候又聰明又聽話,母親說什麼你都能聽懂。”秦王府很大,可陪著自己的只有阿德。

  “到了遼王府,我會孝敬您的。”大皇子恭敬體貼的斟杯清茶遞給靜孝真人,“雖然藩王無故不得入京,也不得隨意出城。好在遼王府寬闊軒朗,富麗堂皇,頗頗住得。”

  靜孝真人接過茶盞在手,茶水氤氳的熱氣中,她神情有些恍惚,“倒也是美事。”可以含飴弄孫,可以享受天倫之樂,強似在這靜孝庵中寂寞至死。

  大皇子也為自己斟杯清茶,閒坐說話,“皇後娘家侄女,名喚徐抒的那位大小姐,出落的越發好了。”時常出入宮禁,陪伴皇後,是徐皇後面前第一得意之人。

  靜孝真人譏諷的一笑,“有張家大小姐出落的好麼?”瞎子也能看出來了,皇帝喜歡南寧侯府大小姐,中意張家女兒做太子妃。徐抒在皇後面前再怎麼得寵,可有什麼用。

  大皇子意味深長的笑笑,“母親,在世人眼中,張家大小姐自是遠遠勝過徐抒。可是在徐皇後眼中呢?在小九眼中呢?”阿嶷無論相貌、人品、才能、家世,都超出徐抒一大截。可徐皇後絕不會這麼想,在她眼中,徐抒才是最完美的女孩兒。

  靜孝真人細細想了一想,怦然心動,“阿德,你是說......?”如果徐皇後費盡百寶想冊立徐抒為太子妃,甚至於,如果小九自己開口救娶徐抒!才被立為太子便想違背皇帝的意願,和皇帝唱對台戲,這樣的太子,這樣的皇後,能討得了好去?若是皇帝和小九之間為此生出嫌隙,阿德便大有可為了。

  “可是,小九好似也中意張家大小姐。”靜孝真人心動過後,卻又下了氣,“莫說待張大小姐與眾不同,便是待南寧侯府諸人,也是客氣異常。”對徐抒這親表妹倒一直是淡淡的。

  “如果小九定下張家大小姐為太子妃,咱們便起程赴遼王府。”大皇子笑的灑脫,“母親,我雖不才,那一點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阿嶷來頭大,父兄實在得力,招惹不起。

  靜孝真人托著頭,苦苦思索,“咱們都看的這般清楚,那徐氏,也該懂得吧?”若換了自己是她,哪怕再怎麼喜歡徐抒,再怎麼反感阿嶷,也要先求娶阿嶷。等到小九即位之後,婆婆想折騰兒媳婦,太後想為難皇後,法子多的是。

  “母親,旁觀者清。”大皇子淺淺一笑,“徐皇後久居高位,未必有憂患意識。”本朝自太祖皇帝開國起,便是嫡庶分明,“凡朝廷無皇子,必兄終弟及,須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雖長不得立”。徐氏以元後之禮入宮,一直穩坐皇後寶座,她可能從來沒想到過小九將來有可能坐不上那把椅子。

  久居高位?靜孝真人圓潤富態的臉頰上有了怒色,柳眉快要豎起來了,那個高位,原本該是我的!自古以來,有幾人似自己這般倒了霉運,沒有過錯的原配王妃卻做不了皇後的?不成,自己不能認命。帝陵向來是“一帝一後”,自己若不爭,難不成生前形單影只,死後也是孤孤淒淒?

  兩日後皇帝到靜孝庵小坐。靜孝真人親手捧上香茗,委婉求情,“阿德要去遼東了,我實在捨不得他,要跟他一道走。請皇上准了吧。”

  皇帝面有猶豫。靜孝真人微笑看著他,“阿德孝順,知道我憂心身後事,命人在西山替我尋上好墓地。皇上,我貪心,想尋一處能看到天壽山的風水寶地。”皇帝的陵寢,在天壽山。

  我死後不能跟你合葬,也想能夠遠遠的看著你。

  皇帝沉默半晌,“遼王府荒廢已久,要修整之處極多。阿德這一年兩年的,只怕要留在京中。”靜孝真人溫柔笑笑,“甚好。若阿德走時,定要帶上我。”

  於是,本該就藩的大皇子滯留京中,久久不動身。不少言官上奏折彈劾,全部留中不發。皇帝近年來不似初登基時好說話,對違抗君命的官員常常廷杖羞辱,或系錦衣獄,言官們上了幾道奏折之後,便沒了聲音。

  大皇子太太平平順順利利留在京中。

  “爹爹,以後朝中會不會很熱鬧?”該練字的時候,謝流年偷懶不練字,跟謝四爺討論國家大事。謝四爺哪肯理會她,淡淡看了她一眼,“五百個大字。”每天五百個大字,必不可少,你練完了麼。

  “五百個大字怎麼夠?”謝流年昂起小腦袋,“至少也要五百零一個!”莫小看了這個“一”,這個“一”可不得了。每天多進步那麼一點點,日積月累,可就不同凡響了。

  “小七真有志氣!”“小不點兒真有氣勢!”謝棠年和張會一前一後進來,逮著謝流年拍馬屁。謝流年大為得意,“張乃山,我已經是大姑娘了,往後莫再叫我小不點兒,請稱呼我的名字,流年。”

  張會心裡嘀咕,你長大什麼呀,還是個小不點兒,還是渾身的孩子氣。不過沒所謂了,她喜歡“流年”,那便叫她“流年”。張會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謝四爺清冷的聲音響起,“師妹。”誰許他叫你名字的,女孩兒的名字是隨便給人叫的麼?

  張會笑道:“小師妹。”謝棠年也笑,“小七最小,確實是小師妹。”謝流年笑嘻嘻,“等到小柏兒也做了爹爹的學生,我便不是小師妹了。”是小師姐。

  謝四爺眼中有了笑意。

  晚上又跟何離歪纏,“阿離,咱們再生個孩子。”何離微笑,“孩子麼,你先生了,我才能生。”謝四爺捉住何離打屁股,“阿離,你學壞了。”了不得了,越來越愛調戲男人。

  纏綿過後,謝四爺輕撫懷中女子,“阿離,你從前沒這般活潑。”何離眼神中有甜蜜,也有迷惘,“玉郎,我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年輕的時候能克制住思念和□,如今已是三十多歲高齡,反倒一日比一日沉迷。

  “我知道。”謝四爺一本正經,“一定是我年紀越大,越發秀逸。”所以你會為我瘋狂。其實這麼著蠻好,女人四平八穩的總是欠可愛,似阿離如今這樣,時時暈紅了臉頰,迷離了眼神,慌亂了手腳,比少女時更迷人。

  何離輕輕撫摸他的臉龐,“不是,分明是我明艷動人,玉郎把持不住。”謝四爺拿著她的手往下摸,“誰說的?你看我把不把持的住。”

  “阿離,給我生個孩子。”

  “嗯,我是妾侍,本就是給爺生孩子的。”

  “胡說,不是。”

  “那是什麼?”

  “是知心知意人,小可人。”

  “不是。”

  “嗯?”

  “是狐狸精......”

  歡愛聲音傳出來,外面值夜的小丫頭羞紅了臉,拿棉花塞住耳朵。真是不能聽啊,羞死人了。反正他們晚上也從來不會叫人進去的,塞住耳朵,睡自己的覺吧。

  五月初十,杜閣老次孫娶妻。謝家是姻親,自然要去赴宴席喝喜酒。謝流年早早的把行頭備好了,眼巴巴等著那日出門遛一圈兒。人是社會動物,不能總關在家裡的!自從單住以後就不許被偷走了,好不容易能出門喝喜酒,豈容錯過。

  貓是可以不用遛的,狗就需要遛,孩子更甭提了,一定得遛!謝流年這通歪理說出來後,謝四爺跟何離一起噴了茶,“好好好,遛孩子,遛孩子。”一定遛遛你。

  沐氏已是即將臨盆,大太太恨不得日日守在兒媳婦身邊,並不願出門。謝老太太笑道:“我在家鎮著呢,你還不放心?接生婆、大夫都在家中住著,你安生去杜家吧。”那是有年的夫家,大喜的事,不可怠慢。

  大太太帶著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去了杜家賀喜。小女孩兒志不在飲宴,三三兩兩在花園中撲蝶、賞花,玩了個過癮。酒宴過後,大太太心中牽掛,早早的告了辭,“恕我先要告別了。”

  謝瑞年、謝錦年跟著大太太走的,謝流年則是坐上了謝四爺的馬車。“這丫頭調皮,我看著她好點。”大太太知道自己這小叔子素日溺愛幼女,並無異議。

  父女二人去城東一家老鋪子吃奶油菠蘿凍和鴿子玻璃糕。“出回門不容易,好好遛遛。”謝四爺看著大快朵頤的小女兒,慢吞吞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4 PM

第59章

  “一言為定。”謝流年快活的點點頭,“吃完甜品,您再帶我上街逛逛好不好?看看有沒有什麼可買之物。”總要逛逛街,消費消費吧。消費既能滿足自己的欲望,又能刺激經濟發展,絕對是要大力提倡的好習慣。

  謝四爺慢悠悠喝茶,並不理會她。謝流年忙指指腰間的小荷包,“爹爹,我帶有莊票。”自己結賬,不用您掏腰包。您只要出人就可以了,不用出錢的。

  謝四爺手很白,手指纖長優美。手中把玩著一只白瓷細茶盞,瓷質細膩,濕潤柔和,手和白瓷一個顏色,看起來賞心悅目。他閒閒的或是喝口清茶,或是遠望店外的景色,對小女兒的提議,好似根本沒有聽到。

  謝流年是個很會自得其樂的孩子。謝四爺懶洋洋的不搭理她,她毫不放在心上,只管喜滋滋盤算自己的,“祖父祖母喜歡酥軟甜爛吃食,五哥六哥喜歡筆墨紙硯,五姐姐喜歡釵環脂粉......”都要買齊了。

  店前來了一輛馬車。然後,又來了一輛馬車。先來的那輛馬車小巧可愛,朱輪華蓋,後來的那輛馬車黑漆平頂,式樣樸素,車身上卻有兩個典雅的大篆“定海”,是定海侯府的馬車。

  謝流年這小話癆閉了嘴。謝四爺微微回頭,見小女兒托著腦袋,饒有興趣的看向店外。店外黑漆平頂馬車上下來一位青年公子,一襲石青色錦緞交領長袍,妙姿容,好神情。

  “雖然比您還是差了許多,也算得上是位美男子了。”謝流年以一種內行的口吻,客觀評價道。確實,眼前這青年人相貌很過的去,舉手投足間也頗見風度,引人注目。

  這青年人裝扮華貴,定是有僕從服侍的。他卻親身走入店中,命店伙計包了幾樣名貴甜品,甩下一錠碎銀,“多余的賞你。”身形瀟灑的走了。

  出了店門,青年人不是走向自己的黑漆平頂馬車,而是走向朱輪華蓋小車,一臉溫文爾雅的笑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原來他不是買來自吃,是送人的。

  輕軟的車簾掀起,車簾內伸出一只纖纖玉手,接了甜品進去。這只纖纖玉手很是白皙,皓腕上一只瑩潤的羊脂玉手鐲,顯是不俗之物。“皓腕凝霜雪”,青年公子微微失神。

  朱輪華蓋小馬車輕盈的啟動,輕盈的馳走。青年公子留在原地,望著小馬車馳走的方向,目光溫柔癡迷。黑漆平頂馬車簾子掀開,一張圓潤喜慶的男子臉龐露出來,“阿哲,人都沒影兒了,還看呢!”青年公子如夢初醒,灑脫的笑笑,抬腳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謝四爺牽著小女兒的手,父女二人也出了店,上了自家馬車。馬車內很是寬敞,謝四爺拿個素錦靠背靠著,神色淡然,靜靜無語。

  “定海侯府這種藏污納穢的地方。”謝流年搖頭不解,“二姐姐看著挺精明的,可惜是這眼神兒。”謝綺年不知怎麼想的,一心想嫁入公侯伯府。真要嫁您倒可也挑個家風清白的,定海侯府那份黑暗,那份亂,湊什麼熱鬧呀。他們家有的是錢,男子向來是三妻四妾,風流不羈。嫁給丁家的男人,往後要對付多少美妾美妓美婢。

  這輛朱輪華蓋小車是今年謝綺年新制的,樣子精巧,車身飾有她親筆畫的寫意山水,謝流年自然認得。車簾中伸出的那只纖纖玉手,分明是謝綺年小姐,如假包換。

  一直以為謝綺年只是心氣兒高,要跟著大太太、大姑奶奶不斷進出高門大戶,慢慢挑好人家。卻忘了她年齡漸大,哪裡還沉的住氣。這不,親爹不爭氣,親娘不著調,她自己出損招了。

  謝四爺淡淡一眼掃過來,“還逛街麼?”謝流年忙連連點頭,“逛,逛,當然要逛!”我才不為古人擔憂呢,才不為別人的事影響自己的行程。再說了,我是小孩子好不好,也輪不著我管這些麻煩事。

  點心鋪子,熟食鋪子,書坊,字畫鋪子,筆墨紙硯,脂胭水粉,以至於時新衣料首飾,一一逛了個遍,買了個遍。回謝府的路上,謝四爺渾身不舒服:小七堅持要現拎著東西走,馬車上放了半車瓶瓶罐罐、大小紙盒。

  “這都是我現挑的呀。”謝流年振振有辭,“讓店家送,誰知道他們給送什麼過來。”是不是我挑的原裝貨,可就難說了。俗話說的好,“無商不奸”。

  謝四爺好不容易熬到了家,結果更不舒服:謝府正兵荒馬亂。沐氏下午晌發動,進了產房。謝老太太、大太太都懸著心,謝大爺、謝松年枯坐廳中,一壺接一壺的喝茶,頭上都冒汗了。

  “小七,回房好生歇著。”謝四爺吩咐道。謝流年知道這場景少兒不宜,沒小孩兒什麼事,響亮的答應一聲,回了恬院。命人放水洗了澡,倦極入睡。話說,逛街真是個體力活。

  沐氏是頭胎,著實折騰的不輕,一直到第二天日正時分,生下一名紅臉的小小男嬰,母子平安。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有了曾孫子,樂的合不攏嘴。謝大爺、大太太榮升祖父祖母,喜不自禁。謝府從上到下,喜氣洋洋。

  三太太聽到喜訊,撇了撇嘴,“松年都快二十了,才有頭生子。”三爺瞪了她一眼,“到了老太太跟前,你可要謹言慎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心裡要有數。

  之年是由老太爺親自教養的,一向住在燈市口大街。三爺、三太太備了禮品,帶著謝綺年回到謝府。添人進口了,這可是大喜事。

  看過才出生的大哥兒,三爺、三太太回了玉鳴坊,謝綺年留了下來。“好孩子,你素日是個省心的,留下來陪著祖母吧。”謝老太太這話一出口,謝綺年受寵若驚,自然滿口答應,“是,祖母。”

  “......丁哲,定海侯府三房嫡子,年方二十,兩年前娶妻荀氏。荀氏體弱多病,極少出門見客,極少有人知道定海侯府有這麼一位少奶奶......”外面劉管事在跟謝四爺匯報打探來的丁家事,謝流年躲在屏風後面偷聽。

  謝綺年你瘋了不成,這丁哲是別人的丈夫!莫說丁哲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他即便真是什麼出類拔萃的人才,你也不能跟他有什麼華洋糾葛呀。謝流年一邊偷聽,一邊搖頭。劉管事出門後,謝流年貓著腰,悄無聲息的溜了出來。不用問也知道,謝四爺這會兒正沒好氣兒,躲他遠點兒。

  “......二小姐這心思,我倒約摸著能猜個大概。”晚上謝四爺跟何離說私房話,何離思索片刻,慢慢說道:“當年她心高氣傲,不肯應下苗家的親事。如今,再怎麼著也要尋一門勝過苗家的親事吧?”可她是庶支女兒,好親事哪那麼容易尋摸的?一年來兩年去的,她年紀漸漸大了,心也慌了。這時節若是被人引誘,極易上當受騙。

  “二小姐才認識那丁家男子時,定是不知道他已有妻室。”之後知不知道,就難說了。女人大多死心眼兒,認定一個男人後,即便知道這男人有妻室,欺騙,不可靠,還是有人飛蛾撲火,一定要跳火坑。這種死心眼兒,可以美其名曰“癡情”。

  “二小姐,就是心氣兒太高了。”何離替謝四爺犯著愁,“不知她言行是否謹慎?有沒有什麼把柄落人之手?”如果只是一時糊塗,尚有挽回余地。

  “阿離,你心氣兒高不高?”謝四爺驀然問道。何離淺淡一笑,“我從六歲起,便一直告訴自己:你只是個丫頭。”是個被賣了死契的丫頭。

  哪怕後來做了通房,懷了身孕抬做姨娘,心裡還是把自己當做丫頭,從不敢自大。所以才會凡事不爭不搶,所以才會很容易知足。只要別人不來害自己,只要能安安生生活下去,已經很值得慶幸。

  “閨女性子若像你,可如何是好。”謝四爺躺到床上,拍拍身畔的枕頭,示意何離也躺過來。他漆黑的眼眸清澈明淨,靜靜看著何離。

  “不會。”何離溫順的躺在他身邊,“咱們小七最會長,才不會像我呢,定是像玉郎。”其實女孩兒家大可不必心氣兒那麼高,又不能出將入相,又不能治國平天下。所求的不過是嫁與良人,相夫教子,心氣兒太高了有什麼用。

  謝四爺輕輕笑了笑,“小七會長,棠兒也會長。”兩個孩子都長的像爹,瓷人兒一般精致。謝棠年在國子監讀書,人送外號“小玉郎”。

  “阿離功勞最大。”謝四爺伸出手臂攬過何離,白皙的面龐上有一抹醉人淺笑,“為我生了棠兒和小七。”聲音低沉優雅,在這寂靜的夜晚,魅惑入骨。

  “那,玉郎如何謝我?”何離躺在謝四爺懷中,身子微微發抖,臉頰緋紅。謝四爺淺淺一笑,溫柔說道:“阿離說什麼,便是什麼。”

  何離心頭一陣迷亂,吻上他比花瓣還美好的雙唇,“不如玉郎以身相許?”謝四爺不給她親,拖過來打屁股,“阿離越學越壞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何離伸手護住臀部,口中柔聲求饒,“玉郎,我錯了,我不敢了”“好人,輕些,輕些”,還是被謝四爺狠狠的管教了一頓,整個人化成了一灘水。

  到大哥兒洗三這日,謝府來了不少親友,都滿口誇贊新生的嬰兒,“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這小模樣生的可真好!”全是溢美之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5 PM

第60章

  洗三過後,謝大爺、大太太命人請了三爺、三太太過來說話。大太太把老親舊戚人家適齡的青年男子全捋了一遍,“盧家老二溫柔敦厚,劉家幼子品貌端正......”給你家二丫頭挑一個吧,趕緊定下來。

  三太太全都看不上。“盧家倒還罷了,也算名門望族,可他家老二沒功名呀。劉家富裕,可他家三個嫂嫂,來頭一個比一個大。”要不是男人窩囊,要不就是妯娌厲害,總是不稱她的意。

  三爺倒覺得個個都不錯,不過“再緩緩也使得。”他不是個好丈夫,對三太太一點不體貼。卻還算是個關心子女的父親,知道綺年是個有主意的姑娘,想問問她自己的意思。

  三太太款款站起身,“多謝大哥大嫂費心。綺兒還住博雅軒麼?我去看看她。”一幅不想深談的模樣。她心中對大太太是很有些不滿的,總覺著大太太手中明明有上佳子弟,偏偏不願給謝綺年保媒。

  大太太暗暗歎息,只好做罷。三太太帶著兩個大丫頭搖搖擺擺去了博雅軒,才到了穿廊下,一個穿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頭站在那裡,見了三太太忙上前行禮問好,陪笑回道:“姑娘在繡房做女工呢。”多嫻靜的二姑娘。

  三太太不許人通報,靜悄悄進了繡房。繡架前,謝綺年正面帶迷離微笑,專心致致低頭繡著一朵艷麗華美的大紅牡丹。“好鮮亮活計。”三太太在旁笑著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中誇獎。看看我家綺兒,手多巧!謝綺年方抬起頭,看見三太太,忙丟下繡活來拜見,親手捧上清茶,“有幾日沒見您了,著實想念。”

  三太太不耐煩的揮揮手,摒退侍女。拉著謝綺年的小手,憤憤不平把大太太的話說了,“若她真好心,早做什麼了?趕這時候才發急,還淨給你尋些歪瓜裂棗!”

  謝綺年低了一回頭,抬頭張了張口,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溫溫吞吞勸解三太太,“娘,您莫生這些閒氣,白白氣壞自己。”您再生氣,大太太也不能跟您掏心掏肺的。

  三太太跟謝綺年發了半天牢騷,到了下午晌,方戀戀不捨的走了。她很想留下來跟女兒朝夕相伴,在謝府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服日子,可是老太太不喜歡她,看見她就頭疼。

  三太太走後,謝綺年很是愣了一會兒神。他還沒來謝府拜訪,他還沒來提親,他還在等什麼呢?不是說,荀氏身體弱的很,性命只在旦夕之間?

  自從住到燈市口大街,門禁森嚴,已是多日沒見過他了。謝綺年煩燥的站起身,在院中踱步。若拖延下去,自己年齒漸長,再也等不得了!若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被謝家隨意配了人。

  院門口傳來嘻笑聲。五六個大丫頭、小丫頭簇擁著謝瑞年走了進來。謝瑞年身穿大紅衫裙,小臉蛋紅撲撲的,“二姐姐!”快活的叫道。她是個樂天派,見了誰都樂呵,見了誰都高興。

  “二姐姐,今兒我學女工課了。”謝瑞年笑吟吟去了謝綺年的繡房,“老師說我底子太差,讓我回去自己多用功。好姐姐,你繡的蝴蝶好像能飛一樣,教給我吧。”

  謝綺年微笑,“五妹妹,繡花要靜下心來方好。”謝瑞年這性子,大大咧咧的,可能根本坐不下來,哪能繡出有靈氣的花朵蝴蝶?

  謝瑞年並不放在心上,“母親說過,我只要盡力便好,不求盡善盡美。”大太太待寬厚,沒有要求她“德容言工”樣樣俱精,沒有用規矩禮儀把她管的死死的。

  小五倒是好命。謝綺年一時有些失神。要說起來,小五這謝家庶女,比自己還強上不少吧?說起來到底是侍郎的女兒。謝家女兒嫡庶一體教養,小五小七這兩位庶女,跟小六那嫡女相比,吃穿用度是一樣的,不分彼此。

  “......我還算勤快的了,比小七強。我好歹時不時的做個小香袋兒小荷包什麼的,她可倒好,一年半年的也不動回針線。”謝瑞年不經意間說道。

  謝綺年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自己像瑞年這麼大的時候,已是會做鞋了。什麼小香袋兒小荷包的,根本不在話下。女孩兒家,女工拿不出手,可怎麼見人呢。小五小七是庶女,嫡母裝賢良“捧殺”,老太太溺愛,小時候是舒服了,長大了有虧吃。

  “張乃山,你家大後天請客不?”紫籐院中清清靜靜的,只有謝流年和張會兩個人。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塊山石上,吃著紫籐糕。

  “大後天,是休沐日吧?”張會掐指算了算日子,毅然決然說道“請啊,要請客的。”休沐日,那是一定要請客的。娘親不是說過,做人要多多的請客吃飯,而且要吃好飯?

  “那,也請我吧。”謝流年一臉討好的笑容,湊了過去,“張乃山,我都請你吃紫籐糕了,你家請客也算我一個,好不好?”

  “那是自然。”張會認真的點點頭,“小不點兒,算你一個。不是,不能叫你小不點兒了,小師妹。”當然要算你一個了,小傻瓜,本來為的就是請你。要不好容易休沐一日,爹爹要歇息的,請什麼客呀。

  “那,小紅在不在家呀?”謝流年遞給張會一塊糕餅,殷勤問道。張會笑道:“小紅是爹爹專給你的小馬,自然是在家的。”原來小不點兒想騎馬了。

  想打牌,想游水,想騎馬,想睡大圓床,還有時是想阿爺、爹爹和娘親,小不點兒,你什麼時候會因為想我才要去我家呀。

  張會這會兒覺的自己有一點點吃虧,小不點兒長的太慢了,都認識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個孩子!不過張會是個厚道的少年人,細想想,又覺得她才一歲多就答應嫁給自己了,長的慢一點也沒什麼。

  張會回到南寧侯府,逼著張雱和解語下請貼,大後天請客。“請客不難。”解語笑盈盈說道:“可是立個什麼名目好呢?”總要有個由頭吧,不年不節的,又不過生日。南寧侯府也向來不辦什麼花會、詩會之類。

  張會凝神苦思冥想。張雱不忍心,牽牽解語的衣襟,“算了。”甭難為兒子了。解語不理,笑吟吟看著張會,等著他想法子。爹娘不能跟著他一輩子,他總要學著自己拿主意的。無忌真跟阿爹、爹爹一樣,慣孩子慣的沒樣。

  張會眼神一亮,沖張雱伸出手,“爹爹,雞缸杯!”上個月皇帝有賞賜下來,是兩雙成化斗彩雞缸杯。雞缸杯是成窯著名酒器,謝世叔愛酒成癖,請他用雞缸杯飲酒,他定是欣然赴約。

  張雱正要眉開眼笑誇獎“聰明兒子”,解潑了冷水,“雞缸杯能請到謝晚鴻,卻不一定能請到小不點兒。”到時你謝世叔單刀赴會,一人喝酒來了,看你怎麼辦。

  最後,送到謝府的請貼是三張。一張是張雱邀請謝四爺“鑒賞雞缸杯”,一張是張會邀請謝延年、謝棠年欣賞《麻姑山仙壇記》原墨跡木刻本,一張是丫丫邀請謝流年“過府小聚”。

  “謝世叔要麼就見不到雞缸杯,要麼就帶小不點兒同來。”張會算來算去,定下主意。一雙雞缸杯“值錢十萬”,卻是有市無價,根本沒處買去。皇宮大內也沒幾件的希罕物,不信他不來。

  三張請貼一起送至謝四爺手中,張會還紅著臉一再渲染,“家父說,以雞缸杯飲酒,酒味與眾不同。請世叔務必賞臉。”

  謝四爺不置一詞。張會心裡直打鼓,您去還是不去,給個准話成不?您帶不帶小不點兒?我都答應過她了。您要是不去,小不點兒該多難過呀。

  張會告辭走了。之後又折回來,期期艾艾補充了幾句,“家父才得了幾瓶佳釀。”誘之以酒。之後又折回來,“雞缸杯家父得了兩雙,通家之好,自應贈您一雙。”誘之以器。

  休沐日,謝流年早早的收拾妥當,眼巴巴看著院門口,等著謝四爺來叫人。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貪玩丫頭。”謝四爺命小女兒上了自己的馬車。

  到了南寧侯府,張雱、沈忱陪謝四爺喝酒,張會和岳池邀請謝延年、謝棠年欣賞書畫,謝流年被帶到內宅,南寧侯夫人親自接待。

  謝延年、謝棠年看著看著,不經意一回頭,身後只有岳池,沒有張會了。“乃山兄呢?”謝延年問道。岳池斯文笑笑,“他有點小事體,要失陪片刻。”謝延年很善解人意的點點頭。

  張會確實有點小事體。他正手把手教謝流年騎馬,“小師妹,馬是很聰明的,你會不會騎它都知道......上身要坐直,一定要直......”

  謝流年馬感不錯,學的很快。中午歇息過後,前廳還在喝酒,謝流年又上了小紅馬。張會牽著韁繩,不許她跑快,“小師妹,你先慢慢的跑,莫心急。”

  一名親兵神色匆匆跑過來,恭身施禮,“三公子。”在張會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張會不動聲色,“知道了。”揮揮手命親兵下去,喝住小紅馬,“小師妹,歇一會兒。”

  “你家有什麼事麼?”謝流年下了馬,和張會一起到了涼棚下。張會拿過雪白的布手巾給她擦拭臉上的汗水,柔聲說道:“我家沒事。”是你家有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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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謝府,大太太抑制住心中的怒氣,冷聲說道:“弟妹這般吵鬧,是想驚動老太太呢,還是想讓綺年的事盡人皆知?”知道自己養在深閨的女兒不見了,你不趕緊想法子尋找女兒,在這兒鬧什麼鬧?唯恐知道的人太少?

  妯娌二人在屋中說話,大丫頭懷文守在門口,院中悄無一人。任憑三太太再怎麼發怒、不依,大太太毫不理會她,連三太太貼身的丫頭全被摒退在外,不許在身邊服侍。

  三太太怔了怔,改鬧為哭,拿錦帕捂著臉,哭起“我苦命的綺兒!”你命真苦啊,這幾年都是沒人理沒人問的。如今更是好端端的在親祖母處住著,會被歹人拐了去!你還是花朵一般的年紀,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大太太耐著性子問了她兩句,“綺年這兩日可跟你說過什麼?神色可有什麼不對?”見三太太只顧著哭,毫無要領,便不再管她,起身走了出來。

  “博雅軒的丫頭、三太太的丫頭全都關起來了,嚴嚴實實,走漏不了風聲。”懷文跟在大太太身邊,低低稟報著,“雖說三太太嗓門大些,博雅軒之外的人,倒也聽不到。”只要把二姑娘尋找回來,把博雅軒的丫頭們處置了,這事便可抹了去。

  “大爺和三爺陪著老太爺呢,沒敢驚動。四爺那兒,依您的吩咐,使人去送了口信。”派的是可靠心腹。大太太歎了口氣,“等到黃昏時分,若二姑娘還尋不回來,我自己到大爺面前領了責罰吧。”青天白日的,居然丟了二姑娘。

  懷文漲紅了臉,“二姑娘每日午後都要到園子裡賞花,誰知她今日會一去不回,這事誰能想的到?哪能怪到太太頭上?”誰家有臉面的閨閣小姐,能做出這種無稽之事。簡直是喪心病狂。你自己想死,直接尋死得了,連累這些人不得安生。

  大太太滿臉疲憊,吩咐:“看好她。”三房女兒已經丟了,太太莫再出什麼岔子。懷文恭謹的曲膝,“是!”看好三太太這件差事,倒是容易的。

  大太太走過穿堂,去了後院。院子中站著幾個壯實婆子,丫頭們全關在裡廂。大太太的陪房陳嬤嬤從裡廂走了出來,面有愧色,“查問這半晌,好話歹話說盡,也用了刑,她們只是不說。”看樣子,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若說內宅的丫頭們被用了刑,是再也撐不住的。”陳嬤嬤小心翼翼的回稟道,“她們一口咬定,二姑娘帶著佩蘭、芷蘅兩個丫頭去采薔薇花,之後便沒再回來。”要說來倒也可信,三太太去了博雅軒,大吵大鬧“二姑娘不見了”的時候,正是未時。未時,二姑娘一般都是在花園中消磨光陰。

  大太太冷笑一聲,“難不成咱們二姑娘會飛?”大太太理家甚嚴,各處角門都有婆子等守著,今日並未看見大丫頭出門。

  “把二丫頭拘到眼皮下底下,早日給她尋個妥當婆家,早日發嫁出去。”大太太想起謝老太太的交待,頭皮一陣陣發麻。敢情老太太是覺察到了什麼,才會留下謝綺年?也怪自己大意,謝家這深宅大院中,竟還是讓她跑了。

  “謝綺年會去哪裡?”謝流年托著小腦袋,思考謝綺年的去向。張會勸她,“小師妹,你莫費心。謝世叔神色如常,並沒慌張,可見不要緊。”肯定是胸有成竹。

  “張乃山,我想跟去看看熱鬧。”謝流年仰起小臉央求。張會猶豫了下,“我倒沒什麼,只怕謝世叔知道了會不高興。”這是謝家私事。

  “謝世叔得了秘報,回席間又飲了兩杯酒,才徐徐告辭。”張會耐心給謝流年講道理,“他什麼也沒說,我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不該讓小不點兒知道這些?可是瞞著小不點兒,也很不好啊。

  “他把我和哥哥都留下了。”謝流年更熟悉謝四爺,想的更周到,“可見他並不是勝券在握。張乃山,我爹爹如今一定正在作難。”原以為把謝綺年留在謝府已是萬無一失,誰能想到二小姐豪放至此。她這一出走,可坑死人了。旁人且不說,人是在燈市口大街沒的,三太太先要鬧翻天。

  “謀定而後動。小師妹,咱們先推斷謝綺年在哪兒,然後再出門看熱鬧好不好?”張會把謝流年當成小大人,有板有眼的跟她商量。

  “張乃山,你說的很對!”謝流年來了興趣,拍拍身邊的小凳子,“快來快來,咱們推斷下謝綺年如今在哪裡。”張會縱容的笑笑,“好,依你。”坐在小凳子上,認真討論起謝家二姑娘的去向。

  張會和沈忱、岳池、丫丫一樣,各有一隊親兵聽侯調遣。親兵隊長是位武林高手,奉命把謝家事打探清楚,源源不斷報了過來,“......三太太思念女兒,去博雅軒探望,發覺二姑娘不見的......二姑娘午後帶著兩個丫頭在花園中采薔薇花......各處角門均未有大丫頭出入。”更別提小姐了。

  “謝綺年一定沒有預謀。”謝流年下了斷語,“要麼是臨時起意,要麼是被人挾迫。”謝綺年可能已是情根深種,但她不是傻子,不可能做出私奔這種事。這個年代私奔,那等於是性命臉面都不要了。謝綺年總不至於腦子發熱,只貪一時歡娛,後半輩子怎麼過全不放在心上吧。

  “小師妹說的有道理。”張會點頭稱是。謝二姑娘一定不是有意的,小不點兒這麼聰明,她的堂姐又怎麼會是個笨的。定是有什麼不可意料之事。

  張雱和解語在假山畫亭中閒坐,畫亭地勢高闊,張會和謝流年一舉一動都落入他們眼中。“解語,咱們真不管?”張雱看兩個孩子折騰來折騰去的,捨不得了。

  “不管。”解語笑盈盈的,很肯定。阿會神情專注,小不點兒也是一臉認真,說話做事看上去都極有章法,甚好,甚好。

  “......丁哲是定海侯寵愛的嫡孫,名下產業很多,單是風景秀麗的別院便有五六棟......每處都差人去看了......西郊柳雲亭外有處江南小築,平日沒人住的,只有十幾名家人看守。今日江南小築從上至下皆是忙忙碌碌,侍女們清掃房捨,擺設家什;僕役們列陣以待,等著迎接家主。”丁哲這廝要去江南小築。

  “聽丁家下人私下裡議論,丁哲這廝約三五個月來一趟江南小築。回回都帶美人同行,有時是良家女子,有時是風塵女子。”親兵隊長打聽的很詳細。

  張會跟謝流年頭挨著頭,嘰嘰咕咕商量了半晌。“要告訴你爹爹,又不能露出形跡。”要幫人,還萬萬不能被人知道。“丁家有護衛,我爹爹可不會打架。”謝流年擔心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俠客!”張會謝流年心有靈犀,同時想到這個法子。來無影去無蹤的俠客去報個信,再跟著暗中保護,這個法子好使!謝流年眉飛色舞,俠客啊,“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申時,謝四爺剛出了謝府大門,馬車才啟動不久,一個紙團凌空飛來,穿透車簾,准准的落在他身側。謝四爺神色不變,徐徐拿起紙團看了,好,江南小築,路徑畫的很詳細,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張會這小子,楷書已經練的不錯,往後可以教他行書、草書了。

  西郊柳雲亭官道上,三四十名騎著高頭大馬的精干護衛,眾星捧月般圍著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相貌俊美,衣飾華貴,神情怡然自得。他騎馬護在一輛小巧香車旁邊,時不時含笑注視車簾,滿是柔情蜜意。

  自己其實不應該騎馬,該在車中陪伴美人。不過美人尚自矜持,不肯跟自己有肌膚之親,不肯跟自己共乘一車。矜持有矜持的好,由她罷,青年公子心情愉悅,這還是頭回追逐良家女子,果然有趣。

  一行人聲勢浩大,徐徐行來,意態閒適。越往西走,兩旁樹木越是挺撥高大,郁郁蔥蔥,景色越美。約行了三四幾裡路,到了一處幽靜典雅的庭園前面,方才停下。

  “綺兒,咱們到了。”丁哲掀起車簾,俊臉含笑,眉目含情,邀請謝綺年下車。謝綺年不肯,“不是說好了送我回家?豈可哄騙於我。”

  她在謝府出入不便,已是多日沒跟丁哲通過消息。既不見情郎上門提親,又頻頻聽聞三太太跟她提及“白家兒郎尚過的去”“黃公子有功名”,把她嚇出一身身的冷汗,唯恐被輕易許了人。

  花園中乍見情郎,意亂情迷,聽信他花言巧語“到我車中一見,以解相思”,糊裡糊塗被他縱身躍起,輕輕躍出園牆,上了他的馬車。

  敘話,到錦衣閣置買衣料,到萬福樓挑選首飾,到清風軒品茗,又說到郊外散心,總之千方百計不肯放自己回家。謝綺年此時又羞又氣,你當我是什麼人?

  丁哲微微一笑,抬腿上了馬車,“綺兒你看,這個江南小築是我專為你而建,這裡面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全是你素日所喜的。”

  謝綺年臉紅的像火燒,往車廂裡挪了挪,不肯靠近丁哲。丁哲也不著急,還是低聲下氣的說著甜言蜜語,“這園子你喜不喜歡?還有這些僕役侍女,可還滿意?”

  江南小築前站著長長的兩排黑衣僕役,兩排青衣侍女,恭身侍立,神態恭謹。謝綺年□了一眼過去,僕役和侍女全部跪下磕頭,“給少爺請安,給少奶奶請安。”

  謝綺年羞紅了臉,啐道:“胡亂叫什麼!”丁哲低笑,“早早晚晚的事,有何不可。綺兒,你遲早是我丁哲的妻。”眼下荀氏還有口氣,等她不行了,我自然娶你。

  “似這般的別院,我還有五六處。”丁哲俯下身子,柔聲央求,“你若不喜此處,咱們換一處可好?”總要換到你稱心如意為止。

  謝綺年幽幽歎了一口氣。眼前這人處處出類拔萃處,處處合自己的心意。他生的俊美出眾,才華橫溢,家世又好,富貴已極,又溫柔體貼。只一點,他家中有妻子,雖是病病歪歪的,總還是他的妻子。不是說過性命在旦夕之間麼,怎麼還......?

  “綺兒,你在江南小築住上一夜,我定是秋毫無犯。”丁哲信誓旦旦,“若不然,荀氏還在苟延殘喘,你回了謝家,若你爹娘將你配了人,可怎生是好?”

  勸之再三,謝綺年終於輕啟朱唇,嫣然一笑,扶著丁哲的手下了馬車。兩人並肩而行,緩緩走到江南小築門口。

  遠處傳來清晰的馬啼聲。丁哲皺皺眉,這裡人跡罕至,會是誰過來了?祖父知道自己胡鬧,來捉人了?或者是父親母親聽到了風聲?

  一輛雙駕雙驅黑漆平頂馬車迅疾而至。護衛擋在路中間,“請問尊客是何來意?”這條路,只通往江南小築一處。

  暗器一枚枚襲來,擋路的護衛一個一個倒地不起。馬車馳至江南小築門前,倏地停下。丁哲心中警醒,來者是誰?這般霸道。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精致絕倫的男子面龐,只見他神色淡然開了口,聲音不疾不徐,坦然自若,“太康謝尋,冒昧造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6 PM

第62章

  丁哲臉白了。謝家不全是弱不禁風的文人墨客麼,怎麼眼前這位來勢如此凌厲?丁哲出自定海侯府,也算見過些世面,心中雖是狐疑,面上猶自鎮定,含笑拱手為禮,“謝侍講惠臨,不勝榮幸之至。”

  “哪裡。”謝四爺並不動身,只倚在車上閒閒問道:“丁僉事別來無恙?自上月東宮千秋宴後,許久未見。”丁哲任職府軍前衛指揮僉事,正四品武官。府軍前衛負責為皇太子簡選幼軍,以及紫禁城守衛,職責重大。

  丁哲笑容可掬,“好說,好說。”東宮千秋宴照例宴請五府六部堂上官、左右春坊、科道近侍、錦衣衛、隨駕帶刀指揮千戶等人。謝氏兩兄弟一為堂上官,一為翰林近侍,都在預宴人員之列。皇太子一向平易近人,待謝氏兩兄弟也極為溫和有禮。

  謝四爺淺淺一笑,面色皎然,“昨日聖躬違和,免了早朝。遼王殿下至孝,入侍宮中,衣不解帶已有兩日。丁僉事這帶刀護衛,竟是清閒的很。”

  丁哲臉色一變。定海侯府和魏國公府是姻親,向來唯太子殿下馬首是瞻。遼王久不就藩,頗有聖寵,隱隱有和太子殿下一較長短之意。太子殿下如今正是戰戰兢兢的時候,不敢出一點半點差錯,唯恐被遼王抓住把柄。這是什麼時候,自己豈能為太子殿下抹黑。

  丁哲外貌俊美,內心無賴。原本他並不把謝家放在眼裡,“這些文官根本沒擔當!家裡丟了女兒,連報官都不敢,連聲張都不敢,白吃個啞巴虧罷了。即便是查著什麼蛛絲馬跡,甚至於有本事把人搶回去,也不過是拿著自家女孩兒撒氣,三尺白綾,或是一杯毒酒,抹掉家族的恥辱。”又能拿自己怎麼樣呢。他們做人做事顧忌太多,前怕狼後怕虎,既不敢報官抓人,又不敢快意恩仇,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卻不料謝四爺來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有氣勢。見面後半個字不提謝綺年,閒閒坐在車上,說起聖上、太子和遼王。他謝玉郎是不偏不倚的,對太子和遼王都是不遠不近、若即若離,定海侯府可明打明的是太子的人。

  這事若鬧了出來,謝家、丁家誰吃虧誰占便宜倒不要緊,只怕會被有心人捉住做文章,在聖上面前詆毀徐氏姻親,詆毀太子殿下。那可是大事了,自己吃不了兜著走。若自己真出了岔子,祖父也好,父親也好,手下不會留情。定海侯府子弟眾多,出類拔萃的子弟比比皆是,不少自己這一個。

  丁哲是個識實務的人,朗聲笑道:“謝侍講教訓的是,職責所在,今夜自當入宮當值。”坐擁紅粉佳人什麼的,就不敢想了。還是老老實實莫惹事端為好。

  謝綺年此時羞憤欲死。他陪了多少小心,說了多少甜言蜜語,自己方不顧名節要跟著他,如今他要入值宮中!四叔來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一般無二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我算什麼,我算怎麼一檔子事。

  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滾落,謝綺年哭成了淚人兒,“你,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哽咽的說不下去了。當初你哄騙我時,是怎生說的?言猶在耳,你卻已改了心意。

  你若真的對我有情,不是該對四叔父慷慨陳辭,說明你的一片癡心麼?以你的家世才貌,你若發誓荀氏病亡後既來謝府提親,難不成我爹娘會不許?可你一句話也不說,將我置於何地。

  “綺兒,你先回去。”丁哲依舊是深情款款的模樣,“等我家中俗務一畢,便會上門提親。”你放心,我是有始有終的男子,不會拋棄你的。

  “回去?我還回的去麼?”謝綺年淒然笑笑,“自你挾我出花園之時,便該替我想到,我還回的去麼?謝家家規森嚴,我若回了,便是死路一條。”

  美人哭的梨花帶雨,丁哲心中一動。拐帶官家女孩兒,這罪名還是挺嚇人的。可,若是謝綺年死纏著自己不放,那豈不是另外一幅光景?自家女孩兒不爭氣,謝家先就無話可說,哪裡還有面目指責自己。

  丁哲其實心裡相當不舒服。馬車上那雍容嫻雅的男子,清高的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美好的頗似神仙中人。分明是面對一件很不體面很打臉的尷尬之事,他卻意態閒適,神情自若。最惱人的是,他一開口說話,令人有清風拂面之感。自己也算得上一位美男子,平日在眾人之中也算得上是鶴立雞群,可面對著他,卻不由自主的“珠玉在側,覺我形穢”,自卑了。

  這讓人情何以堪。

  丁哲向來好勝,如何能甘心服輸。當即溫柔纏綿對謝綺年說道:“公事所系,我必要入宮當值,耽誤不得。綺兒在此等我一等,可使得?”你們謝家的女孩兒我是不敢碰,可她自己死活不肯走,死活要貼上來,謝四爺,你說怎麼辦。

  謝綺年心裡一暖,他心裡還是有自己的。只要他有良心,萬事都好說。謝綺年深情的看了丁哲一眼,轉過身,拜倒在地,泣不成聲,“只當從沒有生養過罷!”胡亂拜了幾拜,站起身,抬腳要邁過門檻。

  “你若敢跨進這道門。”謝四爺聲音清冷,“我家今晚便會辦一場喪事。”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謝綺年這個人,謝家再也沒能謝綺年這個人。

  謝綺年本是下定了決心的,聞言怔了怔,停下腳步。辦一場喪事?辦謝家二姑娘的喪事?那自己怎麼辦,難道往後一輩子再也不能拋頭露面,再也不能會親會友?爹娘,小弟,都甭打算再見面了。

  娘親是不會同意的,可她說了不算。沒准兒,她也會被自己連累!父親已嚷嚷過幾回要休妻,只是看在自己和小弟的份兒上,才一再的恕了。若是自己一個行差踏錯,自己死了不說,還要累著娘親一起死。

  父親待娘親一向薄情寡意,可待自己和小弟,還是很慈愛的。自己推了苗家的婚事,他雖搖頭歎氣,卻沒捨得打罵自己。他是真心疼愛自己這嫡女的吧?可若是老太爺、老太太發了話,若是大伯父、四叔父發了話,他能保的住自己麼?未必啊。

  謝綺年在江南小築門前傻楞楞站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正猶豫的功夫,謝四爺命車夫,“調頭,回府。”懶的再跟謝綺年廢話,懶的再等,要走了。

  謝綺年淚流滿面,“等等我,等等我!”踉踉蹌蹌跑了過來。說來也巧,正好她的朱輪華蓋小馬車蹓蹓達達過來了,“請吧。”車夫跳下馬車,放下腳踏,把謝綺年請上馬車。

  謝綺年的兩個侍女佩蘭、芷蘅一直在旁邊手足無措的站著,到了這會兒哪還猶豫,也奔了過來跳上馬車。車夫響亮的拋了一鞭,吆喝了一聲“駕-----”揚長而去。

  朱輪華蓋小馬車在前,謝四爺的馬車在後。謝四爺覺著有些口渴,“小七,出來罷。”出來給爹爹倒茶。小女孩兒的嘻笑傳來,車簾掀開,只見謝流年倒垂一張小臉,笑的很開懷。

  “下來。”謝四爺命令道。倒垂著頭做什麼,小心頭暈。謝四爺眼前一花,不過眨眨眼的功夫,眼前已整整齊齊坐著三個人:小七、沈邁、張會。

  “爹爹真聰明!”謝流年豎起大拇指,“您怎麼知道我在啊。”阿爺說了,他輕功已經出神入化,不會被人發覺的!可是爹爹一點功夫不會,也發覺了。

  謝四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是有熱鬧不看的孩子麼,這還用想。張家從老到小全沒正形,時不時的想做回土匪,你想看熱鬧而已,他們還不依著你。

  “倒茶。”謝四爺倚在車廂上,閒閒吩咐。謝流年喜滋滋答應了一聲,要動手,被張會止住了。“小師妹,我來。”拿起隔板上的茶壺,倒了兩杯清茶。一杯遞給謝四爺,一杯遞給沈邁。

  沈邁樂呵呵的,不說話。帶著小不點兒和小阿會偷看人謝家的私事,怪不好意思的,不說話了,不說話了。唉,如果阿雱知道,會不會埋怨自己?還有解語那丫頭,肯定有話說。

  謝流年沖張會笑的很甜,“張乃山,我也要喝。”張會嗯了一聲,抬手又倒了兩杯茶,一杯給謝流年,一杯給自己。他們三個出門有一會兒了,聚精會神看了半天熱鬧,還真是有點渴了。

  “茶好喝麼?”謝四爺慢吞吞問道。張會老實,品了品茶滋味,點了點頭,“好喝。”謝流年湊過來一張笑臉,“點心也好吃。”看見點心盒子了。

  騎馬很消耗體力,估計小不點兒這會子是餓了。張會拿出手巾給謝流年擦了擦手和臉,打開點心盒子遞給她,“小師妹,墊兩口。”謝流年笑彎了眉毛,“好啊。”我餓了。

  謝四爺無語。張會服侍謝流年吃完點心,細心替她擦拭手、臉,謝四爺更加無語。沈邁到底有眼色,打了個哈哈,告辭要走,“晚鴻,兩位令郎已送回貴府了。”小不點兒也還給你了,告辭告辭。

  張會臨走還磨嘰,“小師妹,明兒你早早的去墨耕堂,我帶鮮花餅過來。有上好的平陰玫瑰。”小不點兒喜歡吃各種各樣的鮮花餅,尤其是玫瑰餅。

  謝流年探出小腦袋交代,“還有玫瑰醬!”既有上好的平陰玫瑰,那玫瑰醬定也不缺。張會口中答應著,人已跟著沈邁去的遠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7 PM

第63章

  謝流年放下車簾,回過頭,笑魘如花,“明兒有口福了。”可以吃鮮花餅呀,花香沁心、甜而不膩、養顏美容的鮮花餅!謝流年鼻間仿佛聞到了玫瑰花香,神情陶醉。

  “誰許你把頭探出去的?”謝四爺慢吞吞問道。他目光不善,聲音也涼涼的,依謝流年對他的了解,分明此時心緒不佳。也難怪,謝家正有麻煩事呢。

  謝流年忙往裡廂挪了挪,湊到謝四爺身邊,仰起小臉傻笑,“爹爹,我方才把頭探出去了?”沒留意啊,無心的,無心的。別用譴責的目光看我了,我多無辜啊。

  隔板上放著一疊雪白的布手巾,折的整整齊齊。謝四爺拿起一塊,仔仔細細替小女兒把手、臉擦了一遍,口中慢悠悠吩咐,“往後不可如此。”在馬車上往外探頭,何等危險。

  謝流年自然滿口答應,“是,爹爹。”謝四爺擦完後,把小女兒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總算滿意了。謝流年伸出一雙小手端詳著,滿足的歎了口氣,“還是爹爹好。”擦的真干淨。

  謝四爺眼中有了笑意。“小七,今兒這個熱鬧,好不好看?”你個沒良心的小壞蛋,謝家出了這等傷臉面的事體,還有閒心思看熱鬧?真是不知輕重。

  謝流年盤腿坐著,小臉一本正經,“爹爹,我書房缺幅對子,回去後您替我寫一幅,好不好?‘不敢妄為些子事,只因曾讀數行書’。”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誰能任著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完全不顧社會規則?哪怕只是為了父母親人,也要有所顧忌的。

  謝四爺淺淺一笑,“爹爹的字,可不是白寫的。”謝流年皺著小眉頭想了又想,最後下定決心,解下腰間小荷包,一臉悲壯的推了過去,“爹爹,這是潤筆之資。”這裡面有散碎銀子,也有莊票呢,不便宜了。

  謝四爺淡淡一眼掃過來,“不夠。”拒絕的很干脆。謝流年不死心,湊過去套近乎,“爹爹,咱們兩個誰跟誰呀,不能計較這麼多是不是?差不多得了。您先湊合拿著,實在不夠回頭我再補給您,成不?”

  小女兒軟語央求,謝四爺勉為其難點了頭,“放到老地方。”老地方指的是墨耕堂正房左側的暗格。不管是謝四爺贏過來的“阿堵物”,還是沒收過來的“阿堵物”,都統一放在暗格中。

  謝流年輕輕歎了一口氣,舉起荷包,很是傷感,“錢啊錢,你們可以見熟人去了。”那暗格之中,全是你們的老弟兄,老熟人,今晚你們可以團聚了。唉,一包又一包的銀錢離我而去,回到了老地方。

  親父女,明算賬。交卸完銀錢小事,謝流年打了個呵欠,枕著謝四爺的胳膊咪了一會兒,臨睡前迷迷糊糊交代,“爹爹,到家您記得叫醒我。”還要繼續看熱鬧呢。

  本來只想咪一會兒,結果在車上就睡熟了。玩什麼了累成這樣?謝四爺輕撫女兒的鬢發,心中憐惜。回到謝府後並沒叫醒她,把她放在萱暉堂碧紗櫥外的床上,任其安眠。

  所以,接下來的熱鬧,謝流年沒看成。這還真是有些可惜的,因為謝綺年忽然開了竅,表現得很出色,一口咬定自己是“為賊人所擄”,根本不承認和丁哲有私情。“兒幼受庭教,堅不受辱。”晶瑩的淚水滑落面龐,淒涼中透著堅貞,“卻自知終是名節有虧,再無面目見人。情願到白雲庵修行,青燈苦佛,了此殘生。”

  她不是自願的,是被武力所迫;她雖然沒有以死明志,但是她反抗了,沒讓歹徒得逞,還是清白之身;她自知愧對謝家,愧對親人,願意到庵堂苦修,以贖罪過。

  如此一來,誰還好意思提什麼白綾、毒酒。反正這事還沒有鬧開,還沒有報給老太爺、老太太、謝大爺,大太太也樂的省事。三爺不知究竟,反倒憐惜“綺兒命苦”。三太太更甭提了,拉著謝綺年掉了無數眼淚,口口聲聲只罵“那殺千刀的惡賊”,無緣無故擄走我女兒做甚。

  “還好老天有眼,綺兒被及時救了回來,沒吃虧。”三太太一頭哭,一頭說,“求大嫂發發慈悲,讓我帶綺兒回家。”別去什麼白雲庵了,庵堂哪是人呆的地方。三太太這會兒總算明白過來了,知道姑娘家被人擄走是丑事,是會死人的大事,想遮蓋過去。

  大太太沉吟不語。謝綺年跪在地上,對著三太太連連叩頭,“娘,您如果真疼我,求您送我去白雲庵!我實在沒臉再見人了!”出了這麼檔子事,您還想一切如舊,怎麼可能。送到庵堂是最輕的,強如白綾毒酒,也強如被送到鄉下去,隨意嫁到“耕讀傳家”的莊戶人家。

  三太太柔腸寸斷,真想哭到老太爺、老太太面前去。謝綺年心急如焚,您是怕我死的慢還是怎麼著,這事若鬧開了,我還有命麼?三爺到底比三太太清楚明白那麼一點點,率先同意,“好,便是這麼辦理。”

  三太太抱著謝綺年哭了個氣噎淚干,“苦命的綺兒,咱娘兒倆怎這般命苦。”謝綺年趁機在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三太太沒法子,只好答應了。綺兒說的有理,先保住命、保住不被隨意嫁人,以後的事,可徐徐圖之。

  第二天早上,一輛毫無裝飾的馬車駛出謝府,出了城。守候已久的丁家暗探一直跟著馬車到了白雲庵,見兩個管事嬤嬤領著一身粗布衣服的謝綺年、佩蘭、芷蘅下了馬車,低頭走了進去。

  丁哲聞報,一身輕松。就知道,這些文官,這些所謂的名門世家沒旁的本事,只會折騰自家女兒!謝家能把自己怎麼樣呢?不能。他們不敢聲張啊,怕丟人。頂多心裡不舒服,彈劾定海侯府幾回而已。他們也不敢說出實情,不過彈劾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傷筋不動骨的,不用放在心上。

  過後定海侯府果然被幾名和謝家交好的言官彈劾“強占民田”“強搶民女”“私闈不修”,全是勳貴人家常有之事,丁哲輕蔑笑笑,就這點子本事!

  定海侯丁正雷把丁哲叫過去罵了一通,“你惹的好事!”這孫子本事盡有,仕途也順利,只是太好色了些。要說男人好色不算什麼,丫頭婢女,或者青樓歌妓,甚至民間女子也好,這都兜的住。可他總愛招惹官家女孩兒,不是閒的麼。從前招惹了一個荀氏,娶回家來才算把事情抹過去。這才不過兩年,老毛病又犯了。

  丁哲笑道:“孫兒是迷途知返,迷途知返!”我這不是懸崖勒馬,把人還回去了麼?這些彈劾是老生常談,哪個勳貴人家沒有,不算惹事啊。

  丁正雷是火爆脾氣,罵了一頓還不算,抬腳踹在丁哲胸口,“混賬小子!”他是行伍出身,這一腳踹過去,丁哲躺床上將養了兩日方才能下床。

  丁哲的母親,定海侯府世子夫人申氏紅了眼圈,“什麼大事,這等屠毒!”阿哲不過是年輕不懂事,欠下些風流賬,至於的麼?都是打這個年紀過來的,讒嘴兒貓一般,哪裡保的住不這麼著。

  心裡埋怨過公公,又怪謝綺年,“都怪這丫頭沒臉沒皮!身為女子,卻不知廉恥。這種事男人能錯,女人可錯不得!男人錯了不過是風流,女人錯了,豈止是沒臉面,便是丟了性命,也是罪有應得,怪不得人。”

  申氏伸出纖纖玉手,恨鐵不成鋼的指點丁哲,“阿哲你個不爭氣的!你父親雖是嫡子,是世子,上面卻有兩位庶出兄長,一個比一個有本事!便是大房二房的兒子們,也多有出息。你不好生辦差,求個上進,整日折騰這些!”也不想想,等你往後功成名就了,要多少女人沒有?

  丁哲滿臉陪笑,“其實兒子沒事,不過是裝出來騙人的。娘親您冰雪聰明,您想想,若是祖父踹我一腳,我沒事人似的,可不是顯著祖父沒本事麼?故此裝上一裝。您放心罷,我任事沒有。”

  申氏罵道:“唯獨你會裝神弄鬼!”雖還是罵著,臉上卻已有了歡喜之意。丁哲趁機央求,“兒子看那謝家姑娘倒很合心意,不如過了這風頭,娘替兒子上謝家求親罷。”謝綺年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總不能任她真在庵堂終老。荀氏眼看著是不行了,自己總要續弦的,謝綺年還算合適。

  申氏變了臉,“休想!”什麼不尊重不知羞恥的女子,她也配!“你若續弦,必要賢淑貞潔的女子方可。這等□下流之人,想也莫想。”雖說續弦的姑娘難以太講究,可再怎麼退而求其次,也不能要個水性楊花的!

  丁哲見母親動怒,唯唯去了。過了幾日,申氏娘家嫂嫂申夫人愁眉苦臉上門了,“姑奶奶,這事你不能坐視不理。”申氏娘家兄長申世觀,時任順天府尹之職。三日前,京城一夜之間失蹤三十名少女,連聖上都驚卻了。因有關風化,事屬重大,限令順天府尹“五日破案”。如今已快到了期限,申世觀卻焦頭爛額,毫無對策。

  “你哥哥已是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申夫人一臉愁雲慘霧,“可是這賊人實在狡猾,一點破綻沒留下。實在沒法子了,只好來求姑奶奶。”定海侯府能人異士頗多,借幾位使使。

  各人的煩惱不一樣。申夫人是愁案子難破,難以對皇帝交差。謝流年是愁功課越來越多,難以應付。“爹爹,五百個大字練完了呀。”怎麼還要練,有完沒完了。

  謝四爺淡淡說道:“敷衍了事,重練。”凡劃了圈兒的字,都要重練。張會也被劃了很多,認命的拉拉謝流年,“小師妹,咱們一起。”有我陪你呢。

  謝流年氣咻咻盯了謝四爺半晌,拿起毛筆,蘸上濃濃的墨汁,凝神片刻,酣暢淋漓的寫下兩行大字,“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8 PM

第64章

  “好字!好字!”張會擊節贊賞,口中全是溢美之辭,“遒媚秀逸,結體嚴整,筆法圓熟,小師妹,好書法!”若不是謝四爺淡淡一眼掃過來,眼神頗為不善,張會還要滔滔不絕誇上半天。

  “張乃山,你真有眼光!”謝流年寫完這兩行大字,自己大為得意,又聽到張會這般不遺余力的誇獎,笑的眉毛彎彎。還是張乃山知道好歹啊,比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謝四爺強多了。

  “小七,拿過來。”謝四爺吩咐道。謝流年又端詳了一遍,方喜滋滋捧起宣紙給謝四爺看,“一氣呵成,氣勢恢宏!”寫字還是要有速度,有速度才有氣韻,才生動。

  “既圓潤清秀,又不失飄逸靈動,確是好字。”謝四爺一一指過去,“唯獨‘子’字寫的沒有神韻。小七,你可知是為什麼?越是簡單的字你越是寫不好,皆因點畫功夫不到。”

  謝流年和張會面面相覷。兩人犯同樣的毛病,越是簡單字體越是不知該如何布局。繁復字體倒好辦,可以結構取勝,簡單字體要寫好看了,寫出神韻來,極不容易。

  認命的練字去了。張會回到南寧侯府,跟張雱、解語抱怨,“謝世叔給添了許多功課,不得休息。”我和小不點兒連玩耍的功夫都沒了,太過嚴厲。

  張雱忙問,“兒子,你給累著了?小不點兒呢,有沒有累著?”這個謝晚鴻,待我兒子和兒媳婦真是苛刻。解語不厚道的樂了,“阿會,這個咱們可沒話說。”你到謝家做什麼去的?學習書法。“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你真抱怨不著。

  張會嘟囔道:“沒累著。”只是沒功夫玩耍。謝世叔可真壞,小不點兒是姑娘家,做什麼看的她這麼緊?姑娘家讀書不過是消遣,又不考狀元。

  沈忱和岳池湊了過來,一臉興味,“娘親都說了沒法子,那是真沒法子了。小阿會,你認命罷。”你小子算不錯了,媳婦已經有著落。看看你兩個哥哥,尚且形單影只。

  張會一躍而起,口中喝道:“看招!”今兒裝了半天斯文,累壞人,來來來,活動活動筋骨。沈忱和岳池都笑,“阿會書法如何咱們不知道,掌法確有長進。”張雱和解語笑咪咪的,看三個兒子打在一處。

  “一絲一縷,當思來之不易。”丫丫過來看熱鬧,“大哥二哥三哥,不許打壞公物,否則處以十倍罰款。”回回打架不到演武場,偏要在屋子裡。時不時打碎個花瓶,碰掉個古董,暴殄天物。

  女兒俏生生立在廳中,張雱一眼望過去,有些失神。丫丫漸漸長大了,活脫脫一個小解語,形似,神更似。母女二人一般的清麗出塵,一般的胸中有溝壑。一家有女百家求,求娶丫丫的,偏偏是那麼一戶人家。

  暄鬧過後,兒女們請安告辭,各回各院。張雱草草沐浴,躺在床上發呆,“解語,咱們丫丫是大姑娘了。”解語輕輕笑了笑,“丫丫還小呢。”還沒及笄,還是養在父母膝下的嬌嬌女。

  丫丫長大成人後,挑戶清白厚道人家嫁了,公婆要慈愛,夫婿要有行止。誰家想要“賢良淑德”的兒媳婦,想讓丫丫嫁過去替他照看一眾妾侍的,免談。南寧侯府大小姐,不需要賢惠名聲。南寧侯府向來不要好名聲,好端端一個人,何苦為名聲所累。

  “若那人開口呢?”如何回絕。

  “祖制尚在,不必理會他。”想改太祖皇帝“外戚不得干政”的詔令,要費大周章的,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第二天,丫丫奉詔入宮。“娘親,皇帝也很可憐的,面前天天堆著小山般的奏折。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是有夷人入侵就是有大大小小的天災人禍,沒個消停時候。”丫丫對皇帝深表同情。

  “屁股決定腦袋。他既坐上那把椅子,就不能推托職責。”解語微笑,“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奉,受萬民擁戴,滿朝臣子生殺大權操於他手。丫丫,有什麼事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享受權利就要承擔義務。

  “我還是覺得他很可憐。”丫丫臨走,重申這一點,“而且,我覺得他是真心疼愛我。”那眼神中的溫柔,做不得假。自從上回自己在宮中遇險,所有餐具換成銀制,每道膳食都有人嘗膳,戒備森嚴。

  “我不太能想像,帝王有什麼真心。”解語牽著丫丫的手,送她出門,“丫丫,不可大意,一定要小心謹慎。”那不是一個可以很隨意的地方。

  丫丫乖巧的答應,上了馬車。宮門口早有太監等侯著,把她帶到勤政殿。皇帝臉色更加蒼白,自文山牘海中探出頭,神色溫和,“阿嶷出落的越發好了,令人見之心喜。”

  “不是見之心煩麼?”丫丫笑道:“阿爺和外公都嫌我頑皮,不像女孩子。”沈邁和傅深要好,兩人常常逗丫丫玩,“丫頭啊,你脾氣這麼大,往後可如何是好。”比你娘親脾氣還大呢,天底下能有幾個無忌,將來誰兜的住你。

  皇帝微笑著,聽丫丫絮絮說些家長裡短的閒話。“......阿爺和外公嚇壞了,晚上一起守在外頭,唯恐我也被偷了去。”丫丫說著說著,提到最近的少女失蹤案。

  “那些丟了女兒的人家,真的是很可憐。”丫丫娥眉微蹙,“娘親說,若是我丟了,我們全家人都會發瘋的。”心肝寶貝一樣的女兒憑空消失不見,做爹娘的不得心疼死。

  皇帝臉色微變,“誰敢?”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上南寧侯府劫人去?沈邁,張雱,沈忱,岳池,都是頂尖高手。更何況南寧侯府和大多數勳貴人家一樣,養有私兵看家護院,丫丫母女,定會平安無事。

  丫丫哺時進了宮,傍晚方出來。她陪皇帝說了會兒話,又陪皇帝在御花園轉了一圈,“說好的啊,您要常常走動走動,不能總坐著。還有,一天當中,總要笑上三回五回方好。”笑一笑,十年少。

  皇帝縱容的笑笑,一一答應,命身邊的太監“送張大小姐出宮”。丫丫走後,順天府尹申世觀被召入宮,出來時汗濕夾背。“卿為京城父母官,寧不憐惜治下子民?”三十名少女失蹤,她們的父母家人此時正痛不欲生!

  申世觀快瘋了。不是他不盡職盡責,實在是這無頭公案毫無頭緒。三十名少女好似是被仙怪一流的人物劫走,一絲半點痕跡沒留下,這讓人從何處下手!

  申氏央了定海侯爺,府中能人異士派出十幾位,協助順天府尹辦案。申世觀謝了又謝,“深感厚情。”這種離奇案子,還真是要這些江湖中人幫幫忙。

  “作案之人武功高強。”輕功尤其出神入化。“作案之人是成群結隊的。”一個人兩個人辦不成這樣大事,一夜之間三十戶人家。“作案之人似是沖著官府。”被擄走的少女,全部出自官員之家,並沒有普通平民家的女孩兒。

  不知是從哪裡放出來的謠言,“有妖道練丹,需童女之血。”失蹤少女被妖道所擄?一時間京城有女孩兒的人家都是人心遑遑。謝老太太顫巍巍下了令,“小五小六小七,晚間全部跟著我!”碧紗櫥外擺了三張床,謝老太太恨不能晚上不睡覺,眼錯不見看著三個小孫女。

  大太太過意不去,“哪能讓您老人家操這個心?”自己帶著蕭姨娘一起住了過來,“晚上我們輪換著,您放心罷。”何離也被唬的不輕,自告奮勇要陪夜。碧紗櫥外頓時熱鬧非凡。

  謝四爺孤衾冷枕,一個人歇在書房。第二天到了翰林院,有女兒的官員們全都黑著眼圈兒,打著呵欠,誰都沒睡安生。“這案子還沒著落?”免不了有人抱怨,“順天府尹干什麼吃的?”

  “小聲!”旁邊有同僚戳戳他,“順天府尹,後台硬著呢。”太子殿下親自保舉的。打狗還得看主人呢,議論申世觀,不是對太子殿下不敬麼。

  靜孝庵中,靜孝真人將信將疑,“阿德,這麼折騰,可會有用處?”大皇子笑道:“把他的羽翼一一剪除,怎會沒用?”要把一顆大樹撥出來,先要去掉樹枝樹岔。

  “這樣未免太慢。”靜孝真人並不滿意,“何必費這個周章?太子撫軍監國,能挑毛病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為什麼是選這等小事?”若照這個勢頭,要等到哪年哪月方能奏效。

  大皇子笑的溫文,“在父親眼皮子底下,豈是小事。”就是要挑小事入手才最好。成了,坐收漁利。不成,也沒什麼大的損失。

  應該承認,順天府還是有強人的。名不見經傳的捕頭周發財,在一個寂靜無人的夜晚,帶著區區十幾名下屬,圍住了一個名為江南小築的庭園,從中搜出三十名失蹤少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8 PM

第65章

  周發財是個有成算的。親自帶人守穩了三十名失蹤少女,命得力手下看管嚴實江南小築的侍女、僕役,另派身手敏捷的捕快雷同回城求援,“請派車馬,接回失蹤少女。”

  雷同在回城路上遇到西城兵馬司副指揮代得用親自帶下屬巡邏,少不了以實相告,“已是有了著落,只是人手不夠。”正說話間,錦衣衛指揮僉事都思明帶著一隊緹騎馳過,聞言大笑,“你們立了頭功!”

  雷同心裡這個美呀。五城兵馬司知道了,錦衣衛也知道了,看看誰還能搶走我們這隊人的功勞!心裡樂,嘴上謙虛,“托代大人、都大人的洪福,我們周捕頭向來心細如發,凡僻靜處的人家,一一親自盤查。這不,真沒白折騰。”真從人跡罕至的江南小築把人給搜出來了。

  申世觀夜不能寐,和一幫幕僚、師爺、下屬、能人異士在順天府議事。得了雷同的回報,申世觀狂喜之下,也沒留意是在“江南小築”搜出的人,只是一迭聲命令,“快,速速把人接回來!把疑犯看嚴實了!”

  即便留意了,也沒用。江南小築不過是丁哲五六處別院中的一處,申世觀如何知道、如何記得?一直到失蹤少女被一一救回城,一直到開始升堂審訊江南小築的侍女、僕役,申世觀才後知後覺、冷汗淋漓:丁哲?是從丁哲的別院搜出人的?

  “唉,你聽說了沒有?怪不得前兩日一直搜不出人呢,原來少女們被擄走後,都關在一個名叫江南小築的地方。那江南小築的主人丁哲,是申府尹的親外甥!”“真的?這事何等重大,申府尹也敢包庇?枉顧國法!”不到一日功夫,這謠言在京城已是盡人皆知。

  謝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築?”這個名字很熟悉!謝流年和張會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丟下功課,悄悄溜到紫籐園,頭挨著頭竊竊私語,“你有沒有覺著很奇怪?”“世上哪有這般湊巧之事?”肯定有人搗鬼。

  正說著話,謝流年好似想到了什麼,拉著張會回去了,“張乃山,快做功課罷,莫想這些有的沒的。”有些人真是不能得罪,得罪了他,後果很嚴重。

  這件事當中有朝中的爭斗,有政治利益的較量、政治勢力的角逐,可誰敢說,沒有某人的推波助瀾?他前腳從江南小築撈回侄女,後腳江南小築就成了窩藏失蹤少女的地方,他會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麼?

  張會會意的點點頭,“小師妹,你說的對。”還是快做功課罷,否則無法交差。兩人回到墨耕堂,只見謝四爺手中捧著一盞香茗,意態閒適的坐在桌案旁。桌案上,擺著他倆今日的功課。

  “爹爹,您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謝流年嘟起小嘴。她的功課又是不過關,又被謝四爺圈出不少字。張會和她是難兄難弟,同一命運。

  謝四爺哪裡肯理會她,慢悠悠喝完一杯清茶,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張會和謝流年面對面坐下來,相互同情的看看,然後提起筆,神情專注的寫起字。敷衍了事是行不通的,他眼睛很毒,一眼掃過去,准准的會給圈出來。

  張會先寫完。寫完後也不走,坐在謝流年身邊陪她,“小師妹,你胳膊若酸了,歇息會子再寫。”謝流年搖搖頭,“不,我要一鼓作氣。”既然這是件必須要做的事,那還是早點做完為好。

  張會等她寫完後,替她收拾好筆墨紙硯。謝流年沖他揚起笑臉,“張乃山,你對我真好。”張會認真的點點頭,“男人就該這樣。”爹爹說了,男人要對自己媳婦兒好。

  晚上,謝流年跑到靜馨院當電燈泡,不管謝四爺目光如何不善,她就是不走。占住何離,嘰嘰咕咕說了一堆的話,“......外祖父教我們畫畫......張伯伯疼孩子疼的不得了,羨慕死人了。外祖父說‘玉人裴叔則光映照人,粗服亂頭皆好’,張伯伯馬上換好粗布衣服,把頭發弄的亂蓬蓬的,讓我們畫畫......”真是好爹呀。

  何離抿嘴笑笑,“若要畫玉人,眼前可是有一位。”朝謝四爺看了過來。這位才是玉人呢,不過,他可不會“粗服亂頭”,讓你照著畫畫。

  謝流年誇張的歎了口氣,終於起身告辭,“兩位,我不打擾了。”輕盈優美的曲了曲膝,昂著小腦袋,帶著鹿鳴、之蘋兩個大丫頭,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幾日,張會借口要“勤學苦練”“奮發圖強”天天來墨耕堂報到,天天把最新的時事新聞報告給謝流年聽。“小師妹,知道你愛聽,我專門使人打聽的,可齊全了。”小不點兒真是孩子心性,愛看熱鬧。

  大約是連著數日不眠不休,過於消耗體力的緣故,申世觀昏倒在順天府大堂。申夫人哭成了淚人,闖到定海侯府,直問到世子夫人申氏臉上去,“我們怎麼得罪姑奶奶了,姑奶奶這般害自己親哥哥!”皇帝已經親自下了口諭,申世觀“避嫌”“休養”,回家待命。順天府尹之職,委了大理寺少卿顧與時接任。

  申世觀的仕途,差不多算是完了。先是這場少女失蹤案鬧的滿城風雨,以至於驚卻了紫禁城中的皇帝;繼而失蹤少女被從江南小築救回,江南小築卻是申世觀外甥丁哲的別院。辦事不力在前,有包庇之嫌在後,申世觀哪裡還有翻身機會。

  申氏也惱怒,“嫂嫂您鬧什麼?我家阿哲如今身系牢獄,這才是頭等大事。”哥哥不過是丟了官職,往後再想法子起復也便是了。怎麼從獄中把人撈出來,才是最要緊的!偏偏這要命關頭,定海侯、世子都在西山大營,已有十幾日不曾回府,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總共三十名失蹤少女,倒有半數以上是一口咬定,“是丁公子擄我們來的。”擄走她們的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頭戴黑巾,自稱“丁公子”。被關到江南小築之後,身邊更全是“丁公子”的人。

  江南小築的侍女、僕役個個聲稱“冤枉”:這是公子的別院,公子時不時的帶美女同來,做下人的如何敢違?哪裡知道這回的少女不是自願的,是強擄的?新任順天府尹顧與時是老刑名了,下手狠辣,對這幫侍女、僕役也不屑多說,只把一排一排的刑具擺出來,命人逐一解釋這些刑具如何使用。侍女、僕役們魂飛魄散,什麼亂七八糟的供詞都出來了,“公子常常哄騙良家少女”“三兩個月的總要來住上幾日,回回是不同的女子”“這回一總送了三十名少女過來,又命嚴加看管,我們雖心中起疑,卻不敢多問。”做下人的,哪敢管主人啊。

  顧與時根本沒有審問丁哲。只是一個一個審問侍女、僕役,一一錄下口供,按了手印。申氏派心腹送上重禮,顧與時根本接都不接,“聖上欽命,誰敢徇私?明日結案,耽誤不得,莫想拖延。”

  情急之下,申氏這內宅婦人出了損招。“丁公子”,丁家可有好多位公子,誰知道是哪位丁公子做的好事?申氏冷冷盯著自己這一房的庶子們,哪個跟阿哲長的最像?哪個性情最軟弱、最好拿捏?哪個有把柄在自己手裡?

  最後,申氏把目光放在年方十六歲的丁桔身上。他性子向來懦弱,對自己畏懼如虎,又孝順生母楊姨娘......楊姨娘出身微賤,賣身契還在自己手中。

  申氏果斷出手了。

  等到定海侯、定海侯世子終於回到京城,這件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丁桔到順天府自首,承認自己才是“丁公子”,是他冒充自己嫡兄犯的案。這幾日他夜夜難以安枕,良心深受譴責,於是,來自首了。顧與時錄下他的口供,讓他簽了字,畫了押。當晚,丁桔在獄中毒發身亡-----他來自首之前,已經服了毒藥。

  轟動京城的少女失蹤事件,就這麼定了案。

  “無知婦人!”定海侯暴跳如雷,“這分明是有人陷害,你可倒好,如此這般坐實了丁家的罪名!”讓定海侯府蒙冤,讓定海侯府蒙羞。

  申氏嚇的臉色發白,戰戰兢兢,“顧大人說了,第二天便要結案,便要面呈聖上,我是怕......”既然總歸要死一個丁家男子,死庶子總比死嫡子強。

  定海侯世子厭惡的看了眼申氏。又無知又惡毒的女人,被顧與時這廝三言兩語哄住了,做出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大蠢事。阿桔被她逼到順天府送死,楊姨娘聞訊也跟著自盡,這下子,她可算去了眼中釘肉中刺。

  “是誰算計的這件事?算的可真准。”謝流年和張會一起頭頭是道的分析盤算,“這人能指揮數十名武林高手,熟悉定海侯府陰私之事......”這人不簡單。

  “誰得利,就是誰做的。”謝流年信奉這一點,張會也深表同意,“小師妹說的對,無利不起早,這人既然費盡心力折騰,必然是有所圖。”

  誰得利了呢?表面上看,是最新上任的順天府尹,從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升為正三品的順天府尹,官階上去了,權力大增。再往深處看,申世觀是太子殿下保舉的,顧與時卻和遼王有私交。

  這事可就深了。謝流年小大人般歎了口氣,“張乃山,我預感到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平靜的。”說不定,京城會有一場血雨腥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2:59 PM

第66章

  “小師妹莫怕,有我保護你。”張會柔聲說道:“不管往後怎麼樣,都有我呢。”張會和丫丫在南寧侯府最小,一直屬於被保護的人,嬌慣放縱。不過到了年紀更小的謝流年面前,張會儼然是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男人麼,要有男人的樣子。

  秀逸清俊的男子身影出現在門口。謝棠年一襲青衫,磊磊落落,“乃山,小七,這般用功。”他和張會同年出生,比張會大上幾個月,發如墨染,膚色玉曜,十分精致美貌。

  張會站起身,含笑拱手,“損之兄。”神色自然拿起桌案上的宣紙,虛心請教,“正書該是博厚雄強,‘鋒絕劍摧,驚飛逸勢’,我這筆字總是氣勢不足,練來練去也練不好。”

  謝棠年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謝流年喜滋滋拍掌,笑容天真無邪,“我有法子!張乃山,咱們多多觀摩令祖令尊大人舞劍,書法定能有進益!”張旭看過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才悟得草書筆法的神韻。咱們要練好書法,也看舞劍去!效法古人。

  “小師妹說的對!”張會大力贊成,擊節贊賞,“觀舞劍得書法精髓,這法子極好,定有益處。這麼好的法子,小師妹從哪裡想來的?真是冰雪聰明!”

  張會大拍馬屁,謝流年得意洋洋。任憑他倆說的如何熱鬧,謝棠年只淡淡笑著,並不理會他們。“跟謝世叔長的像,性子也像!”張會暗暗嘀咕。都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實則心裡什麼都一清二楚,不易哄騙。

  張會回到南寧侯府,果然去求沈邁,“阿爺您舞劍給我看罷,我悟悟書法。”沈邁樂呵呵答應了,“我孫子真有出息!”看看我家小阿會,學個書法而己,多麼的用心!傅深也在,湊熱鬧,“乖孫子,外公刀法卓絕,你也能悟出來!”舞刀也蠻有趣,比舞劍還好看!

  沈邁舞劍,傅深耍大刀,張會坐在桌案旁正襟危坐觀看。岳池笑吟吟過來了,“小阿會,不用這麼麻煩吧?我怎麼聽說,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雲,也能悟出書法來。”用不用這麼費勁呀。

  沈忱撥出佩劍,在沙地上寫下“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十個大字,看了又看,自得其樂,“字形勁險,明利媚好。聽說,顏真卿就是因為這個,才悟到了用筆‘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

  丫丫趣致,捧了方印泥到張會身邊,“小哥哥,你不是要悟書法麼?看我印一個印泥。”書法麼,欲令筆鋒透過紙背,用筆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則成功極致,自然其跡。運筆圓潤厚重,下筆要穩、准、有力。

  一個一個全成書法家了,張雱和解語相視一笑,心中溫暖。長子次子都由祖父輩精心培養,年輕雖輕,城府盡有。丫丫秀外慧中,敏於言,敏於行,惹人喜愛。唯獨小兒子最天真沒心計,卻也因為心心念念要照看小不點兒,一日比一日更像個大人。

  “今日在宮中議了半天軍務。”張雱和解語站在一簇盛開的玫瑰花旁邊,嗅著誘人的花香,說著悄悄話,“臨了皇帝單留下我,問怎麼還不報上世子人選。”

  皇帝很閒麼?解語微笑,溫柔問張雱,“無忌怎麼說的?”張雱面有得色,“我家三個兒子,個個孔融讓梨,都不肯要!沒法子,只有等他們都長大成人後,再看罷。”甭管我的兒子們有沒有出息,個個高風亮節。

  “那皇帝又是怎麼說的?”解語伸出手,輕輕拂去落在張雱肩上的粉紅花瓣。眼前這男子已是四十出頭,依然孩子氣,依然有一顆赤子之心。

  “然後,皇帝又問丫丫了。”張雱沉下臉,“說什麼‘阿嶷快及笄,是大姑娘了’。”當時太子也在,皇帝這話一說出來,太子先紅了臉,看的人心中窩火。

  當老子不知道麼?你丫才從皇後宮殿中出來,才和你那徐家表妹卿卿我我過。徐抒嫁妝都開始備辦了,衣物中全是龍鳳之飾。徐家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兒嫁給太子,若做不成太子正妃,做側妃也是好的。橫豎有徐皇後在,即便品級真低一些,徐抒也吃不了虧。

  解語沉吟片刻,“徐皇後和太子打的什麼主意,我大約能猜出來。”徐皇後不過是個普通又普通的女子,親弟弟死在沈邁手中,如何會不記恨?不過形勢比人強,眼下她親生子還沒登上皇位,還沒有大權在握,所以只有暫時收起恨意,做出一幅和顏悅色的模樣,哄哄皇帝,哄哄天下臣民。

  皇帝這個勞動模范,身體已是一天差似一天。丫丫每回從宮中回來,都會惋惜的搖頭,“皇帝臉色更加蒼白。”這倒是容易理解。工作量過大,精神壓力過大,娛樂活動幾乎沒有,活動太少,歡笑不多,皇帝身體能多健康?其實皇帝能支撐到現在,都是極難得的了。

  徐皇後和太子占著名份。她們母子二人只要小心謹慎做人做事,只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到皇帝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天下就是她們的。

  太子已是十六歲,到了立妃的年紀。皇帝屬意丫丫,那是盡人皆知的事。徐皇後和太子只要不是白癡,就不會在這時節做出反對的舉止。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他們一定是贊成的。

  失蹤少女一案,太子不只是折了一個順天府尹,他的能力和威信都受到挑戰和懷疑。既到了立妃的年紀,朝中事務又有所不順,這時候拿出立太子妃之事來轉移皇帝的視線,體現太子對皇帝的恭敬孝順,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解語譏諷的笑了笑。徐皇後和太子不只會請立丫丫為太子妃,還會擺出一幅“雖然徐抒是親表妹,卻遠遠不及阿嶷”的模樣吧?可以討取皇帝的歡心。

  娶到丫丫,穩固太子的地位,將來太子繼位之後呢?後宮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徐太後,丫丫在她的地位和權勢面前,要靠什麼去幸福的生活?太子的情愛麼?別扯了。

  即便太子真如他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對丫丫是真心喜愛,那也沒用。母親是什麼,妻子是什麼,在天朝男人的心裡,妻子只是孝順母親、服侍母親的人。當母親和妻子有沖突的時候,想讓他維護妻子、反抗母親?太天方夜譚了。

  “那個女人生他養他,而你,只不過是和他睡過。”這句話,大概其可以解釋母親和妻子的不同。

  真把丫丫嫁到那吃人的皇宮,有皇帝在還好,到了皇帝不在的時日,丫丫該連睡覺都不敢閉眼睛了吧?我和無忌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寶貝女兒,哪能進宮受這個罪去。

  “無忌,咱們不摻和皇家之事。”解語輕輕捉住張雱的手,溫柔相商,“徐大小姐是太子殿下的親表妹,家世清白,人品貴重,她才是太子殿下正妃的合適人選。”

  “我看也是。”張雱向來覺得,解語說什麼都對,“那兩人實在太配了,真是天生一對。”可是,怎麼讓皇帝也這麼認為呢?這可難了。皇帝眼光太好,自打頭回見著丫丫,就認定了丫丫。怎麼讓他改了?

  “這事好辦。”解語微微一笑。丫丫不是說了麼,皇帝是真心疼愛她的。如果皇帝對丫丫確有幾分真心疼愛,這事就極容易辦理。

  解語替丫丫遞了折子,求見皇帝。皇帝疲憊又欣慰的笑笑,“阿嶷想見朕?准。”難得,這麼多年了,阿嶷是第一回自己要進宮。

  “......爹爹和娘親,還有阿爺外公他們總是說,我還是個小姑娘呢。皇上,我覺著自己是大人了,您說呢?”丫丫到了勤政殿,熟門熟路坐在皇帝身邊,絮絮說著話。

  “阿嶷還小。”皇帝被丫丫奪下朱筆,索性停會兒工,不批奏折了,“你娘親他們說的沒錯,阿嶷,你還是個小姑娘呢。”還沒及笄,是不大。即便及笄了,嫁人了,在父母家人眼中,還是小姑娘。

  丫丫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快氣死了!皇上,她們這麼說,是不是很氣人?”丫丫紅了眼圈,“我是南寧侯府嫡出大小姐,父母兄長都寵愛於我,我犯的上這樣麼?”

  “我本來是不敢跟您說這些的,可是......”丫丫崇拜又信任的看著皇帝,口氣很熱烈,“我覺著,您就像我父親一樣,是真心疼愛我的!”

  皇帝有些失神。像父親一樣?如果阿嶷真是自己的女兒,可該有多好。可惜,阿嶷不是。阿嶷是她的女兒,卻不是自己的女兒。

  丫丫眼巴巴看著皇帝。他怎麼不說話?怎麼不說話?

  皇帝回過神來,看著丫丫滿是期待的小臉,溫和說道:“就依阿嶷。”阿嶷的顧忌並非沒有道理,朕倒要看看,徐氏和小九求娶阿嶷,到底是不是出於本意。

  丫丫長長出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您是真心拿我當女兒!”高興過後,拉著皇帝去御花園兜了一個圈,“您不能總坐著,要常常出來走走。”老坐著,沒病也能憋出病來。

  皇帝對丫丫一向縱容,“朕是真心疼愛阿嶷,阿嶷也是真心關懷朕。”雖然不喜歡皇宮這個地方,卻常常進宮來陪伴自己,拉著自己去賞花、觀魚,一遍又一遍交待,“您要多笑,多動,不可過於操勞。”從沒為南寧侯府、為她自己求過什麼。

  心地這麼高貴的少女,小九,看你有沒有福氣了。皇帝和丫丫回到勤政殿,說笑了一回。皇帝驀然發了脾氣,摔碎案上一只古瓷茶盞,“張嶷,你大膽!”慣的你沒樣子了。

  丫丫是哭著從勤政殿出去的,很傷心。

  本來,皇帝隔三差五總要宣召丫丫進宮。這回發了脾氣以後,有三個月之久,並不曾召見丫丫。“張家大小姐過於嬌縱。”宮中傳言,“年紀越大越任性,招惹的聖上不快。”

  丫丫每日只在南寧侯府呆著,並不出門。連素日交情不錯的韓國公府吳萱等小姐妹,也是一律不見。故此,皇帝究竟是為什麼發怒,並沒人知道詳情。

  “小不點兒,你怎麼能這樣呢?”南寧侯府洗心居,丫丫頓足,“你今兒關了我多少回呀。”人家還一張牌沒出去呢,她就又甩完了!

  “兩炸,一關,賠四倍!”謝流年笑咪咪伸出手掌,要起賭賬,毫不手軟,“丫丫,你若不服氣,等下也炸我關我好了。”這牌就是這麼打的呀,要不怎麼會叫干瞪眼。

  清了賬,開始下一輪,南寧侯府一家人,再加上謝流年,玩的不亦樂乎。最後謝流年身前堆了滿滿當當的銀錢,贏的盤滿缽滿。

  “視金錢如糞土!”謝流年豪邁的把錢一推,“請把這些阿堵物,送給最需要的人!”張會認真的點頭,“好,我命人換了銅錢,散給窮人。”小不點兒貪玩,不貪錢,真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0 PM

第67章

  “時辰到了,該走了。”謝流年看了眼堂屋桌案上的漢白玉琺琅座鍾,戀戀不捨的起身告辭。謝四爺輕易不許自己到張家來玩,這回還是丫丫鄭重的下了貼子,才能出趟門。可是,只能玩兩個時辰。

  “還這麼早。”張會嘟囔道。這才玩了多大會兒,天色還早呢,謝世叔真小氣。謝流年知足者常樂,笑的很甜蜜,“張乃山,這樣已經很好了。”大姑娘了,謝四爺能放自己出門已是極不容易。若不是丫丫出了這麼檔子事,若不是丫丫親自下的貼子,連這兩個時辰也玩不了。

  謝棠年奉命來接妹妹,兄妹二人上了同一輛馬車。馬車將行未行時,車簾掀開,張會身手敏捷的躥了上來,坐在謝流年身邊,“損之兄,小師妹,我送你們。”怎麼能讓客人自己回去呢,太失禮了。

  謝棠年微笑頷首,“乃山客氣了。”不動聲色的拿過一個素色絲緞面兒小靠背,“小七,坐過來。”扶著謝流年坐好靠好,自己隔在張會和小七中間,恬淡雅致的說起“才得了幾刀梅花玉版粉蠟箋,平滑細密,溫潤宜人......”

  張會外祖父安瓚、外祖母譚瑛都是很有閒情逸致的雅人。張會從小耳濡目染,對這些倒是知之甚詳,彬彬有禮的附合,“極好!用此箋書寫,運筆流利,不滯筆,不拒墨,字跡黑亮如漆,更富神韻。”

  一路談談講講,不知不覺到了謝府門前。張會臨下車前,還轉過頭跟謝流年囉囉嗦嗦,“小師妹,你總共贏了三百零六兩文銀,我已命人換成銅錢,散給四步橋畔的窮苦人家。”四步橋畔,是京城窮人聚居之地。

  謝流年點點頭,又交代道:“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大人吃苦受罪倒也罷了,小孩子吃不飽穿不飽的,多可憐啊。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謝流年始終覺得,未成年人才是最最需要保護的人群。

  張會答應著,轉身離去。謝棠年微微一笑,“小七,你散錢給窮人?”這話乍一聽上去,好似不是真的一樣。仔細想想,還是令人不敢相信。我家小七,從小便熱衷於斂財聚財的小七,居然做了散財童女?

  謝流年沖他乖巧的笑笑,“哥哥,千金散盡還復來!”錢是流動的好不好,要儲存,也要消費,也要投資。總不能一味的存錢呀,那不是成了守財奴麼。謝流年想到這兒,不厚道的樂了,她想到了某人筆下的阿馬貢,某人筆下的葛朗台。

  先到萱暉堂拜見了老太太,又到大太太、四太太處請過安,謝流年才回到恬院。長相干淨俏麗的大丫頭鹿鳴手腳很麻利,放好一池子溫水,服侍謝流年沐了谷,換上家常半新不舊的衣衫。

  之蘋恭敬又親熱的聲音響起,“六姑娘來了!”小丫頭打著簾子,一位步履輕盈的少女走了進來。她約摸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淺碧色薄緞褙子,衣角繡了嫩黃折枝花卉。臉色白裡透紅,美貌端莊。

  謝流年含笑上前行禮,“六姐姐!”謝錦年這小姑娘怎麼了,好似不大高興?問過好,殷勤請謝錦年落了座,命人“沏六安瓜片過來”。謝錦年平日最愛的,便是“七碗清風自六安”的片茶。

  溫潤的白瓷茶盞中,片茶清湯透綠、清清爽爽,沒有一絲的渾濁。飲入口中,頓覺嫩茶香氣,沁人心脾。謝錦年斯斯文文放下茶盞,贊道:“余味無窮,齒頰留香,好茶!”

  “六姐姐試試這芸豆卷。”謝流年笑道:“味道倒還罷了,樣子實在小巧可愛。”白白嫩嫩的小卷卷,每塊只有一點點大,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吃起來麼,芸豆沙香香甜甜的,也差強人意。

  謝錦年微微皺眉,“這是哪個廚房做的?”樣子確實小巧有趣,自己從未見過。廚房來了新廚子?謝流年漫不經心說道:“是南寧侯府大小姐送的。”我今兒不是出門做客了麼,還拐了些吃食回家呢。

  謝錦年放下手中茶盞,冷笑一聲,“小七,你眼裡還有母親麼?”母親雖守著孝,你也不該不稟報過她,便私自出門會客!還去南寧侯府,這是什麼時候,南寧侯府豈是能隨隨便便去的地方。

  謝流年忙站了起來,“我並不敢。”低頭迅速盤算了一遍:自己身穿家常舊衣,很素淨的顏色,衣著上應該是沒問題;晨昏定省從沒拉下過,見了四太太從來都是恭敬順從。她若說“煤是白的”,自己一定附合,“是,雪白雪白的”。哪裡出了問題?

  謝錦年不屑的“哼”了一聲,“你不敢?小七,你做女兒的,出門都不需要稟報母親麼?”誰許你去什麼南寧侯府的?不守本分。

  謝流年期期艾艾,“這個,這個......”謝老太太准許了,大太太親自吩咐人備的車馬、僕從,還非要跟你那正守著孝的母親報備?不是說,令堂至情至孝,過於哀淒,一應家務事都不理了麼?“六姐姐教訓的是。”謝流年謙虛說道。

  謝錦年得意的一笑,擺出做姐姐的威風,“往後要謹言慎行,不可胡作妄為!”教訓一通後,方慢慢問著,“張家大小姐如何了?都跟你說過些什麼?”

  “她不大高興的樣子,沒怎麼跟我說話。”謝流年實話實說。丫丫是不大高興嘛,老是被關,輸了不少錢。丫丫是沒怎麼跟我說話,都是張乃山跟我嘮嘮叼叼。

  專門把小七叫了去,卻不大高興的樣子,不怎麼說話?謝錦年飛快想著,或許傳言是真的呢,張家大小姐真的惹怒聖上了!要不,她怎會避不見人?怎會見了小七還一幅不高興的模樣?再也錯不了的。

  謝錦年把南寧侯府的事問了個夠,方才滿意離去。好了,明日錦鄉侯府有賞花會,自己去了後,可有悄悄話好說了。南寧侯府大小姐的事,如今誰不想知道?誰不是伸長脖子等著聽?

  “......咳,甭提了,她閉門不出,肯定是沒有面目見人了唄......聽說啊,她日日躲在家中亂發脾氣,南寧侯府的侍女們連喘口粗氣兒都不敢!”

  謠言四起。

  謝錦年跟錦鄉侯府的四小姐關幼詩極要好,兩人坐在僻靜角落咬著耳根子,“我家小七昨兒去過南寧侯府......她不大高興,不怎麼說話......”看樣子是真的很失意。

  三個月了,沒人見過她。唯一見過她的人是謝家七小姐,說她“不高興,不愛說話”。唉,曾經出入宮禁如同家常便飯的張家大小姐,看來是真的失寵了。

  九月,禮部呈上擬定的太子妃人選名單,列為侯選的有三名閨秀:魏國公府大小姐徐抒,南寧侯府大小姐張嶷,衛首輔長孫女衛歌。“此乃家事,自當與皇後共商。”皇帝看過名單,溫和說道。

  “三個都好。”徐皇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三個都想要,“皇上,不若一為正妃,其余兩人為側妃?”諸侯尚且一娶九女,太子一納三妃,也不為過。

  皇帝不置可否。

  徐皇後心中更加篤定了。張嶷必是失寵了,否則,若按皇帝之前對張嶷的看重,怎會允許太子一納三妃?三名貴女同時進宮,哪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皇帝若還是愛重張嶷,怎捨得她吃這種苦。

  自己當年入宮為後,是“一後九嬪”。可那九嬪,全是平民之女,或小官吏之女,根本和自己這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能相提並論。

  雖然當日並沒有得出定論,徐皇後心情卻愉悅之極,面上帶著淡淡笑意。這幅模樣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心中微曬,這便是自己當初執意要迎娶的世家之女?

  郁郁之下,皇帝漫步到了靜孝庵。庵門悄沒聲息的打開了,一身素衣的靜孝真人緩步迎了出來,神色淡然的把皇帝請入靜室待茶。

  靜靜坐了半晌,各自無言。直到皇帝站起身要走,靜孝真人才慢慢開了口,“當年,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這原配妻子,卻不得立為皇後?我知道,你從未喜愛過我,即便我被立為皇後,也只是個擺設而己。可我依舊想做那個擺設,想要那個虛名,我不想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庵堂之中。

  皇帝默然。良久,一言不發,轉身離去。靜孝真人輕笑一聲,“皇上,你後悔了麼?時至今日,你可曾後悔?”我沒見識,我不討人喜歡,那她呢?她可能讓你趁心如意?

  也未必吧。若她是你心目中的賢妻,你又何需如此?眼神如此落寞,神情如此寂寥,身形如此蕭索。

  皇帝頓下腳步。過了片刻,還是抬腳走了。靜孝真人在他身後頹然坐在地上,“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歷朝歷代的原配,有自己這麼倒霉的麼?生前得不到丈夫的情愛,死後不能享受子孫的祭祀!

  皇帝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後悔了麼,可曾後悔?有誰知道,做皇帝之前自己行事何等狠辣,做了皇帝之後,反倒前怕狼後怕虎,唯恐不夠“聖明”!若是當初百無禁忌,若是當初不擇手段,是否今日也不必後悔?

皇帝回到勤政殿,命太監召錦衣衛指揮使程陸威進見,“即刻去南寧侯府,卿隨侍。”程陸威心頭一凜,皇帝要出宮,做為禁衛軍的錦衣衛可是職責重大。恭謹答應後,頓首辭出,飛快調集部屬,從皇宮到南寧侯府,一路重重守衛,務必要保證皇帝出行萬無一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0 PM

第68章

  宮中來傳旨的太監剛走,南寧侯府已被錦衣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守嚴實了。“連我也走不了了。”謝流年有些下氣。本來是來陪丫丫解悶的,才剛和丫丫、張乃山玩了一會子紙牌,就來了這意外之事。眼下是玩也玩不成,走也走不了。

  “小不點兒,你想不想見見皇帝?”丫丫見謝流年面色不快,心中微微歉疚,親親熱熱拉過她,笑盈盈詢問。是自己悶在家裡出不了門,專門下貼子請了小不點兒過來玩耍,不能怠慢了小客人呀。

  “不想!”張會和謝流年異口同聲說道。見皇帝做甚?閒的。張會看看眼前瓷人兒一般雅致飄逸的謝流年,心中滿意。尋常人若能見見皇帝,都會激動不能自持,小不點兒冰雪聰明,言詞泠泠,有林下風氣,才不會希罕什麼“得睹天顏”。

  丫丫略有窘態,“你們兩個都不想見他麼?其實,他蠻好的,不搭架子,很隨和,很有長者氣度。”自己在他面前,跟在祖父、父親面前差不多,舒適自在,並沒有覺著十分拘束。

  “不想!”張會毫不猶豫,“他看人的眼神相當怪異,我見了他總是心裡發毛。”幸虧自己從小到大,見他的次數並不多。我是個男人好不好,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我,想嚇死人啊。

  “不想!”謝流年認真的點頭附合,“見了他,心裡發毛。”放眼望去,南寧侯府要害處皆有錦衣衛看守。看看這架勢,誰想穿過一隊隊的禁衛軍、太監,去見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他又不熟,見他干嘛。

  巧了,今日四位祖父全不在府中。沈邁和傅深閒來無事,到郊外打獵,“給丫丫逮幾只小狐狸。”沈忱、岳池也跟著湊熱鬧去了。岳培和安瓚同去憫慈寺,尋方丈大師請教佛法。所以,出面迎接皇帝的,只有張雱一個人。

  皇帝被迎入書房。張雱親手泡了茶招待,極品鐵觀音,甘甜玉泉水,天青色汝窯茶盞古樸大方,“似玉、非玉、而勝玉”,握在手中,潤澤細膩,猶如清澈的湖水。

  書房牆壁上掛著一幅對聯,看墨跡,顯是新掛上不久,“蓋世奇功,當不得一個矜字;彌天大錯,抵不過一個悔字。”皇帝默默看了一眼,心中頗費躊躇。

  張雱順著皇帝的目光看了過去,樂呵呵說道:“這是內子的手筆。她是小孩子脾氣,最愛胡鬧,硬寫了這對子掛上,還說‘要做壞人,宜年輕時做’。惹的岳父大人好一通教訓。”這不胡說八道麼,不論年輕年老,都要做好人。

  “原來如此。”皇帝微笑說道:“尊夫人是這般想法,卿以為如何?”安解語,“要做壞人,宜年輕時做”?年紀大了,連做壞事的資格都沒有了麼?何其殘忍。

  張雱撓撓頭,“她說什麼,都是對的。不過岳父教訓的也對,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其實解語說的更有道理,一個人要麼就一輩子不做壞事,要麼就趁年輕時放縱恣肆,然後到老了改過自新。終其一生,還可以好人收尾。

  最不堪的就是兢兢業業做了大半輩子好人,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然後到了後來,猛然覺得自己吃虧了,一定要找補回來。臨了臨了,晚節不保,真是不值。

  皇帝微微失神。“她說什麼,都是對的”?安解語,張雱這傻小子對你真是實心實意,二十年來,不曾有變。這便是你想要的麼?

  “阿嶷對朕提及,尊夫人所煮羹湯,十分美味。”皇帝面色溫和,“朕向往已久。只不知,今日可有這口福麼?”我到了你家,也算是客人了吧,是否可以招待一頓便飯?

  張雱不會撒謊,實話實說,“內子若心情好時,常常親自洗手做羹湯,我們合家大小便有口福了。若心情不好時,是不肯做的。”

  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了,尊夫人性子率真,令人羨慕。卻不知,這會子尊夫人心情是好還是不好?”到底招不招待我吃飯,給個准話吧。

  張雱親自出門,親口問過了,興高采烈回來,“趕巧了,今兒她心情很好,正在廚房張羅呢。”解語說的對,做主人要有做主人的風度。既然要請客吃飯,那便要請好客,吃好飯。除了飯食好之外,還要讓客人如沐春風,賓至如歸。

  過了片刻,皇帝起身更衣。張雱要親自帶路,被程陸威攔住了,“張都督,請留步。”皇帝帶著數名親衛,緩緩踱了出去。

  只身去到廚房。干淨整齊的廚房中,解語閒閒站在爐灶旁,笑吟吟看著一鍋即將煮好的鮮魚湯,“治大國如烹小鮮,常到廚房看看,不無陴益。”看看煮飯燒菜,食食人間煙火。

  皇帝站在解語身後,聲音平和寧靜,“敢問安姑娘,如何做出美味羹湯?”張雱真是傻人有傻福,家中有這樣美如天仙的溫柔賢妻,親手為他張羅可口飯食。

  “不能太鹹,也不能太淡,恰如其分。”解語回過頭,笑意盈盈,“烹小鮮者,不可撓。治大國者,不可煩。煩則人亂,皆須用道,所以成功。”不可煩,不可煩。

  傍晚時分,沈邁、傅深帶著沈忱、岳池回來了,人人馬上掛著不少獵物。離著南寧侯府數裡之外已是禁衛森嚴,四人一路行來,各自皺眉:這是怎麼了?“傅侯爺!”錦衣衛一名大漢將軍認得傅深,陪笑行禮,“聖駕在此。聖上有口諭,請四位進府。”若是岳培、安瓚來了,也是不必請示,直接請進去。

  四人進到書房時,皇帝正坐在一張四出頭官帽椅上,神色溫和的跟丫丫、張會說著話。丫丫言笑晏晏,張會神色肅穆。四人拜見過皇帝,皇帝含笑問道:“捉到狐狸了?阿嶷正念叼著。”

  “捉了六只,都是小狐狸,這麼大。”沈忱笑著比劃,“阿嶷喜歡養小狐狸,待養大了便要放生。”從小便是這麼個脾氣,不管什麼活物,愛養小巧的。

  “六只麼?那正好。”丫丫笑的眉毛彎彎,“阿爺外公大哥二哥你們太神氣了,捉的小狐狸不多不少正合適!送安寧公主兩只,送小不點兒兩只,我自己留兩只。”剛好夠分。

  “六只,都是什麼顏色?白色、藍色、紅色、灰色、花色、黑色都有?小不點兒喜歡白色和藍色。”張會問過狐狸的顏色,替謝流年挑了白色和藍色。

  皇帝微笑看一眼張會,安解語這最小的兒子,長相似她,性子卻像極了張雱,也是這麼傻呼呼沒心沒肺的。有阿嶷,有安寧,他且不顧親者、尊者,只顧著“小不點兒”。當著自己的面兒自然而然談及怎麼分狐狸,普天之下,也只有南寧侯府這家人能夠。

  到吃晚飯的時候,丫丫很熱心的做起小主人,“您招待過我很多回了,這回換我招待您!”站在皇帝身邊,一樣一樣介紹是什麼菜式,“這是開胃菜,這是正菜,這是飯後甜品。”

  皇帝享用了一頓美味可口的晚餐。

  吃過晚飯,丫丫陪著皇帝在院子中慢慢踱步,“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皇帝不經意間抬眼望去,廳堂之中,張會神情專注挑干淨魚刺,把魚肉放到小盤子中,遞給身邊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形容尚稚,梳著雙丫髻,眉目如畫,膚色細膩白淨,神情調皮可愛。想來,必是阿嶷和張會口中的“小不點兒”了。

  皇帝在南寧侯府盤恆直至日暮。臨走,自然是合府恭送,皇帝對張雱笑道:“卿幼子已是知慕少艾?眼光極好,小不點兒確是可人。忱哥兒和池哥兒年紀不小,親事也該緊著說了。”卻沒有提丫丫。

  張雱有了愁容,“娶媳婦,這事可難了。”世間心地坦蕩,磊落豁達的好女子本就不多,能遇上更不容易。遇上後能娶回家,更是難上加難。

  皇帝面有同情之色。原來張雱也為娶兒媳婦作難,大家都一樣啊。皇帝上了御輦,錦衣衛前呼後擁,回宮去了。

  皇帝走後,守衛在南寧侯府的錦衣衛方才撤了。謝流年長長出了一口氣,“總算能回家了。”今兒臨出門說好的,要早早的回謝府。這下慘了,失信於人。

  張雱和解語親自坐著馬車,送謝流年回去,“小不點兒放心,伯伯和伯母見了你家老太太、太太,好生賠罪解釋,她們不會怪你的。”天色已晚,烏漆麻黑的,謝家諸人肯定急壞了。偏偏錦衣衛圍著南寧侯府,謝家人再著急,也沒法子。

  謝家人確實很著急。謝老太太坐都坐不住,顫巍巍站起來,“小七呢,還沒回?”大太太、沐氏在旁寬慰她,“您老放心,小七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過會子便回家了。”其實她們心裡也沒底,錦衣衛圍著南寧侯府,誰知是什麼事。

  謝四爺一襲白衣,緩緩走了進來。此時已是夜晚,廳堂中雖點著燈火,也覺黑暗。謝四爺走進來之後,意態軒軒,容顏絕世,卻讓人眼前一亮。

  沐氏不由想起來,自己前些時日回娘家,娘家爹路國公所說“早朝之時,天色猶暗;謝侍講一來,如朝霞初升。”似四叔父這般,堪稱男子中的絕色了。

  “娘放心,小七已是快要回來了。”謝四爺笑的淺淺淡淡,“此時正在路上,片刻即回。”謝老太太聞言大喜,“這可是好,這可是好。”孩子平平安安的,那可放心了。

  果然,沒過多久,張雱和解語親自把人送回來了。解語對著謝老太太一再道歉,“對不住,實在對不住!”誰知道皇帝突然會來,意外,純屬意外。

  謝老太太懷中摟著小孫女,半天的愁都沒有了,樂呵呵說道:“聖駕降臨,這是貴府的幸事,恭喜恭喜。”皇上日理萬機,卻在南寧侯府逗留良久,看來,南寧侯府聖眷頗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1 PM

第69章

  “陛下愛護百姓,關心民間疾苦,確是為人臣子之幸。”解語說過一番官話套話,看著面色蒼老、滿頭白發的謝老太太,心中歉疚,“平白無故的,害您老人家擔驚受怕,實在過意不去。”

  謝老太太滿面笑容,“沒有擔驚受怕,沒有擔驚受怕。”大太太度量過後,也笑道:“貴府是再妥當不過的人家,小七到貴府做客,我們再沒個不放心的。”

  客氣再三,張雱和解語才告辭走了。謝流年咭咭咕咕跟謝老太太說著話,“......沒有害怕,我膽子可大了。禁衛軍不凶的,個個彬彬有禮。伯母做了蟹黃殼梅干菜小燒餅,酥香無比。配著綠豆粥,真是人間美味......”

  謝老太太完完全全放了心。

  從萱暉堂出來,謝流年隨著謝四爺去了靜馨院。不用問,何離肯定已是急的坐立不安、六神無主。“......沒法子,皇帝蹭完飯還不走,要麼在院子裡蹓彎兒,要麼在書房喝茶。他不走,錦衣衛便不撤,我便出不來。”真是不怪我呀。

  何離捂住她的嘴,“小祖宗!言語謹慎些!”什麼叫“皇帝蹭完飯還不走”?小孩子家家的百無禁忌,淨瞎說。幸好這會子只有自己和玉郎在,沒外人。若不然,那還得了。

  謝流年笑嘻嘻說道:“這不是只有您和他麼?”跟自己親爹親娘在一處,您還不讓我痛痛快快說話呀。言語謹慎也要分場合的,若是當著四太太的面兒,若是當著外人的面兒,不用您說,我自然會言語謹慎。

  謝四爺慢悠悠吩咐,“小七,去太太處請了安,早些安置。”折騰了小半天,你還不累麼?謝流年輕盈的曲了曲膝,“遵命,父親大人。”說完,帶上鹿鳴、之蘋,揚長而去。

  到了正房門前,謝流年早已換上一幅神情。鹿鳴搗搗之蘋,之蘋轉頭回來,兩人相視會心一笑。七小姐若是在老太太處,便是乖巧機靈招人疼愛。若是在四爺、何姨娘面前,那趾高氣揚的小模樣就甭提了,要多囂張有多囂張。等到了四太太面前,她會把能收的全部收起來,活脫脫一個謹小慎微的庶女。

  四太太雖是守著孝,卻因公婆尚在,故此只穿著淺淡顏色的常服。見了謝流年,眼神冷冷的,不鹹不淡說了幾句話,就把謝流年打發走了,“小七,回罷。”

  謝流年恭恭敬敬行了禮,退了出來,一路走回恬院。鹿鳴見自家姑娘似有倦色,體貼的說道:“姑娘累了吧?水已是燒好了,姑娘回去洗漱了,早點歇著。”

  回了恬院,卻休息不了:謝瑞年和謝錦年都在,二人均是一臉興味,“小七,今兒你到南寧侯府,見著陛下了?”被錦衣衛重重包圍,好不好玩呀。

  “沒有,沒見著。”謝流年苦著個小臉,“我和丫丫才玩了一會子,宮中便來了使者,之後院中滿是禁衛軍。丫丫被陛下召見了,我沒有。你們不知道,我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可無聊了。”

  小七你沒見著皇帝陛下?還很無聊?謝瑞年和謝錦年的眼光中都有同情。謝錦年貌似不經意的問道:“陛下召見張大小姐了?”不是盛傳張大小姐失寵了麼,怎麼好似陛下專程上門看她一般。

  “召見了。”謝流年一臉天真,“在書房召見的”。謝瑞年有遺憾之色,“小七,陛下召見張大小姐,可說了什麼?想來你定是不知道的。”謝錦年也覺遺憾,小七定是不知道,可惜,可惜。

  “我知道呀。”謝流年眨眨大眼睛,“陛下想認丫丫做干女兒。”不過,張伯伯不大高興呢,嘟囔了好幾句,說什麼貴為帝皇之尊,卻總想搶別人家的掌上明珠,不厚道。

  “干女兒?”謝瑞年和謝錦年眼睛亮晶晶的,“想必張家大小姐會有公主封號了?”做公主也很好啊,金尊玉貴。若是陛下寵愛的公主,那會更加威風。

  “應該不會吧。”謝流年心虛的笑笑,“張伯伯不大樂意。”做公主,哪有做南寧侯府大小姐自由自在。丫丫在南寧侯府,四位祖父,爹娘,三位兄長,個個拿她當寶。

  謝瑞年有些失望,“不會麼?”朝中若是多了一位公主,自然會多出一些新鮮有趣之事,可是小七又說不會。謝錦年眉頭微皺,小七一會兒說陛下有意認干女兒,一會兒又說張大小姐不會有公主封號,真是莫名其妙。

  好容易滿足了謝瑞年、謝錦年兩位小姑娘的好奇心,把她們一一送走。謝流年打著呵欠,閉著眼睛,任由鹿鳴、之蘋替自己洗漱過後,送上床睡覺。“床啊床,我想死你了。”小腦袋才挨著枕頭,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上午在學堂聽卓先生講課,下午到墨耕堂練字。謝延年、謝棠年都慰問她,“沒嚇壞吧?”可憐的小七,本是出門玩耍的,卻被錦衣衛團團圍住了。謝流年揚起小臉,得意洋洋的吹牛,“哪會?我膽兒多大呀,豪氣干雲!”

  等到謝四爺檢查功課的時候,她就不“豪氣干雲”了。可憐兮兮的軟語央求,“父親大人,好爹爹,您不能再劃了,真的不能再劃了。”這些都要重寫,會累死人的。

  謝四爺跟沒聽見一樣,修長白皙的手指閒閒劃過去,一個又一個,一排又一排。謝流年哀嚎一聲,倒在他身側的案幾上,“爹爹,您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謝四爺從頭到尾劃完,把宣紙放在書桌上,似笑非笑看了小女兒一眼,並沒說話,施施然起身走了。謝流年撅了半天小嘴,見無人理會自己,只好認命的安安心心坐下來,練字。

  寫完,自得其樂的觀賞幾遍,越看越得意。謝棠年走了過來,“小七,可寫好了?”墨耕堂中是要各人自己收拾筆墨紙硯的。因小七一向懶惰,張會不在的時候,便由謝棠年代勞。

  “哥哥,您放出眼光來替我看看。”謝流年笑咪咪把宣紙遞了過去,眼巴巴看著謝棠年,一臉期待,“今兒我這筆字寫的如何?”是不是英氣逼人?是不是大氣磅礡?這是我用心寫的呢,很不一樣!

  謝棠年輕輕笑了笑,“極好。”看看妹妹功課做妥,替她收拾好筆墨紙硯,“下學了。”謝流年橫了他一眼,坐著不動。你誇我幾句怎麼了?又不要錢。

  這當兒,謝流年無比想念張會。若是張乃山在,肯定會認真專注的擊節長歎,一本正經的大誇特誇,“行雲流水一般!小師妹的書法,爐火純青,已臻化境。”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沒那麼好,不過白聽了喜歡喜歡。

  謝棠年微笑問道:“想不想蕩秋千?哥哥推你。”花園薔薇架旁新搭了秋千架,飾滿鮮花,很漂亮。謝流年眼睛一亮,“好啊。”伏案疾書這麼久,該活動活動了。

  一條白色鵝卵石鋪砌的幽靜小徑,蜿蜒的向前延伸。沿著小徑走下去,拐到一處綠樹掩映的別致小苑。雖已是秋風漸起,薔薇花卻開的正好。薔薇籐旁,吊著兩個高高的秋千架,一個是單人的,另一個長長的,能同時坐兩三個人。

  謝棠年扶住秋千索,“小七,坐過來。”謝流年機靈的坐到秋千上,雙腳輕輕點地,秋千慢慢蕩起。一陣秋風吹過,微帶涼意,秋風中,輕悠悠的飄來飛去,謝流年愜意的閉上雙眼。薔薇花,秋千架,搖落一身花香,搖落滿園秋光。

  謝棠年在一旁含笑看著。

  一陣小孩的歡笑聲傳了過來。“祖父,祖父!”謝老太爺消消停停的走在小徑上,腳邊搖搖擺擺跟著個小人兒,正是年紀最小的謝柏年。

  謝之年也跟在謝老太爺身後。另外有四五個小童兒,四五個大丫頭,兩個奶媽子,有服侍老太爺的,有服侍小少爺的。這一撥人走過來後,頓時熱鬧了。

  謝流年停下秋千,下來跟謝棠年一起見過謝老太爺,“祖父!”謝老太爺笑咪咪看看他們兩個,“棠兒,小七,來幫祖父管管小柏兒。”他腿邊那個小小人兒很有靈氣的抬起頭,沖著眼前的哥哥姐姐傻樂。

  謝棠年和謝流年一邊一個扶著小柏兒坐上秋千,輕輕蕩著,“弟弟,好不好玩?”並不敢給他蕩高了。小柏兒樂的合不攏嘴,連連點頭,“好玩,好玩!”

  大小孩帶著小小孩玩耍,謝老太爺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笑咪咪看著。謝流年沖他扮了個鬼臉,敢情您是帶孩子累了,使喚童工啊?

  謝府的日子,溫馨又平靜。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十月,十月初一,皇帝終於做了決定,聘魏國公府徐氏為太子妃。皇帝這話一出口,紫禁城中有人喜,亦有人憂。

  喜的是徐皇後。魏國公府本是開國元勳,只是從曾祖父起徐家男子便沒有出色的,一代一代的衰敗下來。幸喜自己進宮做了皇後,徐家又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國公府。可徐家依舊沒有爭氣男兒,若想富貴長存,還要靠女子。徐抒做了太子妃,以後還會成為皇後、太後,如此,徐家至少還能保住兩代富貴。

  憂的,是徐皇後親生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徘徊許久,還是去了勤政殿,“父親,兒子屬意的太子妃人選,並非徐抒。”

  皇帝放下朱筆,溫和說道:“朕知道。”太子怔了怔,您知道,還給我挑個不稱心的媳婦?這卻是為了什麼。

  皇帝神色很平靜,“小九,你屬意的太子妃自然是阿嶷,朕豈有不知。皇後的意思,是立徐抒為正妃,阿嶷為側妃。你的意思,是立阿嶷為正妃,徐抒為側妃。”

  “小九,你們母子二人都是一廂情願。”皇帝憐憫的看著太子,“大臣嫡女,不宜為妃妾。前朝舊事且不必提,我朝自太祖皇帝立朝以來,從無納大臣嫡女入宮為妃妾的。徐抒也好,阿嶷也好,都不宜為側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1 PM

第70章

  太子默然良久。母親曾微笑告訴自己,“一納三妃最好。抒兒是你親表妹,自然應為正室。張家女、衛家女,做側妃好了。”原來那只是母親一個人的意思,父親根本不曾同意。

  太子俯伏在地,懇求道:“父親,請您准許兒子迎娶阿嶷為妃。”如果能一納三妃最好,自己能得償所願,母親也能有趁心如意的兒媳婦。如果不能,自己還是願意娶阿嶷。

  “兒女的婚事,要聽從父母之命。”皇帝很有耐心,“小九,你母親,喜歡徐抒遠遠超過喜歡阿嶷。”皇後甚至可能是討厭阿嶷的,阿嶷是沈邁心愛的孫女。

  “可父親您,喜歡阿嶷啊。”太子脫口而出。父母之命,父親猶在母親之前,更何況這是帝王之家,主人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不是更應該以父親之意為准麼?

  皇帝慈愛的笑笑,“朕疼愛阿嶷,如同親生女兒一般。故此,不忍誤她。”正因為真心喜歡,真心疼愛,所以不會把她嫁給你。明知道你母親另有心思,還硬把阿嶷嫁過來,卻又何苦。

  我不過冷落了阿嶷三個月,皇後已經生出“阿嶷可為側妃”之念,你也一度默許。如此這般,我怎麼會許你娶阿嶷?他日我若去了,留阿嶷獨自在宮中,有這樣的婆婆,這樣的夫婿,阿嶷再好,也是獨木難支。罷了,安解語說的有道理,女孩兒家要想平安順遂過一輩子,還是要公婆丈夫真心疼愛方好。榮華富貴,並不是最重要的。

  “朕疼愛阿嶷,如同親生女兒一般。故此,不忍誤她。”皇帝這話其實說的很重,太子心頭一陣發涼,低聲說道:“上個月中,母親說起立妃之事,意思是抒兒為正,阿嶷為側。兒子想著,若真是如此,母親身邊有合心意的兒媳服侍,兒子身邊有合心意的女子陪伴,正是兩全其美......”這皇宮中的事哪能瞞過父親,雖然還沒成定論,父親必是已是知道了。所以才會說,“不忍誤她”。

  “確實是兩全其美。”皇帝溫和點點頭,“你和你母親,都美了。”只除了阿嶷。若果真如此,阿嶷可就慘了。她打小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待長大後,卻要屈居徐抒之下,淪為妃妾。

  太子自嘲的笑笑,“兒子先是答應了母親,待回到寢宮之後,左思右想,十分不妥。阿嶷稟性驕傲,如何甘心居節為側妃?兒子尋思了數日,又去懇求母親,請她勿要委屈了阿嶷。”我是打錯過主意,可後來改了啊。

  皇帝溫和說道:“朕知道。”你們母子二人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豈能瞞的過我。我全都知道。皇後是從頭到尾偏向徐抒,你是在徐抒和阿嶷之間左右搖擺,我知道。

  太子聲音苦澀,“兒子打從七八歲之時起,便已定下主意,要娶阿嶷為妃......”一直以為阿嶷鐵定是自己的妃子,怎麼也跑不了的。父親喜歡她,自己也喜歡她,她命中注定會屬於自己。

  “勿需想太多。”皇帝不疾不徐說道:“太子妃也好,皇後也好,都是要管理後宮的。以徐抒的才能,管理後宮,想必會趁職。”徐家男子不爭氣,故此不遺余力栽培女子。徐抒也算是少女中的佼佼者。

  皇帝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淡疏遠之意,太子心頭一凜,不敢再多說什麼,行禮告退。出了勤政殿,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太子不由打了個寒噤。

  靜孝真人快樂暈了,“阿德,你說說,皇後怎會這般愚蠢?”連自己這出身小官吏之家、被皇帝視為沒什麼見識的女子,都能看出來,皇帝疏遠阿嶷是在試探!徐皇後又不是傻子,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透,怎會生出讓阿嶷做側妃的念頭?南寧侯府男子都頗有英雄氣概,都立有赫赫戰功,又不是百無一用只能靠往宮裡送女兒才能發達的徐家!

  大皇子只笑,不說話。皇後也不能算是特別愚蠢,只不過是尋常女子之態罷了。娶兒媳婦,她自然想娶親近的娘家侄女,最好娶做正妃,若不能,退而求其次做側妃也是好的。橫豎有她這婆婆在,侄女根本吃不虧。

  卻不想想,南寧侯府如何肯明知這些,還把獨生愛女嫁過來!夫婿心疼表妹,婆婆憐愛側妃,阿嶷若嫁了,哪裡會有好日子過?至於想讓阿嶷做側妃,那根本是個笑話,想必是徐皇後沒睡醒。

  以父親對阿嶷的情份,若聽到徐皇後想納阿嶷為側妃,定會怒火中燒吧?大皇子想到此處,心情愉悅,徐氏啊徐氏,枉你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後,竟不知父親是何性情!

  靜孝真人面目含笑,“阿德,如此一來,太子豈不是令你父親心中不快?”這是大好事。皇上共育有十一位皇子,夭折過半,活下來的不過是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十皇子五位。四皇子、六皇子才能平庸,各自娶妻平民之女,都已經就藩。十皇子年紀尚小,不過九歲。眼前能和太子爭一爭的,唯有大皇子一人。

  太子也是個傻的,不管心裡喜歡誰,先千方百計娶了阿嶷再說!皇帝百年之年,太子想要寵誰,想要納誰,還不全憑著他的意思?何苦來,撫軍監國還沒幾年,為了親事先跟皇帝起了隔閡。靜孝真人越想,越覺得太子是個傻瓜。

  “阿德,你是個好孩子,可聽聽說說的,莫惹你父親生氣。”靜孝真人交代道:“莫像太子一樣,跟你父親拗著來。”不討你父親喜歡。

  大皇子笑著答應了,“是,母親,聽您的。”父親是位明君,最關心的是河清海晏、天下大同,是如何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真想贏了小九,只憑這些家務事還不夠,必要在軍國大事上下功夫。不過,這些自己心裡有數便好,不必跟母親說,她不懂。

  第二天,大皇子到皇帝跟前請安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提起,“許久未見阿嶷,倒怪想的。父親您說說,怎麼我想起阿嶷,總覺得好像自家小妹似的,極是親切。”大皇子這話說的坦然,他從來都是這麼說,從沒改過口風。

  皇帝微微一笑,“這有何難,便讓阿嶷做你小妹好了。”大皇子驚喜說道:“果真?父親,您認阿嶷做干女兒罷。如此,阿嶷便成了我的小妹妹。”

  皇帝點了頭,“准。”從前,因存了要娶做兒媳的念頭,故此不曾給過阿嶷封號。如今親事既已做罷,正該認下阿嶷,同張雱和安解語做個親家。

  張雱不大樂意。“陛下,小女自幼嬌癡任性,恐怕不像皇室女子那般雍容大度,給皇室丟臉。”你別約束我閨女,弄的我閨女這不行那不准的,把孩子憋悶壞了。

  皇帝興致很好,“卿大可放心,阿嶷清心玉映,自是閨英闈秀。”誰敢挑剔阿嶷?錦衣衛中專門有校尉執掌廷杖,誰不怕挨打受辱,站出來讓朕瞅瞅。

  “小女自幼依賴祖父、父母,要天天回家住。”

  “准。”

  “小女生性灑脫,不要宮中女官板著臉教導。”

  “准。”

  “小女的親事,自然要聽父母之命。”

  皇帝樂了,“卿放心。除了每隔三五日進宮陪朕說說話,其余的一切照舊。”不能白讓阿嶷侯府、皇宮的兩頭跑,給孩子一個封號、一份傣祿,並不為過。

  這還差不多。張雱這做爹的大為放心,笑容滿面說道:“陛下,您真是聖明天子!”行了,當年跟著你造反,總算沒跟錯人。

  十月初八是個好日子,丫丫由張雱、解語帶進宮,拜皇帝為義父,受封為“含山郡主”,享年俸一千石。丫丫向來跟皇帝親近,順順當當叫出“父親”,並不曾為難。

  卻並不曾稱呼皇後為“母親”。皇帝笑道:“阿嶷是朕硬從張卿夫妻二人那兒搶過來的,可不能分給旁人。皇後,你不能跟朕搶女兒。”徐皇後心中怏怏,強笑道:“臣妾豈敢。”

  原以為張嶷已是囊中之物,不想南寧侯府竟不屑女兒做後妃,寧願拜在皇帝膝下做個干女兒,得個郡主封號。郡主比起太子妃,品級差出去一大截!身為女子,能得到的尊榮哪有超過做後妃的?真不知張家人究竟做何想法。

  大皇子笑吟吟取出一件罕見的碧玉兔做見面禮,“阿嶷,往後你多了位大哥。缺什麼少什麼跟大哥說,莫客氣。”這只碧玉兔由整塊冰種滿綠翡翠雕刻而成,晶瑩耀眼,十分珍貴。

  “多謝大哥。”丫丫行禮道謝。大皇子很細心啊,知道自己屬兔子,特意雕了只碧玉兔送給自己,也算有心了。綠的這麼好看,真難得。

  太子面色淡淡的。阿嶷怎麼能做自己妹妹?那是自己從小到大打算娶回家的少女。做郡主有什麼好,將來不知嫁給哪個凡夫俗子。阿嶷,我不許。

  禮成後張雱、解語帶了丫丫出宮回家。到南寧侯府道賀的人很多,有故交,有舊友,更有新朋。能說會道的人很不少,“大小姐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誇到一半,忙轉了口,“看我,不能再叫大小姐了,是郡主殿下!”

  謝流年也跟著大太太來道賀。四太太守著孝,沐氏孩子太小,出不得門。大太太帶著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出的門,謝流年見了丫丫,且不說別的,緊著跟她確定,“丫丫,你真的有一千石俸祿?”年俸一千石,丫丫,你好有錢啊。

  “真有!”丫丫笑咪咪拉著謝流年,“小不點兒,我這一千石俸祿,能輸好久呢。”咱們再打牌,你有本事,把這一年的俸祿都贏了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2 PM

第71章

  謝流年迅速算了算。一千石米,物價高的時候大約相當於一千兩白銀,物價低的時候也值八百多兩白銀。一兩白銀的購買力,跟前世的六百塊錢大體相當。也就是說,丫丫這份俸祿的價值在五十萬到六十萬之間。

  自己在前世,是哪年哪月年薪才升到五十萬的?感覺從大學畢業後的月薪三千,到年薪上五十萬,是一段很漫長很艱難的時期。漫長和艱難到自己簡直不願回想。

  “十回。”謝流年伸出兩個小手掌,“丫丫,要十回才能輸完。”按照自己以往的輝煌戰績,打一回能贏個二三百兩,其中大約有一百兩左右是丫丫的。要把丫丫的年俸贏光光,打十回牌,差不多該夠了。

  “小不點兒啊。”丫丫笑咪咪捏捏她的小臉蛋,“俗話說的好,‘風水輪流轉’。若是你輸了,可不准哭!”若是小不點兒輸了,會怎樣?說不准爹爹和小哥哥都會爭著替她清賭賬,小哥哥還要溫柔細心哄她半天。

  “我才不哭呢,又不是沒輸過。”謝流年笑的很甜蜜,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我在家裡跟爹娘哥哥打牌,一回沒贏過呀,總是輸的。”謝四爺從不手軟,自己回回輸個底兒掉。

  來客眾多,兩人還沒說幾句悄悄話,丫丫就被一眾貴族少女圍住了。其中有兩位衣飾華美的少女跟丫丫尤其親熱些,丫丫笑著叫她們“阿萱,阿芃。”

  謝瑞年不認識她們,未免好奇,“六妹妹,七妹妹,這兩位好似跟含山郡主特別要好。”謝流年笑著搖搖頭,表示“不認識,不了解”。謝錦年舉止矜持,慢慢看過去一眼,說道:“韓國公府的兩位小姐,吳萱,吳芃。吳萱和含山郡主是姨表姐妹,吳芃是吳萱的堂妹。”吳萱是韓國公府世子吳玉品的長女,吳芃是韓國公府二爺吳玉吉的長女。

  國公府的小姐呢,真好。謝瑞年心思單純,羨慕的看了過去,越看吳萱、吳芃越順眼。“六妹妹,七妹妹,韓國公府這兩位小姐,生的可真好看。”長的好,打扮的也好,氣度尤其雍容。

  吳萱穿著銀紅色遍地灑金錦緞褙子,柳綠羅綾長裙,頭上挽著高高的飛仙髻,簪一只赤金累絲珠釵,晶瑩溫潤的珍珠有拇指般大小,閃著柔美的光芒。她膚色瑩白,面目姣好,一舉手一投足間大方自然,十足是位儀態萬方的大家閨秀。

  吳芃比她素雅。褙子是淺淺的湖水藍,盤領交襟,衣尾繡著幾朵粉紫花卉;十二幅雲綾長裙,優雅的像夢境。三千青絲挽成小流雲髻,輕靈可愛,髻上並沒插戴珠寶,而是壓著一朵新鮮的薔薇花。

  謝瑞年正羨慕著,可巧丫丫領著吳萱、吳芃沖她們走過來了。彼此行過禮問過好,丫丫請她們一道去了流音閣,“既能看景,又能聽戲。”流音閣建在湖畔,戲台搭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借著水音聽曲子,分外清雅。

  流音閣很寬闊軒敞。坐在雕刻精美的四扶手椅上,面前擺著各色鮮果干果、蜜餞點心、茶水果飲,耳中聽著悠揚曼妙的曲子。舉目望去,湖光山色,盡收眼底。眾人坐在流音閣中,都覺心曠神怡。

  流音閣和秋韻軒遙遙相望。秋韻軒中,是解語招待各家夫人太太;流音閣中,是丫丫招待來訪的貴族少女。少女們或吟詩,或聽曲,或飲茶飲酒,或欣賞景色,或三三兩兩說話。衣香鬢影間,有的嫵媚裊娜,有的清秀婉約,各有動人之處。

  丫丫是主人,難免要各處走走,盡盡地主之誼。謝流年不愛出風頭,坐在個不起眼兒的角落裡,拿著把西洋自斟壺倒果子酒,自得其樂。小不點兒這會子真安靜呢,半分不鬧人。丫丫看著謝流年,抿嘴笑笑,悄沒聲息走了過來。

  “郡主殿下,你很會玩。”謝流年一本正經誇贊道。丫丫一臉謙虛,“哪裡哪裡,七小姐過獎了。似七小姐這般,才是會玩。”謝流年得意的揚揚眉,“那是!”今晚挑燈夜戰,看看誰更會玩!

  把丫丫樂的。看小不點兒這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橫樣,等會兒打牌她又是大殺四方大贏特贏?小不點兒啊,好運不會總是伴隨你,你贏了那麼久,輪也該輪到我了吧。

  酒宴過後,戲也聽的差不多了,各家夫人太太小姐漸漸起身告辭。丫丫彬彬有禮的送了這位,再送那位,忙的腳不沾地。

  到大太太要走的時候,好巧不巧的,謝流年肚子疼。解語跟大太太道歉,“實在對不住,九成九是小女在頑皮生事。她定是多日不見小流年,想的狠了。您放心,傍晚之前,我一定親自送小流年回去。”大太太莞爾,“令愛真是孩子氣。”敢情這含山郡主喜歡小七,想留下小七,以至於此。大太太素知謝四爺和南寧侯交好,小七也常常到南寧侯府玩耍,當下並無異議,只帶著謝瑞年、謝錦年走了。

  謝瑞年很不放心,“母親,小七肚子疼,我留下陪她可好?”大太太溫和一笑,“五丫頭友愛妹妹,是個好的。卻是不必,小七和含山郡主常來常往,南寧侯夫人也十分疼愛她。”把小七留在南寧侯府,無妨。

  謝錦年矜持的微笑,沒有說話。小七哪會是真肚疼了?這大半天她都好好的,獨到了這會兒皺著眉頭捂著肚子,唬人罷了。不過是貪玩不想走,又或許是要留在張家,巴結討好含山郡主。

  謝瑞年和謝錦年同乘一輛朱輪華蓋輕便小馬車,一路同行,少不了說著流音閣中諸位少女,“衛首輔的長孫女真有學問,今兒她做了十首詩,每首都不俗。”“六妹妹,你二舅舅家的表姐,言談舉止都很出色啊。”

  最後說著說著,說到了吳氏姐妹。謝瑞年十分推崇,謝錦年微笑不語。謝瑞年見狀不依了,“六妹妹,你定是有事不告訴我!”吳氏姐妹風姿楚楚,怎麼六妹妹笑的這般意味深長?定有緣故。

  六妹妹素日看重出身。可吳萱和吳芃都是公侯嫡女,父母都出自名門,出身無可挑剔。吳萱父親是韓國公府世子,母親是六安侯府嫡長女;吳芃父親是韓國公府嫡次子,母親是穎川趙氏嫡女。謝瑞年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

  謝錦年如何肯和謝瑞年無話不談,只含含糊糊說道:“吳萱和南寧侯府,是姨表之親。”吳萱的母親傅氏夫人,是南寧侯夫人的妹妹。可是,南寧侯夫人姓安,是安家女兒。這中間的事,可真是耐人尋味呢。

  謝瑞年思之再三。是啊,親姐妹,一個是姓傅,一個姓安,是很奇怪,確實很奇怪。六妹妹最重出身,那自然會對她們不屑一顧了,原來如此。

  不知不覺間,馬車已到了謝府門前。“到家了?”謝瑞年紅撲撲的臉蛋上有了笑意,更加生機勃勃,“還是回家好啊。”坐馬車上可是不舒服呢,總算到家了。和謝錦年攜手下了馬車。

  謝錦年望了眼身畔的堂姐,心中好笑。五姐姐還真是好哄,隨便說點什麼她都信。五姐姐是庶女,大伯母待她再寬厚,也不會悉心教養於她。這京城中的新鮮事,她不知道的多了。

  謝瑞年、謝錦年回來後,到老太太處請了安,各自回房。謝瑞年回了自己的院子,謝錦年去了四太太處。四太太正在窗下繡著件肚兜,見女兒進來,眉目溫柔笑道:“錦兒回來了。”

  “娘,您又是給小柏兒做的吧?”謝錦年拿起肚兜看了看,魚戲荷葉間,靈動可愛,不用問,定是給謝柏年的。四太太一臉憐愛,“柏兒小,夜裡睡不安生。戴上肚兜可好多了,免得著涼。”四太太和普通母親一樣,最疼小兒子。

  謝錦年坐在四太太身邊,絮絮說起在南寧侯府的種種。見過誰,和誰搭過話,南寧侯夫人如何和氣親切,含山郡主如何平易近人......四太太凝神聽著,含笑說道:“你爹爹和南寧侯交好,南寧侯夫人和大小姐,自然會待你親熱。”

  謝錦年撇撇嘴,“不止了,她們待小五和小七也極親熱。”含山郡主還特意把小七留了下來。自己是嫡女,小五和小七是庶女,怎麼能一體相待?該待自己更親厚些,才是正理。

  四太太張了幾回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南寧侯本是岳家外室子,侯夫人身世也與眾不同,他們家,還真是不在意什麼嫡庶,什麼出身。

  謝錦年到底年紀小,不過是偶爾心中不快,很快拋過一邊。又跟四太太說起各家夫人小姐,哪家夫人排場大,哪家夫人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哪家小姐性子好,哪家小姐長相有福氣。四太太雖是守孝在家,不便出門,對這些事卻還是有興趣,母女二人談的很投機。

  想起謝瑞年的疑惑,想起吳氏姐妹,謝錦年忍不住伸出衣袖,掩起小嘴樂了樂。五姐姐只看到吳萱、吳芃都是儀態大方,無憂無慮,卻不知道,她們兩個家裡都亂著呢,家無寧日。當然了,公侯人家的小姐,無論家裡再有什麼齷齪事,出得門來,還是雍容的很。

  “五姐姐居然會羨慕吳萱和吳芃。”謝錦年越想越可樂,“娘您看看,五姐姐可真逗。”四太太溺愛的笑笑,口中責怪著,“錦兒不許如此,五丫頭出門少,哪會知道這些。”只有自家娘兒倆,說什麼做什麼都成。若到了眾人面前,笑話自家堂姐,那還得了。

  謝錦年一邊笑一邊點頭,“娘說的是,女兒記下了。”四太太見女兒開懷,心中也歡喜,“要說閨閣清貴女兒,還是我們謝家這樣的人家好。像吳家那樣的公侯人家,其實倒差遠了。”母女二人相視會心而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2 PM

第72章

  這個時代有不少家庭急於添人進口,男孩子十五六歲、十七八歲成親的,很常見。這個年齡還沒有發育完全好不好,成什麼親。阿忱和阿池可以再等等,到二十三四歲再娶妻生子,一點也不晚。

  到了謝府門前,解語吩咐張會,“兒子,你莫下去了,車上等我們。”張會恭敬答應了,“是,娘親。”娘親真聰明,知道謝世叔小氣,所以根本不讓自己露面。

  解語見了謝老太太,再三道歉,客氣話說了兩籮筐。謝老太太瞧著解語明媚爽朗,為人謙遜有禮,心中喜歡,“哪裡哪裡。我家小七頑劣,沒有擾到貴府便好。”

  “不會,小流年乖巧懂事,半點不頑劣。”解語微笑表示反對,“我家自老至小,人人喜歡小流年。尤其我那一對雙生兒女,見了小流年,親熱的不得了。”是打心眼兒裡喜歡。

  彼此來來往往,謙虛客套一番。張雱和解語告辭之後,謝老太太佯裝生氣,推開懷中的小孫女,“小七,你長本事了!”會裝病騙人了。

  謝流年忽閃忽閃大眼睛,沖謝老太太甜甜蜜蜜的笑著,“祖母,那會子我真的肚子痛。”不過只痛了一小會兒,很快就好了呀。

  謝老太太很生氣,真的很生氣。不過小孫女一直沖她討好的笑,終於把她的心笑軟了,“小七啊,往後可不能再這樣了,下不為例!”謝老太太板著臉吩咐道。

  謝流年連連點頭答應。祖母,您快別用譴責的目光看我了,我快後悔死了。您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輸錢的感受麼?死的心都有啊。要是知道會輸的這麼慘,我才不裝肚子痛留下打牌呢。

  要是照這態勢,丫丫的俸祿贏不過來不說,沒准兒我得再給她送份俸祿過去。我的五十萬年薪沒影了,上哪兒哭去。看來,還是踏踏實實做人做事的好,不要期望一夜暴富。即便賭博真能發家,也不能賭!聖人說的好,“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謝流年小腦袋瓜子裡亂七八糟轉著各種念頭,謝老太太哪裡知道?摟著她親熱了半晌,聽她說了一連串的甜言蜜語,笑著命丫頭,“送七小姐到四太太處請了安,便早早回去歇息。”

  有老太太房中的丫頭在身邊,四太太格外和氣,“小七肚子痛了?姑娘家身子金貴,不可食用寒涼之物,飲食不可過辣,不可油膩,可記下了?回去歇著罷,不可大意。”

  丫頭一直把謝流年送回恬院,看著她洗漱了,上了床睡安穩了,才回萱暉堂覆命。謝流年這一夜夢來夢去,做了一夜賭王,擲骰子、推牌九、老虎機、輪盤賭、押大小,時而熱熱鬧鬧身前堆滿籌碼,時而淒淒涼涼四大皆空。這一覺睡的,直累了個半死。

  第二天起床,腰酸背痛的。上卓先生的課還好,尚能支撐,到墨耕堂練字的時候,跟謝四爺訴苦,“父親大人,功課能否減免?女兒身體略有不適。”好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胳膊痛,腿也痛。律法不外乎人情,請通融通融。

  “要麼,今日寫今日的。要麼,攢到明日一起寫。”謝四爺輕飄飄說道。今兒不寫也行,攢著,明兒一起寫。今兒若是一個字沒有,明兒便是足足一千字,少一個也不行。

  “爹爹,我是您親生的不?”咬牙切齒問完,謝流年氣沖沖坐回到座位上,蘸上濃濃的墨汁,揮毫潑墨,奮筆疾書。等到一口氣寫完,冷眼一看,不禁狂喜,“哥哥,快來看!”看看,我這幾筆字是不是殺氣騰騰的,很有氣勢?

  謝棠年走過來,拿起宣紙仔細觀看。謝流年又興奮又期待的看著他,哥哥會誇我什麼呢?“山奔海立,銳不可當”?還是“筆掃千軍,氣吞斗牛”?快誇我吧誇我吧,人家能寫出幾個好字來,多不容易呀。

  “極好!墨酣意足,沉著痛快。”謝棠年白玉般的手指纖長優美,指點著妹妹的功課,閒閒點評,“小七寫字,開始有風骨了。”不錯不錯,繼續繼續。

  謝流年湊過一張小臉,笑的像朵花,“哥哥,還有呢?”多誇兩句呀。哥哥您要養成好習慣,多多誇獎於人,別人被誇了,高興。您誇了別人,也受益!動動嘴皮子而己,收獲多多,成本這麼低的好事,您要常做啊。

  謝棠年無奈,只好又硬著頭皮誇了幾句,“筆墨流動處,頗有媚秀之姿”“用墨宜濃不宜淡,墨濃方有神”,小七啊,你的字只是堪堪能看而己,讓哥哥怎麼誇?我就這麼幾句了,還要聽,你等兩天罷。若張乃山來了,定會滔滔不絕誇上好半天。

  謝流年橫了他一眼,接過宣紙,珍而重之的疊好,“我去帶給她看!”她可比你們有眼光多了。果然,謝流年晚上去了靜馨院,何離攤開宣紙細細看了,擊節贊賞,“氣吞萬裡如虎!”“尺幅而有千裡之勢!”

  世上只有媽媽好啊。謝流年吊在何離脖子上,狠狠親了兩口,“您最好了!”多有眼光啊,誇的人心裡美滋滋暖融融的,快飄起來了。

  何離摟著小女兒親熱,謝四爺和謝棠年在一旁看著,神色均是淡然。謝流年皺著小臉可憐巴巴的訴苦,“我昨晚做夢賭了一夜,累的要死。”白天該做的功課還一樣不能少,絲毫不肯通融。

  何離柔聲說道:“哪裡不舒服?給你捶捶好不好?”給小女兒捏捏背,再捏捏肩,謝流年只覺輕重適度,舒坦的很。“還有還有。”還有腰和腿呢,又酸又痛。

  “她從沒給我捏過背。”謝棠年淡淡說道。我也有腰酸背痛的時候,可沒在親娘面前撒過嬌。“我也一樣。”謝四爺聲音也淡淡的。阿離對女兒最好,男人事事要靠後。

  外表同樣雲淡風輕的謝玉郎和小玉郎互相看了一眼,都很同情對方。“兒子,你受苦了。從小不能在親娘膝下長大,少了許多溫情。”“爹爹,您和我一樣啊,在她心目中都不及小七緊要。”父子二人,同病相憐。

  謝流年滿足的歎了口氣,有媽的孩子像個寶!纏著何離直到人定時分,謝四爺開口攆人了,才依依不捨的離去。何離恨不能跟著女兒一道過去,親手打發她洗漱,親手打發她上床睡覺。小七還不足十歲,哪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沐浴過後,謝四爺躺在床上,烏黑長發散落枕畔,幽深俊目靜靜看著何離。何離面孔微微發熱,“玉郎!”他人如其名,真像美玉一般瑩潤,讓人情不自禁。

  謝四爺往裡挪了挪,示意何離躺在他身邊。何離心咚咚直跳,柔順的慢慢躺下,偎依在他懷中。“阿離心悅於我,是不是?”謝四爺指尖緩緩劃過何離的面龐,柔聲問道。

  “哪有?”何離溫柔的像水,嬌羞的像朵水蓮花,口中卻不肯承認,“明明是玉郎喜歡我。”攜住他的手指輕輕咬著,酥酥麻麻,好不有趣。

  謝四爺淺淺一笑,低聲命令道:“阿離,替我脫衣服。”何離依言輕輕替他解下腰帶,衣襟散落,露出廬山真面目,“沈腰潘鬢,令人沉迷。”何離幽幽歎了口氣,“玉郎當年,便是如此引誘於我。”這麼一個色相,這麼一幅皮囊,讓人如何拒絕。

  謝四爺低聲笑著,“咱們公公平平的,我也替你脫衣服。”何離攔住他的手,客客氣氣的拒絕,“這如何使得?豈敢勞動公子。”床上的拒絕哪會有效,衣服還是被脫下了。坦誠相見之後,少不了一番抵死纏綿。

  “阿離,我比當年如何?”

  “姿色雖略有不如,溫存猶勝往昔。”

  ......

  敢這麼挑釁玉郎的姿色,結果可想而知。

  時光如白駒過隙,很快進入了冬天。冬天的京城格外寒冷,每年的寒冬,是病人、老人極不容易熬過去的。這一年的冬天,京城和往年一樣,病逝了不少位老太爺、老太太。定海侯府特別倒霉一些,病逝了一位年輕輕輕的少奶奶。

  丁哲的妻子荀氏,已纏綿病蹋多年。她終於沒能挺過這年冬天的一場大雪,才進臘月,便溘然長逝。因她膝下沒有兒女,且過門不滿三年,並沒獲許埋入丁家祖墳。在西山一處風景秀麗的山谷中,丁哲為她修了一處墳墓,荀氏,便埋屍於此。

  一位年青女子的離世,給了另外一位年青女子無限的生機。消息傳來,白雲庵中一身粗布衣服的謝綺年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嗚咽起來。死了,他的妻子,終於死了。苦苦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青年無子婦人的喪禮,並沒有十分隆重。到荀氏出殯這天,不過是本家親友、娘家親友等出城送她這最後一程。荀氏年青病亡,她娘家哥哥對丁哲本來多有不滿,待妹子入葬後,卻什麼也沒說,默默離去。人都已經死了,再說什麼,又有何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5 PM

第73章

  申氏冷冷“哼”了一聲,“隨你罷。”兒大不由娘。定海侯府家資饒富,自己哪會在意荀氏這點子妝奩?不過是惱怒荀家不給臉面。嫁妝半點不剩全要回去,連笨重家什也一件不拉下,荀家是想要斷親不成。荀氏雖出自世家大族,卻是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位嫡親兄長荀光,在翰林院任編修。一個窮翰林而己,也敢跟定海侯府較勁?

  申氏想到此,怒火蹭蹭蹭上升。阿哲你這沒出息的,當年我是怎麼勸你的?無父無母的孤女,沒福氣,不能娶!你偏偏為她美色所迷,執意要討她做媳婦。自她歸了丁氏,請醫問藥的,吃了多少人參肉桂下去,到最後還是藥石無靈!你年紀輕輕的做了鰥夫,是什麼好事麼?好人家的姑娘,誰肯做填房。

  丁哲一身素服,容顏有幾分憔悴,神情有幾分慘傷。“荀氏雖不好,和他卻是結發夫妻,也難怪他如此。”申氏本是心中不快,看到丁哲的形狀,卻不忍苛責。罷了,死者為大,且不跟荀家計較。

  歸置清理好之後,金銀首飾、上好衣料等一一裝箱,連同整套的紅木家什,全部依照荀家的要求,送到荀氏一個陪嫁宅子。那宅子在朱雀大街西頭,極是繁華熱鬧的地帶,一抬抬的嫁妝抬回來時,惹的路上行人紛紛圍觀,紛紛議論。

  “荀家姑娘不是嫁到定海侯府了麼?姑娘青年早亡,嫁妝退回給荀家。”“這是怎麼個意思?看樣子是要斷親。看見沒?連馬桶都沒拉下。”一點念想不給夫家留,想必娘家人是恨極了。

  “說起來這位少奶奶來,也是個可憐的。書香門弟知書達禮的姑娘,年紀輕輕嫁入侯門,不到三年人就沒了!唉,你聽說了沒?這位少奶奶的夫婿,便是江南小築的主人。”行人交頭結耳議論著,不少人搖頭歎息。少女失蹤案雖是匆匆結了,誰不知道江南小築是個藏污納垢之地?這位少奶奶遇人不淑,嫁了這麼個不知廉恥的丈夫,無怪乎不願苟活人世。

  丁哲處置完亡妻的嫁妝,疲憊的回到定海侯府。 “這下子荀家舅爺可滿意了吧?多了六個鋪子,兩個莊子,兩所宅子,金銀首飾無數。”申氏看到他回來,譏諷的說道。死了個妹子,拿回來這麼多財物,荀光賺大了。

  丁哲想起妻兄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苦笑道:“娘親,舅兄清貴之人,哪裡在意財物了?他心痛幼妹青年早夭,言行或有不當之處。您莫要跟他計較。”荀光豈是愛財之人,他是不願妹妹所有之物,留下一絲半點給丁家,給自己的繼室。

  好言好語勸了申氏半天,見申氏顏色稍霽,丁哲試探著說道:“兒子總要續弦的。那謝家姑娘立誓不肯嫁人,一直在白雲庵......”以前情濃之時倒不覺得謝綺年是良配。如今看她如今一身粗布衣服在白雲庵苦守,轉覺此女並非水性楊花之人,可以禮聘回府,托付中饋。

  “休想!”申氏霍的站起身,變了臉色,“阿哲,娘便是給你續一個小門小戶的姑娘,也不許那喪德敗行的謝氏進門!”當時稀裡糊塗的,後來什麼都想明白了。阿哲前腳拐她去江南小築不成,後腳江南小築便成了窩藏失蹤少女之所!若說這事與謝綺年無關,誰信?!這般狠辣的女子,娶進門來定會家宅不寧,萬萬不可。

  丁哲俊美的面孔上現出迷惘之色,“娘親,她等著我,她一直等著我。”從前是使君有婦,她又不能屈節作妾,只能隱忍著。如今,荀氏已經病故,自己已能續娶,還要再辜負她不成?於心何忍。

  “不可,她太過心狠手辣。”申氏連連搖頭。想到愛子因為惹了謝綺年,便招出一場天大禍事,心有余悸。因著那一個案子,自己娘家哥哥廢了仕途,整個申家一蹶不振。定海侯被上諭申斥、奪俸,丁哲雖安然無恙出了獄,卻被革了職。丁哲多不容易才年紀輕輕做到正四品武官,這下子可好,從前的努力,全部付之東流。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謝綺年,那個禍水。

  “娘親,我如今是娶繼室。她的家世、身份,盡夠了。”丁哲低聲下氣講著道理,“至於人品、性子,我這大半年來冷眼看著,確是好的。娘親,事發後第二日她便被送到白雲庵關起來了,外面的事她哪知道?您想想,真的是與她無關。”謝綺年若有那等本事,還用纏著自己?

  丁哲想起江南小築前那輛飛馳而至的馬車,想起車簾掀開那張精致絕倫的男子面孔,那種成竹在胸的淡定自如,不由得心中一寒。那時車中明明只坐著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謝玉郎,攔路的幾十名護衛卻一個一個倒下,可見暗中保護謝玉郎的人武功何等高強。謝玉郎,真是不可小覷。

  自己若是另娶他人?丁哲打了個寒噤,急急對申氏說道:“娘親,無論如何,咱們不可做了無義之人!兒子和她曾有百年之約,還發下毒誓,若是兒子負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丁哲深知自己母親迷信鬼神之說,情急之下,只好祭出絕招。

  “呸呸呸!大吉大利!”申氏啐道:“胡說什麼!不過是娶個填房,娘依了你便是。”橫豎這家是自己當著,那謝氏若好便罷了,若不好,少不得替阿哲好生管教。少年婦人,只要她不太笨,總能教得出來。

  丁哲大喜,一揖到地,“謝謝娘!”他多日來忙於荀氏的喪事,人消瘦不少,形容憔悴,申氏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這一喜,眼睛也有光了,臉上也有笑容了,申氏笑罵道:“快快離了我的眼!這沒出息眼皮子淺的!”答應他娶謝氏,就這麼高興啊。

  晚間,申氏命丫頭,“去請了世子爺過來,有事相商。”定海侯府世子丁博聞跟申氏“相敬如冰”,早多少年起已不歇在她房裡。申氏若有事要見丈夫,需命丫頭鄭重相請。

  丁世子倒是很給世子夫人面子,一請就來了。但是來了之後,臉色不善,氣色不佳,“什麼事?”連坐都不坐,背著手立在屋中,不耐煩的問道。丁世子是習武之人,雖人過中年,還是虎背熊腰,神采奕奕,卻難免失之粗魯。

  申氏微笑道:“我跟你,還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幾個孩兒。”申氏育有嫡子丁嘉、丁哲,嫡女丁潔,丁世子對發妻雖不多麼敬愛,對嫡子嫡女卻是看重的。若是事關兒女,丁世子還是會洗耳恭聽。

  丁世子神色略有緩和,“請講。”他和定海侯府其他男子一樣,廣蓄姬妾,頗多內寵,庶子庶女眾多。可他眾多子女當中,最寵愛、最上心的還是嫡出子女。

  申氏微笑說了丁哲的親事,“阿哲沒了妻室,總要再續上一房。光祿寺主簿謝大人家中有一嫡女,家世、身份都配得上,人品性子也沒的說。我倒是樂意的,不知世子爺的意思如何。”

  丁世子臉色沉了下來。丁哲自小出色上進,處處都好,只是過不了女色這一關。謝家姑娘的事雖然從沒外傳,可自己哪有不知道的?便是因為此女,惹上謝家,惹出一場禍事。定海侯府名聲受損,更令太子殿下吃了個大虧。

  “這門親事能結。”丁世子簡短的交代,“你卻不能使人上門提親。這件事你莫管了,我自有道理。”謝家實在辣手,你若上門提親,不過是被人老實不客氣的拒了,徒然丟定海侯府的臉面。

  親事能結,卻不能上門提親?申氏怔了怔。這是什麼意思?是要設法令謝家提親不成。可結親之事,哪有讓女家先開口的?還該是男家提親,方是正理。

  申氏待要再問什麼,丁世子已抬腳走了。申氏追之不及,恨恨道:“又被哪個狐媚子勾了魂去!”他的狐媚子單住侯府一處幽靜雅致的所在,自己管不了,也去不了。

  申氏恨過氣過,拿丁世子也沒什麼辦法,胡亂洗漱了睡下。第二天見了丁哲,實話實說,“你父親說,親事能結,卻不要我管,更不能上謝家提親。”丁哲笑道:“父親說的有理。娘親您想想,荀氏新喪,我還要守一年的孝。咱們太急吼吼了,可是不好。”要提親,怎麼著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方可。

  父母親大人都同意結親了,丁哲心中喜歡,少不了悄悄去到白雲庵。重金買通庵內粗使尼姑,傳信給謝綺年,“待到明年春天,即上門提親。守孝期滿,便迎你過門。”謝綺年聞訊,略顯蒼白的臉上飛起紅雲,眼睛閃閃發亮。他是有情有義的男子,他沒有負我。

  謝綺年等啊等啊,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定海侯府也沒到謝家提親。不過謝綺年並不著慌,反倒甜甜蜜蜜的:丁哲常常出城看望她。若是不能見面,也會托小尼姑送個口信。“他大老遠的出城一趟,只為見我一面。”謝綺年怔怔想著,臉上飛起嬌羞的紅霞。

  三月初八,太子殿下在保和殿宴請朝鮮使者。宴請很成功,太子殿下溫言褒獎了光祿寺、鴻臚寺、教坊司。光祿寺負責宴席安排,鴻臚寺負責擺放桌椅、斟酒遞水,教坊司負責宴會歌舞表演,都很盡心盡力。

  光祿寺主簿謝尉只是個從七品小官,時運卻好,“謝卿風度翩翩,儀表不俗。”太子這未來的帝王真是目光如炬,只在宴會上見了謝尉一面,便對他很是欣賞。知道他出自太康謝氏後,更是青眼有加。

  謝三爺受寵若驚。這日太子殿下率數名王公大臣巡視京城各衙門,到了光祿寺後,辦過公務,又逗留了片刻。當時定海侯丁正雷和謝三爺都在場,太子平易近人,問及兩人的家事。知道丁哲喪妻,謝家有女待嫁,微笑說道:“若兩位卿家不棄,孤做個媒人如何?”親口替丁哲和謝綺年作伐。

  謝三爺快樂暈了。太子殿下親口提的,這是多大的體面!丁正雷也是感激涕零,“臣子孫皆不爭氣,愧對殿下的栽培!”謝三爺和丁正雷都跪下磕頭謝了太子,站起身的時候已互稱“親家”。

  “他自己還娶不著媳婦呢,替別人瞎操心。”謝流年不屑說道。她是剛剛從張乃山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現在她眼前只有張乃山,說話可以毫無顧忌。

  太子已定下徐抒為太子妃,不過他總是拖著不下聘。禮部去催請時,太子總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推掉。太子娶妃,和民間普通男人娶媳婦的程序大體上是一樣的,也要三書六禮,也要下聘、迎娶。不過他娶媳婦不擺灑不請客,禮儀繁瑣的要命。

  “那你家怎麼辦呀。”張會替古人擔憂,“韓老太太便是出自定海侯府。定海侯府裡齷齪事實在太多了,藏污納垢的,有丁哲這樣的女婿,你家太可憐了。”

  “不用擔心了。”謝流年仰起小臉,甜甜一笑,“張乃山,我祖父和大伯,還有我爹爹,自然會有法子的。”謝家能怎麼辦,分家唄。分家後讓定海侯府和謝三爺一家子打交道去,燈市口大街可不管他們的閒事兒。

  兩人才溜出來跑到紫籐園說了幾句話,謝棠年便追過來了,“小七,乃山,回去用功。”淡淡掃了一眼張會,你小子到底是不是來學習書法的?

  兩人灰溜溜的回去了。“你爹爹真小氣。”張會偷空跟謝流年嘟囔道。謝流年輕輕笑了笑,“他還算好了。”他要是真小氣,干脆不許你到謝家來,或是不許我到墨耕堂,你也拿他沒轍。

  謝四爺淡淡一眼掃過來,兩人趕忙分開,一本正經的坐下來,各寫各的功課。

  “他沒有我爹爹好。”張會偷個空,又跟謝流年嘟囔。謝流年連連點頭,“對,沒有。”張伯伯是世上最好的爹了,沒有之一!還有張伯母,也是完美母親!

  晚上,謝流年照例去靜馨院問侯何離。謝四爺也在,似笑非笑問她,“小七,爹爹好不好。”謝流年板起小臉認真想了半天,很客觀的回答,“除了逼功課的時候像後爹,其余的時候,都還好。”

  何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玉郎臉色不對,眼神不對,姿勢也不對!玉郎這是要打人麼?他除了打過小七,沒打過旁人。大概這世上唯一能讓玉郎氣急敗壞的人,也就是小七了。

  謝四爺並沒有動手打人,什麼也沒說。回身倚在蹋上,閒閒的翻起書本。何離偷眼看了看,捂嘴笑了笑,玉郎怎麼會看《字匯通》?謝流年也笑,看字典啊,字典好看麼。

  不過功課看的更緊了,松懈一點都不成。第二天謝四爺又拿著謝流年功課劃了一大半,“重寫!”謝流年手捧兩張宣紙,欲哭無淚,“爹爹,要不是我跟您實在長的太像......”我真懷疑,我是您親生的麼。

  四月,謝家隆重熱鬧辦了喜事,二少爺謝鶴年娶了親,新娘是大理寺任少卿之女崔氏。這場喜事過後,謝家又有了一件大事: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發了話,謝家四兄弟,分了家。

  其實早在謝老太爺過六十大壽那一年,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已經把家分好了。族長主持,族中耆老作證,寫好了分家文書。分家文書上謝二爺、謝三爺、謝四爺都簽了字,唯有謝大爺尚在京都,不過謝大爺有書信“分家事宜,仰仗父母”,父母說怎麼分,就怎麼分,他惟命是從。

  該給二房的莊子、鋪子、宅子、僕從、現銀等,臨來京城前都留給了二太太。如今再說分家,不過是把該給三房的也給了,就算完事。

  謝三爺、三太太十分不情願,可是謝老太爺、謝老太太主意已定,他們卻也沒辦法。“老三,你已在京城立住了。這家,分了吧。”謝老太爺才到京城時不說分家,怕的是謝三爺自己撐不起門戶。這個時候,情勢已是不一樣,非分不可了。

  分家後,謝三爺一家搬出玉鳴坊祖居,住進北兵馬司胡同一處三進宅院。這處宅院,是除分家文書上所列財物之外,謝老太爺額外買來的。“老三,你官職不高,俸祿微薄,三進宅院夠住了。”不讓他們再住在玉鳴坊祖居。

  六月,定海侯府請了武國公和夫人做媒人,到北兵馬司胡同謝宅換了庚貼,接待武國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5 PM

第74章

  三太太高高挽著凌雲髻,上身穿著大紅遍地灑金薄緞褙子,滿繡富麗華貴的折枝牡丹,下著墨綠色馬面摺裙,整個人喜氣洋洋。雖說搬到這小宅院來住頗為不便,可宅院雖小也能接待貴客不是?綺年不只能嫁入侯門,更有太子殿下作伐,武國公和國公夫人為媒,可真是讓人喜出望外。

  只可惜,冷清了一些。燈市口大街那些人,身為至親,這般隆重的場合竟一個一個推脫不肯來!罷了,大喜的日子,不和她們計較。她們一定是嫉妒,嫉妒綺年嫁的好!三太太這麼想著想著,笑的更歡暢了。

  不知是因為定海侯府對這門親事特別滿意,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接下來的小定禮、大定禮,定海侯府不只禮數十足,聘禮還非常豐厚------比娶原配荀氏時更加豐厚。三太太看著滿滿一院子的聘禮,先是樂的合不攏嘴,接著是抱怨起謝老太爺,“怎麼只給了這麼個小院子!”您家大業大的,三爺是您親生子,好歹給個寬敞宅院居住啊。

  謝綺年嗔怪的叫道:“娘親!”這幸虧是父親不在身邊,若父親聽見了,定會劈頭蓋臉一通訓斥!老太爺給的這宅子是不大,可這是額外給的,是老太爺的心意,父親感激著呢。再說了,一個從七品的主簿,宅院太大了,也不合身份。

  三太太笑的花枝亂顫,伸出纖纖玉手,點著謝綺年的額頭,“你個小傻子!放心罷,娘心裡明鏡似的。”你爹這會子又不在,讓我抱怨兩句怎麼了?若他回來了,我還敢抱怨老太爺?那不是找罵麼。

  綺年在白雲庵時,三太太整日咒罵,連鬼神都恨上了。這一定下親事,從庵堂中接回愛女,三太太立時神清氣爽,什麼愁都沒有了。當下興興頭頭盤算著,“把宅子前前後後全粉刷一新,方是要辦喜事的樣子。”

  謝綺年臉色一暗。若謝家沒有分家,自己當然是要從燈市口大街發嫁。燈市口大街謝宅,府中住著一位侍郎、一位翰林院侍講、兩位青年有為的舉人。如此,自己也算是從侍郎府嫁出去的,顏面上也有光。如今可倒好,分了家,自己要從北兵馬司這小宅院中出嫁。世人說起自己,便是“謝主簿的女兒”。在京城這地界,一個從七官的京官,可算什麼呢。

  三太太從宅子、僕役、侍女,一直盤算到謝綺年的嫁妝,“到底你祖父疼愛親孫女,雖是分了家,你的嫁妝卻是公中出了。有你祖父給的,有丁家的聘禮,娘再給你添上些體己,盡夠了。”

  謝綺年咬了咬唇。定海侯府人口多,口舌多,排場大。單世子這一房,便有丁嘉和丁哲兩名嫡子。丁嘉娶妻郁氏,是南陽侯的嫡長孫女,人物出眾,妝奩豐厚。自己是弟媳,又是繼室,本就在她面前矮著一頭。若是嫁妝再遠遠不如她......?

  三太太很疼愛謝綺年,但是並不願給她陪嫁太多。“咱們還有之兒呢。”謝三爺提及要多陪送女兒,三太太振振有辭的反對,“本來咱們家底便不厚實,若都陪送了綺兒,之兒將來怎麼辦?三爺,並不是個個男兒都能自己掙家當。”靠著祖業吃老本兒的男子,多了。你怎麼知道謝之年不是其中一名?攏共這麼點產業,你說吧,是陪送女兒,還是留給兒子?

  謝三爺很想有氣魄的吼上一句“大好男兒,該靠自己!”不過他真沒臉說這話。看看他自己,從小吃謝家喝謝家,長大成人後還靠謝家養活妻子兒女,他是一點家業也沒自己掙過,又有什麼臉說妻子呢。

  見謝綺年似有不悅,三太太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說著心腹話語,“綺兒,你莫犯傻!似華年那丫頭,妝奩倒是夠豐厚吧?一兩萬兩銀子的陪了過去,便是公侯人家嫁小姐,也不過如此了!結果怎樣?米家本來清貧日子也能過,自打娶了華年這有妝奩的兒媳婦,米家從上到下穿金戴銀,錦衣玉食的,一家子都闊起來了!拿謝家的錢,裝米家的門面,這事有意思麼?咱們可犯不上這樣。綺兒,你可是太子殿下親口提的親,臉面大著呢!你便是嫁妝少了些許,到了定海侯府,哪個敢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便是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裡,看她誰敢。

  謝綺年紅了眼圈,“罷了,橫豎我是繼室,不礙的。”阿哲總歸是娶過荀氏。雖說自己和阿哲定會伉儷合諧,夫妻情深,可在世人俗目看來,填房總是低人一頭。算了,不爭了,即便自己嫁妝再怎麼豐厚,該看不起的人,還是看不起。

  “我呸!繼室怎麼了?”三太太滿面通紅的啐了一口,“他前頭人又沒留下一兒半女的,有甚相干?像姑爺這樣年輕有為有出息的男子,娶過一回也沒什麼!那些背地裡咬耳根子的人,無非是嫉妒於你。綺兒,莫理會那些人。”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覺底氣不足。

  謝老太爺吩咐分家的時候,謝三爺曾嚅嚅提過一句,“能否等到綺兒出嫁之後?”謝老太爺老實不客氣的拒絕了,“我謝家嫡支女兒,從無一人嫁為繼室。”等你女兒出嫁之後?那怎麼能成。就是因為你要嫁女兒,才必需分家。

  謝綺年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掉落。三太太見她哭,撐不住也哭了,“綺兒,女人嫁夫找主,旁的都不要緊,第一要丈夫疼愛。莫說你是嫁過去做繼室,便是嫁過去做偏房,只要男人處處疼愛,日子也能過的趁心如意。女人活這一輩子,靠的還不就是一個男人麼?”自己嫁的男人又沒能為,又愛眠花宿柳。綺兒嫁的這夫婿,旁的且不說,能讓太子殿下為他開口,仕途定是不差。侯府嫡子,年輕有為,夫復何求。

  謝綺年和三太太抱頭痛哭一場。

  婚期一天天臨近。謝綺年夙願即將得償,時而歡喜入骨,時而悲涼淒清。嫁給丁哲,嫁入定海侯府,是好事麼?往後會有好日子麼?謝綺年開始輾轉反側,患得患失。

  入了冬,天氣漸冷,陸陸續續有老親舊戚人家送來添妝禮。三太太一樣一樣喜滋滋收了起來,添到謝綺年的嫁妝中,“綺兒,再把添妝禮加上,你這嫁妝很像樣子了。”三太太沾沾自喜的說道。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賞了一對老坑玻璃種滿綠手鐲,水頭極好,翠色映人。一對三尺多高的紅珊瑚樹,色紅如火,枝條仿佛。另有赤金釵一對,珍珠簪一對,上好衣料兩箱,皮毛兩箱。三太太看過東西,掉了眼淚,哽咽說道:“綺兒,老太爺是真的疼愛你!”這都是貨真價實的上好物件兒,一點沒摻假。

  謝綺年聲音溫溫柔柔的,“娘親說的是,老太爺、老太太是真的疼愛我。”收好賞賜之物,親自去了燈市口大街拜謝。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四平八穩的交代“互敬互愛,相濡以沫”,都是套話。

  拜謝過後,綺年去了趟博雅軒。樓台亭閣依舊,只是物是人非。綺年推開繡房的門,默默走到繡架前。房中寂靜無人,恍惚中,綺年好像回到兩年前,自己還是潔白無瑕的閨中女兒,坐在繡架前閒閒下著針,繡出一片花團錦簇。

  謝綺年眼淚一滴一滴掉落。那樣安靜尊貴的生活,以後再也不能有了吧?嫁人後,要服侍公婆丈夫,要周旋妯娌小姑,要應酬族人親友,哪裡還能夠悠哉游哉。

  “四爺!”院中響起小丫頭的問好聲。謝綺年精神一振,四叔父來了!她迅速抹去臉上的淚水,走到落地玻璃鏡前整理過形容,快步走了出來。

  謝四爺身披雪白的貂裘,靜靜站在院子中。天氣微雪,一個個的小雪花飄落地面,青磚地很快變成一片白色。雪色中的謝四爺,面色如玉,神情淡然。

  丫頭們早已被他揮退,院中靜悄悄的。謝綺年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四叔父!”自己最狼狽、最不堪的模樣,都曾經落在四叔父眼裡!

  雪花落到地面,有的已經化成水。謝綺年跪在雪地上,不知是心中害怕,還是天氣寒冷,她瑟縮著,顫抖著,身形無限可憐。

  謝四爺淡淡看了一眼俯伏在地的謝綺年,將一幅卷軸扔到她面前,“這幅卷軸中,有定海侯府地形圖,有定海侯府諸人圖畫、性情、出身、經歷。你好好看看。”

  謝綺年猛然抬起頭,不敢相信似的看著眼前卷軸。良久,方顫顫巍巍拿起卷軸,急急翻看起來。是了,四叔父向無虛言,這卷軸中不只列有定海侯府諸人的性情、來歷,還有他們的擅長之處、不足之處!有了這幅卷軸,自己到了定海侯府,也不算是兩眼一摸黑了。

  謝綺年伏地連連叩頭,“多謝四叔父!”謝四爺淡淡看了她一眼,“記住你姓謝,到了丁家,腰桿子要挺直!”即便是分了家,你也姓謝,別給謝家丟人。

  謝綺年鄭重的叩了三個頭,款款站起身,“是,叔父,到了丁家,我一定挺直腰桿做人!”填房怎麼了,太子殿下親口提的親。要不然,我好好的謝家女兒,至於的麼。親事已是委屈了,丁家不能再給我受委屈!

  謝四爺淡淡一笑,飄然而去。雖然謝四爺並沒多說,謝綺年卻覺著,他那神情分明是告訴自己“謝綺年,申氏也好,郁氏也好,都是普通內宅婦人。你若連她們也斗不過,不必回謝家訴苦。”

  雖然是小雪天氣,雖然謝綺年膝蓋以下都是濕濕的,她卻半分沒有寒冷之意,反倒臉帶笑容。侍女見謝四爺走了,提著裙子急急跑過來扶著她,“二小姐,您沒凍著吧?快回去換衣服。”要做新娘子的人,凍著了可不得了。

  謝綺年展顏一笑,明艷照人,“急什麼?大驚小怪的。”笑吟吟的扶了侍女,去到房中換下濕衣,換上干淨衣裙。到大太太、四太太、沐氏、崔氏等人處一一問好過後,辭別眾人,回了北兵馬司胡同。

  離婚期越近,三太太的抱怨越多。“燈市口大街可真過分!正經姑娘出嫁她們且不管不問的,一個庶出的小丫頭片子過個十歲生辰,倒折騰的人仰馬翻!”十一月底是七小姐謝流年十歲生辰。謝家舊例,女孩兒十歲、十五歲都算大生日,過的比尋常小生日隆重。

  謝綺年抿嘴笑了笑。四叔父看著冷,其實是個熱心腸。自己這隔房的侄女他還關心呢,小七是他親生女兒,豈有不在意的?聽說小七這十歲生辰還要大宴賓客,真不壞。到時定會有一番熱鬧,可惜自己這即將要出嫁的人,不便過去觀禮。

  南寧侯府。謝流年神氣活現的親手送出請柬,“泰始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恭侯諸位!”來到這世上快十年了呢,從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嬰兒一直長到現在,我容易嗎我。堅決要大操大辦!

  “一定捧場!”眾人都笑著接過請柬。張會答應的最誠摯,還虛心請教,“小師妹,你喜歡什麼生辰之禮?”謝流年沖他仰起小臉笑著,兩個小酒窩非常之甜蜜,“不用了,張乃山,人到就好。”我不貪財,不收禮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6 PM

第75章

  謝流年忙著親手派送請貼,邀請客人,很是忙碌。謝四爺閒閒坐在堅重清香的紫檀木案幾旁,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冬日的陽光照進廳中,紫檀木案幾流動著緞子般的光澤,謝四爺烏黑的長發垂在案幾旁,也像柔軟的絲綢一般,光可鑒人,飄逸潤澤。

  坐在謝四爺對面的張雱瞅瞅“親家翁”,再看看“兒媳婦”,心裡美滋滋,面上樂呵呵。謝晚鴻真是姿色不凡,小不點兒長的像他,也是個美人胚子。如今只是十歲稚齡,已是細膩白皙,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子一般。

  “小不點兒十歲了,這可是個大日子。”張雱吩咐侍女拿來一個樣式古舊的紅木匣子,笑咪咪說道:“定要好生慶賀一番,方是正理。正好那天伯伯休沐,阿忱阿池也休沐,到時我們全家一起出動,給小不點兒過生日去!”小不點兒什麼都好,連出生的日子都這麼好,趕巧是休沐日啊。

  “伯伯最好了!”謝流年走過來道謝,笑意盈盈的仰起小臉拍馬屁,“伯伯是世上最好的伯伯!”張雱眉開眼笑,“小不點兒真有眼光!”有謝晚鴻這樣的絕色親爹,還說自己是世上最好的伯伯,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張雱打開手中的紅木匣子,“伯伯這幾顆寶石,品相都還過的去。紅寶石紅的像火,藍寶石藍的像水,都有鴿子蛋一般大小。小不點兒來看看,喜不喜歡?”

  謝流年一眼看過去,再也無法繼續裝高雅了。寶石一顆顆靜靜躺在那裡,散發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令人移不開眼睛。“喜歡!”謝流年大聲說道。這般美侖美奐的珠寶,誰會不喜歡?

  她眼睛亮晶晶,嘴唇粉嘟嘟,神情雀躍興奮。謝四爺目不忍睹,不動聲色的轉過頭,看著窗外的梅樹。梅樹枝影橫斜,透著幾分清冷孤高。小七,幾顆寶石而己,你至於的麼?家去給你兩匣子,讓你玩個夠。

  張雱大樂,“好孩子,你喜歡就好。”小不點兒不愧是書香門弟的姑娘,多有禮貌!平時孩子根本不看什麼金銀珠寶的,這會子自己鄭重其事的送禮,孩子便鄭重其事的說“喜歡”,真懂事。

  沈邁在旁心癢癢,招手叫了名侍女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話。侍女會意的點頭,過了一會兒,從內宅走過來,不知將一件什麼樣的物事交在沈邁手中。沈邁樂呵呵說道:“這是阿爺的庫房鑰匙。小阿會、小不點兒,你們拿著,自己翻騰去。”相中什麼,要什麼。

  謝四爺嘴角抽了抽。依小七的性子,要是讓她進了個藏寶庫,任由她想搬多少便搬多少,她還不......謝四爺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小七興致勃勃數著金錁子銀錁子、仰起一張白玉無瑕的小臉,殷勤要求“存,存”的樣子。仿佛出現謝流年小陀螺般轉來轉去,一件一件搬寶貝的樣子。

  誰知謝流年一點也不貪婪,沖沈邁甜甜笑著,“阿爺,您送我兩件波斯玩器就好了。”您的庫房,我可不開。這要是開了個放滿寶物的庫房,我那眼睛放光的模樣,還不把您嚇著呀。您都這麼大年紀了,不落忍,不落忍。

  張會彎下腰身,在沈邁耳畔抱怨道:“阿爺,送禮要有誠意!”您要自己花點心思,揣測人家想要什麼,喜歡什麼,哪有給了鑰匙讓人家自己挑的?一點誠意也沒有。您這送禮的法子,只有貪財的人才會喜歡!可是小流年一點也不貪財。

  沈邁撓撓頭,“乖孫子,阿爺很有誠意啊。”這不任由你們兩個小家伙挑麼?你喜歡什麼阿爺或許知道,小姑娘家喜歡什麼,阿爺哪裡猜的到?

  張會小聲嘟囔著什麼,沈邁含笑哄他,爺孫兩個喁喁相語;張雱滿面笑容坐著,沈忱、岳池、丫丫站在張雱身邊,笑盈盈跟小七說著話。謝四爺坐著坐著,覺著南寧侯府比從前清雅,院中的梅樹格外有風致。

  送完請貼,敘過話,張雱父子招待謝四爺喝酒,“晚鴻,珍釀杜康,三十年的陳酒,喝兩杯。”謝流年跟著丫丫去了內宅,解語招待她吃私房菜。酒好,菜好,主人熱情好客,等謝家父女二人回到謝府時,已是華燈初上。

  “南寧侯夫婦二人同來?他家三位公子、含山郡主也一起?”謝老太太聽了,笑出一臉皺紋,“小七乖巧懂事,招人疼!”要不,南寧侯府怎麼會全家都赴約?

  大太太站在一旁,臉上是矜持又慈愛的笑容。她是主持中饋之人,小七生辰宴會也歸她辦理。本來想著一個庶出小女孩的生辰宴,只有謝家親眷會來罷了,連外家都不會賞臉的。誰知四爺和南寧侯交好,以至於小兒女過個生辰,張家這麼給面子。要來一位任職中軍都督府的侯爺,一位侯夫人,一位郡主,三位侯府公子,這小孩子的生辰宴,還要多當心了。

  侍立在大太太身後的沐後、崔氏,互相看了一眼。她們全是名門嫡女,對四房庶出的流年向來不怎麼看重,卻也敷衍的很周到。本來,她們准備的生辰禮物只是尋常珠釵,如今看看,還是換個精巧別致物件兒為好。

  四太太一身淡雅素服,跟大太太並肩站著。她是出嫁女,韓老太太去世,依禮守足了一年的孝。今年夏天她雖是滿了孝期,一來家裡裡裡外外都有大太太,二來她消瘦憔悴不少,謝老太太命她好生將養。故此,她只在謝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謝家旁的事,她並不管。

  謝流年的生辰宴,一樣是大太太張羅,不用她費心。四太太心中其實很不滿,“小七不比錦兒,哪用得著費這個周章”,面上一句話也不敢說。謝家和韓家、定海侯府規矩不同,謝家女兒向來是嫡庶一體教養,不分薄厚。“小七是庶女,低人一等”這樣的話,四太太只能心裡想想,或跟謝錦年傾訴,在謝家大庭廣眾之前、在謝老太太面前,她不敢說。

  四太太回到房中,謝錦年撅著小嘴進來了,“娘親,我五月間才過了十歲生辰,客人還沒這麼多。”來的都是謝家親眷、韓家親眷、自己的小姐妹,可沒什麼侯爺、郡主。

  四太太哪忍心愛女不高興,忙安慰她,“錦兒,這都是你二姐姐的親事鬧的。她嫁到定海侯府雖好,究竟是為人繼室,不大光彩。所以你祖父祖母才會當機立斷分了家,又這麼大辦小七的生辰宴。”連個小女孩的生辰宴都很隆重,說明謝家女兒金貴。借著這生辰宴,遮過去那要嫁人為繼室的謝家庶支女兒。

  謝錦年想了想,也釋然了,“原來如此。”又抱怨起謝綺年,“早幾年便該挑個清白厚道人家嫁了!這麼年紀一大把了,嫁給人做填房,很有意思麼?”連累的姐妹們都跟著面上無光。

  “這也怪不得她。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四太太歎了一口氣,“早幾年給她說的,全是家底薄的書香人家,嫁過去難免清貧一些。她在謝家享慣了福,哪會願意呢?定海侯府豪富,前頭人又沒留下一兒半女,雖是繼室,也不差了。”強似嫁個窮酸人家。

  四太太溫柔勸著愛女,謝錦年點點頭,“是,您說的對。”心平氣和的回去錦院,命侍女焚香,靜心練了一回書法。練完,滿意了,命人拿出金銀首飾挑揀。挑來揀去,挑出一對鑲珠嵌寶的赤金喜鵲登枝簪,“這簪富貴,喜慶,樣式也時新。”

  謝錦年才挑好禮物沒幾天,,便接二連三有交好的小姐妹上門。寒暄敘話之後,有的是閃爍其辭不肯實話實說,有的是吞吞吐吐討要請貼,“錦兒,你家小七的生辰宴,貼子可還有多?”也想來湊個熱鬧。

  謝錦兒氣壞了。晚上,專程去尋了四太太,“娘親,這是怎麼了。”錦鄉侯府的四小姐關幼詩,虞尚書的嫡長女虞思卿,陸翰林的獨養女兒陸曉琳,這些都是嫡女,素日不把庶女放在眼裡。她們要來做什麼?

  四太太憐愛的看看小女兒,“錦兒,那日南寧侯夫人會來。”南寧侯家裡,有三位尚未定親的公子。個個俊美,個個年輕有為。

  “含山郡主也會來。”朝中長公主、公主、郡主、王妃多了,可有哪位能像含山郡主那樣,隔個三五日便會進宮去見聖上的?有些郡主,三年兩年的都未必能見著一回聖上。

  “錦兒,這有什麼可氣的?”四太太耐心跟小女兒講著道理,“橫豎都是謝家的面子,是你爹爹的面子。錦兒,客人都是沖著謝家、沖著你爹爹來的,可不是為了小七。”真的不是為了她,乖女兒,快別跟她吃醋了。

  “也不全是吧。”謝錦年低下頭嘟囔著,“含山郡主好像對小七很好。”專門下貼子叫她去玩,連表姐妹也不見,只見小七一個。

  “那也是為了你爹爹。”四太太很篤定,一臉驕傲,“錦兒,你爹爹風姿秀異,誰不敬愛?小七不過長的像你爹爹多一些,可論起身份來,究竟是不如你!”女人不比男人,男人能建功立業,能自己打天下,女人只能靠著娘家,靠著身份。

  謝錦年撅著小嘴,不高興。四太太溫柔哄她,“府裡要添做冬衣。錦兒再添兩件小皮坎,兩條皮裙,兩個風領,兩雙小皮靴,兩件鶴氅。冬天時顏色鮮艷些好,錦兒,鶴氅做大紅的,好不好?”

  謝錦年來了精神,“一件要大紅的,一件要雪白的!”四太太柔聲答應,“好好好,錦兒說什麼,便是什麼。”母女二人興興頭頭說起來,要穿什麼戴什麼,怎麼搭配首飾。

  丫丫提前跟皇帝告假,“父親,二十九那天,我不來了。”皇帝放下朱筆,微笑問道:“阿嶷有事?”是什麼大事,讓阿嶷這麼重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7 PM

第76章

  皇帝爽朗的大笑聲傳了出來。廊下侍立的宮女、太監偷偷的你瞟我一眼,我瞟你一眼,嘴角都有笑意。要說還是含山郡主本事大,只要她大小姐一來,皇帝陛下准會開懷。主子樂呵,奴才們跟著沾光,都不用提心吊膽的。

  “......逼著你爹爹考狀元?你爹爹,考狀元?”皇帝一向莊重,這會兒樂的很了,肩膀抖個不停。張雱已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差不多是武官中的最高職位了,他去考狀元?太可樂了。

  也難怪皇帝發笑。這就好比說,一個男人已經做到國防部長了,卻被不懂事的小兒子逼著“您去參加高考,您去參加全國統一高考!”“一定要考第一!”然後國防部長拿不講理的小兒子沒轍,一臉難為,這可怎麼辦呢?要不然,真報名去?

  “可不是麼,爹爹愁眉苦臉了好多天。”雖是積年老笑話了,丫丫講起來還是笑彎了腰。可憐的爹爹,那時候真是被小哥哥鬧的頭暈腦脹。後來小哥哥發了狠,“不理您了,我自己考!”考個狀元而己,您這麼不痛快!得了,不指著您,我自己考一個。

  皇帝笑的更歡快了。敢情張雱連小兒子都管不了,被張會這小子轄治的死死的,有趣,有趣!“如此,你小哥哥定是將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了?”皇帝笑問。

  “哪有?”丫丫笑著搖頭,“小哥哥才埋頭背了兩天書,外公和阿爺都心疼壞了。外公跟小哥哥說,咱們這樣人家,不可去考科舉,與士子爭名。”一向大大咧咧的傅深,語重心長跟張會講道理,“乖孫子,進士三年考一回,一回只錄取三百名。多了你一個,寒門士子便少一個。”人家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金榜題名。你又不是沒有別的出路,擠什麼獨木橋。滿京城看看,哪有公侯人家子弟考科舉的?都是走武路子。

  “你小哥哥,如今還在國子監讀書?”痛快的笑了一場,皇帝和丫丫坐下喝茶,敘著家常閒話。張雱家長子、次子都上過戰場立過戰功,沈忱任虎賁衛指揮使,岳池任羽林前衛指揮同知。年紀最小的的張會,恩蔭了一個五品虛銜,沒領實差。

  “是啊。”丫丫笑嘻嘻的點頭,“不過國子監的功課他不甚了了,倒是謝世叔的書法課,極為用心。”外祖父說,小哥哥的書法已經似模似樣,看來還是謝世叔有功底呀。

  皇帝粲然一笑。張會為了小不點兒,倒是很上心。可惜小不點兒還小,而且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張雱要定下這小兒媳婦,也頗不容易呢。這就對了,普天之下,做男人的想娶個趁心如意的媳婦,做父親的想為兒子娶個趁心如意的兒媳婦,都不是易事。

  張雱這傻小子,娶媳婦時雖是走了桃花運,娶兒媳婦卻跟朕一樣,很是坎坷。他三個兒子,長子次子還沒著落,幼子雖有了意中人,卻遲遲定不下來!皇帝想著想著,越想越滿意。

  面上卻不露出來。慢悠悠用過茶點,披上斗篷到御花園暖房看了一回花,“這玫瑰很好。”丫丫笑吟吟誇獎。皇帝知她甚深,她說“這玫瑰很好”的樣子,分明是說“這玫瑰做餅很好”。笑了笑,命人“折了新鮮玫瑰花,速速送到南寧侯府。”隨著玫瑰花一起送過去的,還有兩匹江南進貢的上品緙絲,兩箱子遼東都司新進貢的上好紫貂。

  “一匹留著自己穿,一匹送人罷。”皇帝替丫丫打算的很好。丫丫拍掌笑道:“父親您神了!您怎麼知道我正為送小不點兒的生辰之禮犯愁呢?”緙絲、紫貂,多好的生辰禮物。

  “阿嶷越發小氣了。”皇帝故意板起臉,“拿著朕賞賜的物件兒做人情?不成,這人情朕自己做。干脆命內侍去小不點兒家傳個口諭,這緙絲和紫貂,算是朕賞的。”

  “父親,咱們父女二人誰跟誰呀。要不,這算咱們伙著送的?”丫丫陪上一臉殷勤笑容,跟皇帝打著商量。您怎麼年紀越大越吝嗇呢。我自小到大,從您這兒順走的大小東西,夠開個古董鋪子了。

  皇帝很嚴肅的想了片刻,點頭同意,“成,就算咱們伙著送的。阿嶷你說,朕送了禮,是不是該去小不點兒家吃上一頓,方才夠本兒?”光送禮,不坐席,多吃虧呀。

  “有道理!”丫丫連連點頭,跟皇帝仔細盤算著,“父親您看,您若是去了小不點兒家,只能吃上一頓。若是我替您去一趟,給您捎回來,豈不是多吃些?”

  “極是!還是阿嶷聰明。”皇帝一臉認真,“阿嶷去了小不點兒家,多吃些,多拿些。”丫丫也很認真,“那當然,一定要吃回來。”

  玩夠了,丫丫正要告辭,遼王和太子一前一後來了。遼王不比太子,太子是名正言順撫軍監國的,朝中無論事都能說上話。遼王對朝中事務,只能看著,說不出什麼,所以遼王比太子悠閒。

  “阿嶷過幾日要到謝家赴宴?”遼王笑的親切,“既跟阿嶷要好,可見定是個好的。大哥明日命人送兩件玩器過去,阿嶷見了謝七小姐,替大哥道聲恭喜。”

  太子也不甘落後,含笑說道:“謝侍講在太子府幾回經筵,令人有茅塞頓開醍醐灌頂之感。聽說謝家女兒皆讀書?謝七小姐定是位有靈氣的小姑娘。”吩咐隨侍之人,“前日有大食國進貢的玩器,揀兩樣精巧別致的,送至謝府。”

  丫丫盈盈一禮道謝,“我代小不點兒謝過兩位了。”皇帝歎道:“三份禮,全不去坐席。阿嶷,朕真是虧了,虧了。”先前是我一個人送,如今我兩個兒子也要送,謝家這小不點兒賺了我家三份禮,不得,不得了。

  “父親,會吃回來的!”丫丫鄭重許諾。遼王和太子都是一頭霧水,送禮,坐席,吃回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呀。丫丫要告辭,皇帝命遼王,“送你妹妹。”命太子,“浙江民亂一事,細細奏來。”

  遼王送走丫丫,去了靜孝庵。“母親,您說父親是怎麼了?”越來越像個尋常老人,越來越不像個殺伐果斷的帝王了。難道是......?遼王心咚咚直跳。父親操勞半生,日以繼夜克盡職守的,近來他身子越發不好,神情越發疲憊。

  “老了唄。”靜孝真人心中酸澀,“他已年過半百,又一直勞心勞力。臨老臨老,也想輕輕松松的,享享天倫之樂。”雖然政務沒敢全交給太子,到底是比從前輕松不少。很多瑣碎的奏折,皇帝已不親自批閱了。

  遼王心一沉。若是父親倦怠了,想過安逸的晚年,自己便絕無可能撼動小九!小九從小是父親當做太子來教養的,若沒有國家大事,恐怕動不了他。

  遼王站起身,笑道:“兒子回去讀書了。”翰林院編修荀光、蘧遜,今年秋天起兼任遼王府侍讀,負責給遼王講解詩書。去太子府任侍講的則是翰林院謝尋、周千義。

  靜孝真人溫柔答應,“去罷。”讀書是好事。自己若是飽讀詩書,學問淵博,皇帝當年該不會另立徐氏為皇後吧?原來在秦王府也好,後來到了皇宮也好,他對妃嬪一直不冷不熱的。都說“秦王不好色”“皇上不好色”,卻不知,他是嫌棄這些女子言語無味。

  靜孝真人怔怔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命人“去勤政殿。”皇帝辦公事的勤政殿,自己攏共去過那麼三五趟。這會子他是正在忙碌麼?自己若去了,他可會厭煩?

  勤政殿中,皇帝半躺在御蹋上,合眼假寐。靜孝真人默默坐在他身旁,並不說話。良久,皇帝掙開眼睛,溫和說道:“百年之後,我和你合葬。”她是先帝隨便指給自己的王妃,自己從沒喜歡過她。可,她究竟是原配。

  靜孝真人愣了半晌,伏在皇帝身上嚶嚶哭泣起來。

  謝府。大太太看過各家送來的禮物,命人登記造冊,“玻璃圍屏,大紅緞子緙絲圍屏,泥金大理石圍屏,還有幾扇小炕屏,都好生收著。”吩咐完,起身去了萱暉堂。

  “靖寧侯府,六安侯府,當陽道安家,杜閣老家,今兒都送了‘壽禮’過來。”大太太笑容滿面,“娘您看看,咱們小七真招人待見。”自己這當家人更要忙活了。真想不到一個小孩子家過生辰,會來這麼多客人。

  正說著話,遼王府、太子府的小內侍一前一後過來了。遼王府的小內侍滿面陪笑,十分謙和;太子府的小內侍略微趾高氣揚一些,卻也客氣。賞賜的生辰之禮皆是精巧的外國玩器,“大食國才進貢的,京城斷斷沒有。”太子府的小內侍面有得意之色。

  兩位小內侍都被請到客廳待茶。同樣的,臨走,管事的把一個金絲線繡牡丹花的荷包塞了過去,小內侍掂了掂,沉甸甸的。當下滿面笑容,拱手作別,去了。

  “這是怎麼話說的?”大太太笑道:“娘,您給媳婦加月錢罷。這個月啊,單為小七一個,媳婦便要少睡好幾個整覺!”備辦筵席,安頓車馬,可有的忙了。

  “好好好,加月錢,加月錢!”謝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樂呵呵的,“娘自己拿梯己出來,給你加二兩銀子!”當家人,勞苦功高,多拿二兩銀子,應當應份的。

  萱暉堂服侍的大小丫頭們,都掩著嘴笑。大太太,二兩銀子?老太太可真會逗樂。果然大太太嗔怪著跟老太太不依,倒惹的老太太好好笑了一場。

  四太太雖脫了孝,神情還是淡淡的,不怎麼愛笑鬧。這會兒她斯斯文文抿嘴笑笑,“要說加月錢,大嫂該尋四爺。若不是四爺為太子殿下講經,大嫂哪會這般麻煩?”

  大太太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來如此!四弟妹,這下子可好了,大嫂的月錢,都著落在玉郎身上!”謝老太太眉開眼笑,“極是!跟玉郎要去!”都怪玉郎,生下這般玉雪可愛招人疼愛的小七。

  黃昏時分,謝老太爺、謝大爺、謝四爺等人都回來後,大太太當仁不讓,討要酬勞。謝四爺笑的淺淡,“大嫂這般清雅之人,豈敢拿阿睹物來污了您?爹爹新得了幅豫章黃先生的《松風閣詩》,遒勁郁拔,神閒意穠,確是佳作。爹爹,《松風閣詩》大哥向往已久,還請您割愛。”從謝老太爺那兒訛了幅名人字畫,送給謝大爺夫婦。

  把謝老太太樂的。也不歪著了,坐直身子,指著謝四爺,又愛又恨,“從小他便是這般無賴!”誰家小兒子不這樣,賴爹娘,賴哥嫂,從沒他吃虧的時候。

  “玉郎這回無賴的好!”謝大爺滿口誇獎弟弟,“甚好甚好,做大哥的倒得了一回便宜。”這不容易的,從小到大,幾十年了,做哥哥的也能沾回光!

  萱暉堂中,傳出一陣陣笑聲。

  晚上謝錦年怒氣沖沖走了來,尋四太太追根就底。四太太自得的笑笑,攬過小女兒,竊竊私語,“錦兒,你父親前途正好!他在太子府任侍講,極得太子殿下看重!”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要跟來湊熱鬧啊。

  “十歲生辰算什麼?錦兒,十五歲生辰才是最重要的。”四太太胸有成竹,“十歲還小,謝家女兒大都是在及笄前後定下親事。”十歲再風光,有用麼?還這麼小。

  謝錦年悶悶貼在四太太懷裡,心情慢慢平復。

  “四爺來了。”門口響起小丫頭的通報聲。四太太精神一振,玉郎來了!她雖然明面上的守孝期滿,但實際上跟謝四爺還是分著住。四太太是孝女,要守足“三年之喪”。她父親韓司業,和丈夫謝四爺都為之歎息,全力支持。

  謝四爺身穿雪白貂襲,緩緩走了進來。四太太只覺眼前一亮,玉郎真是光可映人!四太太迎上來,替謝四爺取下貂襲。待謝四爺坐下後,又親手捧上茶來。

  謝錦年笑盈盈見過禮,天真的說道:“爹爹,今兒卓先生誇我了呢。”謝錦年功課一向很好,不管是讀書寫字,還是彈琴,下棋,以至女紅,都不落人後。

  “錦兒很好。”謝四爺微微一笑,從身旁的侍女手中,拿過一個紫檀木盒,“這盒珠寶,給錦兒的。”謝錦年很高興,“這是爹爹賞我的麼?”拿到手中,打開盒子看了一眼,呆住了。

  紅寶石,藍寶石,翡翠,珍珠,品相皆是上乘。這麼一盒子珠寶,雖說不上價值連城,也算得上價值不匪了!四太太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是吃驚,“四爺,這太貴重了。”小孩子家家的,給她做什麼?大了再給不遲。

  “錦兒是四月出生。”謝四爺溫和說道:“四月時太太還未脫孝,故此,委屈錦兒了。”那時是沒法大操大辦。如今,是非大操大辦不可。

  謝錦年心裡暖融融的。“錦兒哪裡委屈了?”謝錦年嬌嗔的說道:“爹爹那時親手寫了幅字替我掛在書房中,賞了兩串珍珠,還帶我去了憫忠寺禮佛。”添了許多香油錢。

  說了會子話,謝四爺站起身走了,“後日要講經筵。”每講一回經筵,都要提前做足功課。總不能說,皇帝、太子問你什麼問題時,回答不出。

  謝錦年過了一會兒才走。四太太和她頭湊著頭,欣賞了一遍盒子中的珠寶,“錦兒,莫說珠寶了,光盒子也值不少了。”紫檀木的盒子,寸檀寸金。

  人定時分,謝錦年才依依不捨的走了。侍女捧著紫檀盒子,謝錦年喜滋滋看著,心中歡喜無限。爹爹始終是疼愛自己這嫡女,小七麼,面子情罷了。

  次日,謝瑞年、謝錦年、謝流年一起被叫去萱暉堂。針線房的人緊著給她們一個一個的量身材,比尺寸,這可沒幾天功夫了,要趕著小姐們二十九那天穿,可要日趕夜趕。

  二十八下午,三人各得了一襲披風。緙絲面,紫貂裡,華貴非常。緙絲是“織中之聖”,一直是皇家御用織物,常用以織造帝後服飾、御容像和摹緙名人書畫。紫貂,是皮毛中最貴重的。

  沐氏和崔氏都含笑看著。謝家確實如傳言所說,不遺余力教養女孩兒。小五小六小七都還小,正長身子呢,這又是緙絲又是紫貂的,真是大方。

  謝流年披上紫貂披風,獻寶似的去了靜馨院,在何離面前轉了好幾個圈兒,“您看看,是不是很美?”衣服美,人更美。衣靚人更靚,相得益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7 PM

第77章

  小流年這滿是期待的模樣,分明是等著人誇獎。何離哪會讓她失望,一句接一句的溢美之辭脫口而出,“瑰姿艷逸,芳澤無加”“遠看,明艷如朝霞中冉冉升起的太陽;近看,清麗如碧波間亭亭玉立的新荷。”

  流年滿意歎了口氣,眼角眉梢,全是歡喜。還是親娘好呀,誇了這麼老半天,不帶一句重樣的話!這才是真心要誇人,誠心要誇人。我本來體重有四五十斤吧?現在好像身子沒有一兩重,快飄起來了。

  謝四爺和謝棠年都在。這兩人真是父子,長的大差不差,性情舉止也相似。此時都閒閒坐著喝茶,間或品評幾句茶水,好像沒有看見飄飄然快要飛起來的小流年一樣。

  “我明天要滿十歲了。”流年在何離身邊賣乖,“您把我生下來,養這麼大,多不容易呀。我親手做了件家常衣衫,沒什麼樣子,可是很舒服。您看看喜不喜歡?”從鹿鳴手中拿過一件做工精美的淺紫色絲綢繡花睡衣。這睡衣其實是心靈手巧的之蘋丫頭親手做的,可是服裝設計是自己,自己也確實動了幾針。說是“親手做的”,也算所言不虛吧。

  “喜歡,喜歡!”何離還沒看見衣衫是什麼樣子,已經眉眼溫柔一迭聲說著喜歡。等到展開衣衫看過,眼淚都快下來了。這衣衫交領斜襟,左衽,只拿一條繡花雲錦腰帶束著,式樣異常簡潔。衣領上的蘭花刺繡精致淡雅,清逸出塵,衣襟上的紫色梅花刺繡更是美好如夢。穿著這樣的衣衫入睡,夢境都會變美吧。

  “我挑來揀去的,最後才揀了淺紫色。”流年咭咭咕咕說著話,炫耀自己的眼光,“您膚色白膩,穿淺紫色一准兒好看!”腰帶也是同樣顏色。淺淺的紫,清新淡雅,秀麗宜人。

  何離快樂暈了。這衣衫是小七做的呢,從挑揀衣料,到做成什麼樣式,繡什麼花,都是小七自己想的。這可是花了多少心思呀,小七真是好孩子!

  謝四爺徐徐起身,走了過來。何離快活的拿起衣衫比在自己身上,“玉郎,好不好看?”是小七做的呢。把小小人兒抱在懷裡疼愛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彈指一揮間,小七都知道孝順爹娘了。

  謝四爺左左右右看過,不置一詞。謝棠年輕輕咳了一聲,拽過妹妹低聲問著,“小七,爹爹的呢?”生你養你的又不是一個人。怎麼只送她,不送他?這還得了。

  流年仰起小臉沖他笑笑,同樣不置一詞。何離早早的精心做了一條羅裙送給自己,遍繡大大小小、靈動漂亮的蝴蝶,“小七是大姑娘了,要好好打扮。”一臉慈愛縱容。謝四爺可倒好,除了逼功課,還是逼功課,是不是親爹呀。

  謝棠年攬過妹妹低低吩咐,“小七,好妹妹,快拿出來。”你肯定是給他做了的,何不早早拿出來,皆大歡喜?必要等他變了臉色不成。何苦來,白白氣他一場。

  小流年趾高氣揚看看仰頭向天的謝四爺,再看看不復淡然的謝棠年,狡猾又得意的笑笑,拍拍小手掌,清脆的吩咐,“拿進來!”之蘋應聲而入,手上恭恭敬敬托著件淺紫色長袍。

  流年笑吟吟拿在手中,“爹爹,跟她的那件一模一樣呦。”同樣是淺紫色,交領斜襟,左衽,只束一條雲錦腰帶。不過沒有繁復的刺繡,更加簡潔明快。

  謝四爺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回到桌邊繼續慢悠悠喝茶。謝棠年暗暗松了一口氣,也如常坐下,端起溫潤的斗彩粉蝶茶盞,細細品茶。

  流年把長袍交給何離,“您替他收著。”走到謝四爺身邊,伸出小手掌,“爹爹,生辰禮物呢?她送我一條羅裙,繡了好多只蝴蝶,可好看了。哥哥親手作了一幅畫送我,把我畫的惟妙惟肖。爹爹您呢?”送什麼給我呀。您家底兒最厚實,送硬通貨吧。

  謝四爺不理會她,自顧自悠然品茶。流年等不得,踮起腳尖,伸手自他口中搶過茶盞,“爹爹,快拿出來呀。”別賣關子了。讓人等呀等的,猜呀猜的,有意思麼。

  何離掩口而笑,拿起兩件衣衫,命人放至內室。謝棠年好像沒看見一樣,專心致致喝茶。謝四爺手中空空,面前站著個白皙纖巧的小女兒,一臉討債模樣。

  謝四爺慢吞吞吩咐道:“阿離,拿過來。”何離含笑答應,到內室拿了個紫檀木盒子出來,親手放到謝四爺身邊的桌案上。玉郎半輩子也沒見過小七這樣的,沒轍了。

  “爹爹,是我的麼?”流年熱切問道。待謝四爺點了頭,流年嫻熟的打開盒子,頗為內行的點評了幾句,“寶石很大,顏色也正,品相極好。珍珠圓潤柔美,更難得是幾十顆都一般大小,串做項鏈,定是上乘。”

  “拿去玩罷。”謝四爺聲音淡淡的。看她這小眼神兒,回去會不會抱著這匣子珠寶睡覺?乖女兒,不過是些身外之物而己,何至於此。

  小流年把珠寶盤點一遍後,推回給謝四爺,“爹爹,存起來。”我又沒有保險櫃,身邊放著這般貴重的珠寶做甚。這些東西饑不可食,寒不可衣,要說戴著好看吧,一則限於身份,二則限於年齡,我戴它也不合適呀。

  謝四爺微微點頭。何離會意,拿起盒子笑盈盈說道:“小七,先替你存起來。”她還沒來的及走,只見小流年伸出一個小指頭,“一分利。”既然要存,自然有利息。

  謝四爺扶額,“阿離,算算該給她多少。”送她一份大禮,她還要存過來收利息。幸虧世上只有一個小七,若人人養女如此,做父親的不被累死,也要氣死。

  何離抿嘴笑笑,“一年五百兩。”這盒珠寶往少了說,也值五千兩銀子。一分利,每年該是五百兩。謝四爺淡淡說道:“每年她生辰那日,提五百兩銀子給她。”

  “不要!”流年飛快的反對,“不提,要利滾利!”復利的效應是驚人的。每年百分之十,復利,按照七二法則,本金翻倍需要7.2年。今年十歲,再過7.2年,快十八周歲了,正合適。

  流年小臉亮晶晶的,神情認真。謝棠年實在憋不住,放下茶盞,徐徐走了出去。廊下,兩名提著熱水壺路過的小丫頭沖他曲膝行禮,心中各自莫名其妙,“六少爺這是怎麼了,笑成這樣?”有什麼高興的事呀。

  謝棠年在廊下樂了半晌,才慢慢走了回來。屋內溫暖如春,小流年一手攜著謝四爺,一手攜著何離,眉飛色舞的不知在說些什麼。謝棠年臉上帶著淺淡笑意,只聽得自己妹妹興高采烈叫了一聲“美人兒爹爹......”,頓時,謝棠年笑容凝固了。

  謝四爺轉過頭,淡淡掃了小女兒一眼。流年打了個激靈,忙轉過頭對何離討好的笑,“美人兒!”又轉過頭一臉諂媚的看著謝四爺,“爹爹!”方才是話說的急,說串了,說串了。

  謝棠年才進來,在門口略站了一站。似笑非笑盯著小流年看了會子,實在憋不住,又慢慢走出去了。小七,你給哥哥請大夫去!腸子都笑疼了。

  謝棠年再進屋時,謝四爺閒閒倚在蹋上,神色淡然的開口攆人,“棠兒,小七,回罷。”別在這兒折騰人了。大冬天的,早些歇著為好。

  謝棠年、謝流年一起出了靜馨院。雖然不過一徑之隔,謝棠年還是堅持送妹妹回去,“冬天路滑,你走路又不老實。”把妹妹送到恬院,看著她走進上房,才緩緩轉身走了。

  第二天,流年早早的被鹿鳴從被窩裡捉出來,“七小姐聽話,今兒睡不得懶覺。”流年閉著眼睛任由她折騰,等到梳洗打扮好了,照照鏡子,頭是頭腳是腳的,諸事妥當。喝了一盞溫溫熱熱的紅糖羅漢果茶,起身去了萱暉堂。

  給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磕了頭,二老各賞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好孩子,今兒又長了一歲,大姑娘了。”之後謝大爺、大太太處,四爺、四太太處,都過去了行了禮,拿了紅包。沐氏、崔氏、瑞年、錦年處,也走了一遍。“七小姐,您可不算累的。”鹿鳴見她微微皺著小眉頭,知道她嫌累,偷偷笑道:“若是爺們,還要先到祠堂磕頭呢。”比您還累。

  末了,流年把幾個紅包全塞在謝四爺手中。“也是一分利?”謝四爺淡淡問道。“嗯,一分利。”流年點頭。一分利很不錯了,年收益率百分之十,相當理想,相當知足。

  巳時中,客人陸陸續續到了。瑞年、錦年、流年什麼也不用管,並排站在二門處迎接客人。三個小姑娘一模一樣的裝扮,都是粉雕玉琢、彬彬有禮的,讓人賞心悅目。

  “哪個是七小姐?”韓國公府世子夫人傅氏初次登門,分不清誰是誰。過了二門,慢慢往內宅走著時,低聲詢問身旁的吳萱。吳萱聲音也低低的,“最好看的那個。”乍一看上去,三個都很出色。仔細看去,年紀最小的流年,皮膚最白皙細膩,眼睛最美麗動人,最有靈氣。

  傅氏微微點頭,沒再說話。本來,按她的身份,謝家該專程有太太奶奶陪著才是。可是今日來客眾多,南寧侯夫人、六安侯世子夫人、靖寧侯世子夫人等都早來了,所以,這會子殷勤陪在這對母女身邊的,是衣著得體、滿面陪笑的管事婆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8 PM

第78章

  謝老太太年事已高,早已不出面待客。傅氏、吳萱母女二人到萱暉堂略坐了坐,便和早來的解語等人一起,由四太太陪著,去了待客的大花廳。大花廳寬敞軒朗,牆壁夾層間燒著炭火,廳內溫暖如春。

  寬了大衣服,傅氏身穿石青刻絲銀鼠小襖,大紅洋縐灰鼠皮裙,脂光粉艷端莊坐著,矜持的和四太太、異母姐姐南寧侯夫人、庶長嫂六安侯府世子夫人吳氏等敘著話。靖寧侯府世子夫人齊氏性子隨和,她和吳氏是親家,和解語是妯娌,故此對傅氏極為親熱,一盆火似的趕著。

  待小輩也親切。“丫丫,阿明,你們小姐妹定是不耐煩陪著我們這些老人家。不如你們到一邊玩耍。”齊氏很體貼的說道。小姑娘家陪著我們做什麼,不如換個地方自在敘話。解語帶著丫丫,傅氏帶著女兒吳萱,吳氏帶著幼女傅好明。齊氏只有一女,嫁給了吳氏的長子傅好禮,身邊帶的是侄女岳清、岳湘。

  四太太很客氣的附合,“極是,狠該出去散散。寒捨梅林粗粗看得,不如你們小姐妹出去賞玩梅花。”謝家梅林,算得上京城一景。梅林那邊有快雪亭可供歇息,有幾百樹梅花可供賞玩,另有文雅侍女在側,若哪位發了詩興要作詩,隨時筆墨伺候。

  岳清、岳湘年紀只有十一二歲,平日十分嬌養,正是好動愛玩的年紀。聞言都笑盈盈的看著丫丫,等著堂姐帶她們出去玩耍。傅好明比她們大不上兩歲,也是個淘氣的,眼睛忽閃忽閃盯著丫丫,分明在說“好表姐,快走快走。”

  丫丫忍不住一樂。說起謝家的梅林,就想起“綠萼梅花”。若不是因為世間有綠萼梅花,小哥哥如何會邂逅小不點兒?等他們將來成了親,真該到梅樹下好好拜拜,謝謝大媒。

  丫丫轉頭看看解語,解語微笑點頭,吳氏、齊氏也點了頭。只有姨母傅氏夫人不動聲色,吳萱乖巧文靜說道:“聽姨母、舅母說話最有意思了,萱兒捨不得走。”願意陪著長輩們,不願意出去玩。

  正說著話,又有客人到了。解語的弟媳薛氏,帶著女兒安曉旭從容而來。彼此寒暄過後,很自然而然的跟解語坐在一處,極是親熱。解語比幼弟安汝紹大上十幾歲,算得上長姐如母。薛氏也是解語從小看著長大的,比尋常姑嫂間和氣的多。

  安曉旭只有七歲,粉粉嫩嫩的,跟解語很有幾分相似。她性子愛嬌,纏著丫丫不放,“人家專程過來,要跟你一起玩的。”丫丫寵溺的攬著她,笑咪咪答應,“好好好,小旭兒,姐姐帶你出去玩。”

  傅氏沒好氣的看了薛氏母女一眼,心中頗為不樂。在傅氏看來,父親為重,解語是傅家血脈,便該全心全意為傅家著想。似解語那安家的繼父,理他作甚?沒個不向著親爹、向著外人的道理。

  傅氏,名傅解意,是傅深和繼室魯氏的女兒,和解語同父異母。薛氏,名薛白,是安汝紹的妻子,安汝紹和解語同母異父。南寧侯在京城侯府中真是與眾不同的一家,侯爺是外室子,侯夫人身世也復雜。南寧侯府那四個爹,不只謝四太太覺著怪異,很多貴夫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本來,京城這些貴夫人們都打定了主意要鄙視南寧侯府的。但是,南寧侯府從不主動交好與人,從不自己站出來跟人攀交情,讓她們根本沒有機會。慢慢的,時日久了之後,南寧侯夫人變成了全京城貴夫人暗中羨慕的人:四個爹都疼愛她,縱容她;沒有婆婆管束;夫婿又英俊又有本事,居然還一心一意!兒女更不用提了,一個比一個爭氣。

  令貴夫人們煩惱的公婆難伺候、夫婿花心風流、兒子紈褲無能這些難題,南寧侯夫人一樣沒有。不只如此,她還把南寧侯府管的井井有條。多少年了,南寧侯府從沒一件丑聞,像才出生的嬰兒一般清清白白。

  很多出身高貴的夫人太太們對南寧侯夫人十分不屑,不惜得罪朝中重臣,也想當面諷刺挖苦南寧侯夫人一番。可她們找來找去,除了出身,還真找不著什麼可以攻擊解語的地方。倒是有幾位生性坦率的夫人說過“身為女子,當賢惠大度”,哪有大家子夫人攔著丈夫不許納妾的?只有寒門小戶沒見識的鄉下女人才會這麼小氣。

  解語微笑,“無論天朝女子,波斯女子,大食女子,無論哪國哪族女子都好,也無論貧窮富貴,或容貌媸妍。但凡能令拙夫多看她一眼,我必二話不話,聘為側室夫人。”這話一出口,貴夫人一個一個下了氣。這種豪言壯語,除了她,還有誰敢說?人家有個忠心耿耿的丈夫,不服不行。

  如今的京城,若說起南寧侯夫人,或許還是有很多貴夫人會不屑一顧。若問她們,“願不願你的女兒也像南寧侯夫人一般渡日”,十個裡頭,倒有九個半會怦然心動。誰不想女兒獨占夫婿,逍遙自在渡日。誰傻了,真想自己親生女兒照著女誡過日子。卑弱,卑弱個鬼。

  傅解意當然也做此想。她對女兒吳萱的打算,便是嫁到南寧侯府,做解語的兒媳婦。頭些年她相中的是老大沈忱,因為沈忱將來會繼承東昌侯府,成為東昌侯,那吳萱便是現成的侯夫人。後來沈邁出了事,她頗為可惜了一陣子。等到張雱一家重回京城,東昌侯府改成南寧侯府,她開始猶豫不定:是老大好呢,還是老二好呢,還是老三好呢?哪個會繼承南寧侯府?偏偏南寧侯府一點不配合她,這麼些年過去了,都沒定下世子人選。

  沈忱、岳池、張會,也全沒定親。本來,以姐妹之親,開口問問也沒什麼。可傅解意跟安解語從小不在一起長大,情份淡薄,好面子的傅解意還真是開不了這個口。

  傅解意正心中不悅,又來了新客人。看到這位新客人,傅解意露出滿意笑容。平時她跟庶妹傅解憂並不親近,這會子看著解憂卻順眼的很:還是傅家人多勢眾啊。安家,到底還是人丁單薄了些。

  傅解憂已是四十歲的人了,卻依舊一幅無憂無慮的模樣。她身邊的女兒常碧十五六歲的年紀,白淨挺拔,英氣勃勃,性子也爽快明朗,很討人喜歡。

  好嘛,放眼望去,來的最早的這撥客人,全是南寧侯府的親戚。敢情來一個安解語,便能招來岳家、傅家、安家、常家、吳家諸人。四太太在旁殷勤陪著客,心中感概,又頗有些驕傲。都是因著玉郎和南寧侯交好,南寧侯夫人才這般賞臉;南寧侯夫人一賞臉,她這些親戚們全跟著來了。

  已出嫁的姑奶奶謝有年,帶著兒子寅哥兒、女兒容姐兒也來的挺早。大太太百忙之中還拉著女兒說了會子梯己話,又好生疼了番外孫子、外孫女。謝有年笑嘻嘻說道:“難得回趟家,今兒我好好享享福,做做姑奶奶。”平日在杜家,公婆丈夫再怎麼好,也不夠自在。

  “回了謝家,你最大。”大太太也是做人兒媳婦的人,自然知道兒媳婦的苦,“大小姐,大姑奶奶,今兒你任事不理,好生自在一日。”

  玩笑了幾句,謝有年好奇詢問,“娘,這究竟是怎麼了?小七過個生辰,怎麼鬧這麼大陣仗?我們家老太爺都親自發了話,讓我早點回,還吩咐禮物不可輕了。”純粹是為著丫丫?不像啊。杜閣老是疼丫丫,可也不至於丫丫喜歡小七,他老人家便把小七這麼當回事。

  “別提了,還不是三房鬧的。”大太太歎了口氣,“好端端的,偏把個閨女拖到了這麼大的年紀,最後給人做了填房。謝家女兒嫁到定海侯府做繼室,你祖父祖母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不,故意借著小七的生辰,去去晦氣。”

  謝有年覺的有些不對勁。但要再細問什麼,有侍女快步進來,急急稟告,“大太太,宮裡來了位內侍監,傳了聖上的口諭,賜給七小姐兩件珍玩。”雖說有大爺、四爺接待著,也要稟告給大太太知道啊。

  大太太莞爾,“含山郡主面子真大。”京城從沒哪家小姐有過這種殊榮。今日有了,可想而知,全因含山郡主。否則,聖上哪裡知道世上有謝七小姐這麼個人。

  等謝有年到了大花廳的時候,謝家親眷都已到齊。即便是小七名義上的外家,韓司業家,也來了韓大太太和一位妙齡少女。謝有年暗中松了口氣,這種場合,若是外家沒來,可是夠尷尬的。

  謝有年長自太康謝氏,嫁入天長杜氏,交際手腕圓熟。不過一會兒功夫,已是滿面春風的跟諸人全部行過禮問過好,尤其跟解語十分親熱,“多日不見表姨母,十分想念。”解語和謝有年的公爹,是表兄妹。

  “阿嶷呢?”謝有年不見丫丫,少不了要問一句。解語微笑道:“這調皮丫頭,帶著妹妹們去了梅林。”小姑娘們眉來眼去,最後集體起身,出去玩了。

  梅林那邊,這會兒正是熱鬧非凡。矜持的姑娘們藏身快雪亭中,秘不示人。吳萱、常碧、傅好明、岳清、岳湘可沒顧忌,毫不客氣的指使著,“大表哥,替我折那枝綠色的!”綠色多希罕呀。“哥哥,你看到那枝沒有?孤削似筆,真有風骨,我要那枝。”岳清拉著岳池,指指點點。

  張雱遠遠的袖手站著,並不往前湊。本來,他們父子四人都是在外宅的花廳飲酒。沈忱和岳池喝著喝著,要來看謝府的綠萼梅花。謝松年兄弟自然大包大攬的答應,親自陪了過來。

  到了梅林,遇到丫丫等人。姑娘們或是披著大紅羽紗狐狸斗蓬,或是大紅猩猩氈,一片鮮艷。獨有丫丫披著件御賜的翠羽斗蓬,金碧輝煌,耀人耳目。

  見了張雱父子,稚嫩的安曉旭率先歡呼,“干活的人來了!”姑丈也在,表哥也在,不管要折什麼梅花,都能夠著了!常碧等人也樂,可不是麼,干活的人來了。紛紛指使起表哥。

  張雱可不管。“我只給解語折梅花。”張會和丫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遠遠看著。張會替謝家心疼,“遇到這撥俗物,梅林遭殃了。”

  沈忱和岳池哪能由著她們胡鬧。沈忱笑道:“小旭兒年紀小,我替她折枝紅梅,哄她玩玩。阿萱阿明阿碧還有清兒湘兒,你們不許鬧了。”是來賞梅的,還是糟蹋的。

  謝松年極為客氣,“沈兄,有花堪折直須折。”謝鶴年、延年、棠年也笑道:“多折幾枝,回去插瓶。”謝延年待客最熱誠,虛心請教吳萱,“那枝胭脂紅的可好?”只待她點了頭,便要想法子替她折到。

  岳池興味索然。本來想看看小阿會魂牽夢縈的綠萼梅花,那清麗脫俗的綠梅,應是一片幽靜淡雅。岳池掃了一眼遠處的老爹、弟妹,沖沈忱使了個眼色,悄悄走向梅林深處。

  越往裡走,越安靜。身畔是一樹樹梅花,或艷如朝霞,或白似瑞雪,或綠如碧玉,煞是好看,仿佛行走在仙境中一般。岳池伸手攀過一枝白梅,嗅了嗅,花香醉人。

  岳池驀然停下腳步。眼前是一叢綠色梅花,淺淺的綠色,淡雅宜人。梅樹下,一名妙齡少女悄然獨立,仰頭望著綠梅,神情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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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謝四送錦年珠寶:錦年過生日的時候,謝四沒送(正常,還是小女孩)。流年過生日的時候,張雱大手筆,送了鴿子蛋大小的寶石。謝四這親爹不甘示弱,也送流年珠寶。錦年和流年同年出生,送了流年,於情於理,也要送錦年。

  關於“寵妾滅妻”:古代的小妾分很多種,有些很可憐。拿大家熟知的紅樓舉例,鳳姐兒如果要對付尤二姐,這可以理解。尤二姐是有未婚夫的,但是窮了,尤二姐不願嫁他。尤二姐嫁給賈璉是偷偷摸摸的,鳳姐兒這正室都不知道。  可是如果鳳姐兒對付平兒,算什麼呢?平兒是丫頭,是鳳姐兒同意給賈璉的,是用來裝賢良的,平兒連跟賈璉親熱都不敢,“難道圖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

  關於“嫡庶之分”:嫡和庶的分別,各個朝代、各個地域不盡相同。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會嫡庶分明,也不是所有的家庭庶女地位都低到塵埃。懦弱的迎春不受重視,精明的探春卻不會。

  鳳姐兒跟平兒說到庶出探春,“將來攀親,如今有一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為庶出不要的。” 可見,庶出是很不利,但是也不見得全部在意這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8 PM

第79章

  少女年紀尚稚,約有十四五歲的樣子。頭上梳著俏皮的倭墮髻,耳中戴著明珠墜子,越發襯的面目白皙姣好。她這麼隨隨意意往梅樹下一站,身姿婀娜,人比花嬌。

  這裡是梅林深處,人跡罕至。也不知她是哪家姑娘,膽子倒很大,敢一個人過來賞玩梅花。姑娘家不是愛成群結隊的麼?她倒是與眾不同。岳池靜靜立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她。

  一陣微風吹過,吹落數片梅花。少女淺淺笑著,伸出一雙瑩白素手,起身去捉悠然飛落的梅花。她身姿迅捷曼妙,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練過功夫的。岳池嘴角翹了翹,怪不得敢獨自一人,原來是藝高人膽大。

  卡嚓一聲,岳池身側一枝殘梅折斷。少女轉過頭,順著聲音望了回來。她氣韻恬淡,眼神純淨,看見梅樹下站著名錦衣華服的陌生青年男子,微微一怔。

  岳池頷首致意。少女無語看看他,凝神聽了聽周圍的動靜,飛身向左側跑去。左側,隱隱能聽見女孩子的笑鬧聲。花叢中,她輕盈的奔跑著,銀貂斗蓬飛起來,柔亮悅目。

  “小心掛著。”耳畔響起略帶揶揄的輕笑聲。一只纖長優美的男子手掌,彬彬有禮替她拂開前方斜伸出來的樹枝。少女吃驚轉頭,那陌生青年男子,竟不疾不徐如閒庭信步一般跟在她身側。

  自己已是用了全力,他他他......少女心中駭然,狠狠瞪了他兩眼,腳下越發用力。快了快了,女孩子的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大膽狂徒,還不停下!”前方俏生生站著一名稚齡少女,容貌嬌嫩,聲音清脆悅耳,披著件緙絲紫貂斗蓬,氣勢萬千的指著那陌生青年男子,喝道。

  那陌生青年男子倒是聽話,果真倏地停下腳步。稚齡少女更加神氣活現了,小手一揮,“速速退卻!”那陌生青年男子長笑一聲,縱身躍至梅樹上,眨眼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少女驚魂甫定,“謝七小姐,多謝你。”她在謝府二門處見過流年,認得這便是正過十歲生辰的謝七小姐。這可如何是好,自己初回京城,頭一遭出門做客,便遇上這種事。這若是被家中知道了,或傳開了,豈不是非常麻煩。“女不教,母之過”,祖母本就不待見母親,這下子更有話說了。

  “江六小姐,您謝我什麼呀。”流年乖巧的笑著,一臉的天真無邪,“咱們在梅林中碰巧遇上了而己,有什麼好謝的?”我也來玩,你也來玩,林中相遇,實屬偶然。

  江六小姐放了一大半心。“我才回京城,各處都不熟。”和流年並肩緩緩走著,抱怨道:“我和表姐她們一道去賞綠萼梅花,走著走著,跟她們走散了。”她的表姐,是陸翰林的獨養女兒陸曉琳,謝錦年的閨中密友。

  流年仰起小臉,快活說道:“跟她們走散了,便遇到我了呀。”小姑娘,這回是沒什麼的,放寬心。你跟陸曉琳走散了,很快遇上我,任事沒有。

  江六小姐停下腳步,斂衽為禮,“笑寒感激不盡。”流年笑彎了眼睛,“好姐姐,您要是偶爾遇著個人都要感激不盡,會忙死的。”原來江六小姐的閨名,是江笑寒。

  江笑寒性情也算豁達,見流年如此剔透,也大大方方詢問,“妹妹,你認得方才那人?”她一幅有恃無恐的樣子,那青年男子又很聽她的話,分明是認得。

  流年一樂,“我認得他爹。”方才我正跟他爹、他弟弟一處賞玩梅花,商量著折哪枝更合適。正商量著呢,他爹忽然躍到一處高高的樹枝上。再下來的時候,笑的什麼似的,“小阿會,咱們快躲起來。小不點兒,莫跟阿池客氣。”方才對二哥頤指氣使的,過癮!這會子,估計張伯伯尋著二哥,正不遺余力的笑話他呢。

  兩名侍女迎面而來,恭敬行禮,“七小姐,江六小姐。”正是流年的侍女鹿鳴和之蘋。再往前走,出了梅林,謝錦年陪著幾位貴族少女在亭中安坐,品香茗,賞梅花。那幾位貴族少女都是她素日交好的,錦鄉侯府的四小姐關幼詩,虞尚書的嫡長女虞思卿,陸翰林的獨養女兒陸曉琳。

  關幼詩年紀十二三歲,生的清秀可人。虞思卿和陸曉琳都是十五歲,披著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儀態端莊。見到流年和江笑寒一起過來,陸曉琳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都是名門之女,心裡不管怎麼想的,面上禮數都很周到。彼此寒暄過後,陸曉琳嬌嗔的責怪江笑寒,“你這孩子,怎麼淨亂跑呀?一會兒功夫便看不見你了。”江笑寒淡淡一笑,“跟表姐前腳走散,後腳便遇上了七小姐。”跟誰一起玩不是玩,有什麼不一樣的。

  陸曉琳撲哧一笑,“瞧瞧這孩子!她從小在遼東長大,到底跟咱們京城女孩子是不一樣的。”若是京城長大,這會兒該親親熱熱拉著自己這表姐,一幅姐妹情深的樣子。

  流年在亭中略站了站,陪笑告辭,“對不住,失陪。”今兒她是小壽星,各處客人都要照顧周到。再三道歉,帶著鹿鳴和之蘋走了出來,沿著曲曲折折的小徑走過去,進到一處暖閣中。

  暖閣中,張雱和張會都面帶笑意。張雱想著又有一個兒子可以打趣,眉開眼笑。張會細細回憶二哥是如何笑話自己的,打算加上兩倍還回去。

  “伯伯您看過了麼?林中可有什麼蹊蹺之處。”流年進來,先問正事。江笑寒怎麼會跟陸曉琳她們走散的,若不是遇到岳池,而是遇上旁的什麼男子,多少尷尬。

  “我去看了。阿池他們才走過不久,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偷偷溜進去,在林中徘徊許久。”張雱長話短說,“這小子不精明,如今還在裡頭傻轉悠呢。”

  流年鼓著小臉頰想了想,“伯伯您去把那小子打暈,狠狠揍他。”不用問也知道是齷齪事,到我家來鬧騰,到我家來暗算人,不打他一頓,嫌他腥麼。

  張雱樂呵呵答應,“成!小流年,伯伯替你好好揍他!”張會悄悄拉流年的衣襟,“怎麼不讓我去?”打人而己,用得上勞動爹爹麼?流年輕輕笑笑,“張乃山,你又不愛打人。”伯伯麼,見到壞人不讓他動手,他手會癢的。

  打人這件事,第一該給沈邁,第二該給張雱。這兩位前盜匪,耐著性子奉公守法的,偶爾也要讓他們做做俠客,除暴安良。要不,豈不憋壞了。

  張雱摩拳擦掌,去林中把那傻小子一掌打暈!又踹了幾腳。這是在謝家,本來自己不好意思動手惹事的,可是小流年都放話了,自己這做伯伯的,怎麼著也該為孩子出這口氣不是。

  張雱打完人,慢悠悠回了外宅大花廳。謝四爺淡淡問他,“無忌,梅花好看麼?”弄什麼玄虛,自己不過出去迎了迎內侍,回來後南寧侯府一家子全不見了。

  “非常好看!”張雱伸出大拇指,熱烈贊揚,“太好看了!”有紅的有白的有綠的,品種真齊全。你家怎麼會有綠色梅花呢,先是把我家小阿會招了去,如今又把我家阿池招了去。這冬天還長著呢,回家跟阿忱說說,讓他有事沒事到謝家轉轉。他這親事,我和解語倒不在意,阿爹和爹爹都催過十七八遍了。

  張雱笑的見牙不見眼。他在廳中喝著酒,聽著戲,也不耽誤正事。戲正唱著,沈忱、張會已經把“林中姑娘”的底細打聽的清清楚楚,一一報了過來。

  江笑寒自小長在遼東,生平第一次回京城-------好好好!張雱大樂。他自己正是從小長在遼東,八歲那年才跟著父親岳培回了京。從小在遼東長大,這姑娘真會挑地方。

  江笑寒出自誠意伯府。父親江雨是誠意伯嫡次子,一直在遼東都指揮使司效力。母親盧氏是遼東女子,家中世襲武職。江雨和盧氏育有兒子江武和女兒江笑寒,沒有庶出子女。------很好,家中人口簡單。

  江笑寒和江武一樣,從三歲起開始習武,功夫很過的去。-----這真是太好了,會功夫。這往後要是閒著沒事,還能切磋一番,有趣!很有趣!

  江笑寒回了誠意伯府,很不受祖母誠意伯太夫人待見。-----張雱很是氣憤。什麼眼神兒呀,這麼好的姑娘不受待見?老太太有毛病吧。

  原因麼,很令人唏噓。江雨是太夫人親生的,不過生他的時候難產,差點沒了命。並且,因為生他損傷了身子,直將養了三五年才好。江雨自小不受疼愛,才十四歲便從了軍,在外奔波了二十多年。這是江雨自赴遼東後第一次回京。回京的原因,是太夫人“病了”。

  真病了?張雱頗為懷疑。

  沈忱沖他伸伸大拇指,老爹聰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09 PM

第80章

  誠意伯太夫人陸氏確實不是真病,裝的。裝病的原因,是因為她那心肝寶貝的外孫兼娘家侄孫,陸翰林的長子陸璉。陸家本來是江郡名門,後來漸漸敗落了,族中出色子弟不多。太夫人厚道,不忘本,雖然當年陸翰林不過是名舉人,家業也十分蕭條,還是毅然決然把嫡長女嫁了過去。

  婚後育有陸璉、陸曉琳兄妹二人。陸璉相貌清秀文雅,性子也隨和,極得太夫人疼愛,“璉兒這孩子,跟他祖父一個稿子。”真是陸家的好子孫。

  陸璉生性好學,酷愛讀書。今年春天,陸璉和兩名同窗一道去遼陽拜訪大儒周老山長。周老山長曾執教西山書院,經義嫻熟,制藝嚴謹,陸璉等人聽周老山長講了兩天功課,都覺茅塞頓開,不虛此行。

  既到了遼東,陸璉少不了要拜訪二舅江雨。江雨雖多年不曾回京,逢年過節總有書信、禮物。不只太夫人處、誠意伯處,便是陸家,也從未漏下一回半回。陸璉雖和二舅從未謀面,卻收過不少人參貂皮之類的重禮,自然知道二舅是疼愛他的。

  在遼東城郊一處幽靜雅致的庭院中,陸璉見到了二舅父、二舅母、表哥江武和表妹江笑寒。初見江笑寒那一刻,一向斯文有禮的陸璉話都不會說了,結結巴巴顛三倒四的,俊秀的臉龐成了塊大紅布。

  陸璉回京後,就磨著爹娘、外祖母,要求娶江笑寒。他娘親江氏是伯府嫡女,心高氣傲,實在不願娶個長在偏僻荒野之地的姑娘,“她長在遼東,哪有京城少女嫻靜文雅?”陸翰林也不大贊成,“還是書香門弟的女孩兒好。”多麼的知書達禮。太夫人更是皺眉,“你二舅從小不機靈,他的閨女,能好到哪去。”對江雨著實不喜,連帶著也不喜他的兒女。

  一向疼愛自己的長輩全都搖頭,把陸璉氣的躺在臥房中蒙頭睡倒,不吃不喝。不過兩三天功夫,江氏先著了慌,陸翰林也歎氣,“由他罷。”雖不知品貌如何,江家嫡女,也差不到哪去。即便真的不好,反正年齡還小,往後悉心教導也就是了。他們這做父母的松了口,陸璉方起了身,用了飲食。

  在太夫人心中,嫁到陸家可是份殊榮,尋常女子是不配的。她老人家專程命心腹陪房盧嬤嬤去了趟遼東,“仔細看看,六小姐生的如何,性子如何。”唯恐江笑寒有不好之處,玷污了陸家。

  盧嬤嬤回了京,一五一十稟報了,“六小姐今年十四歲,修長苗條,比四小姐五小姐還高些。皮子雪白,一雙杏眼溫柔澄淨,面目姣好。性子也安靜,待下寬和。親事麼,因六小姐年紀小,尚未及笄,有幾家同僚來探口風的,二爺、二太太都未答應。”盧嬤嬤是這麼多年來誠意伯府第一位派去遼東探望的,江雨夫婦喜出望外,待她客氣周到。盧嬤嬤心是肉長的,自然感動,說的都是好話。

  太夫人不大滿意,“比四丫頭五丫頭還高?傻大個子可不好。女孩兒家,該是增之一分太長,減之一分太短。”雖嫌棄著,還是點了頭。沒法子,誰讓她心疼寶貝外孫呢。

  長子的婚事,輕忽不得。陸翰林修書一封,拜托江家姻親、遼東都司經歷於棟夫婦為媒,到江雨府上提親。江氏和陸翰林,還有太夫人,都覺著陸家家風清正,陸璉年少俊美,和江笑寒又是表兄妹,這親事定是穩穩的能成。

  江雨不答應。他的寶貝女兒立志要嫁位英雄豪傑,像陸璉這樣的文弱書生,根本不屑一顧。江雨和盧氏只有江笑寒這一個女兒,命根子一樣,她即不喜書生,那便不嫁書生。

  江雨拒絕的很委婉,“璉兒是個好孩子,可惜和小女沒緣份。小女自生下來後,便有大師替她算過命,不可婚配屬鼠的男子。”陸璉,正是屬鼠。

  消息傳回京城,太夫人拍了桌子,“反了他了!”這不識抬舉的,生下來便會折騰人,親娘讓他折騰的差點沒了性命!六丫頭長自鄉野,陸家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倒拽起來了!

  太夫人恨不能親赴遼東,興師問罪。江氏氣的白了臉,連連冷笑,“娘,您這小兒子,架子大的很!”什麼屬相不合,借口罷了。真想不到,從小沉默寡言又蠢笨的弟弟,倒會看不上自己的璉兒。

  一來二去的,太夫人便“病了”。一封接一封的書信飛去遼東,江雨無奈,只好攜著妻兒回誠意伯府侍疾。這兩年遼東沒有戰事,邊境平和,親娘又病了,如何能不回京。

  今日,是江雨一家回京的第五日。這幾日之中,太夫人紆尊降貴,親口提過“六丫頭和璉兒是好姻緣”,江雨夫婦不肯接話。盧氏更把江笑寒看的死緊,日則同行,夜則同眠。可憐陸璉一片相思,連個和江笑寒獨處的時機都撈不著,急的團團轉。

  大約是這麼著,開始打的歪主意。“我忖度著陸璉那廝是自負才貌,要尋個幽靜之處,用言語打動江六小姐。”沈忱笑道。陸曉琳把人生地不熟的表妹引到梅林中便離去了,後來一直在亭中安坐,並沒打算帶人去“偶遇”。看來陸氏兄妹自信很足。

  用言語打動江六小姐,敢打我兒媳婦的主意?張雱憤憤,放下手中酒杯,“疏影橫斜,令人流連。”還要去賞梅。陸璉那臭小子,方才打少了,不解氣,老子再去補上幾腳。

  謝四爺徐徐站起身,“無忌,你我同行。”張雱打個哈哈,想把謝四爺推回去,“晚鴻,咱們自己人,你不必陪我。”跟你一起,我還怎麼動手打人呀。

  謝四爺白玉般的面容上浮過一絲淺淡笑意,“無忌有所不知,我家梅林不可獨往。林中有花仙的。”若不小心沖撞了,花仙不會跟你客氣。無忌你功夫再厲害,打得過仙人不?

  謝延年、謝棠年都在父親身邊服侍。謝延年略略吃驚,“爹爹,梅林之中有花仙麼?”怎麼自己從未聽說過。謝棠年一本正經,“有,我親眼見過。”容顏如雪,絕世驚艷。

  謝家大姑奶奶的夫婿郁漢民素日風趣,最好玩笑,一臉興味的湊了過來,“延兒,你鎮日讀書,竟是讀傻了。這花仙麼,自然真的有。你大姑母跟我說過,她幼時在太康梅林中便遇到過。”花仙有靈氣,謝家在太康,她便在太康;謝家遷至京城,她自是跟到京城的。

  父親肯定沒有妄語,弟弟神色認真,不像是鬧著玩。連姑丈都這般說了,那定是真的。謝延年恍然大悟,怪不得幼時祖母和母親總是交代,“延兒,不可獨自去梅林。”原來是怕沖撞了花仙。

  “原來如此。”張會走到謝棠年身邊,感概道:“損之兄跟我說了不下八遍,囑咐我不可單身前往梅林。我這會子方才明白,原來兄台是關心愛護於我。”謝棠年淡淡看他一眼,“好說,好說。”

  謝家七小姐的生辰宴會非常之隆重,貴客如雲,賓主盡歡。唯一不太好的是,外院來客中有位青年公子頑皮,說是“更衣”,實則獨自去了梅林賞玩。不巧,他在林中遇到了花仙。同席之人久等他不至,未免要出廳尋找。結果在一株花吐胭脂,香欺蘭蕙的梅樹下找著了,兀自昏迷不醒。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抬了出來,請醫延治。聽說他回家後將息了數日,方能下床。

  也沒人怎麼放在心上。“青年人,行事不知輕重。”你去人家做客的,一個人瞎跑什麼?宴席上酒菜又精美,戲文又熱鬧,不飲酒不聽戲的,專程跑到林中“遇仙”?也不看看自己什麼長相,仙子能看上你?不自量力。

  謝七小姐的生辰宴會,隆重又圓滿的結束了。

  之後沒幾天,臘月初三,謝二小姐出閣。因已經分了家,燈市口大街並不曾送出任何一張請貼。謝三爺一個從七品的主簿,能有多少臉面?故此來送嫁的親眷並不甚多。謝二小姐的婚事,頗有些無聲無息。

  三太太咒罵了許久。“死沒良心的一家子,不把三爺看在眼裡!”雖是庶子,也是老太爺親生的,竟這般糟蹋。嫁女兒還及不上個小丫頭過生日,欺人太甚。

  心裡實在氣不過,三太太專程來到燈市口大街,跟四太太推心置腹,“弟妹,你這性子未免也太好了,由著個庶女張狂!她親娘是個幾串錢買進謝家的丫頭,她如今竟跟錦兒不相上下了!”

  四太太明知她是在挑撥生事,只淡淡笑著,“謝家寬厚,向來嫡子庶子、嫡女庶女一體教養。可這嫡是嫡,庶是庶,再也改不了的。”在謝家這宅門之內,小七跟錦兒差不太多,出了門,你再看看。哪家夫人太太,會待見小婦養的。

  三太太冷笑道:“不是我說你,太過實心眼兒!你放眼看看,謝家四兄弟,哪房像你似的?爺兒們成親前的通房,或是死或是嫁,或是在後宅淒淒涼涼渡日。哪像你房中這位,有心計有手段,有兒有女的?就她那出身,也敢這麼著,也不怕折了壽。”你還不趕緊收拾了她,留著她做什麼。

  四太太正色說道:“不瞞三嫂說,我如今雖是脫了孝,和四爺還是分房而居。不為別的,母親養我育我,恩重如山,我再怎麼著,也要為她老人家守上三年孝!我既是守著孝,四爺身邊總要有人服侍,袁姨娘何姨娘都是妥當的,有她們,我省不少心。”你還有臉來教我,真是好笑。我好也罷歹也罷,總強似你。難道定要像你那般鬧,鬧的爺兒們不回家?你自己家宅不寧,便來挑唆於我,真是居心險惡。

  三太太張口結舌,說不出話。這出嫁女和在室女不同,守孝一年就夠了,為什麼要守三年?看著四太太嚴肅端莊、正義凜然的模樣,三太太無話可說,落荒而逃。

  四太太為亡母守孝三年這事,親友中多有知道的,一片贊譽之聲。韓家,韓司業性情迂腐,大為贊成。韓大太太明知婆婆行事不妥,謝四爺心存芥蒂,所以也是全力支持。“妹妹,你是韓家教出來的好姑娘。”只盼著勢易時移,三年過後,謝四爺漸漸淡忘前事,不再計較普濟寺那場鬧騰。

  三太太走後,四太太閉目念了會兒佛。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叫進來大丫頭懷楚,“這幾個月,四爺起居是誰服侍的?”自從分了房,謝四爺的起居她便不再過問。不是不關心,是怕問了之後,心會痛。

  “回太太:袁姨娘身子一向不大好,時常病啊痛的。四爺隔個三五日會去看她,坐會子,看看脈案,卻極少留宿。平日,都是何姨娘服侍的。”懷楚小心翼翼答道。

  四太太沉默了半晌,無力的揮揮手,命懷楚退下。“有心計有手段”,這何離,沒准兒還真是有心計有手段。晚間謝延年過來請安,四太太撐不住掉下眼淚,“延兒,你要勝過謝棠年,一定要勝過謝棠年!”還有錦兒,將來定要過的花團錦簇,把小七給比下去。

  謝延年忙替她拭淚,心中莫名其妙,“娘親,我功課一向比六弟出色。可是,我盼著他好,盼著他跟我一樣好。”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將來考了科舉,出了仕,是有個窩囊沒本事凡事要靠自己提攜的弟弟好呢,還是有個同在官場風生水起守望相助的弟弟好?

  四太太氣的肝兒疼。自己長子這長相、脾氣、行事作派,都像他外祖父。為人方正是好事,可是不通世務、迂腐刻板,真是叫人著急上火。

  謝延年讀書讀傻了,半點不精明。小柏兒還小,什麼也不懂。二子一女當中,和四太太最貼心、最讓四太太舒心的就是謝錦年了,“娘親,哥哥性子古板了些,卻寬厚仁慈,並不是壞事,您莫要憂心。您若想哥哥活潑,不如往他身邊放兩個有靈氣有眼色的人。”謝錦年說的含蓄。

  這話有道理。四太太深以為然,果然張羅著要給謝延年添丫頭。謝延年房中是有兩個通房的,因為是一個下雪天被帶到他面前的,謝延年隨口給二人起名為雪嫻、雪茹。雪嫻、雪茹長的都是濃眉大眼,唇紅齒白,也粗通文墨,卻都不是千伶百俐之人。

  “要添,給六哥一道添了,莫厚此薄彼。”謝錦年笑吟吟說道。每回出門做客,都會有少女主動結識她,或明或暗的問謝棠年。謝錦年對這個容貌出眾的庶出哥哥,倒是與有榮焉。

  “罷罷罷,我可不管那樣閒事。”四太太笑著搖頭,“讓你爹爹操心去。”自己真提過要給棠年挑丫頭,偏偏玉郎說什麼“他身子弱,再將養兩年”,這可怪不得旁人。

  靜馨院裡,何離跟謝四爺也在商量同樣一件事。“玉郎,真不給棠兒挑人?”兩人穿著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淺紫色睡袍,躺在床上說話。

  “棠兒還小,再過兩年。”謝四爺閒閒說道。十六歲,氣血筋骨尚未壯實,何必著急。妖嬈的紫色,襯的謝四爺膚色越發白,頭發越發黑,色相更加誘人。

  “玉郎當年,也是十六。”何離轉頭看著謝四爺,溫柔中帶著調皮。如今說什麼“男子破陽太早,則傷其精氣,女子破陰太早,則傷其血脈”,當年怎麼不講究啊。

  “當年,是你引誘我。”謝四爺淺淺一笑,伸出纖長優美的手指,輕撫何離的臉頰,“這麼些年了,阿離也沒什麼長進。”還是當年那些招數,毫不推陳出新,笨阿離。

  何離親親謝四爺的手指,輕輕扯開他的腰帶,“玉郎呢,可有長進?”謝四爺抬手取下簾鉤,淺秋香色錦帳曳地,何離眼前一暗,唇已被他吻上,“阿離試過便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0 PM

第81章

  溫存纏綿了大半夜,才摟抱著胡亂睡去。次日清晨何離迷蒙睜開眼,面前是一張精致美好的男子臉龐,像個孩子般睡的正酣。何離柔情滿懷看了他好半晌,輕輕歎了口氣。玉郎長成這樣子,真是迷死人了。

  何離輕手輕腳起了床。梳洗過,擦了微微發黃的宮粉,遮住滿臉的□。早上請安時四太太厭惡的看了她一眼,“瞧你那輕狂樣兒,快快離了我的眼!”心裡不定怎麼樂呵,低眉順眼的裝給誰看呢。

  何離和袁昭一起畢恭畢敬行了禮,退了出來。袁昭帶著兩個柳條兒一般苗條的小丫頭,跟何離並肩走著。“阿離,玉郎待你,始終是好的。”袁昭聲音裡有幾分傷感。她一直是個美人,即便如今已三十多歲,依舊美貌出眾。她又常病著,更是可憐可愛,楚楚動人。

  何離微微一笑,“阿昭,咱們兩個是打小便服侍他,你還不知他的性子麼?他自來便是如此,生□潔淨,不能聞藥味。”更不喜有人添麻煩,不喜女子多事、多話。

  袁昭幽幽歎了一口氣,“總之是我命苦。”上蒼既給我了一幅好容貌,為什麼讓我這般嬌弱?像阿離這麼粗笨的,罰跪她也沒事,站著服侍四太太一天她也沒事。自己可不行,被折騰個兩三回,渾身跟散了架似的。

  說著話,不知不覺走到了岔路口,道了別各回各院。何離回去後,謝四爺已走了。獨自一人吃過早飯,院中走了幾步,回屋支起繡架,在一塊碧瑩瑩的雲錦上專心致致繡起嫩黃的折枝花卉。小七已是大姑娘了,往後她的衣飾,定要件件精美。

  晚上棠年、流年都過來看她。流年小大人兒一般交代,“您定要常出來走走,不能總悶在屋裡。我多一件衣衫或少一件衣衫無關緊要,您若閒著沒事做兩針也使得,卻不可累著。”何離對她千依百順的,自然一一點頭。

  流年眉飛色舞,“您幫我算算,有多少利息了?”生辰宴沒白開,收了不少賀禮。按說這賀禮是全該歸到公中的,一則年紀小,不得有私財;二則有許多將來是要回禮的,回禮需公中出。不過謝四爺知道她貪財,專為她立了小賬,“給你存著,一分利。”

  何離還沒來得及去算,謝四爺施施然走了來,“棠兒,小七,可要打牌?”拿出幅紙牌,嫻熟的洗著。流年掙扎了好半晌,打,還是不打?不打,捨不得;打,回回輸呀。

  棠年淡然道:“我打。”回頭問何離,“您借我幾兩現銀可好?”何離忙點頭,“好,好。”回內室取了封雪花紋銀,也不知是多少,放在棠年面前。

  流年苦著小臉作了半天思想斗爭,最後豁然開朗,“打!算我一個!”冬夜漫漫,不打牌,做何消遣?人是需要娛樂的,又沒電視又沒電腦,再不玩個牌,未免過於自苦。錢算什麼呀,千金散盡還復來!

  四個人坐下玩牌。流年照例輸,謝四爺照例贏,棠年跟何離大體上不輸不贏。流年問何離,“您估摸著,我今年的利息還有沒有剩?”要是今晚只把一年的利息都輸光光還算好,只要不危及本金,就知足了。

  何離面色溫柔,“小七,估摸著打到最後,今年的利息將將夠。”剩不下來的。流年仰天長歎,“時不予我,技不如人,夫復何言!”運氣又不好,技術又不高,沒辦法呀沒辦法。“今晚的快活時光,過於昂貴。”臨走,回頭抱怨著。何離很有些歉意和不忍,謝四爺卻是神色自若。

  進了臘月,謝家照例開始忙忙碌碌起來,治辦年貨,清掃房捨什麼的,事情很多。墨耕堂卻是冷清了,先是岳澄領了金吾衛的差使,接著是皇帝賞了張會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墨耕堂一下子少了兩名學生。

  “張乃山,你是幾品官呀。”張會來告別的這天,流年跟他悄悄溜到暖閣中,坐在地上吃果子、說話。歲月飛逝,不知不覺間,張乃山都上班了。

  “別提了。”張會苦著臉,“皇帝不知怎麼看我不順眼,硬要跟我過不去。”不只賞差使,還賞了個錦衣衛的差使,還是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又沒人去求他,自己好好的在國子監上著學,在墨耕堂練著字,沒招他沒惹他的,突然下這麼道口諭。

  “錦衣衛都是壞蛋吧?”流年深表同情。錦衣衛直接聽命於皇帝,朝中的其他官員根本沒他們沒轍。有特權就一定有腐敗,歷代的錦衣衛,名聲大多很差。

  “也不是。”張會趕緊分辯,“也有好人的。”現任錦衣衛指揮使程陸威是名門之後,任職十五年來,恬淡寡欲、剛正不阿,一改錦衣衛統帥招權納賄、欺罔官民的形象。程陸威治下的錦衣衛,並沒有驕橫不法諸事。

  謝棠年出現在暖閣門口。他披著件考究的玄狐斗蓬,和謝四爺一樣容顏如玉,一樣神情淡然。張會看見他,心裡有些發悶,小不點兒這哥哥,委實不易討好。不管怎麼拍他馬屁,他都是淺淡笑笑,不置一詞。

  流年拍拍身邊的地毯,“哥哥,過來坐。”張會站起身,禮貌邀請,“損之兄,請坐。”這才多大會子,才說了幾句話。謝世叔父子二人真是小氣死了。

  謝棠年淡笑,“寒捨簡陋,招待不周。”走過來席地而坐,輕描淡寫的說了些“這幾日天氣晴朗”之類的話,拉著流年站起身,“小七,回罷。”玩什麼玩,你功課做了麼。

  “我還有好多話要和張乃山說。”流年仰起小臉央求,“哥哥,您先走好不好?”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江笑寒怎麼樣了,二哥又見過她沒有?有什麼打算。難得二哥追一回小姑娘,我們要給他加油打氣出主意呀。

  謝棠年不為所動,“有什麼不懂的功課,哥哥教你。”流年瞪了他一眼,難不成我能跟你說二哥的私事?我說了你也不知道!

  流年雖被拉走,還轉身用口型跟張會說著“江笑寒”。張會會意點頭,“放心,會告訴你的。”他這回是來送請貼的,拜師一場,在墨耕堂學了這麼久,於情於理,該有謝師宴。謝師宴上,自然有機會暢談。

  誠意伯府,滿頭白發的太夫人顫巍巍站起身,指著下首恭敬侍立的男子怒喝,“江雨,你長本事了!敢忤逆於我!”她的夫婿老誠意伯亡故多年,長子襲了爵,待她一向恭敬孝順。陸璉的親事,是太夫人這麼多年來第一件不趁心如意之事。

  陸璉自打從謝家遇了“花仙”,生了一場病後,對江笑寒更加癡情,非卿不娶。江氏、陸翰林見江笑寒品貌過人,兒子又是一片真心,便鄭重的跟江雨夫婦再次提親,“六丫頭嫁到我家,我們必定待如親生。屬相不合,咱們尋大師破解,多添香油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屬相不合而己,難道不能破解。誰知江雨夫婦不為所動,堅不肯允,以至於太夫人動了怒。

  江雨年近四十,身穿青色織錦棉袍,高大魁梧,面有風霜之色。他少小離家,二十多年來事事靠自己,在太夫人面前便不像兄長誠意伯一般馴順服貼。更何況太夫人所說之事,在他來說是寧死不可。

  從前在遼東時,他還只是嫌棄陸璉文弱書生,不合胃口。回京後細細打聽了,陸璉自幼受父母、外祖母寵愛,三年前身邊已有開臉的丫頭服侍,到如今房中丫頭竟有七人之多。江雨和盧氏夫婦二人臉全黑了,尋常人家給少爺房中放人的盡有,哪有這麼多的?可見家教不嚴,可見陸璉好色。這門親事萬萬不能應下。

  “兒子不敢忤逆。”江雨面色恭謹。太夫人得意笑笑,“諒你也不敢!江雨你倒是說說,璉兒這外甥,跟六丫頭比,究竟是哪個緊要?”璉兒可是陸家男孫!

  “自然是六丫頭緊要。”江雨慢條斯理、自然而然的說道。這話還用問麼?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外甥。陸璉再要緊,能要緊過我家笑寒?江雨眼神中閃過一絲冷酷。

  太夫人大怒,“江雨,你做人要憑良心!”璉兒是陸家好男子,居然不如一個丫頭片子要緊?江雨你油脂蒙了心!江雨神色很恭敬,“兒子做人,一向憑良心。”對太夫人的怒氣,仿佛視而不見。

  太夫人連連冷笑,“好,好,江雨你好!”冷笑過後,咄咄逼人的問道:“江雨,是你閨女要緊,還是親娘要緊?”你江雨既能硬著心腸說外甥無關緊要,那親娘呢?親娘可能及得上你寶貝閨女?

  江雨,不管你心中是如何看重六丫頭,你敢大聲說出來麼?不管你心中對我這親娘是喜,還是不喜,你敢對我不孝麼?你若敢如此,是不想活了。我天朝以孝治天下,滿朝文武官員,有哪個敢不孝的?太夫人想著想著,越想越得意。

  “自然是母親您要緊。”江雨恭敬又冷淡的說道。太夫人重重“哼”了一聲,“你親娘現求著你嫁女兒,救璉兒的性命,你說吧,嫁還是不嫁。”

  “不嫁。”江雨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您想什麼呢,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而不是“祖母之命”。婚姻是合兩姓之好,是結親,不是結仇,沒個女家不願意,強逼著的道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0 PM

第82章

  誠意伯府儀門內一處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雕梁畫棟,很是奢華。兩邊廂房、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此處,便是誠意伯夫婦所居住的正內室,榮慶堂。榮慶堂外一條寬闊的道路,青色磚石鋪就,直接通向大門。

  一名身披蓮青羽毛緞斗蓬的少女面帶笑意走了進來。她眉清目秀,衣飾考究,身後跟著數名青衣侍女。“四小姐來了。”廊下的丫頭們見了少女,紛紛笑著迎上來,行禮問好。四小姐江慕寒可是伯爺、夫人的嫡女,備受寵愛。

  更有那眼力勁兒好的,早殷勤打起猩紅氈簾,服侍少女進了堂屋。臨窗大炕上鋪著大白狐皮坐褥,坐著一位慈眉善目、富態白淨的中年貴婦。這位中年貴婦,自然是誠意伯夫人金氏了。

  少女笑吟吟行了禮,問了好,“娘親!”寬了大衣服,坐在金氏身邊。金氏微笑看了她一眼,見她眼角眉梢都是歡喜,約略猜到了什麼。這孩子,真是年紀小沒經過事,喜怒總是會形於色。

  摒退侍女,金氏笑問,“可是鬧騰起來了?”也該有個人跟太夫人鬧鬧才是。老伯爺去的早,伯爺又孝順,一個老太太把持著伯府二三十年,金的銀的、圓的扁的不知撈了多少回陸家。也不知太夫人是怎麼想的,難不成她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又或者她百年之後,不要兒子祭祀,卻要女兒、要陸家祭祀?伯爺孝順,唯母命是從,自己只好也跟著孝順。如今來了個刺兒頭,敢對太夫人說了“不”字,好,狠好。

  江慕寒嫣然一笑,“可不是麼,鬧騰的厲害著呢。”太夫人摔了茶盞,大發脾氣,“去族裡請人過來!看看江家如何懲治這不孝之子!”二叔在祖母面前苦苦哀告,二嬸聞訊也過去了,一同跪著賠罪,可就是不吐口同意嫁女兒。

  “告到族裡算什麼,她真狠下心,干脆告到官裡去。”金氏語氣輕蔑中又帶著一絲惡毒,“告到族裡,族長不過訓誡幾句,又有何用。”人家是不同意嫁女兒,又不是旁的。難道為這個逐出族去?真成笑話了。太夫人願意鬧這個笑話,難不成江家一族全跟著她老人家發瘋。

  “我倒是有些佩服二叔。任憑祖母如何發怒斥罵,他依舊堅持己意。”江慕寒神色中頗有些向往,“若換了父親,恐怕只消祖母瞪瞪眼睛,他便會什麼都答應。”若是父親也像二叔一般主意正,母親又何需在祖母面前低聲下氣的,事事委曲求全,逞不起伯夫人的威風。

  ‘金氏覺著有些疲累,以眼示意,江慕寒體貼的拿過一個大紅底金色虎紋靠背,替她靠在背後。“你二叔,今非昔比了。”金氏靠舒服了,悠悠說道:“他從前在咱家不受待見,便顯著蠢笨沒用。這二十多年來他在邊關戰場也歷練出來了,行事穩妥,做人周到。你祖母不是說要告到族裡?便是她真告了,也未必能贏。”族長、族中耆老,江雨逢年過節都有重禮送上,這些禮可不是白送的。“阿雨這孩子,厚道,不忘本”,“阿雨知禮懂事”,江雨雖二十多年不在京中,人緣卻很好。

  告到族裡這話,太夫人應該只是說著嚇唬人的。再怎麼疏遠,也是她親生的兒子,且不說她心中是不是半分不疼愛,臉上也過不去不是?親生兒子管不了,告忤逆,被告的固然是顏面盡失,那告人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娘親,我看六丫頭也不是善茬。”江慕寒談起這才回京不久的堂妹,娥眉微蹙,“她知道二叔二嬸疼愛她,為了她不惜觸怒祖母,竟跟沒事人似的。”二叔二嬸在祖母面前哀懇,她在後宅安坐,成何體統。

  金氏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太夫人打的什麼主意,自己還不清楚麼?她老人家這麼一鬧騰,合府皆知,便是江雨夫婦二人堅不肯應,六丫頭自己先會撐不住!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家,因為自己的親事,以致祖母和父母反目,這是多大的罪過。女孩兒但凡稍微弱一點的,便經受不起。太夫人等著的,正是她這份經受不起。

  六丫頭偏不是。她除了依足規矩請安問好之外,旁的事一概不理。不管太夫人對她噓寒問暖、百般憐愛也好,或是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也好,她仿佛跟全然聽不懂似的,根本不接下話。江雨夫婦二人死扛著,六丫頭又只管裝傻,太夫人再鬧,也是任事鬧不出來。

  算起來,六丫頭比慕寒還小上一歲,可這份心機這份涵養,慕寒拍馬也追不上。金氏抬頭看看江慕寒,輕輕歎了口氣。慕寒這孩子,太過單純。

  江慕寒見金氏微微搖頭,心中不服氣,“我說錯了不成?六丫頭真是個心狠的,不孝順。”金氏笑道:“她是個沉得住氣的。”任憑外頭怎麼鬧,都穩如泰山。

  “娘親您向著她,不向著我!”江慕寒嬌嗔著不依。金氏攬過江慕寒,笑的舒心,“她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如何能不向著她。”嫁到誠意伯府這麼些年了,頭回見太夫人遇銼,心中喜出花來。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侍女進來報,“前院管事說,南寧侯府派人送來了請貼。”南寧侯府?金氏想了想,略覺詫異。誠意伯府和南寧侯府並非親眷,素無來往。

  當然了,要是能攀上南寧侯府,那可是件好事。誠意伯在左軍都督府任斷事,能結交南寧侯這位中軍都督,於仕途豈非大大有利。

  待拿到請貼,金氏未免有些下氣:是南寧侯夫人請弟妹盧氏“攜令千金,過府賞梅”。江慕寒見她臉色不對,忙拿過來看了一眼,十分不解,“二嬸和六丫頭如何會認得南寧侯夫人?”她們才回京不久。

  “誰知道呢?”金氏不大有精神,心不在焉的說道:“許是因為你二嬸她們才從遼東回來的緣故。”南寧侯的身世,京中無人不知。他自小隨生父岳培在遼東長大,後來更在遼東立下赫赫戰功。也許南寧侯夫人冬日無聊,想聽人講講遼東的景致吧。

  江慕寒咬了咬唇,“娘親,我也要去。”大冬天的,在家裡閒著做什麼,還不如出門賞賞梅花。聽說南寧侯府占地遼闊,風景優美,正好可以去見識見識。

  金氏笑道:“這容易。”自己這誠意伯夫人,也不能只是躲在屋裡看笑話,是時候去到太夫人拉拉架了。算算看,依太夫人的身子,這會子應該剩不下多少力氣。自己過去,沒准兒倒能撿個便宜。

  金氏命江慕寒回房歇息,自己帶著眾多麗裝侍女,款款去了太夫人處。太夫人正干生氣沒轍,江雨夫婦死活不願嫁女,那小丫頭片子躲在後宅裝死,計將安出。正煩惱時,見了金氏,登時遷怒過來,把金氏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罵完金氏,指著江雨夫婦喝道:“你們兩個不孝的,到祠堂跪祖宗去!”別跪我了,看見你們不夠煩的。江雨和盧氏也沒二話,磕了頭,站起身要走。

  金氏謙恭的回道:“母親,南寧侯府送來請貼,請弟妹明日過府賞梅。”你別這時候罰跪呀,真要罰你也過了明日。要不,盧氏連路都走不了,如何能出門。

  “什麼請貼,不准去!”太夫人想也不想,冷冷喝道。老二家的從鄉下地方過來,能認識什麼貴人不成。左右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不去也罷。

  “是,母親。媳婦這便著人去南寧侯府,回絕侯夫人。”金氏先是微笑著答應了,又為難的歎了口氣,“母親的心意最要緊,便是得罪了張都督,也顧不得了。”你大兒子還在軍中任職,便這般不管不顧的拒絕軍中要員邀請,你是親娘還是仇人。

  張都督?太夫人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過了半晌才迷糊過來,這是大兒子的上司?那算了,還是去罷。要整治老二他們夫婦倆有的是功夫,不急在這一天半天的。

  黃昏時分,張雱回家之後,解語笑著告訴他,“明日兩家都來。”給誠意伯府送了請貼,給謝家送了請貼,兩家都回了貼子,會准時赴約。

  倆兒媳婦都會來,狠好。張雱笑咪咪的,“解語,咱們快做公公婆婆了。”阿會小媳婦才只有十歲,且早著。阿池這媳婦都十四五了,再過一兩年便能迎娶。

  “最巧的,是這位江姑娘能跟咱們一道去遼東。”解語也是笑盈盈的,“如此,阿池也少了相思之苦。”江雨只是請了假,開了春兒便要起程回遼東復職。甚好,到時一路同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1 PM

第83章

  “夫妻不能分離”“一個家庭中的所有成員應該團聚”,這是解語從前世直至今生固有的觀念,不能改變。什麼是家庭呢?一對夫婦以及他們的未成年子女所組成的,即是家庭。

  “阿會和丫丫要跟著咱們走,阿忱和阿池隨意。”解語原本是這麼打算的。阿會和丫丫還小,必須要跟在父母身邊。阿忱和阿池一則年紀略大,二則從軍多年,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所以,是去是留,聽他們自己的意思。

  張雱對解語向來千依百順,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卻跟解語有分歧。在解語看來沈忱和岳池都已經超過十八周歲,是大人了,張雱卻堅持,“還沒娶媳婦兒,就是孩子。”孩子要跟著爹娘。

  最後決定全家人一同起程,誰也不能拉下。沈邁不用說了,只有張雱這義子,張雱去哪兒他就去哪兒。沈忱和岳池都笑,“我們自然跟著去。”上陣父子兵。遼東都司東有蒙古,北有女真,俱是驍勇彪悍,狼子野心,怎麼放心父親獨往。

  晚上,沈邁興沖沖自外回來,說著誠意伯府的大情小事,“阿池,你那未來老丈人看著是個忠厚老實的,其實一點不笨。”難得難得。世上多少忠厚老實之人,往往無用至極。

  江雨讓誠意伯太夫人栽了個大跟頭。下午晌她老人家被族長三老太爺請過去說話,三老太爺、三老太太跟她認識了幾十年,楞是半點沒講客氣,“弟妹做姑娘時,原是姓陸。嫁到江家這麼些年了,弟妹可知自己姓什麼?”你是江家媳婦,活著時受江家供養,死後受江家祭祀,總向著陸家算怎麼回事。

  三老太太端坐著,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弟妹,當年你嫁女兒,陸家送來的聘禮只有區區一千之數,嫁妝卻足足賠送了一萬多兩銀子。這些是你自己願意,我們也不說了。只一件,你已嫁進江家多年,凡事該以江家為重。”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要貼補娘家,把子孫都連累了。陸家在京中既無地位,又無權勢,陸家子弟又不爭氣不出色,憑什麼逼著江雨嫁女兒。

  太夫人瞠目結舌。自己在誠意伯府橫行了幾十年,族裡從來也沒人說過話,今兒這是怎麼了?她哪裡知道,從前是她親生子女不開口,族裡不好插手。如今她逼的太狠,江雨不能坐以待斃,到族長、族中幾位耆老處告訴了一場,把自己從小到大的事說了一遍。臨了,滴下淚來,“母親生我養我,恩重如山,她老人家便是要我的命,也是應該應份的。只是我家六丫頭可憐,明明是屬相不合,大凶之兆。若是依著母親勉強嫁了,不知活不活的成。可憐六丫頭只有十四歲......”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族長先拍了桌子,“她到底姓江還是姓陸?!”為了她娘家侄孫,來逼自己親生子、親孫女?族中幾位耆老也紛紛指責太夫人,“待娘家過厚,待夫家過薄。”一則,他們都是男人,自然不喜女人嫁到夫家多年卻依舊心系娘家。二則,多年來收了江雨不少厚禮,不為江雨說句話,未免過意不去。

  三老太爺、三老太太親自出馬,把太夫人好一通教訓。三老太爺訓著訓著,越訓越有興致,“弟妹百年之後,是想葬入江家祖墳呢,還是想葬回陸家祖墳?”你還想不想做江家人。這話說的很重,太夫人汗都快下來了。

  “你這老泰山委實不壞。”張雱聽完,拍拍次子的肩膀,笑著說道。岳池十分無語,阿爺和爹爹真是父子,自己不過是多看了江笑寒兩眼,江雨在他們口中已成了“老丈人”“老泰山”。咱們又沒提親,江家又沒應下,您兩位叫的是不是恁太早了點。

  解語微笑道:“有位為兒女著想的父親,是福氣。”單從家庭狀況來講,江笑寒的情形很理想。她自小生活在父母恩愛、幸福美滿的家庭中,性格開朗率真。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師,最好的老師,父母越恩愛,孩子越幸福。

  “父母越恩愛,孩子越幸福”這個觀點,沈忱和岳池都是堅決不同意的。父母越恩愛,孩子越受冷落,這是他們自小到大的切身感受。

  沈邁和張雱興致勃勃的搗亂,“明兒個阿池穿什麼戴什麼?打扮精神點兒,莫讓小姑娘看不上。”趕緊的,如果明天相看好了,咱們後天便上門提親。

  打趣完岳池,回過頭又打趣張會,“小阿會,咱們明年開了春兒一走,不定多少年才能再見小不點兒。這兩個月你可別閒著啊。”趁能見的時候,多見幾面。

  張會板著個臉,不說話。張雱跟他是為知音,一臉同情的湊過去,“乖兒子,要不,咱們想法子讓你謝世叔也調任遼東?”遼東富庶,到遼東做個地方官也不壞。

  “不必那麼麻煩。”張會站起身,俊美少年一臉的莊重嚴肅,鄭重其事,“她那麼小,我裝到口袋兒裡就帶走了。”說完,慢悠悠轉身出了屋門。

  裝到口袋兒裡就帶走了,裝到口袋兒裡就帶走了......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沈邁和張雱呆呆看著小阿會郁郁青竹般挺秀的背影,耳畔一遍一遍回響起他方才的話語。

  “......我這麼小,不費布。”月光穿朱閣,低綺戶,照進謝家後宅偏西的一處幽雅庭院中。院中上房透著溫暖的燈光,傳出流年振振有辭的聲音,“所以你們做一身兒,我該做兩身兒!”我做兩身兒衣服,用的布料不一定有你們一身兒用的多呢。

  謝四爺和謝棠年都無語。何離縱容的笑笑,聲音溫柔如水,“好好好,給小七做兩身兒。”真的呢,小七不費布,是該多做。

  流年神氣的張開手臂,任由何離替她量身材。何離一邊仔仔細細量著肩、腰,一邊好脾氣的跟女兒商量,“做成荷葉邊好不好?顯秀氣。”流年眉毛都要飛起來了,“荷葉邊啊,馬馬虎虎。”

  量過身材,何離坐下來低頭做針線。侍女走過來替她剔亮燈盞,燈光下她面目柔和,神情專注,異常美麗。棠年、流年看著她,都覺安寧溫馨。

  謝四爺命人焚了香,淨了手,坐下來彈奏古琴。琴聲平和中正,清微淡遠,聽來令人心曠神怡。何離和謝四爺一個在屋東頭,一個在屋西頭,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對方,目光纏綿。

  謝四爺白衣勝雪,風度翩翩。何離溫柔入骨,善解人間。流年看看爹,再看看娘,伸手拉拉棠年的衣襟,“哥哥,我怎麼覺著,咱倆很多余?”棠年輕聲說,“我覺著也是。”兄妹二人手牽手,悄悄溜了出來。

  流年出了門,又翻回身探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謝四爺手撫琴弦,目送情意,跟何離兩個人目光膠著在一起,不忍分開。琴聲如水,舒緩優美的流洩而出,美妙醉人。

  棠年拉拉她,不許她再看,“小七,走了。”流年依言轉過身,腳步輕盈的走到院中,“哥哥,我敢斷言,爹爹當年定是以琴聲致意,贏得了佳人芳心。”試想謝四爺年少之時,一襲白衣坐在花樹下彈琴,哪位少女抵御得了。

  棠年嘴角翹了翹,輕斥道:“不許胡說!”為人子女的,哪能背後議論父母?太無禮了。流年絲毫不以為意,拉著他的手喜滋滋建議,“哥哥,往後你若有了心上人,也這般彈琴給她聽。”包管手到擒來。

  棠年心中動了動。流年這小話癆兀自喋喋不休,“你把人騙到手以後,要待她好,知不知道?哥哥,你要待她好一輩子。”一對璧人,從小好到老,多浪漫呀。

  棠年把妹妹送到恬院,交代她,“早睡早起,不許賴床。明兒個爹爹和太太帶咱們出門,不可怠慢,知道麼?”流年快活的點點頭,“知道知道,誤不了。哥哥,你要好好學琴哦。”彈的要比爹爹還好。

  第二天謝四爺、四太太帶著三子兩女造訪南寧侯府。棠年還和往日一樣,和延年一左一右在謝四爺身邊服侍。倒是岳池,讓流年開了眼界。

  今天南寧侯府只有兩家客人,謝家和江家。江家來的是江雨、盧氏、江笑寒、江慕寒,還有一位庶出的五小姐江雪寒。江雪寒明顯是被拉來充數的,她有些畏縮,不怎麼說話。不像同樣沒被邀請的江慕寒,談笑風生,落落大方。

  張雱招待江雨、謝四爺在外宅花廳飲酒,“來來來,雞缸杯,甘露白。”酒是御賜佳釀,杯是希世奇珍,張雱待客一向很有誠意。

  解語招待四太太、盧氏在內宅花廳飲酒聽戲,丫丫和謝家兩位姑娘、江家三位姑娘,則是去了梅林賞玩。南寧侯府占地遼闊,梅林很大,走著走著,江笑寒又被走丟了。

  江慕寒、江雪寒都著急上火的。丫丫笑道:“不礙的。兩位先在暖閣中坐坐,我去尋人。”在我家,人丟不了,也出不了事,我家數百名護衛呢,哪裡能夠。安頓江家兩位姑娘、謝錦年坐安生了,命侍女好生侍侯,牽著流年去看熱鬧。

  “小不點兒,不必著急。”丫丫從從容容的,“這會子,該是祖父正在相看孫媳婦。”岳池是歸到靖寧侯府的,他的親事,自然需要岳培同意。

  江笑寒確實遇到一位須發皆白的儒雅清老者,老者身邊侍立一位身披玄狐斗蓬的英俊青年,正是上回在謝家梅林遇到的那人。老者和青年男子面目生的頗為相像,看上去應該是祖孫。

  等丫丫牽著小流年,輕手輕腳溜過去偷看時,岳池正坐在花樹下撫琴。琴聲如高山流水,悠揚動聽,江笑寒遠遠的俏生生立著,神情如醉如癡。

  “二哥還有這一手呢。”流年驚歎不已。丫丫很是得意,“祖父教的,二哥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雖然只是會些皮毛,也頗有獨到之處。

  二人正說著悄悄話,岳池曲調一變,琴音轉為《鳳求凰》。流年真想頓足長歎,《鳳求凰》啊,司馬相如彈彈琴就娶著個年輕漂亮有妝奩的老婆,這琴彈的,真值!

  琴聲漸歇,花樹下那兩個人漸漸走近。

  “在下,南寧侯次子岳池。慕卿風采,願聘為婦,相依相守,相伴一生。”岳池站起身,長揖到底,聲音清朗且誠摯。江笑寒臉頰飛起紅雲,“方才那位長者,是君祖父麼?君年老之時,若能像他老人家一般,我便......”話未說完,羞的捂著臉,轉身跑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2 PM

第84章

  丫丫和流年手牽著手,看的心蕩神馳。“小不點兒,要不,讓我小哥哥也學撫琴吧,可好?”丫丫轉過頭,笑的很暢快,“往後有大用處,你說是不是?”

  流年飛快的點頭,“極是!該學!”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張乃山又不比二哥笨。二哥會的,張乃山當然也要會,當然也要和二哥一樣文武兼修,琴劍雙絕。

  “江小姐的背影輕盈秀麗,惹人憐愛。”丫丫牽著流年笑嘻嘻走向癡癡站立的岳池,眼中滿是揶揄和同情,“此情此景,真是令人好生感概。”看看,你把人家姑娘嚇跑了吧。

  流年仰頭看著岳池,笑的很甜蜜,“江姐姐真是聰慧過人,她只不過見了祖父一面,便知道祖父對二哥有多麼重要。”這馬屁拍的,岳培知道了不定多樂呵呢。

  岳池聞言,若有所思。流年偷偷一樂,沈忱和岳池素日很有做哥哥的樣子,打牌常常故意輸錢,哄自己高興。這些年來從岳池這兒贏走的錢,怎麼著也夠個感情咨詢費了呀。

  “這梅花開的真好,梅海凝雲,很是壯觀。二哥再好好賞賞,我們要趕去辦正經事。”流年淘氣的笑笑,拉著丫丫快步走了,去追江笑寒。趕緊的,跑遠可就不好追了。

  “好姐姐,等等我們。”流年笑嘻嘻的,仿佛看不到江笑寒臉上的紅暈,眼中的慌亂癡迷,和丫丫一邊一個親熱挽著她,“姐姐定是看六瓣梅花看入迷了,以致和我們走散。”

  江笑寒定定心神,含笑說道:“可不是麼。”三人一路慢慢走著,流年絮絮說著些瑣屑可樂的孩子話,丫丫也是一臉純真無邪。等到了暖閣,見著江慕寒、江雪寒、謝錦年等人時,江笑寒小姑娘已經平復心緒,神色如常。

  江慕寒微笑道:“六丫頭初回京城,諸事都不習慣。”所以你會走丟。怎麼我和五丫頭,還有謝家兩位姑娘都好好的,就你不見了?到底是鄉下地方來的,上不得台面。

  江笑寒嫣然一笑,百媚橫生,“四姐姐說的是。”根本不屑於和江慕寒計較。江雪寒在旁邊看著這一姐一妹,心裡羨慕的要死。四姐姐言談舉止這般矜持嬌貴,六妹妹又神情散朗鎮靜自若,都比自己強上千倍不止。

  有了這一場波折,江氏姐妹也無心再賞梅,商量著要回去。丫丫卻笑道:“方才委實走急了些。好妹妹們,先容我喘口氣,過會子再走,可使得?”眾人哪有不同意的,自然笑著說“好”。

  流年莞爾。張伯伯這家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丫丫不讓大家走,想必是江笑寒的媽媽正在相女婿?二哥長的這般俊秀出眾,又和祖父一樣斯文儒雅的很,江媽媽看了,肯定越看越滿意。

  給江媽媽相看過,再去給江爸爸相看。今天相看好了,明後天就能央人上門提親。是了,張伯伯和二哥一定是這麼打算的,“我的卦再不錯。”流年頗有些沾沾自喜,覺著自己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小孩兒。

  歇息了會子,叫過來六乘軟轎,由粗壯婆子們抬著,消消停停回去了。丫丫和流年自然不會橫生枝節,江慕寒、謝錦年這樣的嫡女教養一向良好,當著南寧侯夫人的面,全是溫柔可親的模樣,也不會多話。江雪寒更甭提了,靦腆羞怯的極少開口。所以,回去後只是安安生生的飲宴、聽戲而己。

  南寧侯府的賞梅宴圓滿結束,賓主盡歡。

  回謝府後,到萱暉堂陪老太太說笑了會子,四太太、錦年、流年各自回房。流年去靜馨院找自己親娘撒嬌,錦年則是一步不拉跟著四太太,各找各媽。

  “南寧侯府怕是看上江家六小姐了。”四太太歪在炕上歇息,半咪著眼睛有一搭無一搭的跟錦年說著話。錦年吃了一驚,急忙問道:“怎麼會?”江六小姐雖說生的出色,到底還有幾分鄉土之氣,哪裡配得上南寧侯府的公子?

  “這孩子!”四太太睜開眼睛,頗有些好笑,“怎麼不會?江六小姐是伯府嫡女,家世、身份都配的上。誠意伯府嫡女嫁到靖寧侯府,豈不是皆大歡喜?”

  嫁到靖寧侯府?錦年怔了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說給他家老二啊。”四太太笑道:“我估摸著是了。南寧侯夫人專程把他家老二叫過來拜見,他家老二素日雖也是個知禮的,今兒可是異常的畢恭畢敬。南寧侯夫人還特特的跟江家太太說,次子跟著祖父靖寧侯姓岳,往後成了親,是要住回靖寧侯府的。”要說起來也是應當應份。靖寧侯已是須發皆白,岳池是他老人家親自教養大的孫兒,理應跟在身邊服侍。

  “原來是這樣。”錦年靠在四太太身邊撒嬌,“都怪您,也不說清楚,嚇了人家一跳。江六小姐跟小表哥年紀相近,我還以為要說給小表哥。”自從張會開始在墨耕堂練字,錦年一直叫他“小表哥”。

  四太太撲哧一聲樂了,“便是說給你小表哥,又有什麼不一樣?”錦年撅起小嘴,“當然不一樣!若她說給了小表哥,往後會是侯夫人呢。她這麼初來乍到的,憑什麼?”南寧侯府三位公子三個姓,只有張會跟著南寧侯姓張,爵位自然是他的。

  四太太愛憐的拍拍女兒,“錦兒太爭強好勝了。”原來是不服氣這個。也難怪,小女孩兒家總愛跟人比來比去的。錦年頑皮的吐吐舌頭,“往後再不敢了!”倒招的四太太展顏一笑。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錦年搖頭歎氣裝老成,“這麼一眨眼間,澄表哥和小表哥都長大成人領了差使!今兒咱們去南寧侯府,便沒有見到小表哥。”今日張會當值,不在家。

  “可不是,都長大了。”四太太微笑道:“你哥哥都該說媳婦兒了。提起這個,娘真是犯愁。”自己兒子怎麼看怎麼好。別人家的閨女呢,不是長相不夠美,就是身份不夠高,又或是性子不夠好,總歸是不盡如人意。

  “慢慢挑,哥哥年紀又不大。”錦年笑意盈盈,“前些時日祖父祖母提起哥哥的親事,爹爹是怎麼說來著?晚兩年成親好。”二十出了頭,一點也不晚。

  “你哥哥厚道孝順,是個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四太太提及長子,神色溫柔,“定要一位萬裡挑一的好姑娘,方才能匹配的起。”

  “娘,江家這位四小姐,您瞅著怎麼樣?”錦年和江慕寒雖是頭回見面,卻覺著還算談的來。看看年紀、相貌、家世,好像也頗為般配。

  “咱們這樣人家,還是娶位書香門弟的女孩兒,方算門當戶對。”四太太搖了頭,“再說了,這位江四小姐,相貌不夠出色。”若她像六小姐那般秀外慧中,倒也罷了。偏偏她眉目之間,未免太過普通。

  錦年仔細想了想,深以為然,“娘,您說的對,她長的是不如六小姐好看。”自家嫂嫂,應該站出來頭是頭腳是腳,事事不落人後。母女二人湊在一起,細細品評起各家適齡少女。

  江慕寒回到誠意伯府,少不了去到榮慶堂,跟金氏細說南寧侯府之行。“府邸豪華有氣派,沒的說。侯夫人和含山郡主待人都親熱有禮,讓人有賓至如歸之感。”酒菜精美,戲文熱鬧,景色宜人,無一處不好。

  金氏含笑聽著。要說起來,南寧侯府三位公子全是嫡出,個個年輕英俊。最小的那個,也是正四品了吧?往後的前程,定是錦繡一般。

  和慕寒年紀倒也般配......金氏正想著心事,侍女來報,“太夫人處傳飯了。”金氏忙站起身,帶著江慕寒出了門,服侍太夫人用飯去了。

  路上遇到盧氏,妯娌兩個一路同行。太夫人如今脾氣大的很,很難伺候。不過一餐飯,又是挑剔菜色不中吃,又是責怪兩個兒媳婦布菜沒眼色。金氏和盧氏都是一幅謙恭模樣,任憑太夫人刁難,實則心裡樂的很。

  太夫人已不敢再提陸璉的親事。她在大事上遇了銼,小事上難免要發發脾氣,這可有什麼呢,且隨她。金氏和盧氏出身都好,受過嚴整的閨中教養,服侍起婆婆來,任勞任怨的。無論太夫人如何惡言相向,金氏和盧氏都是恭敬的微笑著,毫無慍色。太夫人拿這兩個心機深沉的兒媳婦沒轍,用過飯,枯坐了一會兒,帶著一肚子氣睡下了。

  太夫人一夜也沒睡踏實。第二天,不到隅中時分,她女兒江氏便回了娘家,對著她垂淚,“璉兒這實心眼的傻孩子,連飲食都不肯用了。”外孫子這般癡情,您做外祖母的,忍心麼。

  金氏和盧氏都在旁服侍,臉色如常,像沒聽見一樣。真希罕了,敢情你兒子看上哪家姑娘,只要他不吃不喝的,人家姑娘就要嫁給他?也是十七八歲的男子漢了,好歹有點出息。父母在堂,一天還沒有孝順,為了個女孩兒要死要活的,好意思說。這樣的兒子,做父母的該用正理教訓他。若改好了,還好;若不改好,便該活活打殺了。

  江氏怨恨的看了眼盧氏,“弟妹,你們忒狠心!”璉兒是你們親外甥,難不成看看他死?盧氏慢慢說道:“教養兒女,該狠心時,必需狠心。”嬌子如殺子,你做母親的能事事慣著他順著他,難道世人也能遷就他?倒不如做父母的狠下心嚴加管教,讓他知道世理人情,自己能立起來。

  “好,好,你真是好舅母!”江氏氣的渾身顫抖,站起身惡狠狠罵道:“你家那妮子,既勾引了我璉兒,又不肯嫁他,是何道理?我必把此事張揚出去,看有誰還會娶這死丫頭!”江氏原來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不過愛子形狀可憐可慘,什麼都顧不得了。

  太夫人心中一動。族中已放了話,自己不好再肆意妄為,可若是出了門子的姑奶奶鬧騰起來,江氏族中可沒法子!若是依了女兒,拿六丫頭的名聲做文章......到時她不嫁也得嫁。

  從前太夫人並未生過這個念頭。六丫頭她姓江,是自己親孫女,不是該孝順自己、事事聽從於自己麼?如今眼看著事將不成,太夫人也不介意寶貝女兒劍走偏鋒。

  “大姑奶奶得了失心瘋不成,說這種胡話!”盧氏面色一寒,厲聲質問。江氏被她冷森森的目光看過來,後背發涼,心中恐慌。她這眼神兒,跟要吃人似的!

  江氏不敢面對盧氏,回身牽著太夫人的衣襟哭哭啼啼,“娘,您要替我做主啊。”做弟媳婦兒的沒規沒矩,對著出嫁的姑奶奶大聲呼喝,是何道理?

  太夫人看了眼女兒,“放心,我必為你做主!”回過頭喝道:“老二家的......”正要對著盧氏怒罵,卻見盧氏不復恭順,滿含怒火的瞪著自己,登時又是氣、又是惱、又有些怕。反了反了,做兒媳婦的敢瞪婆婆!

  “這裡是誠意伯府,這家人姓江。”盧氏怒視太夫人,一字一字清晰問道:“敢問母親,若有人在江家大放厥辭,污蔑江家女兒的清白,母親大人如何處置?”

  太夫人素無急智,張口結舌說不話來。想了半天,才掙扎著說道:“何以見得是污蔑?許是真的,也說不定。”做人要公道,這裡雖是江家,卻也不見得江家人做事全是對的。也或許,你閨女真是勾引人了?

  盧氏輕蔑的一笑,“母親真是好性兒!若換了是我,有人污蔑我閨女、我孫女,我先給她幾個嘴巴子,扯爛她那張臭嘴!”冷冷看著江氏,看的江氏囉嗦起來。

  金氏在旁,心中大叫痛快。若論膽識、智謀,自己也不見得比盧氏差,只可惜夫君誠意伯過於孝順,事事掣肘。若非如此,自己早些年便該像盧氏這樣,也敢橫眉怒目,也不忍氣吞聲。

  “老二家的,你大膽!”太夫人緩過一口氣兒,指著盧氏大聲喝罵,“你敢忤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她扣上個大帽子再說。自己這麼年紀一大把,真要被兒媳婦降住了,還有臉活著麼?

  太夫人正發脾氣的當口,按說是下人侍女全是不敢打擾的。今天卻與眾不同,兩名大丫頭恭恭敬敬引領著位太監裝扮的中年微胖男子,走了進來。

  那男子仰頭向天,態度傲慢。大丫頭陪笑回道:“太夫人,這位公公是壽春長公主府上的。”壽春長公主雖和今上同父異母,姐弟情份卻好。皇帝都對她禮遇有加,誰敢怠慢。

  太夫人、金氏、江氏都嚇了一跳。誠意伯府和壽春長公主府素無來往,這是怎麼話說的?忙堆上笑臉,“請公公到前廳待茶。”准備好好招待。

  太監掃了她們一眼,聲音尖銳的說道:“不必了!長公主殿下馬上駕臨,你們准備准備!”太夫人等人摸不著頭腦,忙著命人打掃庭院,安放座蹋,恭候長公主。

  壽春長公主比今上年長,已快六十了。皇室公主大多短命,像她這麼長壽的不多,所以更希罕珍貴。太夫人帶著兒媳婦、孫女們在二門處恭敬等著,心裡頭似小鹿亂撞,七上八下。

  壽春長公主車駕徐徐而至。太夫人率領著內眷跪拜迎接後,恭恭敬敬讓至內宅,坐至上首,獻上香茗。壽春長公主哪是來喝茶的,略沾沾唇,笑道:“哪位是排行第六的小姐,請了來見見。”

  太夫人忙命江笑寒過來拜見。壽春長公主拉著江笑寒上上下下仔細看了,點頭道:“果然是個好孩子。”從手上退了幅滿綠手鐲賞她,“拿著玩吧。”

  江笑寒輕盈行禮謝過,大大方方的收下賞賜。江慕寒不知不覺間纂緊了手中錦帕,為什麼是六丫頭,為什麼不是自己?她是鄉下野丫頭,哪裡好了?

  壽春長公主賞賜過江笑寒,含笑說道:“咱們老人家說說話,莫悶著這些年輕孩子。”太夫人會意,忙慈眉善目的命孫女們退下,“好孩子們,出去罷。”

  江慕寒、江笑寒等人行禮退下。壽春長公主看著院中那窈窕背影,悠悠說道:“貴府六小姐,實實是個好的。她若嫁去靖寧侯府,真是天作之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3 PM

第85章

  敢情壽春長公主是來作媒的?金氏耳中聽到“嫁去靖寧侯府”,心中倒也樂意。誠意伯在左軍都督府任職,靖寧侯府岳霆是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是自家平日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貴人。雖說嫁過去的是二房女兒,到底同氣連枝,也是姓江的。

  只是,要說給靖寧侯府的是六丫頭,太夫人會不會一味顧及陸家那沒出息的小子,犯糊塗不答應?金氏頗為擔心的偷眼瞅了瞅,太夫人面色迷茫,好似沒緩過神兒來一般。金氏暗暗叫苦,這可是位尊貴的長公主殿下親自上門做媒,您不能這麼著呀,這不是得罪人麼。

  壽春長公主微微一笑,閉目養神。她身邊一位衣飾華貴的嬤嬤向前走了兩步,儀態端莊的沖江家諸人福了福,聲音優美動聽的說道:“長公主殿下受岳侯爺所托,為他孫兒提親來的。府上久居京中,想必知道南寧侯府和靖寧侯府的淵源?南寧侯次子,諱池的這位公子,相貌端凝,人品貴重。年方一十九歲,已官至從三品的指揮同知......”詳情全由這位嬤嬤介紹。壽春長公主便是出面做媒,也和普通媒人不同,並不會樂呵呵陪著笑臉把男方誇的天花亂墜。

  金氏恍然大悟。怪不得南寧侯夫人特特的給盧氏母女下了請貼,事出有因啊。“靖寧侯府家風清正,子弟出眾,是我家六丫頭高攀了。”金氏陪笑說道。寧可讓太夫人事後責怪,這話也是非說不可!一個兩個的都傻愣著,難道是對壽春長公主保的媒不滿意、不樂意?誰有那個膽子。

  太夫人為難的看了眼女兒,硬著頭皮顫巍巍起身道謝,“為六丫頭的親事,勞了長公主的大駕,江家上上下下,均銘感五內!謹尊長公主殿下之美意。”岳池年紀和六丫頭年貌又相當,才華、家世又相配,這門親事實在是沒的挑剔,趕緊謝大媒罷。

  一旁侍立的江氏早已花容失色,這時看到太夫人也一幅惟命是從的模樣,心中怨恨,“一味攀附權貴,怎不想想我璉兒?!”待要說些什麼,長公主雖慈和,卻自有一股令人不可仰視的皇家貴氣,室內人人摒聲斂氣的,江氏並不敢開口。

  見二弟妹盧氏恭恭敬敬、波瀾不驚的模樣,分明是早已知道,心中更加怨恨,“二弟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弟媳藏奸,侄女狡詐,一心攀附侯府公子,把璉兒不放在眼裡。看不出來,二弟自小悶不出聲憨憨笨笨的,妻子女兒卻俱是厲害角色。

  太夫人和金氏、盧氏一再拜謝壽春長公主,金氏更是說了無數的奉承話。壽春長公主含笑聽了幾句,“年紀大了,行事難免背晦。若有什麼不周到之處,你們不許心裡存了怨憤。”太夫人等全是滿臉陪笑,“感激還來不及呢!”

  壽春長公主不過略坐了坐,便命“起駕”。太夫人率領眾女眷至二門跪送,壽春長公主淡淡說道:“免!”宮人攙扶著上了車駕,從容而去。

  長公主車駕去遠之後,金氏滿面笑容跟盧氏道賀,“弟妹,大喜大喜!”給說了這麼好的人家,大媒又是這麼個身份,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大好事,整個江家都跟著面上有光。

  盧氏微笑看了眼身邊的女兒,江笑寒目不旁視,和江慕寒、江雪寒一道悄悄走了。長輩提起親事、喜事,沒出閣的小姑娘家自是不便再聽,應該避開。

  “六丫頭,你給我回來!”想到形容憔悴的愛子,江氏心中悲憤難忍,邪火蹭蹭蹭的往上竄,“你個沒羞沒燥的丫頭......”要怒罵江笑寒勾引表哥不知羞恥。盧氏哪會容她大庭廣眾之下侮辱自己親生女兒,兜頭一記耳光扇了過去,江氏應聲倒在地上。

  江氏都懵了。敢打大姑姐,這弟媳婦是魔怔了,還是鬼上身了?太夫人看見女兒跌倒在地,仰起臉一臉的不可置信,嘴角更有一絲鮮血流出,顫巍巍指著盧氏,“反了,反了!”只會說這一句。

  盧氏冷冷看向周圍的僕婦,喝道:“楞著做什麼,還不快帶小姐們離開?”這是女孩兒家能聽的話麼。侍女、婆子們忙簇擁著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姐妹三人走了。趕緊躲遠一點罷,莫招惹是非!

  盧氏轉過身冷冰冰盯著地上的江氏,“大姑奶奶得了失心瘋,先把她看管起來,速速請大夫去。”剩下的侍女、婆子們為她氣勢所攝,忙不迭的答應著,拉人的拉人,請大夫的請大夫。

  “母親,大嫂,這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盧氏一邊鎮靜自若的指揮著眾僕婦,一邊慢條斯理跟太夫人、金氏說道:“由著大姑奶奶發瘋,壞了閨女們的名聲倒在其次,怕只怕給江家帶來滅頂之災。”你們江家是什麼人家,才有貴人上門提過親,小姐閨譽毀了?打算怎麼著。

  太夫人和金氏全都目瞪口呆。她們和盧氏相識不到一個月,對她知之甚少,原來不吭不哈的老二,娶了這麼個悍婦!婆婆、大嫂都在跟前兒,她打人、罵人、指揮僕婦,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流暢,毫不膽怯呀。

  金氏扶著太夫人,慢慢走了回去。服侍婆婆是金氏這麼多年來做慣的事,嫻熟的替太夫人淨面、淨手、更衣,捧上滾燙的熱茶。太夫人幾口熱茶下肚,方才不抖了。和金氏對視一眼,二人俱是膽寒:京城之中,哪見過盧氏這樣殺氣騰騰的婦人。惹急了她,敢跟人拼命!

  等到誠意伯、江雨兄弟二人一起回府的時候,陸翰林也來接江氏。誠意伯是喜難自禁,陸翰林是強顏歡笑。壽春長公主做媒的事他們都知道了,有人喜,有人愁。不過喜也好愁也好,他們都清楚,江笑寒的親事已不能更改。

  盧氏當著太夫人、金氏的面兒,把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講了一遍。“姑爺給句話罷,陸家到底怎麼個意思?”講完,盧氏咄咄逼人的問道。

  陸翰林長歎一聲,“拙荊我帶回去,讓她好生在家中養病。”壽春長公主親自上門提的親,誠意伯府都已經答應了,事情已成定局,還折騰個什麼勁兒?不過是徒留笑柄。

  盧氏“哼”了一聲,沒再說話。誠意伯和江雨送陸翰林出來,推心置腹的說心裡話,“大姐夫,事出突然,咱們旁無他法,只能應了。大姐先在家中將養著,若缺什麼少什麼,千萬莫客氣。”陸翰林拱手一揖,沉著臉轉身走了。

  江雨兀自不放心,問清楚跟著大姑奶奶陪嫁過去的有多少人,叫回來兩個心腹陪房,一一仔細交代,“若出了半點差錯,你們全家人都是個死!”這兩個陪房都是誠意伯府家生子,老子娘、兄弟妹妹還在伯府當差,自是不敢怠慢,唯唯答應著,“是,二爺您放心,錯不了。”

  風平浪靜之後,盧氏又成了謙恭孝順的兒媳婦、溫柔友愛的好妯娌。金氏見識過她的手段,哪裡還敢小看她,待她如和風細雨一般。便是太夫人,被兩個兒子陳說過其中利害,“她若不當機立斷,饑荒且有的打”。再看著盧氏不順眼,也暫且不敢刁難她。

  岳家、江家很快換了庚貼。換庚貼這日,岳家請的是左軍都督府右都督柴擎蒼的夫人,“長公主殿下自是大媒,我麼,給跑跑腿兒。有什麼要吩咐的,只管說。”柴夫人性情爽快,笑容滿面說著客氣話。太夫人稱病不出,金氏、盧氏都是客客氣氣的,全了禮數。

  “......二哥的親事總算定下來了,我爹爹卻有些下氣。”丫丫照例進宮,在勤政殿跟皇帝說著家長裡短,“二哥往後娶媳婦兒,我家不是多了個人,是少了個人。”成親是成親了,全回靖寧侯府。

  皇帝含笑聽著。很好,張雱次子媳婦雖定的順利,卻要全部還到靖寧侯府。這就對了,娶兒媳婦哪是容易的事,愁死人了。他家小九,明年冬天才迎娶太子妃徐氏。

  “......我爹爹又跟謝世叔提親,想把小哥哥的事定下來,謝世叔不肯。”丫丫為父兄抱不平,“謝世叔太擺架子了,說什麼小不點兒還太小。”趕明兒我們全家去了遼東,可怎麼辦呀。

  皇帝笑道:“確實擺架子。”這架子擺的好,擺的妙,正該如此。謝尋果然是個有意思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絕張雱,深得朕心。

  丫丫跟皇帝說了半晌話,陪他下了兩盤棋,方才出宮。之後,皇帝召見翰林院謝尋,講了一回經史。沒讓白講,溫言褒獎過,賞賜了一塊極品壽山芙蓉石雕成的盆景,價值連城。

  不只如此。還賞賜了兩件波斯國才進貢的新鮮玩器,“卿幼女年紀尚稚,給她玩罷。”皇帝笑道。謝尋的閨女,讓張雱一直惦記卻屢屢受挫,真是好孩子。

  謝四爺循規蹈矩的拜謝過,緩步出宮。小七見了這玩器會如何?想必是......把小七從小到大的言行舉止想想,便能猜到。

  小七果然沒讓他失望。“爹爹,這是御賜之物,是不是身價倍增?”流年殷勤問道。一件物品有價值,有價格,這東西經過了皇帝的手,應該能漲漲?

  “御賜之物,要珍惜珍重,不可褻瀆。”謝四爺實在懶的理會小七,謝棠年很認真的教育妹妹,“小七,什麼身價不身價的,不許再提。”你當這能賣啊,別扯了。

  流年馬上變的很大公無私,很“孔融讓梨”,沖謝四爺笑的很乖巧,“爹爹,只有兩件,一件給五姐姐,一件給六姐姐,好不好?”不能賣,不能流通變現,還要好生保管,要它做甚?不夠麻煩的。

  最後,謝四爺把壽山芙蓉石送給了老太爺,兩件玩器則是瑞年一件,錦年一件,皆大歡喜。瑞年和錦年知道只有兩件,三姐妹中總要有一人沒有,很是跟流年推讓了一番。流年笑嘻嘻的擺手,“兩位姐姐,我最小呀。”有好東西自然要先緊著姐姐們,才能輪到我。瑞年、錦年推讓不過,只得罷了。

  “小七做的對。”何離溫柔誇獎女兒,“有些無關緊要的物件兒,捨棄了好。”不過是兩件玩器,所值不多。這麼一推讓,得了姐姐們的好感,得了四太太的誇獎,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四爺無語。阿離對小七著實好了些,無論小七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是一個調調,“小七做的對”“小七做的好”。在阿離眼中,小七什麼時候做錯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3 PM

第86章

  “您最會誇人了!”流年喜滋滋的,眉毛彎彎,兩個小酒窩甜蜜醉人,“您這麼一說,我覺著自己很好,很懂得取捨之道!”你不可能什麼都得到,所以要學會放棄。

  “是呢,小七知道取捨。”何離不遺余力的表示贊成。謝四爺嘴角抽了抽,沒說話。謝棠年輕輕咳了一聲,大約聽著也不是味兒。“很懂得取捨之道”,小七,你口氣也忒大了。

  流年眉飛色舞的自誇一番後,拿出幅紙牌,殷勤建議,“冬夜漫漫,何以消譴?不如打牌吧。”當然打牌是不像撫琴、下棋、讀書那麼高雅,可“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謝四爺不置可否。棠年見妹妹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實在不忍心拒絕她,輕輕點了點頭。流年大喜,一手拉何離,一手拉棠年,示威似的看著謝四爺:您看見了沒?三比一!

  很懂得取捨之道是不是?謝四爺淡淡掃了眼小女兒,也點了頭。流年見狀,也不使喚侍女,自己跑前跑後的張羅,把眾人位置安置好,又興滴滴的洗牌、發牌,“第一把,我做莊。”我是活動發起人。

  雖然做莊,流年也還是輸了。接著一把又一把的輸,何離和棠年都擔心流年輸急了甩臉子,從前她也不是沒干過這種事。不過令人欣慰的是,流年不管輸的如何之慘,臉色始終不變。

  真令謝四爺等人刮目相看。小七到底長了一歲,心胸放寬了!流年高昂著小腦袋,坦然面對父母兄長打量的目光。輸著輸著就習慣了,懂不懂?就跟天朝足球似的,輸成什麼樣兒都不在意了!

  不止沒有垂頭喪氣,流年還興致很好的感概,“可惜人少了那麼一點點。要是再多兩個哥哥,再多兩個我,就好了。”這會子才想起來,原來兄弟姐妹眾多也是有好處的,打牌的時候熱鬧呀。

  何離和棠年都一笑置之。謝四爺想起從前她歪著小腦袋細細打量何離肚子的模樣,微笑著搖了搖頭。如今即便是阿離再懷上了,也來不及生下來,來不及長大。小七你想打牌熱鬧,想想罷了。

  流年一邊輸著牌,一邊興興頭頭籌劃著,“爹爹,哥哥,咱們去張伯伯家打牌好不好?有阿爺,有張伯伯,大哥二哥還有張乃山和丫丫,人足夠多。”從老到小都肯讓著自己,回回贏錢。南寧侯府對於自己,真是天堂一樣的地方。

  “不好。”謝四爺、謝棠年異口同聲,淡淡說道。流年不以為忤,還是笑嘻嘻的模樣,“不去便不去。”也難怪他們不想去,他們去了,沒人讓著他們呀。他們可不像自己這樣人見人愛。

  打到人定時分,收了攤兒。流年無比惋惜的看看桌上的銀子,娛樂是娛樂了,可是好貴!這些銀子到明天又會放到書房暗格中。那暗格真是個無底洞,填進去自己多少真金白銀!

  夜色甚好,謝四爺想出門轉轉,便和棠年一起把流年送回恬院。“他今晚上怎麼突然勤快了?”流年心中疑惑,“從前,有哥哥在的時候,他才不出門呢。”是了,定是有話要跟哥哥說。

  謝四爺和棠年並不帶隨侍之人,緩緩走在青磚道路上。夜色如水,靜謐深沉,棠年只覺漫步行走在這樣的夜色中,仿佛心也變的沉靜了。

  “棠兒,今日太太又提起來你的親事。”謝四爺聲音平平靜靜的,棠年卻是微微一震。這兩年來倒有五六位官媒上門來為自己說親,有書香門弟的姑娘,也有名閥世家的小姐。雖大多是幼女,身份卻都高貴。

  “來提的有兩家,爹爹都為你推掉了。一則延兒比你年長,長幼有序,自然是延兒先說親事。二則,你命裡不該早娶,到二十前後再議親。”謝四爺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棠年心中感動,輕輕低下了頭。

  父子二人依舊慢慢走著。“這個月,趙國公府、嚴閣老、武安侯府三家上報子弟至禮部,向含山郡主求婚。”謝四爺說的輕描淡寫,棠年卻身子一僵。

  “可禮部提了一件事,三家便全部打了退堂鼓。”謝四爺仿佛什麼也沒有察覺到,望著前方閒閒說道:“南寧侯府一向和崇寧公主府是鄰居。今年秋天,聖上卻有意另賜崇寧公主府邸,轉將崇寧公主府改為含山郡主府。”過於寵愛丫丫,要讓她成親之後,還住在父母兄長眼皮子底下,由家人精心呵護。

  “如此一來,形同入贅。”謝四爺輕輕笑了笑,“誰家辛辛苦苦養大了嬌兒,願意送給南寧侯做女婿?”養兒子是要娶媳婦回家的。兒子長大了,家裡是多一個人,不是少一個人。

  棠年頓下腳步,在夜色中靜靜立著,一句話也不肯說。院中疏疏落落掛著數盞燈籠,燈光照在棠年青春美好的臉龐上,竟添了幾分蕭索之意。良久,棠年躬身行了禮,默默離去。

  臘月裡向來忙忙碌碌。治辦年貨,清掃房捨,收拾供器,請神主,供遺真影像,諸多事宜。流年這年紀什麼也不用管,學裡又放了假,每日和瑞年痛痛快快玩耍,或同到老太太處討好賣乖,哄的老太太開懷大笑,日子過的十分自在。

  錦年和她們又不同,並不熱衷於玩鬧,已跟著四太太開始學管家。“錦兒,你身份不一樣。”四太太深知差不多年齡的三位姑娘,難免相互攀比,“她們這會子樂呵,將來可費事了。”嫁了人怎麼辦?難道現學不成。

  錦年笑道:“娘親,我明白。”謝家再怎麼嫡庶一體教養,這庶女還是沒法跟嫡女比。嫡女有親娘手把手教,庶女有麼?大伯母待五姐姐寬厚,可是也不會親自教她人情世故。五姐姐和小七一樣,靠自己吧。若悟性高,還好些;若笨一點的,將來有苦頭吃。

  四太太人近中年,和所有這年紀的太太們一樣,愛瑣瑣碎碎的說些家長裡短之事。錦年一則和親娘情份好,二則孝順有耐心,從頭聽到尾,並不厭煩。

  “......岳家竟和江家結了親。”四太太提起岳池的婚事,很是感概,“那江家六小姐有福氣。靖寧侯府,著實是高門弟好人家。”堂姐自嫁到靖寧侯府,從太婆婆到繼婆婆到妯娌,個個都是省事的,令人羨慕。

  “江六小姐是有福氣。”錦年笑吟吟點頭。謝家和靖寧侯府是姻親,靖寧侯府她去過許多回,府中情形盡知。靖寧侯岳培是一家之主,侯夫人顧氏溫柔順從,兒孫們恭敬孝順,再沒人違背他的意思。岳池自小受他教養,最受器重,江六小姐過門之後,在靖寧侯府定會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說起來,岳表哥還該感謝咱們家。”錦年想起一件要緊事,“南寧侯夫人便是在咱們家,才見到江六小姐的!”也是有緣份,才見了一面,便相中了。

  四太太對這些事體極有興趣,“真的?這個我倒沒留意。”錦年自信的點點頭,“沒錯!江六小姐才回京五日,陸曉琳便帶她來咱家了。”這之前,江家和南寧侯府素無來往。

  提起陸曉琳,錦年樂了,“娘親,陸曉琳如今懊悔的不得了。”本來只是想帶鄉下來的小表妹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京都的繁華,誰知道小表妹攀了門好親,生生把她這做表姐的給比了下去。陸曉琳還是待字閨中,往後她嫁了什麼人,才能超過江六小姐啊。岳池不到二十歲,已經從三品了,滿京城數數,這樣的英年才俊有幾個?

  四太太也樂,“是這個理兒。”她爹陸翰林不過是從四品文官,京城這地界,一個從四品官員可算什麼呢,一抓一大把。以陸曉琳這身份,若沒有與眾不同的際遇,是休想勝過江六小姐了。

  “真沒想到,咱們家和誠意伯府,倒成了拐彎親戚。”錦年陪著四太太說閒話,無所不至,“江家四小姐倒是個有意思的,我跟她談的來。五小姐是個悶葫蘆,不怎麼說話。”也怪不得她,庶出小姐,天生的膽子小。

  四太太微笑道:“像江五小姐這樣的姑娘,江家養便養了,又不費什麼功夫。長大後,說不准江五小姐倒能派上大用場。”錦兒漸漸大了,該教給她的,都要教起來了。

  錦年有些奇怪,“大用場?”一個庶女而己,有什麼大用場?想攀門好親都不成。哪個高門大戶的人家娶媳婦會娶庶女?庶女有什麼用場,真是想不到。

  “娘的意思是,說不准。”四太太笑笑,“有可能派上用場,也有可能派上不上。倒是派不上最好。”最好嫡出的姑娘安安生生的,那自然用不著庶出女孩兒頂上去。可若有了什麼不好推托的親事上門,四小姐和五小姐同年出生,差不了幾個月,五小姐不就有用了?

  錦年聽了聽,想了想,明白了。敢情是這樣啊,若是自己一直太太平平的,那便萬事皆休。若有不願許、又不好推的人家過來提親事,那小七便有用了。也是,要不養庶女做什麼。

  四太太這話真還不是憑空而來,誠意伯府中,確實有人在打這樣的主意。榮慶堂中,金氏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微笑問丈夫:“伯爺怎麼忘了五丫頭?”

  太夫人一心要提攜陸家,多少年前便說過“四丫頭和璉兒從小玩到大的”,“曉琳和兆哥兒情份極好”。兆哥兒,是誠意伯和金氏的嫡長子,誠意伯世子。

  真牽涉到嫡長子的終身大事,連誠意伯這麼孝順的人心裡都嘀咕,“曉琳這孩子成麼?”嫡長子的媳婦可是塚婦,人選要慎之又慎。這件事情上可顧不得親戚情份,也顧不得一味順從太夫人。依著誠意伯的意思,寧可嫁個女兒給陸家罷了,倒不是大事。

  所幸前兩年兒女們年紀尚小,還不曾定下來。今年又有了遼東之行,陸璉吵鬧著要求娶江笑寒。金氏最初聽聞這事,心裡落下塊大石:總算不用娶陸曉琳,也不用嫁自己親生女兒了。

  誰知這事最後竟是沒成。江笑寒定給了岳池,陸璉沒了指望。太夫人生了好一陣子氣,後來舊事重提,“老大,老大家的,曉琳和兆哥兒是從小的情份,你們說呢?”

  誠意伯滿臉陪笑,“兒子冷眼看著,四丫頭和璉兒從小一起長大,兩人倒和氣。母親您看......?”還是嫁個女兒吧,塚婦可不是隨便娶的。

  太夫人倒沒太堅持,反正能落著一頭就行。不管是陸家姑娘嫁進來,還是江家姑娘嫁出去,總之陸家和江家世代是姻親,不能斷了。

  誠意伯和金氏回了榮慶堂,原以為一定要落場埋怨。妻子不喜陸家,不願嫁女,他自然是知道的。“夫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咱們總不能忤逆母親。”誠意伯有些歉意的說道。

  金氏便微笑說出,“伯爺怎麼忘了五丫頭?”從小到大好茶好飯養著她做什麼,便是為了今日。既然江家必要嫁女,那麼,嫁五丫頭好了。我家慕寒伯府嫡女,可不嫁那破落戶。

  誠意伯很是彷徨,“可我方才已跟母親說了?”四小姐江慕寒是嫡出,自小受寵愛,走出來落落大方。五小姐江雪寒是房中侍女所出,畏畏縮縮的上不得台面。要是能用江雪寒代替江慕寒,其實誠意伯心裡非常之樂意。

  “這有什麼?”金氏胸有成竹的微笑,“咱們做長輩的,究竟也管不到孩子們是否情投意合,伯爺說是不是?”如果陸璉這小子和五丫頭私定了終身,五丫頭這兒媳婦,你陸家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4 PM

第87章

  誠意伯怦然心動。他再孝順太夫人,利害、利益還是會放在心上的。二弟江雨的六丫頭許嫁靖寧侯府,壽春長公主做大媒,柴都督夫人來來往往的跑腿兒。這不過半個月的功夫,誠意伯府可是結交了不少軍中要人。二弟的嫡女能有這好運氣,何以見得自己的嫡女便不能?若是慕寒也像她堂妹一樣嫁好了,往後的用處可多著呢。

  “五丫頭溫柔賢淑,是咱們夫婦二人捧在掌心長大的寶貝女兒。”誘惑實在太大,誠意伯最後下了決心,“夫人為她打算的極好,便依了夫人。”陸家對誠意伯府完全沒用,嫁個庶女過去,也算全了親戚情份。

  金氏微笑道:“伯爺放心,五丫頭這些年來在我面前都是聽聽說說的,是個乖順的好孩子。她的親事,我定會辦的妥妥當當。”早就盤算好了,不會出一點岔子。

  當晚,金氏命心腹陪房祖嬤嬤去了計姨娘處,細細交代清楚了。計姨娘是五小姐江雪寒的生母,原是金氏的陪嫁丫頭,全家人的賣身契都捏在金氏手裡,只有惟命是從。

  不出意料,計姨娘果然滿口答應,“這是夫人的恩典。”五小姐這樣的伯府庶女,父親對她漠不關心,親娘什麼勁兒也使不上,前程全在嫡母手中。金氏的主意,計姨娘哪敢違背。

  況且,陸家這親事對於江雪寒來說,已是上上之選。以江雪寒的身份、人才,想嫁到比陸家更上一等的人家去,根本沒可能。真嫁了陸璉,一則伯夫人滿意,二則有太夫人在這妝奩少不了,往後也免的過苦日子。計姨娘不笨,這個賬能算清楚。

  除夕夜,下了大雪。雪紛紛揚揚的直下了兩天,整下京城一片銀白。大年初二,陸翰林帶著妻子、兒女到誠意伯府拜年。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三姐妹並排站著,一色的大紅撒花銀鼠襖,翡翠洋縐皮裙,大紅羽紗白狐狸裡斗蓬,似鮮艷嬌嫩的姐妹花一般。

  陸璉看見輕盈裊娜的江笑寒,眼睛發直,卻沒機會上前單獨說會子話,敘敘衷腸。陸璉是個才子,心中感概著自己的遭遇,中午飲宴時便多喝了幾杯。

  席間,陸璉起身更衣。一抹麗人身影在他眼前閃過,那麗人身披大紅羽紗白狐狸裡斗蓬,身段頗肖江笑寒。陸璉為相思所苦,昏昏沉沉的追了過去,將那麗人強抱在懷中,喃喃叫著“好表妹”。

  這一抱可好,陸璉有媳婦了,江家五小姐江雪寒。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陸璉、江雪寒身邊圍上了金氏、誠意伯以及陸家諸人。金氏面沉似水,厲聲吩咐,“今日之事若傳出去半點風聲,服侍的人全部打死!”這都什麼事,傷風敗俗的。

  陸翰林不想認,江氏更不願認,倒是陸璉看著自己懷中已哭成淚人兒、掙扎著要去尋死的江雪寒,幽幽歎了口氣,“五表妹,我娶你。”五表妹一向跟個悶嘴葫蘆似的,雖長的好,不夠鮮活。這會兒她哭的如同帶雨梨花,好不招人憐惜。陸璉一向自許為懂得憐香惜玉之人,懷中人腰如楊柳,不盈一握,神情楚楚動人,陸璉如何捨得她去尋死。

  陸曉琳冷笑兩聲,轉身去尋太夫人理論,“外祖母您是公道人,要給陸家做主!”至於麼,我們陸家長子長婦,是個丫頭生的庶女!往後陸家人還敢出門麼,還有臉見人麼。

  不知陸曉琳跟太夫人說了什麼,等到誠意伯夫婦、陸翰林夫婦達成協議,跟太夫人道恭喜的時候,太夫人卻語出驚人,“既如此,四丫頭便做了正室,五丫頭命苦,便做了媵妾。”姐妹二人效法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話。

  江氏驚詫之後,面有喜色。陸翰林不動聲色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說話。陸家是什麼人家,也能一娶兩女?這事要真成了,誠意伯府成為笑柄,陸家也落個不厚道的名聲。不是所有的便宜都能沾,一個不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太夫人這話一出口,誠意伯當場傻了,木愣愣站著,眼神呆滯。金氏發了狠,“母親竟是拿繩子來勒死我們母女三人是正經!”兩個女兒都嫁給陸家,你當誠意伯府是什麼?我孝順了二十年,沒見著什麼好處,今兒我也跟二弟妹學學,做回潑婦!

  厲聲命人,“拿了四小姐五小姐來,當場打死!等她們死了,我也跟著兩個苦命丫頭一起去!”真要依了太夫人,還活著做什麼,生不如死。

  金氏身為伯夫人,教養氣度一向不差,面子上的事圓熟世故,輕易不會跟人紅臉。這時卻不一樣,金氏柳眉倒豎,怒目圓睜,一幅拼命三郎的模樣,陸翰林、江氏、太夫人等都是心中發寒。

  誠意伯也回過神了,顫抖著伸出手臂吩咐,“多拿根繩子來,我也跟著兩個丫頭去!”做爹的護不住親生女兒,讓她們被人羞辱。一起死了,倒也省事。

  被兒子媳婦這樣明目張膽的威脅,太夫人氣的夠嗆。先是指著誠意伯和金氏怒罵,繼而傷心大哭,“老伯爺呀,你早早走了,撇下我一個孤苦零丁的!”從前她只要一祭出這兩招,誠意伯肯定撐不住。可這會兒不一樣,事涉兩名親生女兒的終身、誠意伯府的名聲,都是要命的事,誠意伯心裡跟火燒似的,哪還顧得上心疼親娘。

  鬧了一個時辰,太夫人疲累已極,讓了步,“五丫頭身份不配,使不得。還是四丫頭嫁了過去。五丫頭,出家為尼罷。”在庵堂裡修行兩年,之後,遠遠的嫁個莊房人家。

  金氏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卻是慢條斯理的,“母親吩咐的是。我教養不力,這便和五丫頭一道出了家。”伯夫人身在庵堂,我看誰敢替我嫁女兒。

  誠意伯這回也鐵了心,“還請母親費心,尋個有寺廟、有庵堂的地方,我也落了發,六根清淨。”不跟太夫人對著干不行了,妻子、女兒全要搭進去。母親大人,不是我不孝順,實在您也太不疼愛孫女了。她們好也罷歹也罷,總是我親生的,您就這麼糟蹋?做媵妾,出家,您心也太狠了。

  直把太夫人氣的昏了過去,才算完。江氏扶著親娘,眼中兩包淚水,“你們也不怕天打雷劈!等母親醒了,這個忤逆罪名,看你們擔不擔的起!”

  金氏對著大姑子再也不肯客氣,譏諷的一笑,“如今順天府衙門還封著印。要告忤逆,大姑奶奶且等上一等,到正月初十罷。”等衙門開了,隨你告去。

  她竟是有恃無恐!江氏恨恨瞪了眼弟媳婦,轉過頭求助的看著丈夫陸翰林。丈夫才是一家之主,這事到底要如何收尾,還要聽他的。

  陸翰林長相斯文,性情也溫和,“是咱們的兒女結親,自然是咱們做父母的定人選。方才已議定了,璉兒聘五丫頭,再不更改。”自己這媳婦實在不聰明,你沒見江家這一對夫婦都要拼老命了?還鬧什麼。你是想結親,還是想結仇?

  江氏雖心有不甘,還是溫順的點了頭。等到太夫人服了湯藥,悠悠醒轉,江家和陸家已經定下親事。“娘,便是五丫頭罷。”江氏在她床前陪著笑,“那孩子生的好看,性子也柔軟好拿捏,往後倒省的淘氣。”庶女有庶女的好,腰竿兒不硬,婆婆讓她怎樣,她便怎樣。

  太夫人本來是坐著的,聽完這話,直直的瞪了女兒大半天,驀然倒下------又昏倒了。這回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等她老人家再次睜開眼睛,江家和陸家已經換過了庚貼。

  我們陸家,江夏名門,竟要娶個庶女做媳婦!太夫人傷透了心,轉頭向著牆壁,任由兒子、女兒如何陪笑呼喚,也不肯回頭,不肯看他們。

  正月初八,南寧侯府請年酒,陸曉琳和謝錦年都在座。陸曉琳和謝錦年一樣,跟南寧侯府都是拐著彎的親戚。兩人本是閨中密友,見了面自是親熱非常。“恭喜恭喜!”錦年打趣道:“表妹做嫂嫂,知根知底兒的,好福氣。”熟人啊。

  陸曉琳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謝,“承您吉言。”丟死人了,嫡親大哥竟要娶個庶女為妻。陸曉琳最近常常起了殺心,“怎麼著能讓江雪寒那死丫頭無聲無息消失不見才好!”大哥就不用娶她了,自己也不用跟著丟人。

  陸曉琳心中一股邪火,面色便較平時不善。錦年何等乖覺,說了幾句閒話,笑吟吟站起身,“我家五姐姐和七妹妹最貪玩,我過去看看。”

  陸曉琳抬眼望過去,謝瑞年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青狐襖,明媚嬌憨;謝流年則是青底紫花緙絲白狐襖,那緙絲面料質地瑩潔,設色秀麗,一看就是御賜的貢品,外頭是沒有的。

  “你這庶妹,衣飾當真華貴。”陸曉琳輕笑道。錦年不管心中怎麼想,面上功夫做的十足,“我家七妹妹最受含山郡主寵愛,時常送她衣裳飾物,件件精美。”笑盈盈說出這番話,好像很為妹妹高興一般。

  錦年這涵養功夫倒是見漲。陸曉琳心中微曬,含笑點頭,目送錦年離去。她是跟著誠意伯夫人金氏、盧氏、江慕寒一道來的,誠意伯夫人金氏並不待見他,她也不想往金氏這舅母跟著湊。看見金氏,就想著陸璉被算計,心裡恨的要死。

  要不是陸家在京中親友不多,我才不會跟著你這狡詐的女人出門!陸曉琳對金氏不滿,故此並不理會金氏,寧可在二舅母盧氏身邊。可惜盧氏和南寧侯夫人是新親家,見了面自有不少休己話要說,溫和把她打發走了,“沒的倒悶壞了你。”小姑娘家,跟一幫小姑娘玩去。

  可是陸曉琳近日來跟江慕寒也很不好,已到了見面不說話的地步。江慕寒對陸曉琳受搭不理的,心存蔑視,“你巴巴的跟著來,不就是想在勳貴人家多露面兒,或許被哪位貴夫人相中了做兒媳婦?”既想沾誠意伯府的光出來做客,又想我巴結著你,做夢呢?

  同行的三人是這樣。南寧侯府兩位主人,侯夫人忙著,含山郡主和陸曉琳向來話不投機,只是客客氣氣盡主人的本分而己。陸曉琳這回到南寧侯府喝年酒,頗受冷落。

  “陸曉琳真倒霉。”回家的路上,錦年和四太太同乘一輛馬車,靠在一處說私房話,“大嫂定了那麼個人,誠意伯府又待她疏離。”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江慕寒跟她還算親熱。

  四太太笑道:“這會子,你好生想著明日穿什麼戴什麼,才是正經。”明日,是定海侯府請年酒。四太太的母親出自定海侯府,謝家和定海侯府又新結了親,這是必須要走動的人家。

  說起穿戴,錦年沉下臉,“娘親,明日小七穿什麼戴什麼?”要是再跟今兒一樣,小七穿戴的清貴非常,惹人注目,自己寧可不去了!

  四太太好笑的看看她,“小七不去。”玉郎說了,小七性子嬌,最好少出門。像南寧侯府這樣常來常往的人家倒還罷了,像定海侯府那樣的新親戚,小七不去為好。

  錦年松了口氣,趴在四太太肩頭撒嬌,“她那件衣服,我也要!”滿屋子的小姐,就她穿的最好看,比含山郡主穿的都好。小七她憑什麼呀,小小年紀,這麼招搖。

  “乖女兒,這可真不成。”四太太很是心疼,卻不得不拒絕錦年,“那衣裳料子是御賜的。小七過生日你們一道做了披風,是顯著謝家姐妹一體,姐妹相親。過後可不行了,只能給小七做,還要讓她穿出來,顯著尊重聖上。”含山郡主說了,緙絲和紫貂是她和聖上“合著送的”,那便是御賜了。小七怎麼著也要單做幾回的,方不辜負聖上的美意。

  錦年無奈,只得罷了。回府後命侍女把兩櫃子的衣衫全拿出來,細細挑揀了合心意的,准備到次日穿戴著去定海侯府。

  大太太推托了定海侯府的貼子,不曾去。謝家去定海侯府喝年酒的是三太太、四太太和錦年。本來三太太吩咐之年也去,可之年要隨侍在謝老太爺身邊,拜會一位書法名家。三太太想想,之年往後是要科舉入仕的,定海侯府幫不上什麼忙,只好罷了。

  親家們見了面,分外親熱。定海侯夫人見謝家只來了一位小姐,有些詫異,“不是三位親家姑娘麼?”那兩位呢,難道是嫌定海侯府酒席不好、戲文不熱鬧?

  三太太謙虛,“那兩個丫頭素日膽怯怕羞,見不得您這樣的貴人。”四太太微笑道:“我家五丫頭和七丫頭素日是跟著老太太的,極孝順聽話。今兒老太太突然有興致要斗牌,這兩個孩子一聽,連門也不出了,陪祖母。”

  “好孩子,又孝順又懂事。”定海侯夫人贊歎道。謝綺年侍立在婆婆身邊,無奈看了三太太一眼。您平日總是不服氣,說庶子媳婦如何,嫡子媳婦如何。如今您看看,您和四嬸嬸能比不?四嬸嬸說出來,便是謝家女兒知禮懂事。您說出來,便是謝家女兒害羞上不得台面。我也是謝家女兒好不好?您瞎謙虛什麼。

  您和四嬸嬸站在一起已是不能比。若是和大伯母站在一起,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您還真別不服氣,說什麼“我們苗家的姑娘比她們也不差什麼”,差遠了呢。謝綺年面上恭謹,心中腹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4 PM

第88章

  謝家和定海侯府算是新親戚,彼此交往不深。交往既不深,便不會說什麼心裡話,場面應酬而已,倒也省事。定海侯世子夫人這做婆婆的很體恤兒媳婦,三太太起身更衣時特特的命謝綺年,“服侍親家太太同去。”有什麼體己話,趕緊說。

  定海侯府更衣之處錦帳大床,茵蓐甚麗。更有十數名容色美麗衣飾鮮艷的妙齡少女持香囊、捧香湯在旁服侍,極是奢華。“如個廁也這般講究。”三太太更衣出來,和綺年挽著胳膊走在寬闊平坦的青磚石路上,滿意的點頭,“可見定海侯府確實饒富。綺兒,你真是嫁到好人家了。”看看,富貴逼人。

  綺年隨著三太太的口風,說了幾句“定海侯府家風清正,子弟出眾”“公婆慈愛,夫婿體貼”之類的話。三太太更加滿意了。只是不經意間一回頭,看見綺年身後跟著六位妖妖嬈嬈的麗裝姬妾,顯然是丁哲的房裡人,心中不快。這些狐媚子最是可惡!還許她們打扮的這般嬌美,實實該打上一頓,扔到柴房裡劈柴禾去!

  “哎喲,我掉了塊帕子!”三太太驚呼,“那塊帕子角上,釘了兩顆金色珍珠,是我心愛的......”轉過頭為難的看著幾位姬妾。掉了塊帕子不是什麼大事,可那是我心愛的帕子呢。

  姬妾們都有眼色,紛紛陪笑獻殷勤,“親家太太請稍等,妾等即刻取來。”急忙邁著小碎步往回趕,替三太太取帕子去了。

  身邊只剩下三太太帶過來的兩個丫頭。三太太望著姬妾們的背影,冷笑道:“綺兒,這些狐媚子盡早下手收拾了,莫留後患!”做主母的人要想挑姬妾的錯處還不容易,隨意捏造一個罪名,便能打殺了她們,或是提腳賣了。

  綺年心中微曬。今天跟在自己身邊的這六位,並不是丁哲房中最伶俐最受寵的。即便是,收拾了她們有什麼用,丁哲難道不會再挑好的收進來?

  三太太拉著綺年,緊著要傳授自己的秘籍心得,“綺兒,這房中人可不能慣著,慣的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三太太話還沒說完,綺年飛快瞟了眼四周,飛快跟三太太說了一句,“娘,若是我婆婆提到小七的親事,您千萬不可兜攬!切記!”神色很鄭重。

  小七的親事?三太太有點反應不過來,小七才多大,就要提親事了?再說小七的親事該跟四房提,跟自己說的著麼?想細問,綺年已挽著她的胳膊閒閒說起哪家年酒戲文熱鬧,哪家年酒菜式好,三太太會意,雖心中狐疑,卻不多問。

  沒說幾句,姬妾們已取了帕子回來,陪笑雙手奉上,“親家太太,您看是不是這塊?”三太太隨意看了一眼,笑道:“可不就是這塊,有勞諸位。”命身邊的丫頭收了起來。

  回到席上,定海侯世子夫人讓著三太太點戲,三太太謙讓了半天,方點了出吉慶戲文。又讓四太太,四太太也是推讓一番,最後笑道:“都是好的,讓他們揀自己拿手的唱罷了。”

  席間,定海侯世子夫人狀似無意的提及“府上幾位小姐,可許了人家不曾?”這原也是夫人太太們常問的話,三太太並不在意,樂呵呵說道:“不曾呢,三個丫頭都還小。”最小的那個,才過了十歲生辰。最大的那個,也不過十一二歲。

  定海侯世子夫人微微一笑,“姑娘家的親事,竟是早定下來為好。”非要拖到姑娘快二十了才嫁,有意思麼?姑娘是越小越金貴,不是越大越值錢。

  三太太對這富貴已極的定海侯世子夫人十分推崇,湊趣兒說道:“親家夫人這話,十分有理。我們小門小戶的,識不得幾位尊貴之人。若親家夫人能幫著說個高門才俊,是丫頭們的福氣了。”言語之間,巴結諂媚之意十足。

  定海侯世子夫人自負的笑笑,緩緩開了口,“說起來,威國公有位嫡孫,跟貴府七小姐倒是年貌相當......”威國公和定海侯私交頗好,家中子弟都在軍中效力,有出息的居多。

  國公府?三太太呆了呆。國公府的嫡孫,什麼樣的小姐娶不著,竟看上小七這庶女?小七時運也忒好了,真真讓人氣悶。三太太正氣悶間,卻聽四太太柔柔推卻,“多謝夫人的美意。五年之後,卻再說此事。”小七的親事,及笄前後才能議定。此時,太早了。

  三太太一樂。我就知道,四弟妹你面上再怎麼裝賢良,心中定是不喜庶女,不喜庶女嫁的好!這不,親家夫人好心好意給提了國公府的嫡孫,你居然都給推了!只可惜呀四弟妹,謝家還有老太太在,由得你肆意妄為不成。

  定海侯世子夫人好涵養,四太太雖委婉拒絕了她,她卻似毫不以為忤,笑道:“可惜了的,威國公這位嫡孫只有十八歲,已是宮中侍衛,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可惜了兩句,不動聲色的轉開話題,說起脂粉鋪子,哪家的光潤滑膩,哪家的香氣襲人。

  四太太離席更衣。三太太瞅准時機,殷勤陪笑,“您的美意我們心領了,回去定會告訴我家老太太。”雖說不服氣小七能得了好親事,可更加不能得罪綺年的婆婆不是。成不成的,總要給轉句話。

  定海侯世子夫人矜持的笑笑,“有勞。”侍立在定海侯世子夫人身後的兒媳婦謝綺年謙卑的低垂著頭,一幅恭順模樣。娘啊娘,我方才跟您說了什麼?敢情我全白說了。

  您也不想想,謝家沒出閣的姑娘有三位,小七是最小的!前頭那兩位還沒定下,急著定小七是什麼道理?您這話要是拿到老太太跟前兒說,純粹是找罵。

  謝綺年心裡著急,三太太卻美的很。她大半輩子在太康,來京城後先是被送到玉鳴坊,繼而被分到北兵馬司胡同,攏共也沒見過幾位京城貴婦。好不容易能跟一位侯府世子夫人平輩論交,真是樂的暈頭轉向,不知道怎麼巴結好。

  “......您這眼光,真是沒的說,這頭親事好極了!......雖說大上七八歲,也不是什麼大事。房中先放上兩個人,等七丫頭進了門,倒有知心合意的人服侍了!”三太太越說越高興,越說越樂呵。給小七這丫頭說個大上幾歲的可真是不壞,男人哪有能守的?到了年紀自然要有房裡人,年頭越長,房裡人越多。這要是等到小七十五六歲能嫁人的時候,說不定庶子女都有了吧?真好。

  其實這樣還遠遠不夠!三太太心中狂熱呼喚:遠遠不夠!可惜謝家是死要面子的人家,若不然,把小七送入高門做妾,可該有多解氣!讓小七那嬌滴滴的庶女,做個受寵愛的姨娘,跟她親娘一樣!三太太想著想著,直欲仰天大笑。如果真這樣,我做夢都會笑醒!

  流年並不知道三太太會惦記她到如此地步。話說,招人恨也是要有資本的,沒有人會踢一只死狗。流年這位謝家年紀最小的庶出女兒,橫著看豎著看,都不像是什麼重要人物,值得被三太太念念不忘。

  謝府今天沒宴席。流年和瑞年踢了會兒毽子,正玩的高興,被謝四爺叫走了,“小七,功課呢?”十歲生辰之後,流年在謝四爺處的功課除書法之外,新增了一樣繪畫。

  “功課?爹爹,我現做成不成?現做,現做,您稍片刻。”流年仰起如瓷器一般細膩勻淨的小臉,討好的笑著。年還沒過去呢,考問功課?爹爹您是不是忒嚴格了點?大過年的,您也不出門喝年酒,敢情為難我很有趣,是不是?

  謝四爺淡淡點頭,現做去,我等著。流年見他點了頭,轉過身興沖沖的命人,“去尋四頭羊過來,要雪白雪白的!”“把車棚最小巧最輕便最好看的那輛車拉過來”“去把六少爺請來。跟他說,有事求他,請他務必快來。”。要繪畫可以,我要照著畫呀,不能閉門造車。

  棠年正和延年在書房下棋。兩人年紀接近,棋藝相當,殺的難分難解。見侍女來請,棠年和延年都徐徐站起身,“看看小七去。”務必來,快來,小七有什麼事?

  過去一看,差點氣樂了。四只雪白雪白的羊兒拉著一輛輕便小車,車上坐著一人,膚光勝雪,容顏如玉,正是父親謝四爺。小七站在一旁拍手笑道:“好極!今兒總算開了眼界,知道什麼叫做看殺衛玠!”笑容天真無邪,單純可愛。

  魏晉之時最美的男子,應該算是“擲果盈車”的潘安先生吧。我天朝人民一提起美男子,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貌比潘安”,可見潘先生聲名之著。試想,潘先生出門轉一圈兒,就能收獲滿滿一車水果,這是何等美事!本來長的就好看,又常有免費水果吃,美容都不用做了,越吃越白裡透紅!

  璧人衛玠則與之不同。衛玠“風神秀逸、身體羸弱”,是那種弱不勝衣的美。跟衛玠同游,如明珠在側,朗然照人。古往今來,因為生的好看被人看死的,也只有衛玠一人。

  看見延年、棠年兄弟二人過來,流年興致越發好了,“五哥六哥可要學繪畫?若要學,趕緊的。”謝四爺這樣的模特,千載難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5 PM

第89章

  延年老實,輕輕拽棠年的衣襟,“六弟,讓小七甭胡鬧。”弄四只雪白的羊兒拉車,讓父親扮作璧人衛玠,小七這學個畫,忒能折騰了。棠年很謙虛,“兄長,她聽您的,您說說她去。”我讓她甭胡鬧,她才不理會我。

  您看見她這幅小模樣沒有,快活的像要飛起來一般。指使父親乘車,指揮侍女替她搬桌椅、拿顏料、鋪雪浪紙,背著小手裝模作樣在父親車前端詳來端詳去,笑的像個小狐狸。她玩的這麼高興,誰能說的下她。

  “若父親生氣了,怎生是好?”延年又怕氣著謝四爺,又怕小七往後吃虧,思之再三,彷徨許久,轉身跟棠年商量,“六弟,換你扮璧人罷?”六弟也是膚如凝脂,目似點漆,風神秀異,比父親不差什麼。

  這麼一轉身才驀然發覺,棠年不知什麼時候已走了。謝四爺悠然自得坐在羊車中,羊兒時跑時停。小七一幅要認認真真作畫的樣子,鋪設了粉油大案,排筆、大染、須眉、管黃什麼的攤了一桌子。延年楞了會兒,沖著謝四爺長揖到地,然後也悄悄溜了。

  棠年緩緩走在大甬路上,白玉般的臉龐上有一絲淺淡笑意。小七真會玩,趕緊尋著她,原原本本講給她聽。她會怎麼樣呢?難不成還是老生常談,“小七做的對”?小七,你頑皮吧,這回若不畫出幅得意之作,看他會不會善罷干休。

  延年和棠年走後,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聞風而來。謝老太爺樂呵呵說道:“玉郎這風采,不輸給當年的衛玠!”謝老太太不同意,“表哥真沒眼光,玉郎這風采,分明遠勝當年的衛玠!”

  謝四爺嘴角抽了抽。小七放下畫筆趁兒顛兒的跑到二老跟前,喜滋滋問著,“祖父,祖母,您二位見過衛玠?”要是沒見過,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般篤定口吻。

  謝老太爺只笑,不說話。謝老太太一臉暢快笑容,“小七啊,這你就不懂了,祖父祖母根本用不著見那個衛玠。”不管見沒見過,玉郎都遠勝於他。孩子,是自己的好。

  謝四爺慢悠悠問道:“小七,畫好了?”說什麼張伯伯是好爹,張伯伯“二話不說,換上粗布衣服,弄亂頭發,讓我們照著他畫”,“您呢,只不過是坐坐車。”那小眼神,仿佛自己若不坐羊車不扮璧人,就是後爹。

  “畫好了畫好了。”流年輕盈跑到羊車旁,殷勤伸出小手,扶著謝四爺下了羊車,“我畫好了。您看看,保管您會誇獎‘好巧的心思,小七真是與眾不同’!呶,是這樣的。”

  流年興興頭頭拿起雪浪紙,舉給祖父祖母、謝四爺看,“有不有趣?”眼睛亮晶晶的,等著被誇獎。雪浪紙上,是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以及一張花瓣般的嘴唇。

  “拉車的羊全是通體勝雪,可見衛玠對自己的膚色有多麼自負。確實,世人往車前看,還能分辨出這是羊。而看到衛玠的時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唇。”膚色太白,好似溶入到水中一樣。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莞爾。聽聽小七這孩子話,敢情因為衛玠膚色白,她畫畫便只有眼睛和嘴唇?謝四爺淡淡掃了一眼,慢吞吞問自己的寶貝小女兒,“小七,這便是看殺衛玠?”你爹爹我親自乘羊車扮璧人,一院子的使女跑前跑後桌案顏色紙張筆墨的折騰,你就給我畫了這個出來?

  流年無辜的眨眨大眼睛,“張伯伯粗服亂頭的時候,我畫的極不好。可張伯伯一點兒不嫌棄,還誇了我好半天。”張雱當時眉開眼笑的誇獎,“小不點兒,乖孩子,你把伯伯畫的真好,跟個伙夫似的。”好像要奔去砍柴燒飯。

  謝四爺扶額。謝老太爺笑咪咪出主意,“玉郎再去乘上羊車,我教小七畫畫。”有現成書畫名家在,你們還不知道虛心求教,非要我老人家毛遂自薦。

  “我怕她把您氣著。”謝四爺不樂意,吩咐人去叫棠年,“讓六少爺速來。”還是棠年乘羊車扮璧人罷,我教小七畫畫。要不她歪理一堆一堆的,再把您氣出個好歹來,倒值多了。

  流年牽牽謝老太爺的衣襟,低聲說道:“祖父,爹爹是嫌我笨。”謝老太爺耳朵一點不背,聽的清清楚楚的,安慰小孫女,“這有什麼,你爹爹小時候也很笨。”

  謝老太太怫然,“小孩子家最嬌嫩,不能動不動便罵孩子。”橫了謝老太爺一眼,謝四爺也沒躲過去。這父子二人真是的,說自己的孩子笨。

  正說著話,棠年悠悠閒閒緩步而來,坐上羊車,意態安然,“頭回坐羊車,極有趣。”素日坐馬車也不覺得有什麼,這坐上了羊車,怎麼感覺自己好似更加雅致單薄,更有閒情逸致。難怪,羊兒確比馬兒小巧。

  謝四爺執筆作畫。流年湊過頭去,他勾勒輪廓所用的線條如春蠶吐絲,又如春雲浮空,流水行地,連綿不斷、舒緩自然、非常勻和。衣服線條更是流暢而飄逸,優美生動。人物五官細致入微,尤其一雙眼睛,非常傳神。

  廖廖數筆,一名白皙飄逸的絕色少年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流年入迷的看了好一會兒,捉住謝四爺的胳膊央求,“爹爹,您教給我!”太讓人羨慕了。

  謝四爺不理她。她看見別人書法好,垂涎三尺,“教給我!”看見別人棋藝精湛,筆逐顏開,“我要學!”聽見別人琴聲優美,如醉如癡,“如果是我彈的該多好!”結果,哪一樣老老實實練習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作畫麼,筆力勁健,風神頓爽,是從書法中來的。”謝老太爺可不忍心涼著小孫女,笑咪咪耐心教導,“詩書畫印為一體,修養最不可忽略。小七從前不愛詩詞,往後可要改改。”連詩都不讀,怎麼可能作好畫?“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

  好復雜。流年暗暗算了筆賬,敢情為了能畫出幅好畫,自己要誦讀詩詞,練習書法,揣摩繪畫,還要會刻印!鮮紅的油色打在水墨畫上,更為出色。印章的風格,和畫的風格要如出一脈,合諧美好,所謂的詩書畫印四絕。

  “聽祖父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流年嫻熟的拍著馬屁,“祖父,不能讓您白白教導,小七這便彩衣娛衣。”回房去換上棠年的舊衣,打扮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樣出來,倒惹的眾人都笑微微,“真俊!”

  流年神氣活現的乘上羊車,裝的雲淡風輕、神情自若,“肌膚若冰雪,綽約若仙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吟誦起莊子的《逍遙游》,以神人自居。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大樂,“小七最好看!”小七和玉郎、棠兒又不同,她年紀最小,格外苗條,格外細膩。小白羊拉著輛輕便小車,小車上坐著位小小少年,可是美,太美了。

  流年把祖父祖母哄的十分開懷。

  謝老太太才被小孫女逗的大笑了一場,第二天就來了糟心事:三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手裡捏著塊珍珠錦帕,咯咯咯的笑著,“老太太,大喜大喜!”小七那身份,能說給國公府的嫡孫,多大的福氣。這好事,自己可是當仁不讓。

  謝老太太忍不住皺眉。老三媳婦越發沒形兒了!這咯咯咯的笑聲,跟母雞似的,聽的人難受至極。還有這身打扮,四十多歲的人穿的柳綠花紅,一點不莊重,像什麼樣子。

  三太太兀自無知無覺,嬌笑道:“老太太,媳婦是來跟您道喜的。您老人家不知道,這多虧得是綺兒嫁的好,咱們才結識了定海侯府這樣富貴體面的人家......”說的唾沫橫飛。國公府的嫡孫,宮中侍衛,年輕有為,這頭親事真是無可挑剔,老太太定會獎賞於我。即便老太太小氣不賞,至少不會給我冷臉子瞧了吧。妯娌們面前,我臉面上也有些光輝。

  三太太正得意著,被謝老太太狠狠啐了一口,“呸!你當我孫女是什麼?”謝家和威國公府素無來往,如今冷不丁兒的威國公府要給他家孫子說親,你就不想想這其中的不對之處?越對小五小六說小七,你還覺得是好事?

  小七和小五小六同是謝家女兒。小六是嫡女,身份自然高貴。小五雖是庶出,父親卻是一部侍郎。三姐妹中身份最不起眼兒的,便是小七了。若說小七和小五小六有甚不同之處,只有一點:小七和含山郡主親密,去年還受了聖上、太子、遼王的賞賜。

  我才過了十歲生辰的小孫女,說給個年已十八歲的老小子!年紀如此不相當,求親如此冒昧,老三媳婦啊老三媳婦,你讓我怎麼說你。你肩膀上扛著的是個什麼?是個腦子麼。

  三太太被罵,十分茫然。這樣的門弟,這樣的身份,原想著老太太定是喜出望外,滿口答應,誰知竟不是!怪不得自己從定海侯府出來時,綺兒專程遣丫頭過來交代,“少奶奶跟您說過的話,千萬要記得。”綺兒定是早就知道,這親事不妥。

  三太太挨了通罵,灰溜溜回了北兵馬司胡同。“這可怎麼好,跟親家夫人怎麼交代?”三太太很是犯愁,晚間謝三爺破天荒的回了家,三太太跟見了救星似的,拉著他討主意。

  “不必交代。”謝三爺目光陰森森的,話裡也透著涼意,“你往後,見不到她了。”再讓你出門見客,不定哪天,謝家會被你一股腦賣了!

  如今朝中形勢撲朔迷離。太子名份雖立,也在行使撫軍監國之責。遼王卻也未曾就藩,聖上還派了他巡視河工,多有褒獎。宮中女眷飲宴,靜孝真人位次在皇後之上。爭斗在無聲無息的展開,以致於南寧侯都要離京躲到遼東去。

  南寧侯是要躲是非。你這蠢女人,是要招惹是非!威國公府、定海侯府都是魏國公府姻親,向來為太子所倚重,這時節選擇跟威國公府聯姻,無疑是表明態度,上了太子這條船。於是,謝家跟著卷入儲位之爭。

  這是要命的大事,你知不知道?謝家如何選擇是一回事,你不明究底胡亂跟定海侯府瞎許諾瞎獻殷勤又是一回事。說話做事全無章法,絲毫不知曉厲害,真真愚蠢之極。

  定海侯世子夫人鎮靜自若等著三太太的回信,卻一直沒等來。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聖上命南寧侯張雱和岳霆換防的口諭都下了,北兵馬司胡同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不願意?不能夠吧,多好一門親事。定海侯世子夫人實在忍耐不住,差了兩個婆子上門,滿臉陪笑,“我們夫人問親家太太好,特地打發我們兩個來請安。”兩個婆子有些不安,怎麼連正主都不讓見了,從頭到尾只有管事的和嬤嬤?得知三太太“病了”,無法見客,兩個婆子只好訕訕離去,回定海侯府復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3:15 PM

第三卷 誰也敵不過流年

第90章

  兩個婆子惴惴不安的回了定海侯世子夫人,“親家太太病著呢,不見客。雖是親家太太病著,北兵馬司胡同諸事依舊有條不紊,極有規矩。”僕役也好,侍女也好,該做什麼便做什麼,絲毫不見慌亂。

  定海侯世子夫人申氏沉吟片刻,命人把謝綺年喚了過來,“親家太太病了,你雖出了閣,也該回去看望。跟親家太太說,我問她好。還有上回托她打聽的事,可如何了。”不管怎麼著,總得給威國公府一個回話兒啊。

  謝綺年恭敬孝順的一一答應。申氏又把長媳郁氏喚過來吩咐,“備幾樣珍貴藥材、補品,再配兩匹好料子,幾樣時鮮果子。”既是回娘家探病,總要有個探病的樣子。藥材補品,那是必不可少。

  謝綺年日禺時分出的定海侯府,日鋪時分方回。新進門的媳婦兒,正是立規矩的時候,婆婆寬厚許你回娘家,也該有點眼色不是?這早晚才回府!郁氏打扮的彩繡輝煌,滿面春風的侍立在申氏身邊,見著謝綺年回的這般晚,眼波流轉,粲然一笑。

  誰知申氏卻很慈愛溫和,並未露出慍色。謝綺年規規矩矩把回娘家的事從早到尾講了一遍,“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說話,大夫交代要靜養......家中事務倒還穩妥,門戶嚴謹。大伯母和四嬸嬸時常過來察看巡視,僕役侍女,俱不敢怠慢。”謝家兄弟友愛,雖說分了家,也要相互看顧。如今三房太太病了,大房、四房自然不能袖手。

  申氏聽到“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說話”,臉色一沉。謝家四太太滑不溜丟,根本不接話茬兒。三太太倒是傻呼呼的上趕著,偏偏又病了!難道這個大媒自己做不成?謝家一個庶出女孩兒,竟不願許給國公府嫡子,真真奇了,真真好大的架子。

  郁氏慣會察言觀色,見婆婆臉色不好,心中得意,悄悄拿起手帕子掩嘴笑了笑。她生就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身段苗條,體格風騷,一直是申氏面前的紅人兒。謝綺年這新弟媳進門雖不久,在婆婆面前卻有些臉面。若是謝綺年一直順順當當的,入了婆婆的眼,沒准兒會分了寵。這會子眼瞅著申氏沉下臉,心中自是一喜。

  依著申氏的脾氣,兒媳婦她若喜歡,便會捧著寵著。若不喜歡,便會冷落著。阿哲前頭那荀氏,又清高又不會奉承討好,可不就備受冷落、郁郁而終麼?原配尚且如此,填房就更甭提了。郁氏含笑俏生生站立,等著看好戲。

  謝綺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說道:“家父今日告了假在家,午晌大伯父、四叔父來探望,哥兒仨也不知說什麼,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我爹官小,人微言輕,可他有兄有弟,並非孤身一人。

  申氏臉色緩和下來。要說填房能娶著謝綺年也是很不壞了,有個侍郎大伯,還有個侍講叔父。她那侍講叔父如今任職太子府,若是太子登了基,保不齊就是帝師,就是文淵閣大學士。那,可就厲害了。

  謝綺年再接再厲,“大伯父向來端凝持重,有什麼訓誡的話都是大伯母跟我們說。四叔父是性情中人,家中三位小妹妹的書畫功課他親自教導。便是見到我這出了閣的侄女,也有訓誡之語......”別給我臉色看了。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訴你。

  申氏吩咐道:“嫵兒,我記著有幾箱子上好妝花緞。你去庫房尋出來,我要送人的。”郁氏在她面前一向受寵,被呼為“嫵兒”。若是像荀氏那樣不受寵的,可沒這個待遇。

  郁氏不得看熱鬧,已是心中不悅。又瞅著婆婆頗有支開自己跟謝綺年說體己話的意思,更是不快。郁氏出自南陽侯府,自小在一堆女人中長大的,最會見風使舵,當即滿面春風的答應了,帶著侍女到庫房中挑揀妝花緞。

  摒退侍女,謝綺年一五一十,把在娘家打探到的消息說了出來,“我家小七,近日竟有兩三家上門提親的。四叔父說,這些人家都是傻子。”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卻去說妹妹,是何居心。

  “......為的無非是含山郡主,是聖上的青目。卻不知,聖上之所以青目小七,卻不是為著小七本人,是為著某位貴介公子。”皇帝是看中小七做某人的媳婦,你們卻一個個求親去了,傻不傻?

  申氏驚出一身冷汗。這幸虧是親事沒說成,若是說成了......?會觸怒多少人。既然聖上有這個意思,趕緊跟威國公府說一聲,讓他們歇了這念頭。

  申氏溫言獎勵謝綺年幾句,從手上退了只瑩潤透亮的翡翠手鐲,親手給謝綺年戴上,“綺兒戴著好看,賞給綺兒了。”謝綺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謝,小心翼翼戴好手鐲。這鐲子水頭兒極好,翠綠欲滴,又是申氏賞的,好極。

  “你家小七,定給了誰?”申氏閒閒問道。謝綺年抿嘴笑笑,“莫說我,便是四叔父,怕也蒙在鼓裡。不過肯定是位貴人便是了。”聖意豈可隨便揣測。

  謝綺年走後,申後獨自想了一想。會是哪位貴人呢?哪家的公子值得聖上操心婚事?若說是大臣之子,看著不像,聖上繼位二十多年來,從沒過問大臣子女的婚事。若說是為著十皇子,也不像。皇子娶婦,常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低品級小官吏之女。

  申氏為了流年的終身大事苦思冥想。流年此刻如同飛出了鳥籠子的小鳥,快活的坐在馬車中,頤指氣使,“張乃山,丫丫,凌雲閣不是吃飯的好地方,咱們去快哉風!”快哉風有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環境極佳。闊氣的吃飯一向是要就著風景的,拿風景下酒。

  丫丫笑吟吟道:“小不點兒,聽你的。”好不容易說動謝世叔讓你出來玩這一趟,上哪兒吃飯自然由你定。我是依著你的,小哥哥更甭提了,定會依著你。

  到了快哉風,剛剛揀了秀麗明媚的煙雨亭坐下,棠年不請自來。本來張會和流年是挨著坐的,棠年不動聲色坐在兩人中間,對張會刀子般的目光,視而不見。

  丫丫笑盈盈站起來,“損之兄家學淵源,於書法繪畫上頭,定有不凡造詣。快哉風設有書畫亭,咱們去賞鑒一番,可好?”快把他弄走吧,要不會打架的。

  棠年身子僵了一僵。流年推推他,“哥哥,快去呀。”丫丫是女孩子,女孩子開口邀請你,如何能推卻?會讓丫丫難堪的。片刻後,棠年徐徐站起,沖流年和張會微微躬身,“失陪。”陪著丫丫緩步離去。

  “謝世叔和損之兄要小氣死了。”張會孩子氣的抱怨,“總是把你關在家裡,都不肯讓你出來玩。”明知道張家即將起程離京,這一分別就要好幾年。這關口都不肯放松。

  流年笑嘻嘻拿出件寶貝,“呶,送你的。”別氣了,誰家當爹的會不緊張女兒,當哥哥的會不緊張妹妹?十一歲在他們眼中是大姑娘了,自然是要守在家裡的。

  “遼東天氣寒冷,滴水成冰。”流年指著桌上厚實的皮毛褂子,“雖然不是我親手縫的,卻是我親自看著丫頭們縫的。張乃山,你到了遼東要多穿衣裳。”千萬莫凍著。

  這皮毛褂子沒什麼樣子,就是粗粗笨笨直通通的。還挺大挺寬,張會穿著都不一定合身兒。張會俊臉通紅,小不點兒長大了呢,都會送我衣裳了!

  “我一定穿身上!”張會珍而重之的收好皮毛褂子,緊著交代幾件要事,“小不點兒,你家後面有條小胡同,叫紅葉胡同,胡同裡頭有家洪福鏢局......”告訴流年鏢局裡誰是當家人,誰是能用之人,“若有什麼緊要事,差人去說一聲也好,信鴿送信也好,他們自會處置。”

  “定府大街最西頭那間大同金鋪,是我家的。這是我的印信,你拿著,若銀錢不夠使,只管到賬上支。”張會把一枚小巧的印章交給流年,“他們認章,也認人。”只會給你支,旁人不成。

  “能支多少啊。”流年拿著枚小小印章,覺的有千鈞重量。憑著這個能取錢啊,能取多少錢?張會認真的告訴流年,“這家鋪子,是阿爺送給我的。只要鋪子裡有錢,你想取多少都成。平日裡的現銀,他們大概會放三五千兩。”

  三五千兩,這麼多!流年甜甜笑著,“張乃山,我不用那麼多,我要三兩五兩的,夠買糖就行。”這話若讓旁人聽見了,估計搖頭歎氣的多。三兩五兩的買糖,您那是什麼糖啊。

  張會交代好錢、人,棠年和丫丫也賞鑒完書畫回來了。四人一起用了酒飯,然後,張會和丫丫送謝氏兄妹回了家。“小不點兒,我們後日便要起程,往後不能常見面了。”臨分別,丫丫惆悵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4 PM

第91章

  流年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小白牙,“丫丫,你都輸了多少錢給我了,還沒輸怕呀。”還想見我?換了是我,跟某人打牌總是輸錢,才不想見她呢,定要躲她遠遠的。

  丫丫撲哧一笑,伸手揉揉流年的小腦袋,“調皮孩子!”還是做小孩子好,只要有的吃有的玩,便開開心心的。可是長大以後,添了多少心事,添了多少煩惱。

  流年鼓起小臉頰,“丫丫,我的頭發!”今天早上才梳的小流雲髻,很漂亮的!張會探過頭,仔細端詳了一番,安慰流年,“沒事,小不點兒,頭發沒亂,很好看。”

  “沒亂呀,那再揉揉。”丫丫做出張牙舞爪的模樣,嚇唬流年。張會笑著伸手擋,“不許欺負人!”流年得意的笑,“丫丫,亂了也不要緊。”反正我回到家就洗澡睡覺了。棠年在車上安安靜靜坐著,並不說話。

  燈籠光傳了過來。一名僕從提著盞燈籠,替謝四爺照著路,“四爺,您慢點兒。”僕從是名精明干練的年青小伙子,哈著腰,口中殷勤的說道。

  流年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我爹爹來接人了。”知道不能再耽擱,回頭交代張會和丫丫,“後日我們去送行,到時再見。丫丫,後日我送份別致禮物給你,包你喜歡。”匆忙交代過,扶著棠年下了馬車。

  “聽見沒,她要送份別致禮物給我。”馬車緩緩啟動,丫丫轉過頭看張會,揶揄的說道:“小哥哥,我人緣比你好。小不點兒喜歡我,不喜歡你。”

  “她這會子自是喜歡你,那有什麼。”張會拿過一個錦緞靠背靠在腦後,神色慵懶,“等再過五六年,她定是最喜歡我,心裡只有我。”

  丫丫並不跟他爭辯,也拿個靠背枕著,“小哥哥,你猜猜看,她會送什麼別致禮物給我?”不會是衣棠,也不會是首飾,那會是什麼呢?

  等到了後日送行之時,流年忙忙活活的挨個兒送禮,“阿爺,這雙皮靴可暖和了,您穿上腳不會冷的。”“張伯伯,這皮帽子好不好看?您戴上一定很威風。”“大哥二哥,張乃山,這是護膝護手,很實用的。”

  等到了解語和丫丫,流年笑嘻嘻捧出兩幅卷軸,“伯母,丫丫,我知道你們喜歡我,捨不得我,我把我自己送給你們!”展開卷軸,一名乘白羊車、人如美玉的小小少年徐徐展現,風姿秀異,如春月柳,如松下風。

  解語和丫丫都愛不釋手。“伯母,這幅是祖父為我畫的,送給您。”“丫丫,這幅是我哥哥畫的,像不像?好不好看?”把棠年畫的那幅,送給了丫丫。

  解語和丫丫都笑,“這下子好了,天天能見著小不點兒。”畫的可真像,真有神韻。小不點兒平日都是穿可愛的小女孩衣裳,原來穿上男裝扮假小子也這麼美!

  解語伸手拉過流年,把一個樣式古樸的小銀手鐲戴在她手上。“小不點兒,這手鐲裡是有機關的。”在手鐲裡部輕輕按一下,手鐲面兒會彈開,露出一個小洞。小洞裡頭,裝有三張零碎銀票,兩張大面額銀票。

  “好不好玩?小不點兒,拿著玩吧。”解語聲音很溫柔。當年解語離家時,譚瑛親手替她戴上過一幅手鐲,也是有機關的,“女兒,你隨身帶著,這是防萬一的。但願你一輩子也用不上。”

  流年鼻子一酸。這哪裡是玩的東西,這是母親放心不下女兒,送給她防身的東西!難怪伯母會不放心,自己初識張伯伯和張乃山父子,那個場面就很慘烈。

  “真好玩。”流年高高興興戴上小銀手鐲,嘮嘮叼叼說著話,“祖父祖母都疼我,看見肯定喜歡。爹爹更是不用提了。還有五哥六哥,小柏兒。太太和六姐或許會不喜歡,不過也只是不喜歡而己。”四太太和錦年都不算大方坦蕩的人,但是也不壞,不會動手害人。

  在謝家做庶女還算好,若是在定海侯府那樣的人家做庶女,才是恐怖。不定哪一天,會被認定是“不祥之人”,會悄沒聲息的每日服用微量砒霜,患上肺癌或皮膚癌,痛楚而死。

  解語攬過流年,細細告訴她,“靖寧侯府齊夫人,有一幅熱心腸。六安侯府吳夫人,做人做事極有分寸。杜閣老夫人是位忠厚長者,還有安家諸人,都是信的過的。”流年一一點頭。

  依依惜別之時,流年仰起精致可愛的小臉,有些沮喪,“張乃山,你走了以後,沒人誇我了。”還有誰會像張乃山一樣,虧起人來那樣不遺余力,滿口的溢美之辭。

  “我會寫信回來。”張會鄭重承諾,“信裡會好好誇你的。”其實也不算誇獎了,我是實話實說。小不點兒本來就是舉世無雙的小姑娘,再也沒人比的上。

  揮淚送走張雱一家,流年有些悶悶的,一路上都不肯說話。棠年擔心妹妹,把她拉到靜馨院交給何離,“您哄哄她。”一下子走了這麼多人,小七定是心裡難受。

  謝四爺別出心裁,拿出幅紙牌,“小七,今兒干打,不玩錢。”之前流年曾多次強烈要求,“咱們干打牌,不玩錢!”您也不能把我整幅身家都贏了去吧,總是贏,您不煩啊。

  流年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點頭同意了,“成啊,不玩錢。”總算能有回免費娛樂了,不要白不要。四人坐下來打牌,打著打著,破天荒的,流年贏了!大贏!

  何離滿臉同情的看著她。棠年不忍心,取出自己的荷包遞過去,“小七,哥哥清賭賬。”謝四爺似笑非笑,輕飄飄說了一句,“不是說好了,不玩錢?”

  流年看看滿桌子的紙牌,再看看一臉淺淡笑容的謝四爺,滿是歉疚之意的何離,拿出荷包傾囊以出的棠年,小臉無力的貼到了桌子上。時不予我,時不予我......

  泰始二十八年,深秋時節。

  謝老太爺過壽,謝家熱熱鬧鬧的。“一年到頭,單是過壽便鬧個不清。”來客中有滿面笑容相互打招呼的,有專注入迷聽戲文的,也有時不時發個牢騷的。也是,不是這家老太爺,便是那家老太太,一年裡頭,單赴這過壽的酒席,便要費上不少功夫。

  這種牢騷很快沒了。“聖上親賜金如意兩柄,玉如意兩柄,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綢四匹。”宮中內侍來過之後,宴席中氣氛為之一變。不是誰家老太爺過壽都有宮中賞賜的,這可是殊榮!

  再對著謝大爺、謝三爺、謝四爺等人說客氣話的時候,格外真誠。甭問了,謝老太爺致仕多年,這份賞賜一定不是沖著他,是沖著他的兒子!謝家三爺職位雖低,大爺、四爺都有出息。看這架勢,聖眷頗隆。要說起來,內閣還缺著人呢,會不會是謝家大爺要入閣了?來客中有閒著沒事的,暗中猜測起來。

  女客們更熱情。謝家二房不在京中,三房太太又病著,只有大太太、四太太出面待客。一時之間,無數的奉承話飛向兩人,簡直應接不暇。

  就連謝家三位年方十三四歲的姑娘,也備受矚目。“呶,您看見沒?那穿大紅褙子的,是大房庶出的五姑娘。穿湖藍褙子的,是四房嫡出的六姑娘。穿淺紫衣衫的,是四房庶出的七姑娘。”“看見了,都是好相貌。”“看這通身的氣派,沒一個像是庶出的。”全是落落大方,沒有畏縮之氣。

  五姑娘瑞年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褙子,下著淺秋香色文斕馬面裙,一頭烏發挽成飛仙髻,髻上那只點翠嵌寶赤金蝴蝶釵靈動可愛,熠熠生輝。瑞年一幅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嬌憨模樣,十足十是大戶人家嬌養的小女兒。若是放到不認識的人眼中,再也想不到她是庶女。

  六姑娘錦年裝扮的雅淡又不失華貴。上身是湖藍色錦緞褙子,襟角繡著一枝西府海棠,嬌艷欲滴。□是暗銀刺繡的蓮青十四幅寬裙,做工極其講究。三千青絲用一只珠簪簪住,簪頭那只東珠有拇指般大小,柔美圓潤。

  七姑娘流年生的嬌嫩白皙,神情單純天真。她身穿淺紫色宮花緞褙子,玉色錦雲緞做成湘水寬裙,挽著倭墮髻,將頭頂處的頭發全梳於頭的一側,連綿而下,更增風致。

  “瞧見沒有?那就是謝家七姑娘,這兩三年,年年她過生辰,聖上都親賜禮物。這受寵的份兒,快趕上含山郡主了。”來客中一位妝扮華貴、神采飛揚的姑娘,跟身旁的姐妹咬著耳朵。

  “不是說,因著含山郡主喜歡她,聖上愛屋及烏,也待她與眾不同?”她身旁那位姑娘打扮的斯文清秀,面相溫婉,說話也慢悠悠的。

  “我聽說,是聖上看中她,要給十皇子做媳婦。要不,待她這麼好?聽說,宮中淑妃娘娘還親自傳她進宮見過呢。”淑妃娘娘,是十皇子的生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4 PM

第92章

  兩位姑娘越說越來勁,借口更衣離了席,繞到菊花叢中,坐在花凳上繼續八卦,“十九妹,不會吧?謝七姑娘是庶女,這身份也太尷尬了。”皇子娶妻,可以是平民之女,也可以是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可都是清白人家嫡出的女兒啊。

  “我覺著也是。”被稱為十九妹的姑娘點著頭,“身份實在是提不起。可是,擱不住聖上喜歡啊。娶個媳婦兒,討著聖上歡心,估計淑妃娘娘心裡巴不得呢。”宮裡妃嬪眾多,為了討聖上喜歡,哪一個不是費盡苦心。

  “若這事真成了,開了庶女可為皇子正妃的先例。”另一位姑娘神情有些惆悵,“豈不有損朝廷體面?這身份實在是不般配。”本朝自太祖立朝以來,可一直是嫡庶分明。

  “十七姐,這你還不明白啊,聖上不在意身份!要論身份,含山郡主身份又高貴到哪兒去了?她爹是外室子。”妝扮華貴的十九姑娘是琅琊王氏嫡支嫡女,一提起身份,腰挺的筆直,“哪像咱們,父母都出自名門。”

  斯文清秀的十七姑娘抿嘴笑笑,“遠的不說,單是今日宴席之中的女子,名門嫡女便不在少數。”身份高貴的姑娘多了,可能得聖上青目的,只有那兩位。不服不行。

  兩人說著說著,真想更衣了。起身四處一張望,因不是常來常往的地方,並不認得路,一時倒有些躊躇。正為難間,前方旎旎走來一位儀態嫻雅的美人,身邊跟著兩個小丫頭。這美人身穿藍地菱格雁蝶雙飛織錦緞長褙子,頭上挽著溫婉的圓月髻,面目恬淨雅致。

  遠遠看見了兩人,含笑福了福身。王十七見她轉頭吩咐了一句什麼,一個小丫頭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堆著笑問道:“兩位姑娘,奴婢是謝家侍女,請問可有什麼使喚之處?”

  有眼色的美人,有眼色的小丫頭。王十七笑道:“我們要更衣,竟是迷了路。”小丫頭忙殷勤指著,“您向那邊走,到甬路盡頭向左拐,再走兩百步便到了。”指清楚道路,行禮告辭,“兩位姑娘更衣過後,自有侍女引路回大花廳。”

  王十七含笑點頭,攜著王十九,朝小丫頭指的方向走了過去。王十九忍不住問她,“怎不向人行禮致謝?”依十七姐的涵養,應該向那美人行禮道謝才對。

  “她是個姨娘,你讓我如何行禮?”王十七慢吞吞說道。王十九一驚,“姨娘?”衣著美麗又不張揚,人物恬淨又有氣度,還這般有眼色有分寸,姨娘?真看不出來。

  “她穿的是粉裙子。雖然是顏色極淡的淺櫻桃粉,但還是粉色。”王十七無奈看了眼堂妹,“她只帶有兩個小丫頭。”謝家太太奶奶們都正式見過禮,這位從未見過、穿粉裙子、只帶兩個小丫頭的,可不就是姨娘了?

  “十七姐你好厲害!”王十九笑吟吟誇獎細心的堂姐,“神算子姐姐,你再算算,她是誰的姨娘?”自己這堂姐相貌並不算特別出眾,卻心細如發,也是一樣長處。

  “看上去有三十出頭的年紀,又頗有氣度。”王十七悠悠說道:“依年齡看,只能是謝家四房的姨娘。”謝家小一輩的男人還不到三十,姨娘自然不會這麼老。老一輩的只有謝大爺謝四爺,謝大爺出了名的方正,房中只有一名老姨娘,年紀跟他差不多,怎麼著也不會這麼年輕的。

  王十九臉色一變。王十七輕輕笑了笑,繼續說道:“謝四爺只有兩名妾侍,一位姓袁,是位絕色佳人。一位姓何,聽說溫柔入骨。”不用說了,方才所見的這位,一定是何姨娘。她確有幾分姿色,卻稱不上是“絕色佳人”。倒是給個溫婉體貼的評語,還算恰當。

  王十九低頭不語。王十七微笑看了她一眼,閒閒說了幾句話,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往後誰要是嫁給了小玉人,可有罪受了。除了有位嫡親婆婆要侍侯,還有位心機深重的親生姨娘。”從丫頭抬成姨娘,生下一雙兒女,個個出色,誰敢說這姨娘沒心計沒算計?將來小玉人謝棠年娶了妻,若不拿她當婆婆敬,她如何肯干休。

  王十九抬起一張粉面含春的俊俏面孔,強笑道:“姐姐說的是。哪家貴女想不開了會嫁庶子?油脂蒙了心。”先不說名聲好不好聽,在娘家金尊玉貴的做姑娘,嫁過來服侍正經婆婆也罷了,還要添上一個姨娘婆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十七暗暗松了一口氣,親親熱熱挽著堂妹,說著家常閒話,“咱們真要記記路呢,往後沒准兒要常來。”她們的表姐,郗家大姑娘,許給了謝家五少爺謝延年,下個月便是婚期。

  王十九乖巧的點了點頭,“是,會常來。”郗家表妹既嫁到謝家,自然難免常來常往。王家和郗家同是名門望族,郗家表姐嫁了四房嫡長子,自己豈能......?只是謝家兄弟自己都偷偷看過,做哥哥的相貌雖端正俊雅,卻如何能跟“小玉人”相提並論。小玉人那飄逸出塵的身姿......王十九搖搖頭,想甩掉荒謬不經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姐妹二人步履輕盈去了更衣之處。更衣過後,侍女殷勤指引,“您沿著這條小徑一直向前走,見了大甬路轉過去,走不多遠便到了大花廳。”

  大甬路上緩緩走著母女二人,母親相貌出眾,女兒嬌俏活潑。“娘親,七姐姐長的真好看,像瓷做的一樣,我喜歡她!”女兒牽著母親的手,快活的大聲說道。

  “安靜些,小旭兒。”母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女孩子家總愛大聲吵吵,成何體統。”要幽嫻貞靜,懂不懂?小旭兒你都十歲了,不能再跟小孩似的。

  “您和爹爹做什麼要給我起名叫做旭兒?干脆叫我安靜得了,反正咱家姓安。”女孩兒毫不理會母親的責備,仰起小臉咯咯嬌笑。母親溺愛的看看她,“小旭兒你啊,真調皮。”

  王十七拉拉堂妹,低聲道:“當陽道安家的。”當陽道安家,那也是京城知名的人家,比較奇怪。安家是出過一位閣老的,還很受聖上器重,後來硬是自己辭官致仕,不干了。這位前任閣老,是南寧侯夫人的繼父。

  王十九輕蔑的看了眼安曉旭母女二人。同父異母那是常有之事,這位太太的丈夫和南寧侯夫人同母異父,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樣的事情,實在違背倫理人常。

  安曉旭發覺身後多了兩個人,回身沖她們展顏一笑,“兩位姐姐好。”安曉旭是被父母、祖父母、姑父姑母、哥哥表哥一眾人等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性子十分嬌憨。

  本來,王十九也是位講禮貌的好姑娘。可她到底年紀不大,不夠世故。心裡正在鄙視“居然同母異父”,嘴上就沒好話了,“姐姐,前兒我聽了件希罕典故,說是有一對兄弟,居然是同母異父?同父異母是人倫中常見的,這同母異父,我還是頭回聽說呢,真是匪夷所思。”並不理會安曉旭的問好,轉過頭曼聲問王十七。

  王十七心中叫苦。寧做過頭事,不說過頭話,你和人家素不相識,哪怕不理會裝沒聽見也好,說這得罪人的話什麼?敢是閒瘋了?

  安曉旭笑嘻嘻對王十九說道:“這位姑娘,那我祝願您,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多多!祝願您將來,同父異母的......”話沒說完,被她母親董白喝住了,“世上糊塗人多了,哪裡計較的完?”

  董白拉著安曉安慢慢走著,跟她講道理,“小旭兒,你不能把自己貶低到跟她一樣。”你跟她吵架,本身已經把自己跟她對等了。安曉旭吐吐舌頭,深覺那位姑娘雖唐突,自己也不夠淡定。這想不開的俗人多了,難不成個個跟她理論一番?不夠累的。

  回到大花廳,安曉旭偷了空,跟流年傾訴,“我遇著個傻子,自己也做了回傻子。”她沒風度沒教養,我也跟著沒風度沒教養,是不是很不值?

  流年捏捏安曉旭紅撲撲的小臉蛋,笑話道:“小旭兒都會吵架了。”這是個男尊女卑的年代,達官顯宦人家“無異生子女”的少,大都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同母異父麼,這個確實是很少見的。不過是一名普通貴族少女,你也不能指望她豁達到能夠坦然接受。只不過,心裡鄙夷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一回事,在別人家做客而能和客人起這方面的沖突,只能說教養太差了。

  也或許是,受了刺激?偶爾失態?流年不厚道的樂了樂。跟三太太差不多吧,受刺激了。就像小旭兒跟那位姑娘毫無干系一樣,自己和三太太也沒什麼相干,可三太太居然能十幾年如一日的痛恨自己,真是一件奇事。

  “我猜,她只是遷怒於你。”流年命侍女倒了杯熱茶,遞到安曉旭手中,“若她好好的,你想,豈會在做客的時候,明公正道得罪其他的客人?”根本不合常規。

  只能推測,她是處於極度惱怒之中,才會脫口而出傷人的話。說不定,此時此刻她也在後悔呢。所以小旭兒,你不必多想,不必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子,讓自己不快活。

  流年做了半晌心理醫生,把安曉旭哄的眉開眼笑,“七姐姐,你說的很有道理。”讓自己生氣,那是不值得的!還是忘舊那討厭的女子,開懷暢飲吧,且盡杯中酒!

  流年笑吟吟說道:“前兒我得了件紅珊瑚筆架,可好看了。還有兩只雕花湘妃筆湖筆,很漂亮。姐姐把筆架和湖筆送給你,小旭兒正學書法,定會如虎添翼。”安曉旭聽了大喜,要不是如今人多,真想抱著流年狠狠親上兩口。

  安曉旭沖流年招招手,示意流年低下頭,“姐姐,我告訴你個秘密,小表哥和表姐如今在京城哦。”爹爹娘親說了,這個不可以告訴給別人。不過,七姐姐不是“別人”,對不對?是自己人。

  張乃山和丫丫如今在京城?什麼情況。流年微笑道:“那很好啊。”不動聲色的把話題岔了開去,說起安曉旭平日愛吃的、愛玩的,果然安曉旭小孩子心性,津津有味的談論起吃喝玩樂。

  流年不經意間掃了一眼,發覺有位氣勢華貴的少女冷冷看著自己。流年淺淺一笑,面色皎然。這是郗大姑娘的表妹吧,有趣。

  郗大姑娘,是謝延年沒過門的未婚妻。謝延年這媳婦定的可費勁了,四太太相中的,或是延年不樂意,或是謝四爺不樂意。謝四爺又沒法親自出面相看人家姑娘去,最後還是謝老太太出馬,才定下郗家姑娘:門弟,家世,身份,性情,相貌,才能,全部沒的挑。謝四爺、四太太、謝延年,人人滿意。

  郗家是海內名門,世代簪纓。這一百多年來,出過兩位帝師,三位閣老,族中出色子弟,更是不知凡幾。郗大姑娘是謝老太太親自相看的,“懂事,通透”,這是謝老太太給出的評價。既然老太太這麼說,那麼,自己這位五嫂,大底上是錯不了的。

  勤政殿裡,張會和丫丫一起拜見了皇帝。皇帝拉過丫丫細細看了,“阿嶷瘦了些,黑了些。這趟回來,再不許走了。”遼東苦寒之地,不可久留。

  “不走了,這個冬天都不走了。”丫丫笑盈盈說道:“我和小哥哥要在京城過冬,一直到開了春兒。”這時已是深秋季節,等辦了事已是冬天,不宜起程。

  皇帝微微一笑,招手命令,“讓你小哥哥過來。”丫丫緊著給介紹,“父親,這是我小哥哥。在家裡都叫他阿會,不過,小不點兒給他起了個字,叫乃山。”

  皇帝是個勞動模范,整天忙於國事,難得聽回笑話。“......那時小不點兒才只有三歲,小哥哥跟她講道理講不通,只好依了她。父親您看,小不點兒是不是很聰明?”她不認識這個“會”字,知道拆開了念。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5 PM

第93章

  皇帝蒼白疲憊的面龐浮上絲笑容,“很聰明。”南寧侯府見過小不點兒一回,是位清麗出塵的小姑娘,很有靈氣。聽阿嶷這麼一說,小不點兒還很頑皮?很好,小女孩子還是淘氣些方才可愛,況且她淘氣的有趣,更好了。

  皇帝招手叫過張會,仔細端詳了一番,“阿會長高了不少,臉上稚氣漸消,像個大人了。”三年前來拜別之時,他還像個大孩子。如今長高了一大截,面目依舊俊美,眉宇間卻添了堅毅之色,迥異從前。

  張會跟皇帝不熟,恭恭敬敬回著話,“臣自到遼東之後,跟著父兄上陣殺敵,長了不少見識。”爹爹和娘親都說,戰場是可以讓一個男人成長的。在戰場上經歷過真刀真槍的搏殺,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整個人自然和從前不同。

  皇帝溫言嘉獎道:“靖寧侯府世代忠良,岳家子孫,都是馳騁疆場的熱血男兒。”遼東是軍事重鎮,常年遭受蒙古、女真這些馬上民族的侵擾。蒙古、女真兵強馬壯,彪悍善戰,守衛遼東,著實不易。

  “保家衛國,是軍人的職責。軍人,才是真正的萬裡長城。”張會年青俊美的面龐上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凝重,“長城擋不住胡人南下的鐵蹄。只有國力強盛,軍備充實,才能阻擊胡人南侵。”娘親常說,一定要防備蒙古和女真,尤其是女真。那腦後拖著辮子的女真人野心勃勃,若讓他們南下,會把我中華文明糟蹋的不像樣子。

  年青人的慷慨激昂振奮人心,皇帝微笑看了他一眼,溫和說道:“快出宮去吧。謝家宴席尚未散卻,你此刻趕過去,還來的及給老壽星祝壽。”這孩子長的像解語,性子實在像張雱,單純真摯,一塵不染。

  張會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陛下,臣還是等著丫丫一起走。我們回來這一路共遇上兩撥偷襲暗殺之人,臣不放心丫丫。”我功夫好,能保護妹妹。

  皇帝臉色微變,偷襲暗殺?誰這麼大膽。丫丫站在皇帝身邊,輕聲責備,“小哥哥,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許冒冒失失全盤托出。”會讓皇帝擔心的。

  “君父面前,不可隱瞞。”張會認真說道。皇帝微微點頭,“阿會做的對。”命張會到側殿歇息休整,留下丫丫細細盤問,“兩撥人?形跡如何?”

  丫丫笑道:“些須宵小之輩,不足為慮。”輕描淡寫說了“全是江湖人士,沒有武功特別高強的,要不我和小哥哥早沒命了。倒是活捉了幾個,都是糊塗蛋,什麼也沒問出來。”收人銀錢,□,被雇來做事的。誰雇的他們,不知道。

  皇帝臉色陰沉,命“把人送到刑部,著刑部問明了來回話。”刑部尚書於靖,一向於刑名之事極有天份,區區幾個江湖人士,他不至於審問不出來吧。

  交代完正事,丫丫笑嘻嘻拿出兩瓶遼東佳釀,“請您喝喜酒。”沈忱、岳池今年春夏之際一前一後成了親。岳池自是娶了江笑寒,沈忱則是娶了遼東一名世襲指揮僉事的獨養女兒。

  丫丫笑靨如花,皇帝神色也緩和下來,“阿嶷,坐下,在遼東這三年有什麼趣事,一一講來。”聽說沈忱這媳婦是打架打出來的,一定很好玩。

  “......我大哥是個熱心腸,看見惡少調戲少女,哪會置之不理?”丫丫講到這兒,忍不住一樂。沈忱那手功夫還用說,連馬都不用下,輕抒猿臂抓住惡少,扔到樹枝上掛著,蕩來蕩去,很是好看。

  沈忱才打抱過不平,兩個丫頭帶著位姑娘風風火火過來了,“表小姐,您快點,我們姑娘被個綠衣少年糾纏著不放。”沈忱那天,正好穿著一件淺綠色長袍。

  姑娘兜頭一鞭子打向沈忱。她性子疾惡如仇,功夫又高強,本以為這一鞭子下去,定能將紈褲子弟打落馬下,好生羞辱一番。誰知那慘綠少年身手敏捷,輕飄飄閃了過去,口中笑道:“姑娘手下留情!”竟有調笑之色。生的這般美貌,可惜凶了一點點。

  姑娘惱了,竟連個紈褲子弟也收拾不下!施展出看家本領,右腕連揮,手中一條銀絲軟鞭使了個風雨不透。重重鞭影中,慘綠少年好整以瑕,身姿灑脫,目送手揮......

  皇帝倚在蹋上,笑的很舒心,“後來呢?”丫丫指指那兩瓶佳釀,“後來我家便到處送請貼,到處請人喝喜酒了呀。”兩人打著打著,惺惺相惜,情愫漸生,眉目傳情。

  姑娘姓簡,閨名勝男。家中是世襲武官,九代單傳。到了簡勝男這一代,更是只生一女,自小拿女兒當兒子養的。簡勝男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打起架來,尋常武官都不是她的對手。

  皇帝又有些高興,又覺不服氣。張雱一下子有了兩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丫丫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盈盈說道:“大哥娶了妻,阿爺樂的找不著北。二哥娶了妻,祖父專程從京城趕到遼東喝孫媳婦茶。我爹爹卻不大高興呢。”兩個兒子一個歸沈家,一個歸岳家,沒親爹什麼事兒。

  皇帝微笑道:“你大哥二哥雖不跟著你爹爹姓,血脈親情是改不了的。”說了幾句家常閒話,皇帝溫和看向丫丫,“阿嶷不小了,終身大事再不能拖。這次回來,朕命禮部上報所有適齡男子,務必要為你擇一良配。”張雱一直沒能給丫丫尋個好女婿,不能指望他。

  丫丫低了一回頭。“父親,我從小長在爹娘身邊,根本沒見過姨娘妾侍長什麼樣。”再抬起頭時,丫丫目光清明,“我問過自己,往後想過什麼樣的日子?細想想,我真的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只想跟我娘親一樣,嫁位一心一意的夫君,平平淡淡過一生。”當然了,這人要看著順眼,要我喜歡。

  皇帝點點頭,“朕知道。”所以,小九略有猶豫,這門親事朕便替你推了。你和你娘親一樣,必要嫁位癡情專一男子。要是男人三妻四妾的,你也容不下。

  “在遼東這三年,向我爹爹提過親的頗有幾位。”丫丫咬咬嘴唇,“所提的子弟,全是遼東鐵骨錚錚的大好男兒。可是他們自從提親之後...... ”沒一個有好下場的。或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捕入獄,或是在戰場上被人做下手腳,失了戰機。

  丫丫清澈的眼睛中浮上一層霧水,“父親,我不想連累無辜的人。就讓我,一輩子孤孤單單、干干淨淨的吧。”我寧可一輩子小姑獨處,也不淌那個混水。一個人冷清了點,至少不會污穢難堪。難道這麼逼迫我,我好好的一個人,就會願意跟徐抒之流共夫爭寵?別扯了。

  “遼東之事,朕都知道。”皇帝張了張口,本想說,“你母親說過......”話到嘴邊,改了,“你爹娘說過,女孩兒家最好的成親年齡是二十歲。阿嶷,你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選,旁的事,都有朕。”我還沒死呢,由不得小九為所欲為。

  丫丫低頭玩弄衣帶,“父親,身份有沒有限制?”必須要名門嫡子不成。那些名門嫡子受傳統教育長大,父母家族對他有很高的期許。做他們的妻,十分不易。

  名門嫡子不易嫁,名門嫡女也不易娶。大哥二哥挑了這麼多年,最後娶的妻子都是長自邊城、生性坦蕩豁達的女子。京城的名門嫡女自幼看慣內宅各種各樣的陰謀,心地很難純淨。“跟一個戴著假面具的人一起生活,真可怕。”從前每每提及娶妻,大哥二哥都避之不及。可是如今他們和妻子多麼恩愛,日子多麼愜意。

  丫丫這話問出口,皇帝暢快的笑了,“沒有,阿嶷,身份上沒有限制。”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自己若是站的足夠高,顧忌便會少。阿嶷你又不求男人給你名,給你利,給你地位,管他是什麼身份?只要他合你心意,足矣。身份,哼,在朕的眼中,全天下的人皆是奴才!

  丫丫幽幽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您是真心疼我。”就像一個普通的父親一樣,只想女兒日子過的平安順遂,至於女兒的婚姻能否為自己帶來利益,根本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皇帝許久沒見丫丫,眼下心緒越來越好,開起了玩笑,“倒不見得。若不是祖宗有遺訓‘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朕沒准兒拿你去和親。”盛唐之時也有和親的公主,本朝可沒有。

  丫丫眨眨大眼睛,淘氣的笑道:“咱們天朝最有氣節,‘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您這麼勤政愛民,愛民如子,哪捨得我和親啊。”

  謝家。王十九娘越想越懊喪,實在坐不住,信步走出大花廳,在菊花叢中漫步。京城秋光最美,深秋時節,天空異常澄淨高遠,一陣陣秋風吹過,帶來入骨的寒意。

  王十九娘眼前是一簇盛開的菊花,花姿曼妙。“摘了你做餅吃!”王十九娘孩子氣的恨恨想著,只覺心頭一股邪火,沒有消散處。

  好巧不巧的,曾見過的那名美人又帶著兩個小丫頭旎旎而來。王十九滿心不悅,都怪她!若是世上沒有她,自己怎會左右為難,又怎至於出言不遜,在一個小丫頭面前出丑丟人?一個世家貴女有自己方才的言行,自己想想都害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6 PM

第94章

  王十九娘傲慢的沖何離招了招手,何離微微一笑,從容走了過來。這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歲左右的年紀,紫地飛鷺卷雲團花文錦褙子,飛仙髻上那枚赤金步搖燦爛奪目,衣飾華貴,氣勢凌人。相貌生的也極為美麗,可惜,禮儀上卻不講究。想必是在家中一向被嬌慣壞了。

  何離含笑福了福身,神情不卑不亢。王十九娘厭惡的注視了她片刻,伸出一只纖纖玉手,看著何離的雙眼,慢慢將手舉高,然後松手,令手中的錦帕落在地上。

  “揀起來!”王十九娘冷冷命令道。做妾侍姨娘的,身份下賤,本就該恭順謙卑的聽命於人,哪裡敢擺什麼架子,自以為是什麼“姨娘婆婆”?不知天高地厚。何離身畔的小丫頭沖王十九娘曲膝陪笑,“奴婢替姑娘揀帕子。”被王十九不屑的拒絕了,纖手指向何離,“你來!”定要你揀。

  這一幕正好被趕來的王十七娘看見,王十七娘見狀松了一口氣。還好堂妹只是心緒不佳,撒個小性子而己。那何姨娘顯是今日被派了差使,她若聰明,息事寧人的揀起錦帕,陪個笑臉,堂妹自不會再跟她計較什麼。要說起來她是有幾分委屈,可身在下位之人,誰又少受委屈刁難了?在所難免。

  何離笑的很溫柔,“姑娘是謝家的貴客,豈可怠慢。我家沒過門的五少奶奶向有賢名,姑娘是她的表妹,想來必定也是個好的。”何離是有心人,今日來的女客有多少位,是什麼人,長什麼模樣穿什麼服飾性情如何,都略知一二。自然知道自己曾指過路的這位姑娘是王氏女。王姑娘可能是在家裡被慣壞了,瞅誰不順眼便要教訓斥責折辱。只是,表姐又沒得罪你,何苦在她未婚夫家中生事呢。這事對郗家大姑娘有百害而無一利,根本是在為郗家大姑娘樹敵。

  王十九娘看何離的目光,更加厭惡了。居然提起郗家表姐,拿即將出閣的表姐來威脅於我!“我表姐嫁到謝家後是主子,你呢,只是半奴半主的姨娘。”王十九娘聲音中滿是輕蔑,“你只有順從於她的,懂不懂?”少奶奶是正經八百的主子,姨娘可不是。在少奶奶面前,姨娘只有惟命是從的份兒,擺不起架子。

  何離淡淡一笑,“我謝家的規矩,做晚輩的要敬重長輩。莫說長輩房中的姨娘,便是長輩房中的小貓小狗,也是要敬著的。”眼前這小姑娘當真有些奇怪,莫非她在家中連父輩的姨娘也要降伏?女代母職?

  王十七娘緩步走過來,心中咯登一下。這何姨娘能從丫頭一步步走到如今,果然不是個善茬!溫溫柔柔的神情,美人一般的舉止,說出話來卻滴水不露,柔中帶剛。

  王十九娘漲紅了一張俊俏小臉,柳眉倒豎,“難不成這便是謝家的待客之道?”我不跟你辯論什麼晚輩長輩,什麼小貓小狗,現如今我是客人!待客難道不該熱誠麼?

  王十七娘挽著堂妹的胳膊,微笑對何離說道:“府上向來好客,客人若有所請求,想必不會推諉,您說是不是?”堂妹有長進了呢,知道轉換風頭了。

  一陣秋風吹過,王十九娘的錦帕被吹起,正巧掛在一株松樹的樹梢上。王十七娘見狀大喜,到了此時此地,這何姨娘無論如何都該命小丫頭搬把梯子過來,取下錦帕。最終,還是何姨娘聽命於十九娘,不服不行。

  何離身邊帶著兩個小丫頭,早有一個機靈的跑去大花廳,告訴了流年。流年正陪著安曉旭等女孩兒聽戲,聞言借口更衣,離了席。

  流年輕移蓮步,冉冉而來。王十九娘、王十七娘一個強硬,一個綿軟,逼著何離使人取錦帕。何離微笑問道:“方才姑娘命我揀起來,如今換做丫頭侍女搬梯子上去取,可使得麼?”先甭忙著折騰,把話說明白了,是否定要我親自動手。

  王十九娘氣的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王十七娘心中頗費躊躇,若說“能換丫頭侍女去取”,分明是折了氣勢。若說“不能”,哪裡能夠。左右為難著,索性微笑不語,裝作沒有聽見何離的問話。

  何離柔聲說道:“若兩位姑娘不棄,妾這便吩咐侍女搬梯子去。”身為客人挑剔一些沒什麼,身為妙齡少女任性一些也沒什麼。若想折辱於人,可要看看自己夠不夠斤兩。

  流年過來後,看著何離不慌不忙的模樣,便知道她沒吃虧。再看看王十九娘、王十七娘的神情,更是心中有數。這就對了,媽媽是快四十歲的人了,自有她處世的智慧和准則,哪會輕易被兩位十幾歲的姑娘難住。

  “那是王小姐的帕子麼?我有法子讓它自己下來。”絢爛秋光中,流年嫣然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指向樹梢上的錦帕,“帕兒帕兒聽話,乖乖下來吧。”好像錦帕有耳朵,能聽懂她說話似的。

  王十九娘和王十七娘無奈的互相看了一眼,敢情謝家這七姑娘看著是個白皙細膩的瓷美人,實則有些傻?若說她是在玩耍,也不像。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這麼玩的。

  謝家七姑娘運氣奇好,一陣秋風吹過,錦帕被徐徐吹落。竟好像真是錦帕聽她命令,乖乖下來一般。王十九娘仰起頭看著錦帕發呆,見錦帕向著自己飛過來,下意識的一伸手,捉在手中。

  “好極,物歸原主!”流年拍掌笑道:“十九姑娘,十七姑娘,這帕兒真聽話,真好。這會子廳中正唱著《姜子牙斬將封神》,神鬼亂出,妖魔畢露,極是繁華熱鬧的戲文。兩位且請回去看戲,如何?”你們又不是專業演員,還是看戲去吧,演戲你們演不了,不道地,不好看。

  王十七娘露出歡喜之色,“《姜子牙斬將封神》?我和十九娘最喜歡看這樣熱鬧戲文。”親親熱熱挽著心不甘情不願的王十九娘,告別流年,回大花廳看戲去了。

  待她們走遠,四下無人,流年攜著何離的手,笑嘻嘻說道:“你還不出來,捉迷藏麼?”卻不是對著何離說話,而是仰起小臉沖著松樹說的。

  一陣低低的笑聲傳過來。笑聲過後,眾人眼前一花,一道青色的人影立在面前。眼前這男子一襲青色長衫,相貌俊美,身形高大,看向流年的眼神中滿是溫柔笑意。

  流年怔了怔。張乃山長大了呢,和三年前大不一樣!三年前他眉宇間還淨是孩氣,如今稚氣盡消,還有,他又長高了一大截。站在自己面前,感覺他是居高臨下的。

  張會眼中的流年何嘗不上如此。流年像才抽出的柳條般細嫩輕盈,長高了不少,眉目間添了幾分少女的恬美,不復是只關心吃喝玩樂的小女孩兒。

  流年拉拉何離,笑問,“張乃山,這是我娘,你還記不記的她?”你們見過面的,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回過頭對何離露齒一笑,“這是張乃山。”他七歲的時候,曾經揮舞著匕首,替您解開綁繩。

  何離松開流年,鄭重道謝,“沒齒難忘。”當年小櫻確是帶著人匆匆趕到了,可若沒有南寧侯父子,自己少不了一場皮肉之苦,更極有可能會斃命於杖下。

  當年那天真純樸的小男孩兒,便是眼前這俊美多情的青年麼?何離看看張會的神情,流年的神色,心中溫柔又酸楚的一動。

  “小不點兒,我這便趕去正堂,拜見老太爺、老太太。”張會明知此處不可久留,沖何離深施一禮,留戀的看了眼流年,“咱們到正堂見。”這裡如今是沒人看見,再過會子,就不好說了。

  正堂中,張會和丫丫一起拜見了謝老太爺、謝老太太,“今兒才回來,到宮中陛見後便趕來了,恐遲了不恭。”張會和丫丫拜過壽,笑著說道。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喜歡這一對儀容出眾的雙生兄妹,樂呵呵的,“這一路上,著實辛苦吧?遠途奔波,很該在家中歇上幾日才出門。”拜壽麼,心意到了便好。

  丫丫乖巧的陪著謝老太太說了半天家常,哄的老太太喜笑顏開。“小七呢?有日子沒見她,想死我了。”丫丫沖張會眨了眨大眼睛,小哥哥,我替你把小不點兒叫過來,讓你堂堂正正跟她相見,堂堂正正敘話,一解相思之苦!

  一提“小七”,謝老太太更樂呵了。小七是個好孩子,和棠兒一樣性子單純,都隨玉郎!“她呀,在大花廳陪著客人呢。郡主稍等片刻,我這便命人喚她過來。”吩咐人,“速請七小姐。”

  謝老太太和丫丫說著流年諸多趣事,“她呀,真是頑皮!缺了功課眼看補不上,你猜她怎麼糊弄?央告她五哥六哥替她做槍手,結果,她什麼事也沒有,延兒棠兒替她挨訓!”玉郎也是偏心,捨的訓兒子,不捨的訓女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6 PM

第95章

  丫丫莞爾而笑,“跟我家一樣啊。”南寧侯府也是哥哥愛護妹妹,爹娘偏心女兒。謝延年和謝棠年既然要協同小七作弊,技巧上便不能太差。模仿個筆跡也模仿不像,這兩個做哥哥的是該挨訓,不虧。

  謝四爺教訓兩個兒子正是為此,“既應了替小七做功課,筆跡便不該差這麼多!”妹妹可憐兮兮的一央求,你們就心軟胡亂答應。答應了卻不能把壞事做的天衣無縫,這如何使得。

  謝老太太津津有味說過孫女的趣事,關心起丫丫,“南寧侯府有兩三年沒住人了,諸物可還齊備?你家阿爺和爹娘都在遼東,你們兩兄妹年紀尚小,真是令人不放心。”還是孩子呢,這離了祖父、爹娘,不是要自己照管自己了麼。

  丫丫笑盈盈道謝,“多謝您惦記。南寧侯府有護衛、僕役留守,祖父、外祖父還有外公又時常過去,跟我們在家時一模一樣,頗可住得。我和小哥哥這趟回來,有祖父們照管。”倒是想自由自在呢,哪裡能夠?祖父們,還有外祖母,定是要管頭管腳。外公最積極,提前幾天已經住到南寧侯府,督促著僕役侍女將房捨打掃一新,等著自家兄妹了。

  “這可是好。”謝老太太笑呵呵的,“有祖父們照看,定是妥妥當當的。”老人家吃過的鹽比你們小孩子吃過的飯還多呢,什麼事都經過,什麼都懂,很是可靠。

  一直等到丫丫繪聲繪色把遼東的風土人情、沈忱和簡勝男這對打架打出來的夫妻、蒙古和女真的幾次入侵等等,全講了一遍,流年還是沒來。

  張會沉穩凝重了不少,面色如常,時不時恭敬得體的跟謝老太爺說上兩句話,吐屬文雅,氣度大方。謝老太爺捋著白胡須,看著眼前這年輕小伙子滿意的笑笑。很好,玉郎收的這位弟子雖是武將,言談舉止卻是一派斯文。

  謝老太爺和謝老太太既是表兄妹,又是多年夫妻,自然心意相通。夫妻二人忽然相互對視了一眼:眼前這對兄妹都是極好的孩子,年近二十,尚未定親!

  謝老太太笑呵呵說道:“小七這傻孩子,怎還不過來?郡主,你們遠道而來定是疲乏,且到套間歇息片刻,可好?”這兩位和普通客人不同,從遼東那麼遠的地方回來,才進過宮便來謝家拜壽,可見心意之誠。

  丫丫和張會都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人還沒見著,反正也不能走,先歇上一歇也好。橫豎張會是謝四爺的弟子,張家和謝家是通家之好,謝老太太既這麼說了,做晚輩的樂的聽從。

  目送兩兄妹行禮後離去,謝老太爺和謝老太太並肩坐著,低聲商量起來,“表妹,我看這小伙子很順眼。”跟咱們小七配不配?兩家門當戶對,兩人年貌相當,小七是庶出,身份上差了點,可是張家一向厚待她,該是不在意這個。

  謝老太太慢悠悠看了丈夫一眼,“表哥,咱們棠兒多大了?”棠兒快二十了,不管給他說誰家的姑娘,都不肯點頭。前些時日大郎媳婦提了位王家的嫡出幼女,年方十四,正值豆蔻年華,他卻委婉推卻了,說“太小。”細細問他,他喜歡和自己一般年紀的姑娘。含山郡主和他可不是同歲?都是兔年生的,小上幾個月。

  含山郡主若沒有郡主封號,只是南寧侯府嫡長女,謝家自是想也不敢想。南寧侯府嫡長女嫁謝家庶子?簡直不可思議。可有了郡主封號,卻又不同。郡主的夫婿例稱儀賓,儀賓和駙馬、王妃一樣,出身平民的多,出身顯貴的少。如此,便不顯的棠年身份不夠。

  當今聖上即位之後,一直奉行“宗室自養”。是以儀賓入仕,並沒有任何限制。郡主可以單獨建府,也可以和夫家合住。當然了,如果和夫家合住,郡主也不用和尋常媳婦一樣,在婆婆身邊立規矩。

  謝老太太前後左右盤算過,“表哥,棠兒和郡主,豈不是很般配?”論年紀,論相貌,論才情,方方面面考量一番,真是一對璧人。棠兒已經這個年紀,不能再拖了。小七還小,再說上面還有兩個姐姐沒說下人家。

  謝老太爺深覺妻子說的有理,“還是表妹想的周到。”張會這孩子很不壞,若是給謝家做個孫女婿,自己是很樂意的。可是含山郡主也極好,若含山郡主和棠兒有緣份,當然也是美事。

  如果含山郡主嫁了棠兒,張會娶了小七......?謝老太爺才想了兩想,便搖了頭。哪有這樣的好事,大白天的便開始做夢?做人不能太貪心了。

  謝老太太輕輕歎了口氣,“表哥,這些孫子孫女中,我總是偏心棠兒和小七多些。棠兒和小七跟玉郎一個稿子,叫我如何不偏心。”兒女當中,最偏心玉郎。

  謝老太爺樂呵呵的,“我是不偏不倚,不偏不倚。”不管大房四房的孫子孫女,還是二房三房的孫子孫女,都疼。三房的之年和四房的柏年,自到京城後都是他親自教養。

  老夫妻這麼商量來商量去,流年居然還是沒來。謝老太太納了悶,“七小姐呢?”這都多大會子了。門簾一挑,大丫頭懷桔輕盈走了進來,抿嘴笑笑,“七小姐正忙著。”忙著淘氣。

  謝家花園一處名為玫瑰園的美麗角落,秋光爛漫,金風送爽。園中有道竹籬笆,籬笆內種滿各色玫瑰花,籬笆外一條古樸的長木凳,凳上坐著一名年約三十許的美人,看上去十分溫婉。

  旁邊站著位十三四歲的窈窕少女,正是謝家七小姐,流年。一名容貌簡潔俏麗的丫頭步履輕快的走過來,附在流年耳邊說了兩句話。流年笑咪咪吩咐,“綠竹,你到前頭請六少爺。就說姨娘崴了腳,讓他即刻過來。還有,請他繞小路,避開女眷。”

  玫瑰花叢後有兩株碩大的傘狀松樹,松樹下依稀仿佛有女子衣裙。流年似沒有看見一般,只笑吟吟跟長木凳上的何離說話,“您忍一忍,六哥聽說您崴了腳,肯定飛奔而至。”聲音清冽動聽,如山間的泉水。

  何離微笑道:“你又胡鬧了,不過是扭了腳筋,讓個丫頭揉揉便是。好好的,支使你六哥做什麼。”不過是一時不小心扭到腳,看看小七這通折騰。

  流年嘻嘻一笑,十分頑皮,“我又不會給您揉腳,不叫六哥來可怎麼辦。”何離笑著搖頭,聽聽小七這口氣,仿佛棠兒是理所應當來揉腳的。

  一名絕色男子從容而來。他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身穿淡青色織錦緞長袍,一頭如墨般的烏發用只青玉冠松松扣住,膚如凝脂,目似明星,風姿秀異。他徐徐走進玫瑰園,滿園的玫瑰花盡皆失色。

  流年含笑迎上去,牽著他的手走過來。何離很是過意不去,歉意說道:“不是大事,扭了腳,用紅花油揉揉便好。”今日來客眾多,小七偏趕這時候任性胡鬧,讓人沒法子。

  棠年輕聲責備,“您真是不當心。”怎麼會扭到腳?緩緩跪在她腳下,脫下鞋襪細細察看了,沒有紅腫,不像很嚴重的樣子。拿過紅花油替她揉在腳上,何離一迭聲說著,“好了,好了,我已經好了。”歉意的坐不住。

  松樹後面隱隱有哭泣聲傳過來。棠年和流年都像沒聽見一樣,一個專心致致揉腳,一個神情自若在邊上看著。倒是何離似有所悟,嗔怪的看了流年一眼。

  一個人還是站著或坐著好看,跪在地上是很卑微的姿勢,有損尊嚴。棠年一則是生的極好,二則舉止自然而然,神情專注,他跪在何離腳邊,不顯低賤,反見高貴。

  松樹後面的哭聲越來越不可抑止。棠年細心替何離揉過紅花油,著好鞋襪,“我扶您回去歇息,這兩日您不許出靜馨院。”何離強忍住淚水,笑著答應,“好的,一定。”

  棠年和流年一左一右扶著何離慢慢走出玫瑰園,秋風中相偎相依的三人,形狀間有種不可言說的親密。松樹後的少女淚眼朦朧望去,哭的更加傷心。他不是自幼養在祖母膝下麼?怎麼會對生母姨娘有這樣的深情。

  何離轉過頭看了眼小女兒,忍不住開口,“這又何苦。”有人挑釁,自不能由著她侮辱。不動聲色擋了回去,也就罷了,何必節外生枝。

  流年調皮的笑笑,“她害我不痛快,我便要她大哭一場。”其實是為何離抱不平。何離雖然面上什麼也不流露,心裡肯定是不高興的,所以會走路不小心,扭到腳。那個不知所謂的王十九娘,從不認的自己,看向自己的眼光中也沒有恨意,卻會針對何離,用手指頭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果然,兩個小丫頭偷偷提“六少爺”,她眼神就不對。要想把她引到此處,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媽媽,您別這麼看著我呀,我又沒打她沒罵她,只不過請她看了場免費好戲而己。

  何離腳步頓了頓,“小七,不可惹事。”咱們是主人,大好的日子,千萬不可在自己家中招惹是非,懂不懂?棠年淺淺一笑,“您放心。”叫來兩個丫頭,吩咐她們,“玫瑰園好似有位姑娘迷了路。”兩個丫頭都是機靈的,曲膝應了,自去行事。

  把何離送回靜馨院歇下,兄妹二人轉身出來。流年仰起小臉,笑嘻嘻問道:“哥哥憐香惜玉了?”棠年眼神一暗,轉過頭去,默默無語。

  像這種淺薄輕浮,只喜歡男人的軀殼,卻鄙夷男人生身母親的女子,誰會憐惜她。自己心中真想憐惜的只有一人,只有那一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7 PM

第96章

  流年背著小手,前後左右打量一番棠年。自家這哥哥什麼都好,孝順長輩,愛護妹妹。只是和謝四爺一樣,“喜怒不形於色”,輕易不見情緒波動,顯的很深奧,很難懂。

  棠年牽過妹妹,微笑道:“小七,回大花廳罷。”平日裡不管怎樣都好,今兒咱們是主人,不好躲清閒的。小五小六這會子定是在大花廳周旋少女賓客,小七也不便偷懶。

  流年笑著搖頭,“回什麼大花廳呀,祖母方才命人喚我。丫丫和張乃山來了,在正堂拜壽。”三年過去,張乃山變化當真不小。丫丫呢?應是更加美麗動人了。

  棠年臉色未變,牽著妹妹的手卻僵了一僵。“祖母命人喚過你,你還這般消停?”棠年輕輕責備,“小七,哥哥陪你一道過去。”若祖母責怪,哥哥替你分辯幾句。

  “好啊好啊。”流年喜滋滋的點頭,“哥哥最疼我了。”折騰到現在,有一會兒了吧?祖母等的太久,沒准兒會板起臉生氣。哥哥一道過去,正好可以幫著哄哄祖母。

  到了正堂,果然謝老太太不大高興,“祖母都使喚不動小七了。”不緊著來祖母這兒,在花園裡搗什麼鬼?何姨娘扭了腳,或是請大夫診治,或是命小丫頭冷敷、揉紅花油,支使你哥哥做甚?

  謝老太太哪會真跟孫女生氣,被流年甜言蜜語哄著,棠年在旁幫腔,一笑作罷,“郡主在套間歇息,小七快過去見見。”含山郡主都快想死你了,你這小沒良心的。

  流年笑盈盈答應了,起身往套間走。棠年淺淺一笑,“許久未見乃山師弟,十分想念。”自然而然的跟在流年身邊,身形如流雲流水一般,飄然而去。

  謝老太太打小撫養棠年,對他的言行舉止再熟悉不過,“表哥,棠兒這幅模樣,分明是急於見‘乃山師弟’。還有,棠兒的眼神很溫柔。”謝老太太篤定斷言。

  謝老太爺樂呵呵的,“表妹說的有理。”他和謝老太太是遠房表兄妹,打小認識,彼此熟悉,成親後琴瑟合諧。含山郡主和棠兒也算是遠房表兄妹,年齡相貌都相當,若是性情也相投......?那可是神仙眷屬。

  懷桔輕盈走了進來,附在謝老太太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謝老太太點點頭,“極好。”含山郡主和小七暢敘闊別之情,張會和棠兒在旁邊默默看著?很好。

  謝老太爺咳了一聲,站起身,“坐久了,動喚動喚。”都這時辰了,也不會再有客人前來拜壽,自己這老壽星端坐了半天,也該出去走兩步,活散活散筋骨。賓客麼,自有兒孫們操持。

  後院西側種著數十株木槿,高約兩丈,花開滿樹,爛漫似錦。謝老太爺看著一株白花重瓣木槿開的有趣,命人就近設了桌椅,擺下茶點,品茗賞花。

  木槿花後是一處長長的游廊,此時靜寂無人。明淨高遠的秋日晴空下,游廊外兩株楓樹很是引人注目。火紅的楓葉流丹溢彩,恍若“萬千仙子洗罷臉,齊向此處傾胭脂”,十分可愛。

  此情此景,宜入畫!金風送爽,秋色醉人,謝老太爺這“書畫名家”來了雅興,便招手欲命侍女,“筆墨伺候。”手是抬起來了,話卻沒未出口------游廊上出現兩個人,這幅畫被破壞了。

  謝老太爺一點也不覺掃興。游廊上新出現的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一對璧人。男子肌膚勝雪,發似烏墨,一襲青衫,秀逸出塵,正是他的寶貝孫子棠年。女子身姿窈窕,清麗難言,卻是含山郡主。

  謝老太爺眉開眼笑的。這兩個孩子好看!這滿園的秋光,這名花,這紅楓,通通加起來也沒有兩個孩子好看!棠兒溫柔看著含山郡主,花瓣一般美好的嘴唇微開微合。棠兒你在說什麼?祖父真想聽啊。

  謝老太爺心癢難撓,又實在不好湊上前去偷聽,只好仰天無語。人老了,手腳不靈便了,這要是換成當年的大郎、玉郎,沒准兒自己還能悄沒聲息溜過去聽上一聽。四個兒子從小都跟表姐表妹沒什麼瓜葛,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親,省心倒也省心,少了多少情趣。

  聽壁角這件事,確實只宜少年,不宜老年。謝老太爺只能仰頭向天,心中長歎,流年則是摒退侍女,拉著張乃山,從游廊盡頭輕手輕腳追了過來。

  “張乃山,我哥哥死活不肯定親。”謝延年是去年定的親,今年迎娶。棠年十九歲了,親事八字還沒一撇。謝四爺怎麼想的不知道,何離日夜憂心,唯恐棠年因著庶子身份,誤了終身大事。

  “丫丫對親事也不上心。”流年關心哥哥,張會關心妹妹。在遼東這三年,上門提親的全是身經百戰的鐵血漢子,丫丫好似對他們渾不放在眼裡。或許,丫丫不喜習武之人?

  “......最初,我跟過去是要保護妹妹,保護小七。”棠年低沉優美的聲音傳了過來,流年和張會都側耳傾聽,“......後來我發覺,總會有位姑娘盈盈站出來,笑靨如花,邀請我賞鑒書畫、品評文章......”

  流年和張會你看我,我看你。張乃山,你惦記謝家的小姑娘,要和謝流年暢所欲言,丫丫就要替你引開棠年......“到最後,我過去是為著那位姑娘,那位仙子般的姑娘......”棠年的聲音,纏綿悠遠。

  流年和張會忍不住探出頭去,丫丫臉紅了!很是嬌羞!不好不好,她轉身朝這兒快步走過來了!張會一拉流年,兩人貼在牆壁上不動,看著丫丫臉上帶著迷離的紅暈,腳步飄忽,過去了。

  棠年也跟著過去了。“我哥哥走路向來不疾不徐,風姿楚楚,極少這般失態。”待棠年走遠後,看著他的背影,流年皺起眉頭。局促不安,緊張拘謹,這不像謝棠年。

  “丫丫向來明媚爽快,從不扭扭捏捏。”張會也覺妹妹跟平時不一樣,“那些人上門提親的時候,她沒有臉紅,沒有害羞,沒有慌亂失措。”

  流年和張會再接再厲,繼續偷聽。丫丫閃身進了廂房,棠年如影隨形,也跟進去了。流年和張會閒閒倚在廂房窗邊,好像在賞景。

  張會聽力好,清楚聽見棠年柔聲問著,“我求爹爹央媒提親,去遼東好不好?”丫丫終於開口說了話,“不用,我爹爹明年春天要回京述職。”

  流年眼眶一熱,悄悄走開了。張會追了過去,流年沖他粲然一笑,“往後我要叫丫丫做嫂子了。”丫丫這樣的身份,她既應了,張伯伯和皇帝都會答應的,不會捨得讓她失望。

  張會悶悶的。丫丫既然對棠年有意,自是要順著她。只是,怎麼成了小不點兒喚丫丫做嫂子?在自己心目中,是丫丫要喚小不點兒做嫂子的。

  小不點兒還小,自然是丫丫和棠年先成親。往後自己娶了小不點兒,她和丫丫怎麼稱呼,誰喚誰做嫂子?這個稱呼頗有些亂,南寧侯府是不在意這個的,可誰知道,謝世叔那個小氣鬼會不會介意。

  流年拉拉張會,“張乃山,咱們去陪祖父祖母說說話。然後,你到外院花廳見見我大伯和爹爹。”這個時候可不能得罪謝四爺,棠年的親事,他是最有話語權的人。

  張會輕輕“嗯”了一聲。眼前這少女雖是豆蔻年華,細膩嬌嫩,奈何尚不解風情。沒法子,只好繼續等,等到她情竇初開那一天。

  兩人到了正堂,謝老太爺不在,謝老太太獨自笑咪咪坐著,不知在想什麼美事。張會陪老太太說了會兒閒話,站起身,“還沒拜見謝世伯、謝世叔。”謝老太太樂呵呵道:“好孩子,你路途遠,改日再見也使得。”見張會堅持,也沒很攔,由著他去了。

  流年一幅忠於職守的嚴肅模樣,“祖母,小七要去大花廳待客。”輕盈優美曲膝行禮,昂著小腦袋,像驕傲的孔雀一樣走了。把謝老太太樂的心裡開花。

  飲宴結束後,靖寧侯府著人來接張會和丫丫,“侯爺吩咐我等來的。太夫人著實想念曾孫子曾孫女,一刻也等不得。”張會和丫丫見岳培有命,自然跟著回了靖寧侯府。又因為傅深早已在南寧侯府等著,免不了要著人回去告訴一聲,“先去看望太夫人。”

  靖寧侯府是世子夫人齊氏主持中饋,齊氏為人熱誠妥貼,早已收拾出兩個雅致潔淨的院子來,諸物齊備,侍女如雲。張會和丫丫拜見過太夫人、祖父岳培、侯夫人顧氏等,略說了幾句話,岳培便一迭聲催著他們去歇息,“這一路奔波,可是累壞了。”張會和丫丫也不虛客氣,笑道:“回來先進宮交卸了差使,又到謝家拜過壽,真是有些疲憊。”辭了眾人,回房洗漱了歇下。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到太夫人處陪著說了會兒話,張會便說,“要去拜望外祖父外祖母。”丫丫也說,“還要去看看外公。”太夫人已是八十多歲高齡,卻還不糊塗,“去吧,只是去過後還要回來。”張會和丫丫都笑嘻嘻答應了。

  還沒等他們出門,安瓚和譚瑛的車馬已到了靖寧侯府。張會和丫丫一邊圍著外祖父外祖母撒嬌,一邊各自心中奇怪,“外公脾氣最急,怎的他今日倒沒來?”照傅深的性子,他該是昨晚便殺過來才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8 PM

第97章

  岳培笑咪咪吩咐僕役,“去南寧侯府,請傅侯爺。”阿會和丫丫回了京自然是要住回岳家的,傅侯爺真是想不開,怎麼跑到南寧侯府傻等?快請他過來罷,他那暴燥性子,再晚該著急生氣了。

  僕役很快回報,“傅侯爺昨日飲了酒,宿醉未醒。”如今還昏睡著,叫不起來。張會和丫丫對視一眼,再看看岳培、安瓚,四人心中都覺有異:傅深酒量很好,怎會如此?

  張會略一沉吟,“我去看看外公。”吩咐侍女,“請金大夫同行。”他和丫丫一路長途跋涉,自是隨軍配備有大夫,帶著藥材。否則,若是路上有人生病,卻如何是好。

  岳培很是欣慰,無忌最小的孩兒也長大了,阿會如今做事頗有章法!卻不許張會去,笑道:“你二伯如今在京,請他去一趟。”若是南寧侯府真有埋伏,岳霆這久經沙場的大將,可比小阿會強多了。

  張會不樂意,“祖父,我上陣殺過敵的。”怎麼回自己家反倒怕了?南寧侯府留守的親兵、僕役都是精挑細選的,依理說,不該出什麼岔子。

  岳培微微一笑,命人去了左軍都督府送信。安瓚和譚瑛也不放心,不放張會走,丫丫拉拉張會的衣襟,“小哥哥,聽祖父們的。”不是什麼大事,別讓老人家擔心了。

  未時,岳霆帶著一隊精兵,護送還有些迷糊的傅深回了靖寧侯府。“傅侯爺無事,只要歇息數日便可恢復。”岳霆關切看了眼張會和丫丫,微笑安慰。傅侯爺一向最疼愛丫丫,丫丫也和外公親。

  丫丫眼淚快掉下來了,“外公!”傅深整個人無精打采的,根本不是素日生龍活虎的樣子。傅深揉揉眼睛,心虛的笑道:“丫丫?外公明明是在家裡等你的,怎麼沒喝兩杯酒,就醉了呢。”仿佛如今酒還沒醒,頭還發昏。

  大夫來為傅深診了脈,微笑道:“放心,無事。”傅侯爺身體壯實著呢,跟頭牛似的。開了藥方,煎了安神寧心的湯藥,傅深服下後沉沉入睡。

  “幸虧,阿會和丫丫昨晚沒回南寧侯府。”岳霆的聲音波瀾不驚,“否則,若是和傅侯爺一樣毫無防備,保不齊也昏睡過去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伎倆,不過是被人在酒中下了迷藥。可憐傅深興沖沖等著外孫子外孫女,滿心歡喜,根本沒有任何防范,便中了招。

  丫丫咬咬唇,“真是忍無可忍。”有完沒完了,不是這個被陷害,就是那個被陷害;路上被偷襲暗殺,回了家還有迷藥等著!這幫不消停的,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淨瞎折騰。

  丫丫當天下午便進了宮。皇帝沉默片刻,召了順天府尹鍾大東進宮,面授機宜,“南寧侯府,卿親自去查看。”府中留守的僕役有限,要查起來應該不難。鍾大東自申世觀被罷職後接任,是名能員。

  皇帝交代完正事,跟丫丫閒話幾句,發現丫丫神色不對:臉上時有紅暈,神情時有恍惚,目光時有迷離。昨兒才見過,不過一日功夫,這是怎麼了?

  皇帝命人呈上一張長長的名單,“阿嶷,這全是京中青年英俊、尚未婚配的男子,家世人品才干都是上上之選。”咱們好好挑挑,揀一個順眼合適的定下來。

  丫丫笑著接過來,放在一旁,“父親,不用看了。”神情雖還是大大方方的,臉上卻飛起紅雲,有了嬌羞之色。皇帝自然看在眼中,她昨日去過謝家,之後去過靖寧侯府,見著誰了?誰家小子有這福氣?

  丫丫不是尋常閨閣女子,跟她母親安解語一樣明媚輕盈,光風霽月。當下也不隱瞞什麼,一五一十跟皇帝說了。皇帝先是縱容的微笑,“好,既阿嶷相中了他,那便是他了。”繼而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

  阿嶷看中的是謝棠年,張會看上的是小不點兒。阿嶷和棠年都到了年紀,自然是阿嶷先成親。等到小不點兒長大後,張雱若是想為幼子求娶,他可要費大勁了!謝家子娶了張家女,然後謝家女嫁張家子?聽起來就夠亂的。往後張會若是生下孩兒,該稱呼阿嶷姑母,還是舅母?大戶人家通常不肯如此,張雱,看你的了。

  想到張雱這個最小的兒媳婦會很難娶,很費功夫,皇帝心中暢快。張雱這小子事事順利,兒女都爭氣省心,到了幼子的婚事,該他好生作作難。

  皇帝興致極好,次日早朝後召見謝尋,親自詢問,“卿第二位公子,名棠年、字損之的那位,可曾定過親事?”一邊問,一邊含笑打量謝尋。好,謝棠年肖父,那相貌定是沒的挑,配的上阿嶷。

  謝四爺答的滴水不露,“棠年未曾定親。臣和臣父母皆想為他娶位美麗善良的女子進門。”女子要美麗善良,而且,我們謝家要“娶”。若是形同入贅,免談。

  皇帝微笑道:“卿次子在監讀書?明年春朕特開恩科,許監生直接下場。卿次子火候已到,報名罷。”若是尋常公主郡主,謝棠年這樣的身份便足夠了。可若要配阿嶷,差了那麼一點點。

  謝四爺唯唯。出了殿,徐徐走過青磚石路,宮門,金水橋。所過之處,太監還好,不過或艷羨或嫉妒的看上兩眼。宮女們都紅了臉頰,這男人真好看,讓人眼熱心跳!

  謝四爺當晚回到謝府,跟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說了好半天的私房話。“如此,便把東側幾個空院子拆了。”拆了再蓋新的,要寬闊,要豪華,要有氣派。既要娶進門,總要有娶進門的禮數。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極力贊成,“極是應該!”謝家費再大力氣,也要把姑娘娶進來。總不能圖著省事,把棠兒送給人家做上門女婿。

  議定之後,謝四爺回了四房。“玉郎,我真是忙的腳不沾地兒。”四太太跟他抱怨著。謝延年很快要成親,要忙活的事且多著,實在閒不下來。

  謝四爺臉上有淺淡笑意,“把兒媳婦娶進門,往後讓兒媳婦忙累去,你歇著。”郗家大姑娘是嫡長女,幼受庭教,擅長理家。等她進了門,裡裡外外打點清白,婆婆省了多少心力。

  四太太心裡甜絲絲的,玉郎總是這麼體貼!四太太溫柔提起,“玉郎,棠兒年紀不小了,親事還是早定為好。玉郎冷眼瞧著,郭家的姑娘如何?”四太太一位表妹的夫家,姓郭。郭家門弟倒也不差,門風也還清白,提的還是位嫡女,四太太表妹的親生女兒。

  若照四太太的想法,嫡女配棠年這庶子,還是很有些委屈的。可架不住女家願意,再說表外甥女做兒媳,四太太也樂見其成。至少這樣的兒媳進門,跟自己會是一條心。

  謝四爺沉吟片刻,“到明年春上,再定棠兒的親事。”恩科的諭旨尚未發出,還是別跟她提了。若跟她一提,或許她那一眾堂姐妹、表姐妹,人人皆知。

  四太太柔順的應道:“好,聽玉郎的。”抿嘴笑了笑,“棠兒那幾個丫頭都粗粗笨笨的,我瞧好了兩個美貌伶俐丫頭,給棠兒放到房中可好?”省的被人詬病,苛待庶子。

  “這倒不必。”謝四爺搖頭,“棠兒眼界高,尋常丫頭入不了他的眼,由他罷。”這都怪無忌,他不二色,以致誰若想娶他閨女,只好冰清玉潔。

  四太太倒也不堅持。橫豎自己這做嫡母的盡心盡責,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沒有可指責之處。說了兩句閒話,謝四爺站起身,“頭疼,出去走走。”

  四太太送走謝四爺,幽幽歎了一口氣。自己守孝期滿後,夫妻們又圓了房。只是丈夫不再守先前的約定,由著自己性子或是歇在姨娘處,或是歇在書房。夫家,老太太只會嬌慣兒孫,再也不會約束玉郎。娘家,母親已逝,嫂嫂苦勸自己,“依著妹婿,切勿違拗。”如此,倒讓人沒轍。

  好在延年要成親,要忙活的事情實在繁復。四太太是頭回娶兒媳婦,唯恐哪裡錯了一星半點,給延年的終身大事留下遺憾。是以傾盡全力,燈光下一張單子一張單子的審視,並不假手於人。

  延年成親前日,朝廷頒下諭旨,為朝中求才,“明春特旨恩科”,許監生直接下場。四太太喜上眉梢,“延兒,這回你爹爹該許你下場了!”謝延年去年秋天中了舉人,可今年春闈謝四爺不許他去考,說他功力不到。

  四太太沒料錯,謝四爺果然允許延年報名,“延兒,棠兒,明春都下場試試。”謝延年是舉人身份,參加春闈肯定沒有問題。謝棠年捐了監生,明春也能下場。

  恩科諭旨之後,朝中又下了一道重要旨意:太子南京監國。不過四太太是內宅婦人,對此並不關心。太子是在京城撫軍監國也好,是去南京撫軍監國也好,跟她並無干系。

  靜孝庵裡,靜孝真人樂的快暈倒了。太子南京監國!親生兒子去了南京,看那姓徐的女人還如何神氣!皇上真是聖明呢,依祖制,太子本就該南京監國。

  遼王心裡樂的發狂,面上卻只淡淡微笑,“母親,這裡頭名堂多了。從宗室自養,到子粒田,到巡視河工,到田畝均稅,小九和父親意見相左之時實在太多,父親豈能耐煩?”再加上阿嶷被偷襲、傅侯爺被迷暈,父親是真怒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49 PM

第98章

  皇家自有的農田,和皇帝賞賜給大臣、勳貴的農田,被稱為“子粒田”,一向是免稅的。自開國至今兩百余年,歷代皇帝賞賜來賞賜去,京畿周圍大部分良田都成了“子粒田”。田主不必繳稅,且租種這些田地的佃戶租子,由官府負責催繳。不管豐年荒年,一律不許拖欠。如此一來,朝廷少了稅收,佃戶少了通容,得了便宜的,只是一幫貴戚大臣。

  皇帝即位之後,先是對子粒田收三成稅,繼而漸漸加至五成、六成、七成。自泰始十五年之後,子粒田的佃租由田主自行收取,大興、昌平等地的縣令不再為子粒田收租而焦頭爛額。

  不止如此,皇帝還收回了“三宮子粒田”。三宮指的是大內乾清宮、慈慶宮與慈寧宮,“三宮子粒田”遍布京畿各縣,有兩百頃之多。“朕既有金花銀,子粒田可收歸國庫。”已經有了供皇帝散漫使錢的金花銀,還要什麼子粒田?天底下的財富總共只有這麼多,皇家索取過於頻繁,苦的是老百姓。

  三宮子粒田每年繳進宮中約一萬兩千兩左右白銀,是宮中的私房錢。皇帝、皇後、太子等人打賞身邊的太監宮女,都是從這筆款項中出。三宮子粒田一收回,徐皇後深覺不便,太子也暗暗叫苦。

  更有魏國公府等勳貴頻頻向皇後和太子訴苦,“家中這百頃良田原是先皇所賜,吃喝用度全靠著它。如今又要繳稅,又要自行收租,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過去官府管收租,自家不繳稅,每年坐等銀錢上門,何等美事。

  皇後不敢干政,太子迫於情面,曾向皇帝陳情:這些人家或是開國元勳,或是皇家親眷,若他們少了子粒田的進項,家計艱難,有失體面。

  “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在太子眼中,魏國公府等勳貴之家曾有功於社稷,無論如何不能虧待了他們。可在皇帝看來,朝廷的稅收、老百姓的衣食,哪樣都比勳貴的享受更重要。

  這樣的事情不止一件兩件,時日愈久,太子愈會失去皇帝歡心。更何況朝中事務之外,還有含山郡主的親事一直懸而未決,屢屢被人暗中使壞。皇帝查都不用查,也知道是誰下的手,誰不想含山郡主順順當當嫁人。

  偷襲含山郡主的江湖人士在獄中暴斃,“提前服用了毒藥”。順天府尹鍾大東親自到南寧侯府查案,府中早有兩名丫頭畏罪自盡------主使之人,不知是誰。

  遼王嘴角泛上一絲微笑。如此甚好,越是沒有結果,越是令人懷疑。這不,父親終於捨得把自己親手培養的皇儲遣往南京,父親對小九,是真的失望了。

  靜孝真人笑吟吟問道:“阿德,怎麼你父親想要加開恩科?是朝中很缺人麼?”天朝官員不少了,滿京城都是官。不是聽說,先帝想想官員們的俸祿便心疼,以至於有人辭官或丁憂,不派繼任?

  遼王耐心跟靜孝真人解釋,“母親,咱們天朝不缺人,缺人才。朝中文武官員人數雖多,真正得用的卻有限。”有些人是讀書讀傻了,只會背四書五經,不通世務。有些人是滑不溜丟,遇到是非退避三捨,一句實在話不肯出口。真正有本事又有擔當的官員,少之又少。

  靜孝真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總之,阿德要多多招攬心腹才是。”招攬的人才越多,往後你的路越順。若是滿京城之中的官員多是你心腹,何愁大事不成?

  遼王心中一沉。良久,緩緩開了口,“母親,我已經沒有退路了。”追隨在自己身邊的有文臣,有武將,押上的都是身家性命。自己,許勝不許敗。

  靜孝真人紅了眼圈,“什麼退路,咱們不要退路!若不是你父親當年犯了糊塗,這天下原本就是你的,哪用費這個力氣。”當年若是自己做了皇後,無寵,無所出,阿德這皇長子不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本朝慣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遼王笑道:“母親說的是。”看著眼前圓潤平凡的靜孝真人,微有憐憫。她並不是聰明智慧的女子,當年事至今一知半解。恐怕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讓她耿耿於懷的至尊地位,世間會有女子不屑一顧。她不知道也好,否則徒增煩惱,徒增怨恨。細想想,她實在是可憐人。

  遼王心裡這麼想著,待靜孝真人格外有耐心,格外孝順,把孝靜真人哄的十分開懷。“那姓徐的女人有兒子,我也有兒子。”靜孝真人面目含笑。雖不是親生的,卻比親生的更貼心,更有出息。

  “姓徐的女人兒子要去南京,我兒子卻能朝夕相見。”靜孝真人拿徐皇後跟自己比比,心中滿意。皇帝能允許阿德不就藩,留在京中陪伴自己。如今又把太子遠遠派到南京,他心中還是有自己這原配妻子的吧?靜孝真人眉目溫柔。

  十月初一,謝府張燈結彩,迎娶新婦。謝家、郗家都是大族,親眷眾多,客來客往的鬧個不清。大太太和四太太忙累之余,各自心中納悶:含山郡主禮到人不到?彼此世交,怎麼不來喝杯喜酒。

  晚上新人入了洞房,四太太專門叫過流年詢問,“今兒沒見著含山郡主?”也不知是為著什麼,含山郡主和小七最要好。

  流年眨眨大眼睛,“靖寧侯府太夫人身子不大好,含山郡主該是在侍疾吧?”靖寧侯府太夫人都八十多了,身體一向康健,是位有福氣的老人家。可今年貌似時常犯糊塗,岳培等人都很是憂心。

  四太太尋思著,靖寧侯府太夫人今年八十四了罷?人說“七十三,八十四”,這時候老人家若是身上有個不好,做晚輩的是該不離左右。這麼想想,也便釋然了。

  第二天一對新人拜祖宗、認親,謝家正堂熱熱鬧鬧坐了一屋子人。新婦郗氏穿著大紅吉服,盈盈拜過祖父母、父母,又和一眾兄弟姐妹依序行禮。瑞年、錦年、流年都笑吟吟叫“五嫂”,郗氏溫柔笑著,每人送了一個織金繡折枝花卉的荷包。

  流年客客氣氣道了謝,摸著荷包沉甸甸的,少不了心中猜測,“是什麼?應該不會是金子,太俗了。玉器不會有這麼沉。”其實還是紙幣最好,成本又低又容易攜帶,給張莊票是最實惠的。

  到晚上回房細看,還真是金子。兩塊雕著牡丹花的小金磚,模樣秀麗,分量十足。“不是書香門弟的姑娘麼?怎麼送這般俗物?”流年雖是不懂,過了幾天,到書房上課時,還是把金磚給了謝四爺,“存起來,一分利。”雖說利息從來也拿不著,到底也夠付賭資了呀。

  謝四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自己放到暗格中。”贏來的錢也好,沒收的錢也好,全都收在暗格裡。暗格,是個讓小七痛心疾首的地方。

  流年眼珠一轉,地方不對呀,暗格裡的錢,不是自己的!這兩塊小金磚是我合理合法所得,您不是要沒收吧?“爹爹,嫂嫂送我的。”流年陪著笑臉說道。意在提醒:這是我的,不許巧取豪奪。

  棠年臉上有愉悅的笑意,從妹妹手中拿過金磚,放到暗格中,“這是小七給爹爹的賀禮吧,小七真孝順。”比哥哥們闊氣多了。五哥六哥不過是行了禮,送上一堆吉祥道賀話語,我家小七實在,送金磚!

  什麼賀禮啊,我的小金磚,我可愛的小金磚。流年心裡這個急呀,謝延年一輩子也就娶一回原配,我一輩子只能得這一份見面禮!小金磚多好看,多喜人呀。

  小柏兒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拍手笑道:“七姐姐真大氣!”怪不得七姐姐常常教自己要“視金錢如糞土”,她自己便是這麼做的啊。

  錦年也聞風而來,“爹爹升任通政使司右通政,真是大喜事。錦兒恭喜爹爹!”右通政雖不過是正四品,可職責重大。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

  流年泫然欲泣。他剛剛升了官,自己恰巧來存錢......存款變成了賀禮。流年看看一臉淡然的謝四爺,淺淺笑著的棠年,無知無識的小柏兒,容光煥發的錦年,找不出一個可以哭訴的人。

  明年春闈在即,新婚的延年也好,一向懶散的棠年也好,都被謝四爺逼著日夜用功。棠年倒沒什麼,延年對新婚妻子很有些抱歉,“對不住,不能陪你。”郗氏微笑替他整理衣襟,“日子長著呢,往後陪我,也是一樣。”

  靖寧侯府太夫人沒能熬過這個冬天,十月底,老人家在睡夢中去了。岳培、岳霽、岳霆等人大為悲慟,靖寧侯府一片白肅。

  “像齊氏太夫人這麼過一輩子,值了。”四太太吊完喪,跟錦年感概,“兩名嫡子,滿堂兒孫,生榮死哀。”岳培和岳坦都孝順,孫子孫女們擠滿了一屋子,重孫子滿地跑。太夫人的晚年,真是順心遂意,讓人羨慕。

  錦年先是點頭附合,“是,真是值了。”繼而大拍馬屁,“娘親您也一樣,兩名嫡子,將來也是滿堂兒孫,個個孝順,個個有出息。”五哥和小柏兒,都是好的。

  四太太展顏一笑,“我啊,只要你五哥能金榜題名,你五嫂能早日生下嫡孫,便心滿意足了。還有,我錦兒年紀不小,要尋一個千好萬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

  錦年滿臉飛紅,嗔怪看了眼四太太,“不跟您說了!”這是能跟女孩兒家說的話麼,您真是沒正經。千好萬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錦年耳根子都羞紅了,坐不住,走了。

  四太太樂了一會兒,盤算起來:哪家子弟配得上錦兒?不論謝家親眷,單看自己這些堂姐妹、表姐妹和她們的夫家,倒是澄哥兒這孩子還不錯。家世沒的挑,人才也好,性子厚道,雖比錦兒大多了幾歲,好在他家的子弟一向成親晚。他父親岳霆,不就是二十五六歲上才和堂姐成的親?

  大太太也正為瑞年擇配。四太太少不了常和大太太商量著,哪家子弟有出息,哪家門風清正規矩嚴整,不怕閨女嫁過去受委屈。大太太笑道:“小五的身份,跟錦兒卻是沒的比。”她是為庶女挑婆家,過的去就行。不像四太太,要嫁的是親生女兒,一顆心恨不能操碎了。

  這麼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覺冬去春來,到了下場的日子。一大早謝四爺親自送延年、棠年下了考場,然後一家人寢食難安的等啊盼啊,盼到面無人色的兄弟倆回家。

  延年、棠年跟當年的謝四爺差不多,都是面色憔悴,風度猶存。強撐著去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處請了安問了好,然後回房去洗漱了,倒頭大睡。

  四太太心疼的掉了眼淚,“好孩子,你莫在我這兒服侍了,回去守著延兒。”叫過來郗氏,命她回房。郗氏心裡也牽掛,並未堅持,行禮告辭。

  這回是特開恩科,取前一百名。禮部把會試名單報給皇帝的時候,皇帝正疲累著,閉目命令,“念。”一個人名一個人名,直到第一百個,才聽人念到,“太康謝棠年”。

  還成,不算太笨。皇帝睜開眼睛,嘴角浮上絲笑意。方才仿佛還聽人念過“謝延年”?謝尋這人很有兒女緣,養出來的兒女都很出色呢,和張雱一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3-17 07:50 PM

第99章

  “殿試,朕親自主持。”皇帝下了口諭。殿試通常於三月十五日在保和殿舉行,次日閱卷,又次日放榜。說起來是皇帝親自策問,其實大多是委派內閣首輔、次輔主管,各部尚書、侍郎等閱卷。

  皇帝能看上十份卷子就算勤快了,一般只看三份:內閣首輔報上的前三名。這回,皇帝要親自看看,會試錄取的這一百名貢士究竟是不是真的學古通今,明於王道,見識卓遠。

  禮部杏榜一公布,燈市口大街謝府登時歡欣鼓舞。延年第三十二名,棠年第一百名,謝家兩名子弟出了貢!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自是樂的合不攏嘴,謝大爺、大太太等人也喜氣洋洋,四太太喜極而泣,和郗氏、錦年一起高興的流下淚來。

  延年、棠年風度舉止肖父,雖過了會試,都是一幅雲淡風輕、若無其事的模樣,雍容沉靜一如平日。兩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謝四爺身邊,和父親一樣,神色均是淡然。

  瑞年悄悄湊到流年耳邊,“小七,你有兩個進士哥哥了。”過了會試,殿試只是重新排名次,一個進士是穩穩的。流年兩個親哥哥都中了進士,其中一個還是同母哥哥,好處大著呢。瑞年的親哥哥,大房的松年、鶴年都中了舉人,卻沒出貢,如今都在國子監讀書。

  流年不過一笑置之。會試、殿試是國家掄才大典,原本是三年舉辦一回。若遇特大喜事,朝廷會開恩科。今年這恩科名義上是慶祝黃河出了祥瑞,其實麼,是皇帝在徇私。□王朝,家天下,諸如此類之事在所難免。

  松年、鶴年都滿面笑容向謝四爺、延年、棠年道了喜,但心中哪能毫不介懷呢,他們兩個年長,結果反被堂弟們比下去了。知子莫若母,大太太知道他們想些什麼,飲宴之後專門把他們叫過去,微笑說道:“厚積薄發。你倆年紀不大,再磨練數年,方是道理。”甭羨慕別人少年得志,大器從來是晚成的。松年、鶴年含笑應了,“是,您放心。”

  松年回了房,妻子沐氏牽著幼子的小手溫柔迎上來,言笑晏晏說些家常閒話,科舉之事一句不提。松年和妻子一起逗弄孩子,孩子高興的咯咯直笑。

  鶴年的妻子崔氏關愛夫婿,心中未免不忿,“公公都不許你們下場。”拉著丈夫的衣襟,委屈說道。松年、鶴年去年春闈失利,謝大爺說他們火候未到,今年根本沒報名。鶴年笑道:“娘子耐心等上兩年。”今年不許下場,後年肯定許了,急什麼。

  延年的妻子郗氏一則是喜,一則是憂。喜的是新婚夫婿爭氣上進,出了貢,憂的是萬一殿試名列三甲,可如何是好?一甲狀元榜眼探花是殊榮,二甲前途遠大,三甲同進士,未免尷尬。

  四太太和錦年也是歡喜之後,滿懷憂慮:共錄取一百名,一甲三人,二甲十七人,三甲八十人!若是一個不小心中了三甲,可坑死人了。

  四太太難免督促延年,“延兒,這數日不許出門了,在家中溫書。”把《歷科廷試狀元策》搬出來,只盼著延年日日精進,一目十行的把這些策論融會貫通了,便不做個狀元,也能中在二甲。

  謝四爺不置可否,“看看也好。”不看也行。殿試,不在這一日兩日之功。延年老實,把《歷科廷試狀元策》翻看過後,背了個滾瓜爛熟。棠年反正是第一百名,悠哉游哉的,課業並不放在心上,謝四爺也不去管他。

  四太太看在眼裡,暗暗搖頭。看棠年這幅模樣,定是同進士無疑了。依他素日的才學,能出了貢已屬意外,同進士便同進士罷,不易了。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素性疏朗,由著棠年悠閒渡日,並不約束。何離對於男人的事向來不插手,不開口,只有流年賣弄聰明,“哥哥,殿試的時候你還是寫館閣體吧。雍容華貴,平和方正,容易討好。”雖然沒個性,但是不會出錯呀。

  棠年心緒極好,淺淺而笑,“爹爹升職,小七送的金磚著實漂亮好看。如今哥哥出貢,小七送什麼做賀禮?”棠年美麗的眼眸中,盡是戲謔。

  流年湊過去一張精致可愛的小臉,比他笑的還愉悅,“哥哥且耐一耐,等我從丫丫手裡贏過來銀錢,也送你小金磚。”再說,我跟丫丫打牌去。

  棠年顧左右而言他,“我練字去。小七說的對,館閣體,館閣體。”他練字,流年小尾巴一樣跟過去,坐在他對面,口中絮叼著,“丫丫說過,皇帝喜歡整潔大方的書法,不用太花哨。”皇帝很務實。

  棠年凝神寫字,並不理會她。流年自說自話了一會兒,很不自覺的湊過頭去瞅了瞅,只見棠年在紙上寫滿了“阿嶷”“丫丫”“含山”的字樣。流年倒吸一口氣,崇拜的看著自家兄長,他面色是這般一本正經,內心卻如此蕩漾!

  棠年從容優雅的放下筆,起身捉住流年,扭送出門,“小七,出去玩。”別跟哥哥搗亂了,我有正經事。沒兩天就殿試了,我這館閣體是容易練成的麼。

  流年回頭留戀的看看,“哥哥,你那個白玉橋形筆架真是溫潤清雅。”上好的和闐玉雕成拱橋形狀,橋上行人姿態各異,栩栩如生。映入眼簾,有種“小橋流水人家”的悠然。

  棠年微笑允諾,“送了給你。還有前日你看中的斗彩祥雲紋水丞,一並送你。”那對水丞淡綠濃紅白地,素雅亮麗,簡樸直白中又頗蘊古風,確是珍品。小七前日過來,一眼便看中了。

  流年歪了歪頭,眼波流轉,寬容大度的笑笑,“好罷,便依哥哥。”這麼客氣的要送東西給我,卻之不恭,只好笑納了。那水丞只是好看順眼,白玉筆架很值幾兩銀子呢。成了,收獲頗豐。

  拐了兩樣好東西,流年喜滋滋到靜馨院炫耀,“您瞧,哥哥送我的。”謝四爺也在,流年偏不理會他,只跟何離撒嬌。何離滿口誇贊,“真是好精細物件兒,也只有小七和棠兒配使。”

  謝四爺慢悠悠看了一眼,送你的?你賴過來的吧。小七,你都已經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出落的仙子一般清麗不俗,可惜忙於斂財,添了煙火氣。乖女兒,你姓謝,該是才女,不是財女。

  “解語,你看看,金磚做成這個花樣,小不點兒會不會喜歡?”一輛從遼東奔赴京城的寬敞舒適三駕馬車上,張雱拿出一盒子刻有各色名花的小巧金磚,興致勃勃詢問道。

  解語接過來看了,笑道:“很秀麗,小不點兒定會愛不釋手。”金磚本就是耀人耳目的東西,再加上樣子精致,花色精美,自然更加討人喜歡。

  張雱把妻子攬到懷中,笑呵呵的,“解語,這回咱們把女婿和兒媳婦都定下來,好不好?”小不點兒也十三歲了,娶是不能娶,先定下卻是可以的。丫丫和棠年不必說了,過完禮就成親。

  解語舒舒服服靠在丈夫溫暖寬闊的懷抱中,微笑說道:“咱們先嫁女兒。兒媳婦不必這會子定,往後吧。小不點兒上面還有兩個姐姐,謝晚鴻一定不肯的。”明知道不成,還是莫要開口。排行第五的堂姐或許可以忽略,排行第六的嫡姐和小不點兒同父,越不過去。

  張雱一向唯解語馬首是瞻,聞言自然點頭,“聽你的。”卻又有些擔心,“解語,往後謝晚鴻若是不同意嫁女兒,咱們可怎麼辦?”丫丫嫁了棠年,小不點兒再嫁阿會,稱呼混亂,形同換親。要說起來謝晚鴻不是拘泥之人,可他到底出自謝家這種名門望族,能同意麼?

  解語微微一笑,“第一,他不會不同意。”咱們嫁丫丫是什麼心情,什麼立場,他嫁小不點兒便是什麼心情,什麼立場。做父母的只願女兒幸福,旁的細枝末節,無關緊要。

  “第二,萬一他真不同意,咱們便把小不點兒搶回來。”有阿爹這樣的高手兼前盜匪,有無忌和三個兒子,還怕謝晚鴻不答應?不答應直接搶。

  張雱眉開眼笑,低頭親親解語左臉,再親親右臉,“我媳婦最聰明,最能干!”聽解語的沒錯。解語說能搶,那便去搶好了。阿忱和阿池的媳婦都是規規矩矩娶的,阿會媳婦要搶,有趣有趣。

  張雱夫婦二人馬車進京之日,正是殿試之時。保和殿上,皇帝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過棠年,溫和問了“保民”之道。棠年的聲音鎮靜、優美,“陛下所司之職,則曰天職;所治之民,則曰天民...... ”做皇帝的必須愛護所治之民,否則即失職。

  皇帝溫言褒獎過後,命棠年退下。首輔衛念中和另幾名閱卷官都留了心,次日閱卷時把棠年的試卷反復看了幾遍。朱筆加了句豆,九名閱卷官全署了名,蓋了禮部關防,連同另外九張考卷一起,送進宮中-----這一百人的卷子,皇帝哪能全看,至多看前十名的。

  勤政殿,皇帝把十份卷子全看了一遍,沉吟不語。良久,提起朱筆,在棠年試卷正文之前揮筆寫下六個紅色的大字,“第一甲第一名”。

  金榜一公布,張雱和謝尋都被皇帝傳喚至宮中。“張卿,謝卿,阿嶷和棠年的婚事,你們今日便議定了,擬了章程。”也不許他們出宮,命他們在偏殿商議。

  張雱在偏殿大刀金馬的坐下來,哈哈大笑,“小不點兒和棠年都是好孩子。晚鴻,你這一兒一女,都是為我家養的啊。”小不點兒要嫁到我家,棠年麼,和丫丫住在我家隔壁,跟我們朝夕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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