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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溫一笑 -【無瑕】《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6 02:32 PM     標題: 春溫一笑 -【無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8-13 01:04 AM 編輯

【書名】:無瑕

【作者】:春溫一笑

【內容簡介】:

  父親是開國元勳,母親是國公夫人

  舅舅是威名赫赫的蘭大將軍

  做為父母的掌上明珠,常家的小鳳凰

  無瑕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可以很輕鬆愜意,長大後只需尋覓一位美人夫君相伴左右,人生便圓滿了

  後來卻發覺

  她不得不奪了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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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6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6-26 12:59 AM 編輯

上卷:常家和蘭家

第1章 嬌女

    三月春風吹拂下的懷遠縣城,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生機盎然。

    城北一處深宅大院的書齋中,傳出小女孩兒清脆稚嫩的讀書聲,“……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聽聲音她年紀還很小,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可她讀的居然是《諭中原檄》。

    《諭中原檄》是前年十月,義軍首領吳王決意討伐北元胡虜之時昭告天下的檄文,氣勢磅礡,酣暢淋漓,讀來令人熱血沸騰。這道檄文發佈之後,吳王即拜名將張光為征虜大將軍、勇將常橫為征虜副大將軍,率領十萬精兵,揮師北上。北伐大軍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第二年便攻佔了北元都城大都,北元皇帝帶著後妃、太子,倉惶逃走。同年,吳王在金陵稱帝,年號宏初。自此,佔領中國將近百年的北狄胡人被逐出塞外,中原大地重新回歸漢人的統治,氣象一新。

    “……予恐中土久汙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

    小女孩兒讀至此處,聲音清越,頗有幾分慷慨激昂之意。

    講臺上的先生,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間書齋佈置得簡潔而又清雅,除了兩名垂手侍立的小丫頭之外,只有一位先生,一名學生。先生是位年約二十歲的女子,一身青衣,不施脂粉,樸素無華。學生是位五六歲的小姑娘,白皙晶瑩,粉雕玉琢,看上去很是可愛。

    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兒,讀起《諭中原檄》來卻是意氣風發,神情激昂,氣吞山河。

    稚嫩美麗的外表下,埋藏的究竟是怎樣一顆心靈呢?

    真是耐人尋味。

    “……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

    書聲琅琅,小女孩兒讀完了《諭中原檄》全文。

    “讀的很好。”先生誇獎著她,微笑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小小年紀,字還認不了多少,先生便要你讀這《諭中原檄》呢?”

    小女孩兒神情認真,“咱們是中國之民啊。”

    她剛剛讀過的檄文中有“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相保”之語,這句話,她印象很深刻。

    先生面色欣慰,“我中華大好河山,曾經悉數淪陷于胡人鐵蹄之下。不過,不管胡人如何傲慢囂張,不可一世,最後還是被奉天命北伐的英雄們逐出中原,趕到了漠北。”

    “我知道!”小女孩兒眼睛亮晶晶,大聲說道:“我爹爹便是北伐的大將軍!”

    先生笑著點頭,“對極,常大將軍正是萬民敬仰的英雄!”

    小女孩兒原本就坐得很端正,先生這麼一說,她身姿越發筆挺。

    先生繼續講著課,聲音柔和而清晰,“‘胡虜無百年之運’,誠哉斯言。自宋祥興二年,陸忠烈公背著少帝在崖山跳海身亡,直到去年北伐大軍攻下大都,元帝倉惶出逃,胡人以北夷入主中國,不足百年。”

    小女孩兒認認真真的聽著,神情專注。

    陽光照在她雪白粉嫩的小臉蛋上,顯得格外可愛。

    “光潤無瑕啊。”先生忍不住微笑誇獎。

    小女孩兒謙虛的請教,“這個詞很好聽,是誇人的,對不對?怎麼寫呀?”

    先生笑了笑,提起筆寫下“光潤無瑕”四個字,細細告訴她,“這是光亮潤澤、沒有瑕疵的意思。”之後,又寫下“白玉無瑕”四個字,“白玉無瑕,意思是潔白的美玉上沒有一點小小的斑痕,十全十美,無可挑剔。”

    小女孩兒眼珠轉了轉,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陸先生笑著問道。

    “陸姐姐,我喜歡這兩個詞。”她伸手指指墨蹟未乾的八個字,“聽著好聽,看著順眼,意思也好。”

    先生莞爾。

    “先生便是先生,嬌嬌,誰許你沒大沒小叫姐姐的?”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笑著走了進來。

    這中年婦人五官端正,穿戴得非常華貴,身後跟著十幾名侍女、婆子,個個形容恭謹。

    先生和小女孩兒聽到這說笑聲,同時轉過頭去。看到中年婦人,先生站起身客氣的寒暄,“夫人安好。”小女孩兒則是跳下椅子,機靈的跑了過去,“娘,您來了!”

    “慢著點兒。”中年婦人見她跑的急,未免嗔怪。

    小女孩兒跑到中年婦人身邊,仰起小臉,“娘,嬌嬌背書了,還學了兩個新詞!”牽著中年婦人的手走到書桌旁,一一指給她看,“呶,背的是這些,新學了這些。”中年婦人慈愛的看著,眼中全是笑意,“我家嬌嬌真能幹,學會了這麼多!”

    這小女孩兒乳名叫做嬌嬌,是征虜副大將軍、開國公常橫的女兒。中年婦人是她娘親,也是常大將軍的髮妻,開國公夫人蘭氏。開國公出身貧苦農民之家,力大過人,精於騎射,十幾年來建下戰功無數,被稱為“無敵大將軍”“天下奇男子”,因軍功受封開國公。他的結髮妻子是同村一起長大的姑娘蘭月,蘭夫人陪著他度過青年時代的艱苦歲月,先後生下長子常紹、幼女嬌嬌,因為她在戰亂年代受過傷,身子受損,一直住在老家休養。她的長子常紹隨大軍出征塞外,和她一起住在老家的,只有嬌嬌。

    嬌嬌的先生姓陸,出自江南舊家,學問很好。

    蘭夫人身後的侍女、婆子大都摒聲斂氣,垂手侍立,獨有一個長臉婆子膽子大,陪笑奉承道:“嬌姐兒到底是開國公府的三小姐,真真是個有靈氣有造化的,尋常人家的姑娘,斷斷沒有這份聰明伶俐。”

    原本一臉慈愛的蘭夫人臉色登時變了,冷冷看向這婆子,目光銳利如刀。陸先生也很是不快,微微蹙眉。

    嬌嬌板起小臉。

    長臉婆子唬了一跳,陪笑想要辯解什麼,蘭夫人厭惡的看了她一眼,衝著身邊的侍女做了個手勢。侍女會意,伸手牢牢抓住長臉婆子的肩,“夫人面前,也有你放肆的?”口中呵斥著,手下毫不容情,捂住她的嘴,反扭著她,帶了下去。

    長臉婆子想要喊冤,想要求情,想要反抗,可惜這侍女功夫既好,下手又狠,根本沒給她機會。

    長臉婆子被帶走之後,嬌嬌還是板著個小臉。蘭夫人心疼的拉過她,又是拍又是哄,不知道怎麼憐惜她才好。嬌嬌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這倔脾氣的孩子。”陸先生看在眼裡,一陣陣心疼。

    嬌嬌,你是蘭夫人唯一的親生女兒,掌上明珠,心肝寶貝,你一定不懂,為什麼你明明是蘭夫人的獨女,卻是開國公府的三小姐。

    不管脾氣再怎麼倔,嬌嬌到底只是個孩子。蘭夫人柔聲軟語的哄了她半天,又答應讓宅子裡的幾個半大孩子陪她玩耍,嬌嬌臉色漸漸變的好了。蘭夫人見狀,忙吩咐侍女,“把阿牛他們全叫來。”侍女脆生生的答應了,出去,沒多大會兒便帶回來七八個跟嬌嬌年紀差不多的小男孩兒、小女孩兒。嬌嬌跑到院子裡,跟他們嬉笑打鬧起來。

    “孩子就是孩子。小人兒家,沒心事。”蘭夫人和陸先生看到這情形,暗暗鬆了口氣。

    “請陸姑娘陪我到閣上坐坐,喝杯茶。”蘭夫人笑著邀請。

    這書齋名為觀瀾閣,是一處三層高的閣樓,周圍景色很美。坐在閣上賞景、品茗,是難得的享受。

    陸先生當然答應了,“是,夫人。”

    侍女早擺好了茶點,兩人到了樓上,憑窗品茗,很是悠閒。蘭夫人把玩著手中天青色的細瓷茶盞,望著院中撒歡兒嬉鬧的孩子們,驀然問道:“上個月我本來打算帶嬌嬌啟程赴京,不巧你身子不大爽快,不能遠行,便沒能走成。陸姑娘,你是真的病了呢,還是存心拖著我,不許我進京?”

    蘭夫人轉過頭看著陸先生,眼神淩厲,咄咄逼人。

    陸先生很是爽快的承認,“我確是存心的。”

    “哦?”蘭夫人挑眉逼問,“為何?”

    陸先生向窗外看了看,輕輕歎了口氣,“為了嬌嬌啊。夫人,我的性命是嬌嬌救的,嬌嬌待我一片赤誠,我自然一心一意為她著想。”

    北元末年吏治*,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陸先生跟著家人逃難離開家鄉,路上親人相繼倒下,她差點落入亂匪手中。那一年嬌嬌只有兩三歲,她舅舅蘭將軍騎馬抱著她正巧路過,嬌嬌氣的小臉通紅,指著快要被亂匪搶走、形容狼狽的陸先生大叫,“舅舅,舅舅!”蘭將軍也不知她是叫舅舅,還是讓自己救那蓬頭散髮的女子,哈哈大笑,“行,聽嬌嬌的,舅舅救她!”

    蘭將軍從亂匪手裡救下陸先生後,交給蘭夫人,領兵打仗去了。蘭夫人冷眼看了陸先生一段時日,見她言行舉止端莊矜持,不是輕狂女子,又識文斷字的,便請她做了嬌嬌的先生──-亂世之中,女先生並不易請。好容易遇著了,不可錯過。

    為我家嬌嬌著想,故此不許我進京城麼?這是從何說起!

    蘭夫人連連冷笑,“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說明白了!

    陸先生溫和看著她,語氣誠懇,“夫人,開國公是您夫婿,大公子是您親子,蘭將軍是您嫡親弟弟,這三人可算得上您和嬌嬌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了。可是,開國公、大公子、蘭將軍常年征戰在外,並不在京城……”

    陸先生話音還沒落,蘭夫人忽然站了起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陸先生隨著蘭夫人的目光看過去,暗暗心驚:數十名身形彪悍的黑衣人雄糾糾氣昂昂的走到院中,這些人一定是久經沙場的勇士,全身上下都帶著殺氣,令人望而生畏。

    為首的男子體貌奇偉,身高臂長,慷慨豪邁,看上去非常之霸道。

    這群人進來之後,孩子們都嚇的不玩了,怯怯的向後退去。

    只有嬌嬌一個人站在原地不動。

    那霸道男子不懷好意的笑著,一步一步逼近嬌嬌。

    “嬌嬌!”陸先生魂飛魄散,哽咽了一聲,跌跌撞撞想往樓下跑,去救嬌嬌。

    “哈哈哈──-”外面響起男子放肆的大笑聲。

    陸先生不由自主的回頭,只見那為首的男子俯身抱起嬌嬌,大笑著,把嬌嬌高高拋向半空。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6 02:36 PM

第2章 阿月

    “嬌嬌!”陸先生心膽俱裂,撲到窗前,淒厲的叫道。

    蘭夫人大怒,“好你個常橫,恁地魯莽!你若嚇壞我嬌嬌,我跟你沒完!”

    蘭夫人說著話,忿忿轉過身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乾脆俐落的說道:“陸姑娘你不必如此憂心,他這人雖粗魯,不會拿自己親閨女怎樣。”

    話音才落,她的人影已消失在樓道中。

    “他這人雖粗魯,不會拿自己親閨女怎樣”,陸先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原來那霸道男子就是開國公,蘭夫人的夫婿,嬌嬌的親爹。

    “哪作興這般嚇人的?”陸先生無力的癱倒在椅子上,一時間,欲哭無淚。

    蘭夫人氣衝衝下了樓,一陣風似的到了院子裡。院子裡這會兒的情形很有幾分詭異:數十名黑衣人肅然屹立,七八個小孩子縮在牆角,眾人的目光全看著中間那霸道男子,只見他縱聲大笑,接住嬌嬌,重又拋起──-這回拋得更高了。嬌嬌呢,板著個小臉,不哭,也不笑。

    “常橫,你給我停下!”蘭夫人到了近前,看到他把嬌嬌接住了,正待再拋,忙厲聲喝道。

    霸道男子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忙住了手,滿臉堆笑,“夫人,停下了,停下了。”蘭夫人心中焦急,顧不上別的,三步並作兩步到了他近前,柔聲問著他懷裡的小女孩兒,“嬌嬌,乖孩子,嚇著了沒有?”

    嬌嬌臉色嚴肅的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霸道男子呆了呆,神情迷惘,“夫人,上回我見著嬌嬌的時候,便是這般逗她玩耍的,她可高興了,咯咯直笑。”

    嚇著嬌嬌,為什麼?她喜歡這樣呀,上回見她的時候她才一歲多,不陪她玩還不行,一直殷勤的伸著小胳膊往上指,“刀,刀。”要爹爹把她拋得高高的。

    方才她不笑,我還納悶呢,是拋得不夠高,我閨女才不笑麼?我,我原本打算拋得再高一點……

    蘭夫人上下打量過寶貝女兒,見她眼神清明,應該是沒被嚇著,便伸手把她抱了過來,狠狠瞪了開國公一眼,“你乾脆笨死算了!你上回見嬌嬌的時候她多大,這會兒嬌嬌多大?孩子小時候什麼也不懂,自然不怕高,如今可不是!”

    開國公搔搔頭,“這樣啊。”

    見妻子怒氣衝衝的,女兒繃著個小臉,一絲笑意也無,他未免有些心虛。

    “夫人,都怪為夫思慮不周。”他陪著笑臉。

    蘭夫人哼了一聲,柔聲哄著嬌嬌,不怎麼理會他。

    他還是陪笑說著好話,很有些低聲下氣的意思。

    那幾十名黑衣人依舊站得筆挺,不過,有幾個年紀尚輕、閱歷尚淺的小夥子,眼神中滿是疑惑和不解。別說年輕小夥子了,就是其餘那些年富力強、正值壯年的,也是心裡犯嘀咕,“威名赫赫的大將軍,卻這般懼內……好意思啊?”

    說出“能將十萬眾,橫行天下”這樣豪言壯語的勇士,是你;採石磯大戰,面對元軍的嚴密防守,乘一小船在疾流中冒著如雨的亂箭揮戈勇進,縱身登岸,為大軍殺出一條血路的是你;衢州城垣壁壘森嚴,固若金湯,率馬、步、水三軍攻陷衢州的是你;大戰九華山、攻取元大都,哪場偉大的戰役中沒有你的身影;皇帝陛下對你何等的愛重,誇獎你“雖古名將,未有過之”,你的名字傳遍大江南北,被官員、軍士、百姓稱為“無敵大將軍”“天下奇男子”,你這樣的男人頂天立地、偉岸豪邁,居然會懼內?

    沒天理。

    開國公對蘭夫人陪了會兒笑臉,可能也覺出不對來,衝著一個黑衣護衛使了個上色。那人是他老部下,向來機靈的很,見了這頗為尷尬的情形,又見開國公衝他這麼使眼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揮揮手,幾十名黑衣護衛躬身施了一禮,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趕緊走吧,大將軍等會兒不知被夫人怎麼收拾呢,萬一他丟人丟大了,豈不是誰看見誰倒楣。

    蘭夫人哄了會兒嬌嬌,見嬌嬌沒事,便小心的把她放到地上,“嬌嬌自己玩一會兒,好不好?”嬌嬌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衝著縮在牆角的幾個孩子跑了過去。

    蘭夫人站起身,衝著開國公發怒,“你回來便回來,怎地連聲招呼也不打?還帶著這許多人手,來勢洶洶,成心嚇唬人是不是?”

    開國公忙道:“夫人,我是一片好意,想要自天而降,忽然出現在你和嬌嬌面前,讓你倆歡喜歡喜!帶這些人手哪是嚇唬你們的,我天天帶著他們,他們已是跟慣我了……”

    蘭夫人正要接話,嬌嬌轉身跑了回來,脆生生的質問,“你倆吵完沒有?”

    蘭夫人和開國公聽在耳中,怔了怔,忙低頭看著寶貝女兒。

    嬌嬌伸手指指那七八個小男孩兒、小女孩兒,一臉嚴肅,“我的伴當們這個時辰該回家了,阿牛和小彩家離的遠,要先走。”

    你倆先把我的伴當們安置好,慢慢再吵,成不成?

    吵架是什麼大事呀,什麼時候不能吵。等外人都走了,你倆吵個夠。

    蘭夫人語氣和緩了,換了幅笑臉,“好好好,讓我家嬌嬌的伴當們先回家。”

    開國公也笑咪咪的誇獎,“我家嬌嬌想的真周到,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嬌嬌還是不大高興的樣子,雪白粉嫩的小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開國公衝那幾個小男孩兒、小女孩兒招招手,“莫怕莫怕,趕緊回家去吧。認不認得路?用不用我差人送你們?”和氣的很。

    他就是再怎麼和氣,在這些孩子們看來也有幾分可怕。幾個孩子壯著膽子和蘭夫人、嬌嬌道了別,看也不敢看開國公,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院子,方一溜煙兒跑了。

    “這些個孩子和我也算是同鄉,怎地這般膽小?”開國公看的直搖頭。

    “誰跟你一樣,打小便跟土匪似的?”蘭夫人白了他一眼,叫過一名侍女,吩咐她差僕役把孩子們分別送回家,再給各家都送些米糧,安慰幾句,莫把孩子們嚇著了。侍女答應著,趕忙去了。

    “阿月心腸真好。”開國公很是感動。

    多少年過去了,阿月一點兒沒變,還是那麼善良。

    蘭夫人又命人把管事的叫來,吩咐他把開國公帶來的護衛安置在客房,“馬要好生餵養。”蘭夫人特別交待。

    開國公帶來的全是騎兵,當然是人人騎著馬來的。戰馬金貴,要照管好了。

    管事的連聲答應,退下了。

    趁著蘭夫人吩咐侍女、管事的功夫,開國公蹲下身子,跟嬌嬌小聲說著悄悄話,“你娘雖然凶了一點,可是心腸很好。”嬌嬌不悅,“我娘心腸好,半分也不凶!”開國公撓撓頭,“我打小便認識她了,那時候她比你這會兒也大不了多少,可凶了!”

    開國公眼神有些恍惚,想起往事,“那年她六歲,還是七歲?叉著腰凶巴巴的把我罵了一頓,末了,塞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窩頭過來。”

    她罵的很凶,可是,窩頭很香甜,很好吃。

    “她不凶,她對我可好了。”嬌嬌堅持己見。

    開國公有些下氣,“她疼你,當然不對你凶,我就不行了。”

    “那是。”嬌嬌把自己和眼前這人做了做比較,未免有些得意。我娘當然疼我了,你不服氣也沒用,你又不是她親生的。

    開國公更是垂頭喪氣。

    嬌嬌有些不忍心,伸出小手推推他,“你聽話不淘氣,我娘便不會凶你了。她很講理的。”

    開國公嘴角抽了抽。閨女,你娘不講理的時候,你是沒見著啊。

    “說什麼呢?”開國公耳邊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沒什麼,沒什麼。”開國公嚇了一跳,忙站起身,滿臉陪笑,“夫人這麼快便忙完了麼?真是越來越能幹了!”

    蘭夫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很是不懷好意。

    嬌嬌仰起小臉瞅瞅蘭夫人,瞅瞅開國公,很是狐疑。怎麼,你倆又要吵架麼。

    覺察到嬌嬌的眼神,蘭夫人咳了一聲,轉過頭去,裝做是在看風景。開國公逃過一劫,伸手抱起小女兒,笑咪咪,“嬌嬌啊,自打你生下來,爹才是第二回見你。頭回見你的時候,爹還在打仗,趁著離家近,單人獨騎日夜兼程的回來,結果就在家住了半個晚上,天沒亮就離開了。”

    嬌嬌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好可憐。”

    大老遠的回家一趟,只能住半個晚上,真是淒慘。

    “不可憐,不可憐。”開國公哈哈大笑,“爹見著嬌嬌,還和嬌嬌玩了好一會兒。那會兒你可喜歡扔高高了,一直往上指……”

    蘭夫人在旁聽著,肚中好笑。那回他跋山涉水的回來,本就累的不行了,結果嬌嬌先是纏著要他陪著玩耍,到了就寢的時候,又占著大床不放,他一過來就伸出小手,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往外推。費了好大的功夫哄睡嬌嬌,他才如願以償的上床歇下,還沒怎麼合眼,已經該走了。饒是這麼著,他還高興的很呢,說自己不可憐。

    蘭夫人忽覺心酸。

    他也不容易,十幾年來四處征戰,沒過過幾天消停日子。

    蘭夫人想對他好點兒,可是想到有些往事,又覺實在難以釋懷,對著開國公便沒有好臉色。開國公也不敢惹她,只逗著嬌嬌玩耍,把自己這些年來行軍打仗的事都講給嬌嬌聽。大概是父女天性,血濃於水,嬌嬌和他雖是第二回見面(當然第一回見面嬌嬌是完全不記得了,根本沒印象),卻和他很要好的樣子,自自在在的被他抱在懷裡,談天說地,相當投機。

    開國公抱著嬌嬌,蘭夫人跟在一邊,三人出了院子,向正房走去。

    這好半天的功夫,陸先生自然已經緩過來了,寧靜如常。她站在觀瀾閣窗前舉目望去,只見做父親的抱著孩子,做母親的時不時轉過臉看向那對父女,口中好似在嗔怪著什麼。

    雖然離得很遠,陸先生卻知道,此時此刻她的神色,必是溫柔已極。

    不是所有的妻子都會對丈夫柔情似水,可是母親對著孩子,沒有不心軟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6 02:36 PM

第3章 敢死

    回到正房,老宅的僕役、僕婦們都來拜見了開國公。

    開國公隨意瞅了他們一眼,問蘭夫人,“夫人,這些人使著還順手麼?若順手倒還罷了,若不順手,咱們便換一批。”

    他的樣子本來就有些嚇人,這話一出口,跪在地上的僕役僕婦們嚇得直發抖。天下統一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前些年一直打來打去的不太平,戰亂年代裡老百姓的命最不值錢,這些人都是經過顛沛流離的,深知亂世人不如太平狗,聽了開國公這話,哪能不怕。

    蘭夫人不知怎麼地,忽然想起那冒冒失失的長臉婆子,不由得皺眉,“倒是還勤謹。”

    雖覺得那長臉婆子或許有什麼居心,不過,蘭夫人並不肯遷怒到眼前這些僕婦身上。

    “勤謹便好。”開國公笑了笑。

    僕役僕婦們退出來之後,有幾個人膽小的嚇得癱在地上,也有人嚇哭了。

    換一批是什麼意思?要把咱們弄到哪?

    “幸虧咱們有夫人。”一個名叫香草的小丫頭索性抹起眼淚。

    “快走吧。”她的同伴拉起她,兩人顫顫巍巍的走了。

    開國公回到老宅,先是成功的嚇到了陸先生,然後嚇壞了一家子的僕役僕婦侍女。

    開國公能嚇到很多人,不過,若是對著蘭夫人,那便是蘭夫人嚇他了。

    “你只帶了騎兵麼?”?蘭夫人笑著問道。

    “當然。”開國公答得理所當然。

    “居然沒有佳人在側,也是奇了。”蘭夫人微笑。

    “我哪有?”開國公臉都白了,趕忙小聲辯解,“夫人,我可是一直規規矩矩的。”

    蘭夫人不屑的哼了一聲。

    開國公心中一寒。

    “晚上還是老樣子,好不好啊。”蘭夫人咬牙切齒的低聲問道。

    開國公一臉悲壯,“誰怕誰啊,老樣子就老樣子!”

    我這千軍萬馬之中衝殺出來的大將軍,能怕了你不成!

    蘭夫人咪起眼睛,“成,不怕死你就來。”

    嬌嬌坐在不遠處的小椅子上,專心致致吃著點心。蘭夫人一直留意著嬌嬌,見她始終埋頭苦吃,根本沒有抬頭往這邊看,便也放心。過了一會兒,嬌嬌點心吃好了,漱了口,洗了手,往這邊走過來。

    嬌嬌一過來,蘭夫人臉色便緩和不少。開國公知道嬌嬌已經開始上學了,很有禮貌的提出要見見先生,當面相謝。先生麼,讀書人,有學問,負責教導自家孩子,勞苦功高,當然是要備加尊崇的。

    “改天吧。”蘭夫人想起陸先生方才受了驚嚇的樣子,心裡一暖。

    她是真的關心嬌嬌,才會那樣。

    開國公唯唯,“便依夫人。”

    這種小事,他盡到禮數便好,當然不會跟夫人拗著。

    “先生很有學問的,教了我很多。”嬌嬌和陸先生一向親呢,很鄭重其事的告訴她爹,“她什麼字都認識,懂的可多了!”

    開國公哈哈大笑,“甚好甚好,改天爹爹一定登門拜訪,當面謝過。”

    “好。”嬌嬌沒意見,點了點頭,“明天我上學的時候,告訴先生。”

    開國公怔了怔,“爹都回來了,閨女你居然還要上學去?你上學了,爹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他說的認真,嬌嬌也便當了真,熱心的替他出著主意,“您可以出門拜訪親友,可以騎馬出門,看看故鄉的景色,您還可以訓練那些黑衣人,還有,您可以見見家裡的僕役,好好管管他們。還有,咱們快要啟程了,您可以收拾行李,準備出門的車馬。”

    一口氣給她爹找了不少差使,讓她爹目瞪口呆。

    蘭夫人很想笑,又不好笑出來,憋的非常辛苦。

    開國公做出幅幽怨模樣,“閨女你嫌棄爹,不想跟爹一起玩?”

    嬌嬌很是抱歉的樣子,“不是,咱倆很要好的,可是我不能荒廢學業……”

    該上學的時候不上學,那哪行。

    開國公像模像樣的歎了口氣。

    嬌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轉過頭看蘭夫人,想向蘭夫人求救。誰知她看到蘭夫人,靈機一動,馬上有了主意,“我要上學,娘閑著沒事,你倆一起玩耍好了。”

    嬌嬌說的自然而然,開國公和蘭夫人聽在耳中,卻是一個心亂跳,一個臉微紅。

    “就這麼說定了!”嬌嬌小手一揮,果斷說道。

    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她也閑著沒事幹,你倆做個伴,豈不是很好?

    “我有正經事呢,我要上學,讀書寫字學道理。”嬌嬌振振有辭。

    開國公和蘭夫人看著理直氣壯的小女兒,不知該說些什麼。

    到了要就寢的時候,嬌嬌正要起身回自己的屋子,卻發覺開國公還坐著不動,便很善解人意的提醒他,“夜了,該歇息了。”開國公不明白她的意思,笑咪咪的點頭,“對,該歇息了,嬌嬌,快回房罷,小孩子應該早睡。”嬌嬌已提醒過他,見他還是紋絲不動的坐著,有些不快,“您也該回房了。”她板著小臉說道。

    開國公呆了。

    “您也該回房了”,嬌嬌你這話可不對,爹爹好容易才見著你娘親一面,回的什麼房。

    上回咱們見面的時候,你愛扔高高,可這回你不喜歡了。

    上回咱們見面的時候,你不許爹睡大床,伸出吃奶的力氣把爹往外推。這回呢,你讓爹回房。

    不該改的你改了,應該改的你不改!

    開國公欲哭無淚。

    呆了半晌,他在嬌嬌譴責的目光下慢吞吞站起身,“對,我也該回了。”

    父女兩個和蘭夫人道了別,一起往外走。嬌嬌一邊走著,一邊用老氣橫秋的口吻說著話,“大了便要自己睡,不能纏著娘。我三歲半的時候已經自己睡了……”開國公無可奈何少氣無力的點頭,“那是,大了便要自己睡。”

    他倆出門之後,蘭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撲在一張軟榻上大笑,笑的肚子都疼了。

    老常啊老常,你也有今天!被我家嬌嬌收拾的沒轍了吧?活該。

    蘭夫人正笑著,忽覺得身邊多了個人。“笑得肚子疼了吧?”那人口中抱怨著,伸出一隻碩大的手掌,要替她揉肚子。蘭夫人打開他的手,翻身坐了起來,變了臉,“你還敢回來!回來便少不了一場好打!”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棒槌,殺氣騰騰,作勢欲打。

    棒槌還沒落下,門被推開了,嬌嬌一臉嚴肅的站在外頭。

    蘭夫人忙把棒槌藏到身後,堆起一臉笑,“嬌嬌,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

    開國公很是納悶。閨女,爹不是把你糊弄回去了麼,你怎地又回來了?

    “他身上有傷,莫打得太狠。”嬌嬌認真的交代。

    交代完,嬌嬌伸手把門帶上,走了。

    “還是我閨女好,知道心疼爹。”開國公感動的不行。

    蘭夫人瞪了他一眼,重又舉起棒槌,“那又怎樣?你還是躲不過這場好打!”大喝一聲,棒槌對準開國公的腦袋,就要重重砸下!

    “莫打太狠了。”開國公笑著抱住頭。

    “呸,打的不狠,還不如不打!”蘭夫人啐了一口,揮起棒槌,毫不留情的招呼過去。

    ──

    月光如水銀泄地一般,照在地上,照在牆上,也照著床上兩個深夜不眠的人。

    “回來做什麼?”

    “接你,接嬌嬌。”

    她沒接話,他心中惴惴,房中有片刻沉默。

    他低聲說道:“阿月,我這回打了大勝仗,真稱得上名揚天下了。可是,領兵回京途中我舊疾復發,差點兒死了……”

    她本是平躺著的,聞言,忽地轉過臉。

    屋裡沒有燈,朦朧月色之下,她看不清他的臉。

    差點兒死了,他竟然差點兒死了……

    “你敢死?”她忽地憤怒起來,“我還活著,你竟然敢死?嬌嬌才這麼一點點大,大郎還沒成親,你竟然敢死?”

    她覺也不睡了,一下子坐起身,手忙腳亂四處尋找她的棒槌。她手有些顫抖,費了不知多少功夫,才從床尾又找著棒槌,衝著他沒頭沒腦的打了過來。他笑著伸胳膊來擋,“阿月,你再這麼打下去,大郎和嬌嬌可真沒爹了!”

    “還敢不敢死了?”她氣喘吁吁的問道。

    “不敢了。”他老老實實的答道。

    阿月你就不講理吧,那是舊疾復發,你以為我願意啊。

    “諒你也不敢!”她哼了一聲,重新把棒槌扔回床尾。

    “你出了氣沒有?沒出氣就多打兩下。”

    “不打了,真把你打死怎麼辦。”

    “我命大著呢,打了多少回惡仗都沒死。阿月,你打不死我的。”

    “不打,我手疼。”

    “你歇歇,哪天高興了再打。”

    “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6 02:40 PM

第4章 三

    第二天,天還沒亮,老宅中的僕婦侍女們早早的都起來了,該掃地的掃地,該擦洗的擦洗,該做飯的做飯,各自忙碌。

    這座老宅平時就是蘭夫人和嬌嬌兩位主人,外加陸先生這位西席,三人都不怎麼挑剔,好伺候。可如今開國公不是回來了麼,想起他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僕婦侍女們心中生懼,幹起活來比平日更加小心仔細。

    廳堂中的桌椅櫃子等,都被賣力的擦了又擦,務必做到一塵不染。

    天濛濛亮的時候,院子被打掃乾淨了,正廳收拾的清潔了,熱水燒好了,廚房中熱氣騰騰的飯菜也已經準備好了。

    一輛黑漆雙駕馬車停在了常家門前。

    馬在南方一直是金貴的,有不少殷實人家都養不起一匹,出門只好步行或騎驢。這輛馬車看著黑漆漆的不怎麼顯眼,可駕車的居然是兩匹高頭大馬,可見馬車的主人實力不同凡響。

    車簾掀開之後,從車上下來的居然先是兩個丫頭,然後是一個身穿楊妃色衫子、十七八歲的美人。

    看大門的老李頭正泡了杯茶,消消停停的喝著,見到這輛馬車、見到這車上下來的,睜大了眼睛。這天還沒亮的就上門,是哪家的客人?沒這規矩呀。再說了,眼前這些人,從前並沒見過,不像是哪家親戚。

    車夫是個四十多歲的健壯中年人,看上去很憨厚老實的模樣。他手裡拿著馬鞭子衝老李頭走過來了,呵呵笑,“您老人家早。這是燕姑娘,要見夫人。”

    那身穿楊妃色衫子的美人被兩個丫頭攙扶著,一幅嬌滴滴的模樣,弱不勝衣。

    兩個丫頭小心翼翼扶著她,好像她是磁做的,一個不小心,便會碎了。

    老李頭瞠目結舌,弄不明白是這到底怎麼回事。車夫口才又不好,嘴笨笨的說不明白,兩人面對面站著,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急得滿臉通紅。

    那美人掩口笑了笑,扶著丫頭慢慢走過來,輕啟朱唇,柔聲細語的說道:“奴家是打京裡來的,來拜見夫人,勞煩您給通報一聲。”

    費了好大的勁兒,老李頭才弄明白了,原來這美人是開國公府的大丫頭燕兒,開國公若在京城,常由她服侍。這回開國公回鄉接蘭夫人母女是獨自一人帶著護衛來的,家裡不放心,怕他孤身在外,身邊只有一幫大男人,衣食住行都無人照看,便差了這燕兒追著開國公出了城。開國公帶的是騎兵,雖然一路上他也少不了應酬當地官員,速度還是很快。燕兒這一行人追了一路,都沒有追上他。

    這會兒終於到了常宅,燕兒覺著自己是大丫頭,內宅之人,沒有直接求見開國公的道理,便想要先拜見蘭夫人。

    “你是個丫頭?”老李頭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過這位燕姑娘,怎麼著也不相信。你當我沒見過丫頭不成,常宅裡好看的丫頭、本事大的丫頭、手腳俐落的丫頭,各式各樣的我見得多了,沒你這樣的。你這嬌滴滴的模樣,哪像是伺候人的。

    “勞煩您給通報一聲。”燕兒衝他曲曲膝,軟語相求。

    “我們燕姑娘可是府裡的紅人!”燕兒身邊的兩個丫頭見老李頭還是站著不動,忿忿不平的說道。

    燕姑娘微微笑著,很是矜持。

    她生的纖白明媚,神態間又很是嬌弱,讓人一見之下,便會生出憐惜之心。天光漸漸放亮,她抬頭看著眼前寫著“常宅”兩個字的古樸宅院,鳳眼含春,躊躇滿志。

    正房里間,開國公一睜開眼睛,就低聲下氣的跟蘭夫人商量,“阿月,你跟我回京城吧。往後天下太平了,不打仗了,我在京裡做官,你卻在老家住著,這可不成。咱們是夫妻,得守在一處。”

    蘭夫人不信,“什麼叫不打仗了?阿巨和大郎還不是征戰在外。”

    開國公頓了頓,語氣苦澀的說道:“我不打仗了。”

    他出身農家,少有大志,曾經滿腦子想的都是建功立業。這次舊疾複加,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在鬼門關前轉了好幾個圈。僥倖被救回性命之後,留戀人世,想念親人,從前的萬丈豪情都消失不見了,只想和妻子兒女守在一起,安份度日。他辭過官,不過,皇帝不許。雖然不許他辭官,皇帝卻也知他勇猛過人,打起仗來身先士卒,多次受傷,命他好生休養

    塞外確實還在打仗,不過,沒他什麼事了。

    從前他四處征戰,妻子在老家住著自然無妨,橫豎是夫妻二人極少能見著面,也根本不可能長相廝守。這會兒他安定下來了,不再領兵打仗了,難道還能再和妻子兩地相隔麼?沒道理。

    蘭夫人慢條斯理的下床洗漱,沒理會他。

    “她雖然沒答應,可是也沒罵我。”開國公心中一喜,“阿月一定是心軟了,我再慢慢央求,她會跟我回去的。”

    開國公傻呵呵的笑了笑。

    開國公滿心歡喜的陪著蘭夫人出來到了前廳,嬌嬌已經坐在小椅子上等著了。見他倆進來,嬌嬌站起身行禮問好,蘭夫人滿是憐惜之色,拉著她問東問西,“昨晚睡得好不好?晚上起夜沒有?”開國公笑咪咪,“看看我閨女,小大人兒一樣,真是乖巧懂事。”

    嬌嬌今天穿了件鵝黃色衫子,顏色鮮嫩,像一朵美麗的迎春花般嬌豔。開國公和蘭夫人瞅著她都是心裡喜歡,一通猛誇。

    蘭夫人的侍女小翠從外頭進來,本來要把京城那位燕姑娘的事稟報了,見到廳裡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情形,當即改了主意,“讓那什麼燕姑娘等著便是。”

    一家三口用過早點,嬌嬌便要上學去。開國公也站起身,“閨女,爹送你上學。”嬌嬌仰起小臉,瞅瞅他高大的身材,伸手比了比,露出滿意的神情,“好呀,您送我。”

    父女兩個和蘭夫人道了別,高高興興的走了。

    小翠等到他們走了之後,才走到蘭夫人面前,曲曲膝,“夫人,門外有位自稱是京城開國公府大丫頭的燕姑娘求見您。”

    蘭夫人挑眉,“從京城來的?”

    好你個常橫,昨個兒我問你,你不是說並沒有佳人在側麼?那這什麼燕姑娘,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小翠是打小便跟著蘭夫人的,自然一心向主,忿忿的說道:“夫人您不知道,那什麼燕姑娘嬌滴滴的,話不好好說,路不好好走,好不討厭!她呀,根本不像個丫頭!”

    “夫人,怎生整治她一頓方好?”小翠盼著蘭夫人好好收拾收拾那位燕姑娘。

    蘭夫人笑了笑,“我也不至於要跟個丫頭過不去。讓她等著吧,等國公爺回來,看他是個什麼意思。他的人,他做主。”

    收拾一個燕姑娘不費事,可是,往後一直這麼收拾不成?不夠累人的。

    小翠秀麗的眉目間閃過絲怒色,“夫人,那燕姑娘口口聲聲要見您,向您請安,好不可惡!”

    蘭夫人淡淡道:“你家夫人我雖不是什麼尊貴人,卻不是她一個丫頭想見便能見的。等國公爺回來了,人直接帶給他,讓他處置。”

    小翠恭敬的答應了,“是,夫人。”

    答應過後,小翠後退幾步,轉身出了廳門,腳步輕快的向院子外頭走去。她三繞兩繞,分花拂柳,到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子裡。才走進去,便聽到燕姑娘正輕輕柔柔的說著話,“媽媽,我從京城遠道而來,為的便是拜見夫人、服侍夫人。還求媽媽替我通報一聲。”

    她的聲音真是好聽極了,若是男人聽了,大概會不忍心拒絕她,出力氣幫她的忙。可惜在她面前站著的是個粗使婆子,五大三粗,既不解風情,又不憐香惜玉,並不理會她。

    小翠本是看著這燕姑娘極不順眼的,瞅著她就怒火騰騰騰的往上躥,可是這會兒不知怎麼地倒高興起來,哧的一聲笑了。

    燕姑娘,你簡直是英雄沒有用武之地呀,你軟綿綿的叫著“媽媽”,叫的何等*,郭大娘她就是不理你!

    郭大娘是個好人,不過,她早年間吃錯了藥,耳朵聾了,燕姑娘你知道麼?

    燕姑娘見到小翠笑吟吟的進來,心裡一寬,“她這個模樣,和方才可是大不相同,分明是稟報上去了,知道上頭看重於我,她便換了張臉。”

    燕姑娘矜持起來,衝著小翠微微點頭,等著小翠殷勤客氣的請她進去。

    “燕姑娘,你在這兒安生等著吧。”小翠笑的極不正經。

    燕姑娘不敢置信似的睜大眼睛。

    聽這鄉下丫頭的意思,夫人竟是不見我?

    這些個鄉下女人,竟是一個個這般的難對付不成。

    “奴家不過是想盡自己的本份,向夫人請個安。”燕姑娘委委屈屈的說著話,紅了眼圈,“夫人,連這個也不許麼?”

    “不許。”小翠笑咪咪,“你呀,在這兒安生等著吧。什麼時候上頭傳喚,你便過去。若不傳喚,便不許出這院子的門。燕姑娘,別怪我沒提醒你,老宅裡的僕婦也好,丫頭也好,會功夫的可是不少,下手一個比一個狠。你若是不聽話出了院門,被人打了,那可是白打。”

    “你──”燕姑娘原本姣好的面容,氣的一下了扭曲了。

    ──

    這天開國公出門辦了幾件要緊事,直到下午晌才回家。他回來之後,蘭夫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把燕姑娘的事說了,“……昨個兒我問過你,你還說沒有,騙我有意思麼?”

    開國公本是興沖沖回來的,聽到什麼開國公府的大丫頭,背上一涼。

    “什麼燕姑娘雀姑娘的,我可不知道!”他趕忙澄清,“根本不認識這人!”

    蘭夫人似笑非笑,“你若真不認識,我可就讓人打出去了。”

    “打出去,狠狠打!”開國公表示非常贊成。

    他雖這麼說,蘭夫人卻不能輕易放過他,命令侍女去把那什麼燕姑娘叫過來。

    不認識麼?把她帶過來,你是不是真不認識她,一看便知。

    開國公坐立不安,“夫人,我接閨女去。”

    蘭夫人不許,“嬌嬌這會兒不該下學,還有半個時辰。”

    開國公訕訕的重又坐了下來。

    小翠帶著燕姑娘冉冉而來,到了正院門口,正好遇上嬌嬌。

    “嬌姐兒,今天下學怎這般早?”小翠呆了呆。

    “我功課做的快啊。”嬌嬌不在意的說道。

    小翠擠出絲笑容,“好啊。”笑的比哭還難看。

    這位燕姑娘哪能被嬌嬌看到呢?這還得了。她這妖妖嬈嬈的樣子,豈不是汙了嬌嬌的眼。

    小翠是位很有決斷的姑娘,當機立斷,想帶燕姑娘先回去。誰知這位燕姑娘眼珠早轉了好幾轉,把這情形都看在了眼裡,她蹲下身子,眼中水光閃閃,“這是三小姐吧?三小姐真是生了幅好相貌,很像國公爺……”

    小翠見她這樣,眼中冒火,抓起她的衣領,把她拎了起來。

    小翠下手重了些,燕姑娘脖子被勒,嚇得失聲大叫,“三小姐……救我……”

    “嬌嬌怎麼了?”開國公和蘭夫人聽到聲音,變了臉色,一齊飛奔出來。

    “怎地又有人叫我三小姐?”嬌嬌不滿的看著他們,“一和二後面才是三呢,我若是三小姐,那一和二在哪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6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7-6-16 03:07 PM 編輯

第5章 無瑕

    “一和二在哪裡?”開國公和蘭夫人看著稚嫩純真的嬌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翠見開國公和蘭夫人一起飛奔出來,知道自己做事不妥當,忙把燕姑娘放了下來──不放下她,她一直尖叫下去,若是嚇著了嬌嬌,可如何是好。

    這燕姑娘膽子不大,被放下來之後,還在尖叫。

    “瞎叫喚什麼!”開國公大怒,“嚇著了嬌嬌,老子要你的命!”

    燕姑娘吃了一驚,叫也叫不出來了。

    開國公和蘭夫人一起蹲下身子,柔聲安慰寶貝女兒,“嬌嬌莫怕,莫理這瘋女人。”

    嬌嬌認真的看著他們,“瞎叫喚我不怕,一和二在哪裡?”

    一幅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開國公咳了一聲,“這個說來話長,爹往後再告訴你。閨女,爹先把這瘋女人打發了。”

    蘭夫人這會兒特別配合他,“就是,這瘋女人好不討厭。”

    嬌嬌是個講道理的好孩子,聽爹娘這麼說,她雖心中不情願,還是點了頭,“好呀,先把她打發了,然後告訴我。”

    “我閨女真乖。”見嬌嬌暫時不追問了,開國公和蘭夫人都鬆了口氣,站起身。

    燕姑娘這會兒已不尖叫了,含情脈脈的看著開國公,眼眸中好似有一灘春水,要把人融化了,“國公爺,奴家打從您離府的當天便追出來了,一直沒追上……”

    她聲音輕柔婉轉,滿含綿綿情意,身姿更是透著嬌弱和依戀,想讓人憐惜。

    蘭夫人沉下臉,心中鬱鬱,“我若到了京城,每天便要面對這樣沒廉恥的女人不成?沒的叫人噁心。”

    開國公看了燕姑娘一眼,皺起眉頭,“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一邊問著話,一邊轉過頭殷勤向蘭夫人笑了笑,“夫人,我瞅著這瘋女人好像有些面熟,不過,她姓甚名誰,是做什麼的,我卻不知。”

    蘭夫人輕蔑看著他,一幅“你又來騙我了”的神情。

    燕姑娘眩然欲泣,楚楚可憐,“國公爺,我是燕兒啊。您在書房的時候,都是我伺候的……”

    開國公哈哈大笑,“老子大字也不識幾個,去書房做什麼!”

    他出身貧苦農家,小時候真沒上過學。後來他也讀書認字了,還曾經寫過詩,不過,說到底他是沒什麼學問的,自稱“大字也不識幾個”,不算過謙。

    燕姑娘搖搖欲倒。

    蘭夫人冷眼旁觀,並不作聲。

    開國公看著眼前嬌嬌怯怯的燕姑娘,煩燥的很,“老子昨晚好不容易哄得阿月溫存了一些,這瘋女人便跑過來搗亂,真真該死!”他煩了片刻,忽地眼睛一亮,“老子的護衛當中還有年輕人尚未成婚,把這瘋女人賞了他便是。”

    他略想了一想,吩咐道:“把這女人帶出去,交給護衛于和,就說是我賞他的。”

    于和這小子沒娶媳婦兒呢,常說想要個俊的,眼前這個,沒準兒他小子喜歡。

    小翠聽了開國公這話,眉眼中都是喜意,大聲答應了,上前拉起燕姑娘,就要把她往外帶。燕姑娘魂飛魄散,腿都軟了,流著眼淚哀求,“國公爺開恩,莫攆我走……”

    曾經想的那麼好,要在眾多美人當中脫穎而出,成為開國公的新寵,一輩子錦衣玉食,做人上人。若是被賞了護衛,還有什麼指望。

    生的這麼美,天生麗質,我見猶憐,卻只能嫁給國公爺的護衛麼?不,我不要。

    小翠哪容得她乞憐,手下用力,拖著她往外走,“快走!”

    燕姑娘掙扎著回頭,美麗眼眸中,充溢著絕望的淚水。

    這樣的目光,國公爺看了會憐惜吧?會憐惜吧?

    開國公根本沒往她這邊看,他這會兒正沖蘭夫人邀功呢,“夫人,我辦事妥不妥當?”蘭夫人微微笑了笑,“一個燕姑娘有什麼,京城開國公府之中,怕是有幾十位幾百位燕姑娘,難道你都打發了不成。”

    “都打發了。”開國公毫不猶豫。

    “都打發了麼?”蘭夫人譏誚的看著他,“那,一和二的娘呢?”

    美人好辦,打發了,你不打發我也能替你打發了。一和二的娘,往哪塞。

    開國公怔在當場。

    “一和二還有娘啊。”嬌嬌奶聲奶氣的問道。

    原來不只有一和二,還有一和二的娘。嗯,我知道了。

    開國公和蘭夫人吃驚的低頭,看到嬌嬌清澈明淨的目光,兩人都覺抱歉。嬌嬌,好孩子,你在老家跟著娘親長大,一定不知道,在京城,在金陵,你還有兩個異母哥哥,兩個異母姐姐。

    嬌嬌,不只有一和二,還有二和三。

    開國公有三子三女,長子常紹,長女常朝霞,次子常緒,季子常縉,次女常晚霞,幼女嬌嬌。其中,長子常紹和嬌嬌同母,都是蘭夫人所出,其餘的則是庶出。

    開國公在投奔當今皇帝加入起義軍之前,是做過盜匪的。這說起來倒也沒什麼,當時是亂世,民不聊生,盜賊四起,良民被逼為盜匪是常有的事。蘭夫人就是那時候生的常紹。她生常紹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大夫說很可能往後子嗣艱難,悉心調養也未必有用。而常紹呢,生下來便瘦瘦小小,像只病貓似的,看著實在不康健。開國公夫婦雖是心愛他,卻也怕他身子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令常家絕後。

    常紹如今是一名出色的軍官了,和他父親開國公一樣身材高大,勇武過人。開國公和蘭夫人有時候回想起來,真覺得往事像夢一樣,簡直不能相信。那個瘦弱的小男孩兒長大後成了鐵骨錚錚的漢子,誰能想得到呢?

    常紹出生後不久,開國公棄盜從良,投奔了起義軍。皇帝陛下當時還沒有稱王稱帝,不過,對開國公這樣才能卓著的大將當然是另眼相看的,少不了賞賜大量財帛和美女。

    “收下吧,咱們不能沒兒子。”蘭夫人幾經掙扎,忍痛說出這“大方賢慧”的話。

    開國公和那些追隨了皇帝陛下許久的將領不一樣,他是半道上才入夥的,當然不及別人親厚。他思之再三,一則不肯推拒主上的美意,二則也確實想生兒子,為常家留後,便接連收下幾位美人。

    接下來,便陸續有了常朝霞,常緒,常縉,常晚霞。

    蘭夫人後來能有嬌嬌,開國公和她都覺得僥倖。真沒想到,大夫說了那樣的話之後,經過十幾年之後,還能有嬌嬌。

    對於遲來的嬌嬌,夫婦二人都很是鍾愛。

    “嬌嬌,除了你大哥之外,你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開國公和蘭夫人沒有辦法,把嬌嬌抱到屋裡坐下,硬著頭皮細細講給嬌嬌聽。

    嬌嬌詫異的睜大了眼睛,看看開國公,看看蘭夫人,看得他倆心裡發虛。

    為了讓嬌嬌明白這兩個哥哥、兩個姐姐是怎麼回事,開國公和蘭夫人可沒少費功夫,沒少費唇舌,開國公並不擅長言辭,累的汗都快下來了。蘭夫人也不比他輕鬆多少,想到嬌嬌成了“三小姐”,一陣陣的心痛。

    嬌嬌對於自己一下子多了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實在接受不了,固執的一再要求父母,“那些個哥哥姐姐我不要,退了吧。”

    開國公很是無奈,蘭夫人氣笑了,“嬌嬌,退不了。”

    怎麼退?又不能重新把他們塞回到他們娘親的肚子裡。

    勸之再三,嬌嬌終於悶悶的點頭,“好吧。”

    除了大哥之外,還有兩個哥哥。本來只有我一個女孩兒,現在又多出來兩個姐姐。好吧,我認了。

    嬌嬌終於點了頭,開國公和蘭夫人如釋重負。

    開國公尤其高興,“嬌嬌,爹一直在想你的大名呢。”

    常家長女出生在美麗的清晨,霞光滿天,光輝燦爛,時任副將軍的開國公大敗敵軍,得勝歸來,高興的為她起名朝霞。

    次女出生在寧靜的黃昏,晚霞似錦,五彩繽紛,開國公為她起名晚霞。

    到了寶貝小女兒嬌嬌,該給她起個什麼樣的大名呢?

    開國公興致勃勃的盤算著,“你肯定要跟著你大姐、二姐排行的,爹覺著吧,金、銀都很好,很富貴,嬌嬌你便叫做金霞,或是銀霞,好不好?”

    金光閃閃,或是銀光燦燦,都美極了。

    我家嬌嬌坐擁金山銀山,一輩子富貴無邊!

    開國公在這兒眉飛色舞的說著金霞銀霞,嬌嬌憤怒了。

    金霞、銀霞,您還能再俗氣點兒不?

    她乾脆的拒絕了,“不要!這名字又土又俗。”

    開國公遷就的笑,“那,爹再想想,再想想。”

    “不用您想了,我自己有主意。”嬌嬌跳下地,小手一揮,“備筆墨!”

    嬌嬌你要做什麼呀?開國公和蘭夫人看著小女兒,不明所以。

    嬌嬌也不理會他們,侍女鋪好宣紙磨好墨之後,她提起筆,認認真真寫下兩個大字:無瑕。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02 PM

第6章 初立

    她才不過五六歲,年紀還小,像她這樣大的孩子,通常字寫的不會多麼好看。不過,她寫的很是專注用心,宣紙上的“無瑕”兩個字,結字端整,氣格開張,看上去舒和健朗,頗見筆力。

    “嬌嬌寫的真好!”開國公和蘭夫人滿口誇讚。

    其實他倆都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對於書法根本沒有鑒賞能力。不過,在他們眼中,嬌嬌寫的字定然是極好極好的。

    “這才是我喜歡的名字。”嬌嬌一臉鄭重,“叫起來好聽,寫出來好看,寓意又好。”

    蘭夫人抿嘴笑笑,幸災樂禍的說道:“我家嬌嬌自己起的這名字,可比什麼金霞銀霞,強了何止千倍百倍。”

    常橫你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出身農家麼?金霞銀霞,這一聽就是村姑的名字,土氣的不行。嬌嬌自己起的這無瑕可就好聽多了,不只好聽,還雅致。

    開國公把嬌嬌寫的這兩個字瞅了又瞅,怦然心動,“沒有瑕疵,至善至美,這個名字好!”

    他既覺得嬌嬌自己起的大名很好,心中又隱隱覺得不妥,“朝霞和晚霞是姐姐,嬌嬌最小,是妹妹,不依著大姐二姐排行,顯得姐妹間生份似的。”可是這念頭還沒有十分清晰的時候,他就慚愧了,“夫人多不容易才有了嬌嬌,嬌嬌一定要依著朝霞和晚霞麼?”

    “我家嬌嬌就要十全十美,無可挑剔,就這麼說定了!”開國公大笑說道。

    嬌嬌,爹和娘正是要你沒有缺點沒有瑕疵沒有遺憾,一輩子盡善盡美,完美無瑕。

    蘭夫人殷勤的衝嬌嬌伸出胳膊,“無瑕小姑娘過來,咱倆親近親近,可好?”開國公有樣學樣,伸出兩條長長的臂膀,“小無瑕,快,到爹爹身邊來!”嬌嬌坐到他倆中間,喜滋滋的,“我有大名了呢,明天上學的時候便告訴先生,讓她叫我無瑕。”

    我還要告訴她,她第一回寫給我看的時候,我已經相中這兩個字了!

    嬌嬌坐在父母中間,一邊是爹,一邊是娘,爹誇她小小年紀便靈透不凡有眼光,娘誇她聰明能幹有主意,把她誇成了一朵花。

    嬌嬌滿足的歎了口氣。

    有爹有娘,爹和娘不吵架,和和氣氣的,真好。

    我的大名叫做無瑕,而不是俗不可耐的金霞銀霞,真好。

    開國公和蘭夫人見嬌嬌很快活的樣子,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這“一和二”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第二天上學,嬌嬌得意的寫下“常無瑕”三個大字,“先生,今後請喚我的學名。”

    嬌嬌這名字太孩子氣了,從今往後,請您叫我無瑕。

    陸先生是知道常家不少內情的,聽了嬌嬌的話,心中頗有幾分驚訝和不解。開國公為長女起名朝霞,為次女起名晚霞,嬌嬌的大名竟會是無瑕麼,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她當著孩子的面當然不會多說什麼,含笑稱讚了幾句,“無瑕真有眼光,給自己起了個好名字,既響亮,又渾成。”

    嬌嬌聽到先生誇她,聽到先生叫她“無瑕”,眉毛彎彎。

    陸先生溫和的笑著,“無瑕,今天咱們上書法課。”

    嬌嬌乖巧的點頭,“是,先生。”

    “作書能養氣,也能助氣”,書法是該好生練習的,字如其人嘛。

    專心致致的練了兩張大字,午時,下了課。

    才下課,無瑕便被開國公接走了。開國公把無瑕架到肩上,父女兩個高高興興的,留下一路笑聲。

    這天下午晌無瑕沒來上課,蘭夫人親自過來,笑著告訴陸先生,“咱們無瑕小姑娘跟著她爹出城騎馬遊玩去了。這孩子前天還口口聲聲要用功,要上學,不肯荒廢功課,今天她爹一提起給她尋了匹小馬駒,要教她學騎馬,她便什麼也顧不上了。還是玩心大呀。”

    “小孩子正應該時常玩耍,莫拘著了。”陸先生微笑。

    說著話,蘭夫人便告訴陸先生很快要啟程回京,讓她開始收拾行李,“……這回是開國公親自來接,我和嬌嬌非走不可,陸姑娘便是臨時生了病症,只怕也是沒用的。”蘭夫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打趣道。

    陸先生不經意的笑了笑,“這回我一定好生保養,不會生起病來,拖夫人的後腿。說起來我本人倒盼著早日到京城,一則可以見識帝都的繁華,二則可以見識開國公府的富貴。夫人,聽說開國公府占地遼闊,景色極美,光大小池塘便有九個,號稱‘九連塘’。”

    蘭夫人眼神銳利的看著陸先生,“這回不想阻止我了麼?”

    怎麼,開國公征戰在外,你便想攔著我,不願我動身啟程。開國公回來了,你便改了主意,欣然同意和我們一起趕赴京城?難道沒有開國公,我便保護不了嬌嬌麼?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陸先生誠懇的看著她,“夫人您也知道,嬌嬌這孩子心地純淨,脾氣倔強,若是忽然從老家遷至京城,家裡多了數位姨娘,兩位異母哥哥,兩位異母姐姐,讓她如何面對。”

    蘭夫人想起嬌嬌一再要求“那些個哥哥姐姐我不要,退了吧”,默然。

    陸先生聲音柔和的接著說道:“況且,開國公府的情形,夫人並不曾放在心上。若到了那裡,嬌嬌少不了要和常大小姐、常二小姐打交道,那兩位小姐是什麼樣的性情,為人如何,才能怎樣,是否好相處,夫人一無所知。”

    聽了陸先生這話,蘭夫人才想起來,因為自己不喜開國公府的妾室、庶子庶女,也不願想到他們,不願聽到他們的消息,故此,對他們知之甚少。常朝霞,常緒,常縉,常晚霞他們容貌如何,才具如何,脾氣性情如何,自己還真是不曾命人打聽過。

    蘭夫人有些煩惱的皺起眉,“到了京城,我可要忙起來了。我家大郎年紀到了,該緊著給他張羅親事。大小姐也不小了,她的良人,我自然也要留意。什麼姨娘美人,當然也歸我管。陸姑娘,像我這樣的原配夫人,忙的很呢。”

    說到後來,語氣漸漸轉為譏誚。

    她平靜的外表下其實滿是酸楚,陸先生怎能不知?陸先生也算長於辭令了,可是,幾回想開口安慰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在這樣的苦痛面前,安慰的言語總是蒼白無力的。

    蘭夫人心裡憋著一肚子委屈,跟誰都說不得。跟丈夫、兒子、弟弟這些粗心的男人說不得,嬌嬌還小,當娘的就是有再多苦水,也不能往孩子面前倒,也說不得。今天和陸先生這麼開誠佈公的說了會兒話,蘭夫人才忍不住發了牢騷。

    陸先生何等乖覺,見蘭夫人神色不寧,忙奉上清茶一杯,“夫人潤潤喉。”

    蘭夫人還真是說的渴了,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陸先生緩步走到窗前,目前看向蒼茫的天際,“夫人,這些就算是不盡如人意也沒什麼,開國公府外的人和事,才是重要。”

    天下統一,帝國初立,不過是去年的事。這個時候,功高社稷的名將們,反倒是最艱難的時候。

    蘭夫人想到了什麼,臉色古怪起來,“皇上,我曾經見過的,很嚇人。”

    陸先生笑了笑,“皇上是真命天子,氣勢自是不凡。”

    天下大亂,群雄紛起,他能經過重重困難坐上這皇帝寶座,確是當真無愧的亂世梟雄。這樣的人,大概不會很和善吧。

    “皇后娘娘,倒是和和氣氣,沒有半分架子。”蘭夫人憶及往事,想起那位溫厚女子,眼神中滿是嚮往。她和他的夫君不一樣呢,很是可親!

    陸先生見她這樣,微微笑了笑。

    “和有些原配夫人一比,我還算好的。”蘭夫人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悵然,“有些原配,丈夫富貴已極,待她又始終敬重,可是滿堂兒女,無一是她親生;有些原配,丈夫一旦有了權勢,便同她翻了臉;還有些原配,丈夫在外另娶新人,她呢,無聲無息的走了。”

    她是怎麼死的,沒人知道。

    也沒人關心。

    陸先生背上發涼,心中滿是驚疑。不過,她一向有涵養,能沉得住氣,雖然很疑惑,卻並沒有向蘭夫人打聽那倒楣的原配究竟是哪位。“你若不說,我便不問”,陸先生是能做到的。

    外面響起清脆的馬蹄聲,和無瑕的歡笑聲,蘭夫人又是皺眉,又是笑,“怎麼,這是把小馬駒牽到院子來了麼?”陸先生也穩穩心神,含笑說道:“開國公著實鍾愛無瑕。”蘭夫人撇撇嘴,“閨女都這麼大了,統共才見了他幾天?他陪閨女玩耍,是應該的。”

    欠了多年的債,該還了。

    “娘,先生,快出來!”無瑕歡快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中滿是興奮雀躍之意。

    “她一定是學會騎馬了!”蘭夫人和陸先生不約而同的說道。

    說完,兩個相互看了看,會意的點點頭,並肩走了出去。

    出來一看,兩人都笑了。只見開國公牽著匹小馬駒,這小馬駒也不知開國公是從哪兒弄來的,比只大狗也高不了多少,身高臂長的開國公牽著它,看著真是好笑極了。

    無瑕騎在小馬駒上,笑靨如花。

    “娘,先生,我會騎馬了!”無瑕小臉紅撲撲的,快活說道。

    蘭夫人和陸先生都做出驚訝不敢相信的樣子,“無瑕你從前並沒騎過馬,這才多大會兒功夫,便學會了?真是不可思議呀。”

    “我真的會了!”無瑕板起小臉。

    “閨女,讓她們開開眼界。”開國公哈哈大笑。

    他揚起手中的馬鞭,喝了一聲,“駕──-”小馬駒很聽話,果真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無瑕筆挺的坐在馬背上,跟著小馬駒的步伐起起坐坐,表情認真專注。

    開國公手中挽著韁繩,快步跑著,始終跟在小馬駒旁邊,時而提醒無瑕,“上身挺直!”“腳夾緊!”時而大聲誇獎,“我閨女真聰明,對了,就是這樣!”

    這小馬駒看著雖不起眼,跑起來卻很快。

    開國公比它更快。

    蘭夫人和陸先生才看見小馬駒跑起來的時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慢點兒!”才學會,跑這麼快,多危險啊。不過,等她們看到後來,就只剩下好笑了:無瑕,你爹得時時刻刻跟著,一時半會兒不敢放鬆,這也算是你會騎馬了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04 PM

第7章 送回家

    心裡雖是這麼想,不過,等到無瑕炫耀夠了,勒住馬頭慢慢停下來的時候,她倆卻是滿口贊許,“才半天功夫便學會騎馬了,我們無瑕小姑娘真是聰慧敏捷,不同凡響!”

    無瑕得意,笑的眉毛彎彎。

    “無瑕愛笑了,快活了。”陸先生不無心酸的想道:“從前開國公沒回來的時候,雖然蘭夫人對她百般疼愛,她也是個好孩子,卻並沒笑得如此開懷暢意。唉,小孩子還是要有爹娘在身邊的,缺一不可。”

    陸先生想到自己兒時的情形,想到亡故的父母雙親,不禁黯然。

    無瑕興滴滴的盤算著,“爹爹,我都會騎馬了,往後您不用跟著我。我自己挽韁繩,自己拿馬鞭子,我一揚手,呼喝一聲,閃電便會飛一般的跑出去!”

    閃電,是她給小馬駒起的名字。

    開國公和蘭夫人都嚇了一跳,“那可不成!”

    閨女你還小呢,學騎馬的時候也不長,自己騎怎麼行。

    無瑕不滿的看著他們,“我都已經學會了呀,為什麼不能?”

    開國公一時半會兒沒想好該如何告訴她,蘭夫人也沒什麼好辦法,忍不住小聲埋怨,“都怪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教孩子騎馬。”

    她還這麼小,懂事的時候真是很懂事,不講理起來,大人乾著急拿她沒招。她以為自己會騎馬了呢,你怎麼哄她?

    開國公被妻子責備,被女兒追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小姑娘家最是嬌貴,騎馬的時候定要馬夫跟著的,不能一個人騎。”

    “這樣啊。”無瑕大眼睛忽閃了幾下,點點頭,表示懂了。

    “馬夫啊。”蘭夫人和陸先生都覺好笑,敢情你堂堂開國公、征虜大將軍,竟要充任無瑕的馬夫麼。

    “下回您還替我拿著馬鞭子吧。”無瑕慷慨大方的說道。

    她更想自己騎,不過,有開國公這樣的馬夫,她也樂意。

    “好啊。”開國公笑咪咪的答應了。

    見無瑕不再惦記著要單獨騎馬,她的爹娘都很是欣慰。閨女,騎小馬駒也是有危險的啊,莫說你單獨騎了,便是換個人看著你,爹娘也是不放心的。

    無瑕是專程來向蘭夫人和陸先生炫耀她的精湛騎術的,炫耀過後,神氣說道:“我要把閃電送回家!”高高興興的和蘭夫人、陸先生告了別,騎在馬背上,走了。

    她要親自把閃電送回馬廄。

    “這孩子。”蘭夫人嗔怪著,眼神中滿是溺愛。

    陸先生微笑。無瑕,你今天真是神采飛揚呢,先生真想每天都看見你這幅可愛的小模樣。

    開國公牽著小馬駒,和無瑕一路說說笑笑到了馬廄。他不只教無瑕騎馬,也教無瑕喂馬,“這匹小馬駒是西域良種,很難得的。你親自喂它,它會和你越來越要好,往後你便有了一匹真正的閃電,聽話又忠誠的閃電。”

    無瑕認認真真的聽著,鄭重點頭,“好,一定。”

    學著開國公的樣子,無瑕也輕柔撫摸著閃電,拿起一束青草喂給它。

    閃電雖然個兒頭很小,可是臉形很漂亮,很討人喜歡,它吃著草,馬頭在無瑕身上輕輕蹭了蹭。

    無瑕欣喜的笑起來。

    這天無瑕真是玩得開心極了。

    黃昏時分,常宅一個小跨院裡張燈結綵,在辦喜事。

    開國公不是把燕姑娘賞給護衛于和了麼,于和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很機靈,他一見燕姑娘的模樣便動了心,“我素日便想娶個好顏色的女子,眼前可不正是個絕色!”他感激開國公的恩德,當面拜謝之後,第二天便緊著採辦花燭、喜服等物,當晚便和燕姑娘拜堂成親。

    蘭夫人聽說之後,莞爾而笑,“這于護衛性子也太急了些。頭天才說把人給了他,他第二天便想娶媳婦兒。”開國公則是哈哈大笑,“好極,拜堂吧,拜堂吧。”于和這小子真有眼色,隨便賞他個女人,他還真要正經八百拜堂成親了。成,由他。

    燕姑娘雖是丫頭身份,卻是開國公賞下來的,于和並不肯怠慢。雖然時間很趕,他還是四處奔波,把該買的龍鳳喜燭、合巹酒等全買回來了,可見重視。喜宴上新郎官是興高采烈的,新娘在房中卻一直嗚嗚咽咽,哭個不休,護衛們打趣于和,“嫌你小子長的醜吧?看不上你小子吧?”于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滿不在乎的說道:“從前能不能看上不知道,過了今晚,包管她能看上!”護衛們哄堂大笑,“看來你小子你今晚要大展神威啊,哈哈哈。”

    “這幫大老粗!”燕姑娘在屋裡聽著,心中氣苦。

    千里迢迢從京城趕過來,落了這麼個下場……燕姑娘哭倒在床上。

    開國公府是京城最富麗堂皇的府邸之一,整個金陵城中,數一數二。嫁個普普通通的護衛寒酸度日,和在開國公府的後宅度日,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沒法比。燕姑娘想到自己這樣的天姿國色即將落入庸夫之手,痛不欲生。

    自從昨天她被開國公賞給于護衛之後,燕姑娘就不停的在想著自救的法子。她身邊是有兩個壯婆子看守的,不許她到處亂走,燕姑娘百般哀求,壯婆子都不為所動,把她死死按在屋裡,“你等著嫁人吧,別瞎撲騰了,沒用。”

    拜堂之後壯婆子倒是走了,可是,燕姑娘在新房裡,外面就是喝酒猜拳的護衛們。

    她逃不了。

    入夜之後,客人漸漸散了。于護衛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擺擺走了進來,“娘子,我,我回來了。”他一邊含混說著話,一邊笑著衝燕姑娘撲了過來。

    拜堂了,成親了,這美人是我的了。

    燕姑娘聞到撲鼻的酒氣,心中一陣厭惡。難道一輩子要跟這樣的男人過日子麼,豈不是嘔死人了。這種男人既不能讓妻子錦衣玉食,又不會溫存體貼,真是半分好處沒有。

    “我要保住清白,我一定要保住清白!我生的這麼美,只要清白還在,我總有一天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燕姑娘美目含淚,飛快轉著念頭。

    于護衛快要抱住她的時候,被她喝住了,“我是國公爺的人,你敢動我?”

    于護衛呆了呆,醉眼朦朧的看了她兩眼,笑了,“你原本是誰的人,我不管。從今往後你便歸我了!國公爺已把你賞了我,知道麼?”

    “那不過是因為夫人驕妒,國公爺迫不得已,暫時為之罷了。”燕姑娘嘴很硬,一口咬定,“國公爺甚是心愛我,一定會接我回去!”

    “那,我更不能閑著了。”于護衛呵呵笑,“你往後還會被要走,我能樂幾天便樂幾天吧。”

    于護衛雖是酒後,力氣還是很大,撲住燕姑娘,把她按到了床上。燕姑娘驚慌失措,失聲叫道:“你不能碰我!”于護衛笑,“你說什麼?我耳朵不好,沒聽清。”說完,伸出手,解下了燕姑娘的腰帶……

    次日于護衛特地去向開國公行拜謝禮,“大將軍高風亮節,小人銘感五內!”他感激涕零的說道。

    開國公有點摸不著頭腦。不就是賞了個丫頭給你麼,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值當這樣?

    于護衛是個會拍馬屁的,他很是感慨的說道:“小人曾聽說書先生講過,宋時有位張忠定先生,是位大大的清官、名臣。他在益州做官時曾買下姬妾,四年之後被召還京,遣嫁姬妾,後來這些姬妾的丈夫很是感激,因為娶到的都是處女。大將軍您和這位張忠定先生一樣,也是一般的不好女色,小人才能有這份福氣。”

    原來,他是娶到一位處女,故此生出感激之心。

    開國公搖頭,“你小子莫亂拍馬屁,這可不一樣。你說的那張什麼是遣嫁姬妾,老子可是賞丫頭。”

    雖這麼說,開國公笑容滿面的,分明心情很好。

    被人感激是件美事。更何況 ,蘭夫人雖不在身邊,可是有好幾個丫頭在呢。這些丫頭都是在老宅裡服侍了好幾年的,自是向著蘭夫人,于護衛在這兒說過的話,過不久便會傳入蘭夫人耳中。

    這可是比開國公自己過去表忠心還要強,他哪能不高興呢。

    果然,于護衛的這話蘭夫人很快知道了。不過,蘭夫人聽到之後並不高興,而是蹙起娥眉,心生煩悶,“不拘有沒有苟且之事,總之燕姑娘這類人看著便可惡。這樣的人在開國公府定是為數不少,往後我要和這些人淘氣不成。”

    開國公又小心翼翼提起一同回京城的時候,蘭夫人冷冷說道:“你有那麼多年輕小美人,理會我做甚。”

    開國公額頭出汗,“誰有年輕小美人了?阿月,咱們回去之後,內宅的事全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想怎樣便怎樣。你若看著誰不順眼,把她攆了便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07 PM

第8章 呆

    “內宅自然是我當家,這還用你說?”蘭夫人很是不耐煩,“你的那些個美人我若看著不順眼,不光攆了,我還能把她們打殺了呢,有什麼稀奇。”

    開國公陪著笑臉,“那是,那是。”

    嘴上雖是這麼說,開國公心裡卻是不以為然。阿月,我生平殺敵無數,殺戮過重,凶名在外,你可是和我不一樣。你心腸好著呢,才不會這麼心狠手辣。你呀,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刀子嘴豆腐心。

    國家剛剛建立,功臣貴戚們有不少人囂張跋扈得很,拿平民百姓的性命不當回事的,大有人在。不過,開國公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蘭夫人會和他們一樣。

    “阿月,那是咱倆的家,咱倆得回去!”開國公出盡百寶,勸蘭夫人和他一起回京。

    從鬼門關前逃得性命之後,他再也不願領兵出戰,也再也不願和蘭夫人兩地分隔。他得把蘭夫人哄回去,和他守在一起,一起度過今後的歲月。

    開國公一直陪著小心,蘭夫人神色和緩下來,輕輕歎了口氣,“阿橫,你以為我不想跟你一起回去麼?我也想的,我也想天天看著你帶嬌嬌出門玩耍,晚上等著你和嬌嬌爺兒倆回來,一家三口團團圓圓,和和美美。阿橫,我也想的,只是……”

    “只是什麼?”開國公聽得很是心動,趕忙追問。

    只是什麼呢?阿月你告訴我,我總會有法子的。

    “只是想到你的那些美人,想到你才離開我,便會和她們親熱,我便沒心腸了。”蘭夫人聲音冷冷的,“阿橫,想到她們,我連你也不想要了。”

    開國公愕然,“阿月,她們算什麼!為了她們不想要我,你真是……”

    蘭夫人眼睛酸澀,轉過身去,“你還記得咱們村的大栓和三妮子麼?他們夫妻倆和咱們年紀差不多,和咱們同一年成的親,前兩個月他倆要娶兒媳婦了,上縣城來買東西,特地到家裡坐了坐。阿橫,他倆還和年輕時候一樣,恩恩愛愛的……”

    淚水,從她腮邊不停滑落。

    開國公趕忙到了她跟前,笨手笨腳的替她擦眼淚,“阿月,咱們不稀罕,咱們也恩恩愛愛的。”

    蘭夫人打掉他的手,啐了他一口,“呸,誰和你恩愛?”

    大栓要是敢有外心,三妮子早抄起傢伙,先把他腿打斷了,看他還怎麼出去鬼混!原來我比三妮子厲害多了,可是如今……

    蘭夫人哭的更厲害了。

    蘭夫人是個剛強性子,輕易不會掉眼淚,她這一哭,開國公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勸了又勸,哄了又哄,好話說盡,又承許了蘭夫人許多事,“……阿月,咱家的事聽你的,你說了算。”他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汗都下來了,最後總算哄得蘭夫人收了眼淚。

    “也不知道阿月提那些女人做什麼。”開國公鬆了口氣,暗暗抱怨,“若換了那些人,老子哪有閒心思哄她們,早一腳踹出去了!”

    陪笑臉還不一定愛看她們呢,敢哭?

    不管了,她們若能討得夫人的歡心,便繼續在開國公府錦衣玉食,反正常家養得起她們。若是入不了夫人的眼,那也沒法子,只好挑戶人家嫁了──反正沒娶媳婦的護衛、軍校,以至於管事、小廝、僕役,還多得很。往後究竟怎樣,看她們的造化吧。

    開國公原本打算把這件事扔下不管,不過,他想起蘭夫人那句“一和二的娘”,忽然覺得不妙。凝神想了想,他差了兩名護衛星夜回京,給府裡送個緊急口信。

    這兩名護衛一個姓秦,一個姓金,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下屬,做事向來穩妥。秦護衛、金護衛知道開國公做事一向雷厲風行,並不敢耽擱,告辭出來後馬上吩咐人備馬、收拾行李,和眾同伴告別,當天便出發了。一路之上兩人少不了咬耳朵,“大將軍這也太過懼內了吧?”“你知道什麼?夫人不只是他原配,還是蘭將軍的姐姐,蘭將軍可是暴炭一般的性子!”“府裡的美人兒要倒楣了。”“管他呢,保不齊便宜了咱們,能白揀個漂亮婆姨!”

    兩人放肆的大笑起來。

    到了金陵,進城門後兩人並沒有放慢速度,而是縱馬飛奔,直奔位於常府大街的開國公府。

    開國公南征北戰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皇帝陛下也不小氣,定都金陵之後賜給他位於細柳巷的一片土地,許他營建開國公府。開國公府占地甚廣,直占了整整一條街,這條街便被稱為常府大街。府中假山、池塘、亭台、樓閣,無一不備,無一不美,簡直是人間仙境。

    秦護衛和金護衛回了開國公府,稍事歇息,便命人到內宅傳信,求見趙姨娘、林姨娘、錢姨娘、戶姨娘。因為他們帶的並不是書信,而是口信,並且是重要的口信,所以,必需親自見到人,親自把口信帶到。

    趙姨娘、林姨娘、錢姨娘、戶姨娘,分別是常朝霞、常緒、常縉、常晚霞的生母。開國公府中美人眾多,不過,開國公能叫得出名字的,大概也就是這四個人了。其餘的,見了面他都未必認識。

    很快,秦護衛和金護衛被請了進去。內宅中多有年輕美女,他倆一路上規規矩矩跟著引路的侍女走,連頭也不敢抬。不知走了多久,侍女帶他們進了一個清雅的院子,笑著吩咐,“兩位請在廊下略等一等。”秦護衛和金護衛唯唯。

    “請進來吧。”屋裡傳出優雅從容的女子聲音。

    侍女腳步輕盈的走出來,笑道:“趙姨娘請兩位進去。”秦護衛和金護衛到了這會兒還真有點緊張,進到屋裡之後,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縈繞鼻間,更是心中迷茫。

    一位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的婦人端端正正坐在上首,秦護衛和金護衛知道她是趙姨娘,忙上前行禮問好。問著好,兩人心中都是狐疑,不是說求見四位姨娘,有口信給她們麼?怎地只有趙姨娘一位。

    趙姨娘微微笑了笑,“兩位不必多禮。國公爺在老家可好?夫人可安好?國公爺有口信帶來麼,兩位請講。”

    她聲音略帶暗啞,卻是說不出的好聽。說話不快不慢,讓人聽了很舒服。

    秦護衛和金護衛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是常家護衛,知道開國公常年征戰在外,蘭夫人在老家休養,開國公府的內宅事務便由趙姨娘暫管。可是再怎麼暫管家務,這給四個人的口信,卻只說給趙姨娘一個人聽,合適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傳話的人沒說清楚呢,還是這位趙姨娘另有用意?

    “國公爺吩咐過,口信是給趙姨娘、林姨娘、錢姨娘、戶姨娘四位的。”秦護衛陪笑說道。

    金護衛下意識的附合了一句,“對,給四位的。”

    不是給你一個人的。

    廳中有片刻的沉默。過了一會兒,趙姨娘輕輕笑了笑,“如此,方才怎地不說清楚?”

    秦護衛和金護衛不敢辯解,只是陪笑。

    趙姨娘笑道:“許是傳話的人口齒不清晰,傳錯話了。這倒沒什麼,只是要累得兩位等上一等。”說著話,她吩咐侍女,“去請林姨娘、錢姨娘、戶姨娘。”侍女恭敬的答應著,出去了。

    秦護衛和金護衛都鬆了口氣。

    趙姨娘很是平易近人,柔聲問著開國公一行人的行程,蘭夫人身體是否安康,老家情形如何等。還特別問起,“三小姐年紀還小,想必很是活潑可愛?”秦護衛陪笑,“您說的對,三小姐愛騎馬,也愛喂馬,可愛極了。”

    他在馬廄中見過和小閃電親呢說著悄悄話、拿著青草喂小閃電的無瑕,認為那是世上最美的畫面。

    金護衛在旁聽的直想樂。老兄你真是愛馬成癡,三小姐愛騎馬、愛喂馬,你便覺得她可愛了麼。

    趙姨娘目光閃了閃,含笑稱讚,“到底是國公爺的親閨女,小小年紀,竟連騎馬都會了。”

    長在鄉下的三小姐,看樣子不簡單呢。

    “什麼口信?”小丫頭打起簾子,一位盛裝麗服、氣勢淩人的少婦走了進來。

    “一定很要緊吧。”跟著進來的這位聲音嬌怯怯的,面貌清秀,很溫柔的模樣。

    “那是當然。”最後進來的這個矜持笑著,譏諷的看了趙姨娘一眼。那還用說麼,當然緊要了,否則,會要咱們四個人當面聽、一個不許遺漏麼?平時是她管家,她威風,到了要緊時刻,還不是和我們一樣。

    這三位當然就是林姨娘、錢姨娘、戶姨娘了。她們三個一進來,明明是三位美貌少婦,可站在下首的秦護衛和金護衛卻覺得一股刀兵氣迎面而來,好像這四位姨娘之間劍拔弩張,要打仗似的。

    “女人多了也不好。”兩人打了個冷顫。

    秦護衛和金護衛看著人齊了,忙陪著笑臉,把開國公交代的話一字不錯複述了出來。

    “什麼?”常家四位姨娘聽了,各各變了臉色。

    讓我們把簪環首飾綾羅綢緞全收起來,穿的越樸素越好?讓我們見了夫人必需恭敬,想方設法討夫人的歡心,若是惹怒了夫人,後果自負?

    四位姨娘容貌不同,性情各異,不過,聽了開國公特地命人帶回來的口信,她們全呆住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10 PM

第9章 嚮往

    秦護衛和金護衛話已帶到,任務完成,也就行禮告退了。

    趙、林、錢、戶四人先是不敢置信,接著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滿是驚愕。

    一直以來蘭夫人都在老家休養,不聲不響的,對她們毫無約束,她們以為蘭夫人不過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女人罷了,不過是運氣好,才會做了開國公夫人。做夢也沒想到,原來一直沒被她們看在眼裡的蘭夫人,開國公竟是如此看重。

    “這不許穿好的,不許戴好的,多寒磣啊。”四人均作此想。

    不穿戴,不打扮,再美的人也會不好看了。若真是不好看了,男人哪裡還會喜歡?這可不行。

    “討好夫人,這倒是應該的。可夫人她一直住在鄉下,鄉下女人喜歡什麼,我哪裡知道?”這一點也讓她們很委屈。

    林姨娘是二公子常緒的生母,性子向來急燥,她忿忿說道:“國公爺不是無情的人,一定是有人從中挑唆!”

    她這意思再明白不過,開國公對她肯定是有情份的,都是蘭夫人在背後使壞。

    錢姨娘不愛惹事,細聲細氣慢條斯理的跟大家道了別,“我今兒個身上不大好,要回房歇著,請恕我要先失陪了。”歉意的笑笑,她先走了。

    戶姨娘雖然也失落,可是想想比她厲害的趙姨娘也是一樣的待遇,平時眼裡沒人的林姨娘也是一樣待遇,氣也就平了,“反正她們和我是一樣的,我不是一個人,我有伴兒!”

    “錢姐姐,等等我。”她笑吟吟的說著,緊跟在錢姨娘身後,也走了。

    屋裡只剩下林姨娘和趙姨娘,她倆一向不對盤,林姨娘很有氣勢的哼了一聲,轉過身,揚長而去。

    趙姨娘幽幽歎了口氣。

    錢氏、戶氏進門晚,資歷淺,平時又沒那麼爭強好勝,這回大概會夾起尾巴做人,拼命討好夫人吧?林氏應該不會,她一向仗著有老二常緒,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她們三個都還好辦,反正只是尋常姨娘,只要不太出格,想來夫人也不會拿她們做法子。我卻是多年管家之人,又該如何自處呢。國公爺,你帶的口信只說樸素、馴順,卻沒想到我的處境是如何尷尬麼?夫人若果真悍妒,往後豈能放過我。

    “你一直都是這麼粗心,從不曾細緻過。”趙姨娘想起開國公,心情溫柔又無奈,臉上飛起紅雲。

    她是負責管家的人,少不了要料理家務事,來回話的管事媳婦一個接著一個,絡繹不絕。事情料理完之後,天色已是傍晚。

    侍女如英為她捧上熱茶,趙姨娘愜意的呷了一口。

    “夫人來了,能支應起這一大攤子麼?開國公府可是人多事雜,開銷極大。”如英心疼的看著她,小聲嘟囔道。

    如英是她奶娘的孫女,心腹侍女,對她一向忠心耿耿。

    趙姨娘責備的看了如英一眼。

    如英臉紅了紅,慚愧的低下對。

    “大小姐來了。”門外響起小丫頭殷勤的說話聲。

    趙姨娘嘴角翹了起來,一身的疲憊仿佛都沒有了。

    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盈盈走了進來,笑著向趙姨娘問了好。她身材苗條,膚如新荔,穿著嬌豔的海棠紅滿繡折枝牡丹錦緞長褙子,越發襯得她肌膚勝雪。

    這位,就是常家長女,常朝霞大小姐了。

    趙姨娘見了她眼睛發亮,細細緻致問著她,“今天先生教了什麼功課,你學的如何?”常朝霞笑道:“上午學琴,下午學習書法和繪畫,韓先生和蘧先生都誇我用心,學的快。”

    韓先生和蘧先生在金陵大有名氣,為了請她們教導常朝霞,趙姨娘可是出了豐厚束修的。聽到常朝霞功課好,趙姨娘欣慰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

    你有開國公這樣的父親,身份已經足夠高貴了,若再加上德才兼備、滿腹詩書這些個長處,那真是十全十美無可挑剔,要什麼樣的前程沒有?

    趙姨娘和大小姐說著話,如英為她們擺好茶點,帶著小丫頭知趣的退了下去。

    常朝霞已快要及笄,是大姑娘了,趙姨娘有事並不瞞著她。像今天開國公命人帶回來的口信,趙姨娘也坦誠的講給她聽了。

    常朝霞蹙眉,“爹爹總是這般的不拘小節。別的且不說,家醜不可外揚,這樣的家庭私事,為何要讓護衛帶口信呢?修書一封,並非難事。”

    趙姨娘很不贊成的看著她,“你爹爹是大英雄,真豪傑,他可沒有那些俗念。什麼家醜不家醜的,他不會放在心上。”

    常朝霞不由的一笑,“是,不會放在心上。”

    爹爹那個人大大咧咧的,直爽豪邁,平常人能想到的瑣事,他還真是懵懂無知。

    “真沒想到,夫人竟這般厲害。”趙姨娘忍不住感慨道。

    開國公不可能是自己一時心血來潮,就想起專程差護衛來傳口信兒了。一定是蘭夫人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他才會有這樣的舉動。一直平平靜靜住在鄉下的蘭夫人,也許並不是一個毫無心機、無知無識的鄉下愚婦。

    “您以後真的要……?”常朝霞咬咬嘴唇,目光中滿是憂慮。

    趙姨娘笑,“我這樣的身份,又能怎樣呢?”

    她笑得很有些苦澀。

    常朝霞心中難過,柔聲安慰道:“您的身份,當年可比爹爹和夫人高多啦。”

    趙姨娘原是官家小姐,父親曾做過北元的宣慰副使,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自小養尊處優,很受寵愛。後來天下大亂,戰火四起,她的父兄家人都被起義軍所殺,芳齡十五、亭亭玉立的她則被俘虜了,先是被獻給當時的主帥,又被主帥賞賜給有功的大將,輾轉落入常家。

    開國公和蘭夫人還在鄉下種地的時候,趙姨娘是官員家中千嬌萬寵的貴女,身份地位,天差地遠。

    如果沒有戰亂,沒有變天,趙姨娘這會兒應該嫁了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過著悠閒自在的日子。而蘭夫人呢,這會兒正惦記著地裡的莊稼,惦記著官府的徭役,惦記著怎麼才能吃上頓飽飯。

    常朝霞想到這些,很為趙姨娘不值。她生下來是高貴的啊,可惜,造化弄人。

    “當年的事,不提也罷。”趙姨娘神色悵然。

    “是啊,打算以後是正經。”常朝霞本是想安慰她的,結果她的臉色卻更不對了,趕忙把話岔了過去。

    “對,打算以後。”趙姨娘打起精神,“我得把各項帳目都理理清楚,以免夫人到了之後,手忙腳亂。”

    看樣子那位長年住在鄉下的夫人並不是個好應付的,還是小心為妙。

    “我幫您!”常朝霞自告奮勇。

    “好啊。”趙姨娘笑,“學學理帳冊,並沒壞處。”

    拿出帳冊翻看著,趙姨娘還不忘了提醒,“若夫人鄉氣十足,沒有威儀,你最多心裡笑話兩句便罷了,千萬不能流露出來。夫人的弟弟是蘭將軍,蘭將軍的火暴脾氣,天下聞名,她想來也不是個好性子的。”常朝霞笑著答應,“不只是夫人,即便是無足輕重之人,也不好當面笑話她的。”

    趙姨娘很覺欣慰。

    這晚趙姨娘在燈下獨坐了大半夜,長長歎了口氣,親自動手把所有的貴重首飾收了起來,封在一個沉香木大長香盒子裡。第二天,她一頭烏亮的頭髮挽了個圓髻,髮髻上只插了一隻竹木簪。衣服也換成了普通料子的,不是再是名貴的絲綢錦緞。

    從前她一直是講究儀錶的,這一下子變得如此徹底,自是引人注目。

    “趙姨娘怎麼了啊?”府中的美人們紛紛議論、猜測。

    錢姨娘膽子小,思之再三,也把首飾收了,把衣裳換了。戶姨娘眼見得四個人當中已有兩個屈服,覺得自己不必硬挺著,也改了妝。只有林姨娘還是我行我素。

    “這到底是怎麼了啊?”美人們更迷惑了。

    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多久,這其中的原因美人們就知道了,蘭夫人的悍妒之名,傳遍了整個開國公府。

    “這可怎麼辦,還有活路麼?”美人們人心惶惶。

    她們當中有些人是被勳貴當禮物送過來的,有些人是被俘虜來的,還有是被族人賣來的,生死榮辱,都掌握在開國公、蘭夫人手中。若是蘭夫人不喜,前途實在不光明。

    有人急急忙忙把首飾取下收了起來,妥善收藏好,有人索性托親厚的侍女送到當鋪去,當一筆銀子,把銀票縫在衣服夾縫中……

    當然了,也有些機靈的姑娘覺察到形勢不對,做起了別的打算。

    ──

    京城有諸多美人惦記著她,蘭夫人對此一無所知。

    皇帝陛下給開國公的假期是三個月,眼見得期限快要到了,開國公心中著急,對著蘭夫人百般央求,千般許諾,陪盡小心。蘭夫人終於答應和他一起回京,開國公欣喜若狂。

    無瑕也很高興,“金陵,六朝古都啊。”

    黑寶石一般的大眼睛中,滿是憧憬和嚮往。

    開國公和蘭夫人看到無瑕這可愛的小模樣,心裡熱呼呼的。

    夫婦二人帶著嬌嬌拜祭過祖先,略事休整,便動身離開了老家,奔赴京城金陵。

    無瑕已經騎了一個多月的小馬,很純熟了,路上時不時的會堅持自己騎馬,不肯坐馬車。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溺愛她,哪有不答應的?無瑕這一路之上,過足了騎馬的癮。

    回回她騎馬的時候開國公都要跟在一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好不辛苦。

    不騎馬的時候,她或是坐在車中和蘭夫人說話,或是鑽到陸先生的車裡,津津有味的聽陸先生講述沿途風土人情,旅途非常愉快。

    金陵,越來越近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15 PM

第10章 不敢回想

  爹爹在的時候,雖然常年征戰在外,很少回家,可他威名遠播,普天之下,誰不敬重常家兒女?金陵城中,誰敢不把開國公府放在眼裡?他暴斃身亡後卻不行了,雖然皇上一再哀悼,追封為王,把他的身後事辦得風光無限,可是人沒了就是沒了,開國公府再也不復舊日光景。

  皇上還特地從眾多名門淑媛中挑了我常朝霞為皇太子妃,那又怎樣呢?自古以來皇太子就是難做的,皇太子妃更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在東宮苦心經營了十年,結果,我的下場,常家的下場……。

  不敢回想。

  想起來讓人寒徹心脾。

  “那是夢,那一定是場惡夢。”少女喃喃。

  如今爹爹還健在,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夢裡那些慘事,必定不會發生……

  大姨娘本是滿心歡喜來送玉佩的,見她哭了,登時慌了手腳,“小朝你怎地哭了?是被你爹爹感動了麼?傻孩子,你爹爹一直是疼你的啊。你雖不是他頭一個孩子,卻是他頭一個閨女……”

  大姨娘拿過帕子替她拭淚,輕輕的,很是溫柔。少女哽咽著開了口,“離我及笄,還有多少時日?”

  聲音一出口,嚇了她自己一跳。這是嬌嫩清脆的少女聲音,如珠落玉盤,如黃鶯出穀,和她年近三十之時的聲音大不一樣。

  “不急不急,還有三個月呢。”大姨娘忙忙的說道。。

  小朝你是怕自己病著,不能舉辦盛大的及笄禮麼?真是孩子氣。。

  三個月!

  少女眼睛亮了。

  在那個惡夢中,父親暴斃身亡的消息傳到京城,正是在離自己及笄還有三個月的時候!

  “我爹去哪兒了?”少女撒嬌的問道。

  “瞧瞧你這孩子,病糊塗了。”大姨娘微笑,“你爹爹得勝回朝,進宮見過陛下,便回老家祭祖掃墓了呀。他多年沒給你祖父祖母掃過墓,心中愧疚,連家也沒回便走了,咱們都沒見著他……”想起開國公這麼急著回老家,根本沒回常府大街,大姨娘不由的氣悶,眸色暗了下來。

  少女在被窩裡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嘴角抽了抽。。

  我爹爹真沒死!他回鄉掃墓了!他知道我“中了邪”,特地命人送了辟邪的玉佩給我!

  少女含著眼淚笑了,笑容十分歡快。

  大姨娘見她這樣,也舒心的笑了。她想起件正經事,“這裡有兩枚玉佩,青玉佩是你爹爹的,我認識。另一枚是三小姐的,呶,小朝你看,就是這羊脂玉的。這兩枚玉佩,都是送來給你辟邪的。”

  朝霞看了眼玉佩,沉吟道:“是三妹妹送來的麼?”。

  三妹妹小名叫做嬌嬌,爹爹去世的時候她還小,一直跟著蘭夫人在老家。爹爹去世之後屍體被迎回京城,蘭夫人帶著嬌嬌回來奔喪,嬌嬌不怎麼哭,也不愛笑,有些呆呆的。

  她一直沒起學名,就叫做嬌嬌。

  大姨娘曾小心翼翼提起過“錦霞”這個名字很雅致,蘭夫人根本不予理會。嬌嬌人如其名,被養得很嬌,動不動便會板起小臉生氣,性子半分不溫柔。她是蘭夫人愛女,又有大哥和她舅舅蘭將軍做靠山,小時候真是活的肆意張揚。如果大哥和蘭將軍一直春風得意,嬌嬌會一輩子順順當當吧?

  朝霞想起那些殘忍的往事,黯然神傷。

  到了這會兒,朝霞倒是可以肯定了,在東宮的十年不是一個夢,那是自己的前世。夢不會那麼具體,那麼漫長。嫁到東宮的十年自己是一天天數著日子過來的,絕不可能是夢。

  大姨娘笑著說道:“小朝醒了,會說會笑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這就寫信告訴你爹爹。我還要告訴他,這全是他的功勞呢,他的玉佩一到,小朝就全好了!”

  朝霞微笑,“還有嬌嬌。嬌嬌的玉佩和爹爹的玉佩都是有靈氣的,可以驅邪避凶。”

  大姨娘臉紅了,“看我,高興傻了,三小姐的好意,怎能略過不提呢?”

  她後怕的拍拍胸,“幸虧你提醒了我。否則,我若是真把信寄出去了,夫人難免記恨在心。”

  “夫人不會的。”朝霞胸有成竹的微笑。

  蘭夫人很冷淡,對開國公府所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除了嬌嬌,別人她都漠不關心。府裡的姨娘也好,庶子庶女也好,她看都懶得看一眼。記恨?她哪有那個功夫。

  “不會便好。”大姨娘笑了笑,立即修書一封,命人即刻送信出門。。

  早點把信送出去吧,國公爺是個急性子,若是他在路上急趕慢趕的,到了之後卻發現小朝好好的,不定怎麼暴跳如雷呢。這信一定得及時送到才行。。

  “我好利索了,您忙您的去。您管家,要忙的事多著呢,莫為了我耽擱了。”常朝霞想自己靜一靜,攆大姨娘走。

  開國公常年征戰在外,蘭夫人在老家休養,大公子常紹還未娶妻,故此一直是大姨娘在管家。開國公府家大業大,管家不是易事,大姨娘平日也是很忙的。別說這時候了,就是蘭夫人和嬌嬌到了京城之後,蘭夫人冷冰冰的,萬事不理,還是大姨娘在裡裡外外的操持。

  “小朝說的對。”大姨娘本是笑著的,臉色卻轉為凝重,“我得把各項帳目都理理清楚,以免夫人到了之後,手忙腳亂,交不了差。”

  常朝霞心裡一酸。

  大姨娘原是官家小姐,父親曾做過北元的宣慰副使,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自小養尊處優,很受寵愛。後來天下大亂,戰火四起,她的父兄家人都被起義軍所殺,芳齡十五、亭亭玉立的她則被俘虜了,先是被獻給當時的主帥,又被主帥賞賜給有功的大將,輾轉落入常家。開國公和蘭夫人還在鄉下種地的時候,大姨娘卻是官員家中千嬌萬寵的貴女,身份地位,天差地遠。如果沒有戰亂,沒有變天,大姨娘這會兒應該嫁了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過著悠閒自在的日子。哪會像如今這樣呢。

  “夫人很寬厚,您放心。”常朝霞輕聲說道。。

  “還是小心為好。”大姨娘笑著搖頭,“小心駛得萬年船。小朝,你快及笄了,眼下正是要緊的時候,我不敢出一點錯。夫人生在鄉下,長在鄉下,這些年來對開國公府也不管不問,應該是個厚道省事的。可是誰知道呢,畢竟沒見過面,沒打過交道,甚至沒聽你爹爹說起過。”

  “爹爹從沒提起過夫人麼?”這個常朝霞倒是不知道的,未免有些好奇。

  大姨娘想了想,有些苦澀的笑了,“你爹爹每回都是匆匆忙忙的回了,沒幾天又匆匆忙忙的走了,連話都沒跟我說過多少句。夫人,他是從沒跟我提過的。也不是說他不肯提起夫人,他根本就是沒跟我說過幾句話。”。

  “連話都沒跟我說過多少句”,常朝霞聽在耳中,一陣陣心痛。。

  她眼前仿佛出現一位尊貴而又疲憊的年輕男子,他很溫和,脾氣很好的樣子,可是,他話很少,面對著自己的時候,常常是沉默的。

  連話都不願跟我多說麼?。

  常朝霞閉上了眼睛。

  大姨娘以為她累了,替她蓋好被子,柔聲道:“小朝,你好生歇著,等你大好了,咱們到廟裡還願。”

  常朝霞一動不動的躺著,沒有說話。

  大姨娘在她床邊坐了會兒,悄沒聲息的離開了。。

  常朝霞靜靜躺在床上,痛得無法呼吸。那個人,他自始至終都沒真正愛重過自己這原配嫡妃吧?所以才會那麼冷淡,那麼疏遠……

  “你不過是欺負我沒有爹爹撐腰,不過是欺負我沒有親兄弟。”常朝霞心涼涼的:“如果那時我爹爹還在,你敢這般冷落我麼。”

  “這一世我有爹爹,我爹爹很快便會回來了。”常朝霞無意中看到枕畔的青玉佩,目光溫暖了,有底氣了。

  有位手握重兵的父親,誰還敢輕視我。

  府裡的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還有二小姐晚霞,都過來看望病人。。

  開國公府有四位姨娘,分別是常朝霞、常緒、常縉、常晚霞的生母。。

  常朝霞既不習慣自己目前的身份,又不喜歡那三位姨娘,便命人擋了駕,只請妹妹晚霞進來坐了坐。晚霞今年不過七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朝霞對著她倒還自在,一邊柔聲問著她“小晚今天玩什麼了?上學了麼?”一邊命丫頭倒茶,拿點心果子給她吃。

  晚霞臉圓圓的,鼓著小臉頰吃點心,吃得津津有味,“上學了。先生教我撫琴,可難了。大姐,我都學不會。”

  朝霞微笑,“你還小,慢慢學便好。”

  晚霞點頭,“嗯,慢慢學。”

  “大姐,往後我會很乖很聽話的,夫人要來了。”晚霞吃完點心,心滿意足的拍拍小肚皮,感慨說道。

  晚霞是四姨娘生的,四姨娘性情溫柔,晚霞也便不愛惹事。。

  “夫人是很好很好的。”朝霞見妹妹這樣,不由的笑了。。

  蘭夫人任事不理,眼裡只有嬌嬌。小晚,她是不會為難你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20 PM

第11章 驚愕

    “一群笨蛋!”開國公接到京城的書信,心中一鬆,恨恨的罵道。

    蘭夫人知道朝霞已無大礙,便命令車隊速度慢下來,“帶著嬌嬌呢,莫這麼趕,消消停停的便好。”開國公大力點頭,“就是!夫人,咱們一路上遊山玩水,逍遙自在,不必趕路。嬌嬌是頭回出門,咱們帶著孩子四處逛逛,看看風景。”

    恰好無瑕坐車已坐膩了,想騎馬,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溺愛她,哪有不答應的?無瑕高高興興的騎上了小馬駒,縱馬飛奔。

    回回她騎馬的時候開國公都要跟在一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好不辛苦。

    蘭夫人和陸先生兩人坐在馬車中往外望去,都是好笑。無瑕小姑娘,做你爹爹真是不容易呢,蠻操心的。

    一路之上,無瑕或是快活的騎馬,或是坐在車中和蘭夫人說話,或是鑽到陸先生的車裡,津津有味的聽陸先生講述沿途風土人情,旅途非常愉快。

    既有父母疼愛又有師長關心的小姑娘,總是幸福的。

    “知道金陵城又叫什麼不?”無瑕騎在小馬駒上,得意的問著她爹。

    她才從陸先生馬車上下來,才學到的新學問,這不,來考她爹了。

    開國公搖頭,“閨女,爹不知道。”

    金陵不就是金陵,還叫別的名字做甚。一個城,既叫這個又叫那個,好不囉嗦。

    無瑕痛心疾首的看著她爹,一幅“您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的表情。

    開國公很會湊趣的笑了,“我閨女真能幹,小小年紀,連金陵的別稱也知道了!快,無瑕小姑娘,來教給爹爹。”

    無瑕神氣的清了清嗓子,“金陵,又名建業、建康、秫陵、白下、升州、江寧、集慶、應天……”

    一口氣說出七八個別稱來。

    開國公驚了,“我閨女真有學問,知道得這麼多!”

    “那當然!”無瑕挺起小胸脯。

    開國公衝她豎起大拇指。

    父女兩個玩得很開心。

    快到金陵的時候,開國公命人送了百畝良田的地契給陸先生,“一點心意,多謝陸先生把小女教的這麼乖巧懂事有學問。”陸先生不肯收,“是無瑕自己爭氣。便算是我有些許功勞,世上哪有這麼高的束修。”蘭夫人抿嘴笑,“收下吧,莫和我們客氣。你往後出閣,總要嫁妝的。”

    中國一直以農為本,百畝良田,這是很好的嫁妝了。

    陸先生還是不肯要,蘭夫人笑了,“不瞞你說,這些年來他南征北討,立下汗馬功勞,皇上賞賜甚豐。常家不缺這些,陸先生,你能悉心教導嬌嬌,比什麼都強。”

    無論蘭夫人怎麼說,陸先生都堅持不要,“太過豐厚,實在不敢當。”蘭夫人是個爽快的性子,把地契收了起來,粲然一笑,“等你出閣的時候,給你做嫁妝。”

    陸先生低了頭,沒有再謙讓。

    “他是讀書人吧?朝中要開科取士了,說不定到時他中了,名滿天下,到時你們便可團聚了。”蘭夫人知道她的心事,笑著安慰道。

    “他確是讀書人。”陸先生微笑。

    他還是翩翩少年之時,已經小有名氣了。若他安然無恙,在科舉中脫穎而出,應該不是難事。

    大亂才過,人才凋零,這個時候若想出人頭地,比平時容易。

    新朝才立,正是需要士子的時候。打天下靠的是武將,治理天下卻要用得上文人了。

    “我會讓人替你打聽。”蘭夫人笑著許諾。

    “夫人盛情,無以為報。”陸先生含笑道謝。

    不知不覺,金陵越來越近了。

    開國公騎著匹純黑色的高頭大馬,無瑕騎著她的小閃電,到了城門口。

    開國公身高臂長,體態魁偉,騎的馬也是氣勢雄壯。無瑕人小小的,騎的小馬駒也異常小巧,跟只大狗差不多。父女二人一高一矮,相映成趣。

    這兩人進城的時候,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跟在他倆身後的便是黑衣護衛、車隊、僕役,聲勢浩大。

    “陸先生告訴過我,金陵是個有趣的地方,連菜傭酒保都帶有六朝煙水氣。”無瑕興致盎然的說道:“水西門,三山街,秦淮河,清涼山,雨花臺,都很好玩!”

    開國公哈哈大笑,“閨女,往後爹和娘帶著你,咱們一處一處玩遍了!”

    “好呀好呀。”無瑕喜笑顏開。

    一名護衛飛馬過來,替他們帶著路,“大將軍,往右走是太平路,再往前是細柳巷,然後便是常府大街了。”無瑕快活的笑,“爹爹,您連回家的路也不認得!”開國公也樂,“可不是麼?要是只有爹爹帶著你,咱倆都找不著家!”

    到了太平路,路面寬闊起來,也很平坦。

    迎面來了輛馬車。這輛馬車很是與眾不同,至少比平常的馬車闊上兩倍,黑漆,朱紅帷飾,駕車的居然是四匹馬。

    可以想見,車裡坐的應該是位達官貴人。

    “閨女,你能不能騎過去?”開國公笑咪咪的問道。

    這輛馬車個頭很大,不過,好在路還算寬,若是無瑕的騎術好,可以和它擦肩而過,各走各的。

    “當然能!”無瑕昂起小腦袋。

    我學騎馬已經很久了,這麼簡單的事,哪能不會!

    她夾起馬肚子,聚精會神,向前衝去。

    閃電穩穩的從那輛馬車旁邊掠過,姿勢優美之極。

    “這小馬真不壞!”車中響起女子的驚呼聲。之後,一個溫雅的男子聲音小聲說了句什麼,車中便沒有聲響了。

    開國公的騎術自然沒得說,提起馬韁繩,自然而然的過去了。

    四駕馬車停了下來,馬夫聽了車中主人的命令,四處張望了下,看見前方不遠處有條岔路,依著主人的吩咐把車趕到了小岔路上。

    蘭夫人的馬車過來的時候,路上空蕩蕩的,順順利利的便過去了。

    “做什麼要給他們讓路,怕了他們不成?”四駕馬車中傳出女子的抱怨聲。

    “咱們是偷偷出宮的,你若不怕我父皇知道,便由著性子惹事好了。”少年男子的聲音很是清雅從容。

    “呸,算他們運氣好!”女子啐了一口,語氣中滿是忿忿。

    四駕馬車緩緩啟動了,馬蹄聲清脆悅耳,向城門口的方向馳去。

    “那匹小馬很有趣,我想要。”女子的聲音中透著任性。

    男子想起那匹小馬,和那騎在馬背上的小姑娘,嘴角翹了翹,“這是西域良種馬,回頭想法子替你弄一匹。”

    “我就要這一匹!”

    “胡鬧什麼?這匹小馬已經有主人了,難道強搶不成?”

    ……

    無瑕和開國公到了府門前的時候,只見大門敞開,門前列著一隊隊的僕役、侍女,黑壓壓的一眼看不到頭。

    開國公飛身下馬,把無瑕抱下來,指給她看,“閨女你看見沒有?開國公府,這就是咱家了。”

    等蘭夫人的馬車到了,開國公扶下蘭夫人,夫妻二人一邊一個牽著無瑕,進了開國公府。

    四位姨娘和常緒、常縉、常晚霞出來迎接,拜見過開國公、蘭夫人。

    大姨娘在四人中年紀雖然最大,相貌卻是最美,言行舉止也最為優雅得體。她做過十幾年的富貴小姐,少年時養成的習慣,應該會伴隨她一生了。二姨娘是常緒的生母,大概是進門早又生了兒子的緣故,盛裝麗服、氣勢淩人。三姨娘嬌怯怯的,面貌清秀,很溫柔的模樣,四姨娘比她更甚,顯得有些怯懦。

    常緒今年十四,常縉今年十歲,兩人都生的清秀斯文,和開國公的粗豪相貌大不相同。常晚霞還小,圓圓臉,看上去沒有一點心事,無憂無慮。

    開國公看見三個孩子還是很高興的,“二郎三郎,好小子,又長高了!小晚也是,比上回躥高了一大截。小朝身子還沒養好麼?還躺著?這丫頭,真是嚇人一跳。”

    四個姨娘他沒敢正眼看,蘭夫人似笑非笑的,他覺得糝得慌。

    “這是咱家三小姐,無瑕小姑娘。”他拉過無瑕,哈哈大笑,“咱家三小姐這名字可真是太好了,沒有瑕疵,十全十美,無可挑剔!”

    開國公瞅著無瑕雪白粉嫩的小臉蛋,心裡別提多得意了。看看我閨女,白玉無瑕!

    眾人聽了,都是心中詫異。大姐朝霞,二姐晚霞,三妹無瑕?

    雖然心中詫異,卻沒人敢作聲。開國公脾氣暴燥,他們都是知道的。

    大姨娘咬咬嘴唇,紅了眼圈。

    一位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年扶著個小丫頭過來了,正好聽到開國公的話,驚愕的停下了腳步。

    前世一直叫做嬌嬌的小妹妹,名字叫做無瑕?

    她抬眼望去,只見蘭夫人神色淡然的站在那裡,開國公正衝著她討好的笑。

    這樣的笑容……爹爹是很愛重夫人的吧?常朝霞忽然覺得惶恐,“前世我沒從見過爹爹和夫人相處,我竟沒想到,他對她是這樣的。”

    前世的這個時候,開國公已經暴斃身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22 PM

第12章 新鮮

    “小朝!”開國公看到常朝霞,驚喜的叫道。

    小朝氣色不錯嘛,沒有病歪歪的,看來是好利索了。

    “爹爹!”常朝霞聽到父親這一聲久違的呼喚,淚如泉湧。

    “傻丫頭,父女相見是好事,哭什麼。”開國公見常朝霞這樣,心裡也酸酸的,笑著責備道。

    常朝霞父親撲到父親懷裡,哀傷的哭了起來。

    開國公輕輕拍著她,柔聲道:“小朝,你的心事,爹爹明白。”

    小朝你是大難不死,所以覺得特別僥倖對不對?爹爹也是啊,原本是雄心萬丈的,自打在鬼門關前轉了那幾圈以後,別的都不想了,什麼建功立業名垂青史,見鬼去,老子就想守著妻子兒女,安安生生過下半輩子。

    “您不明白。”常朝霞哭得更加哀痛。

    爹爹,沒有您,常家每一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每一個人的下場都很悲慘啊。不只常家,連蘭將軍也……說起來也是我連累了他,若我沒被冊封為皇太子妃,他也不會捲入儲位之爭,屢屢被人在皇上面前詆毀。可我也是不由自主啊,皇上一紙詔書,我糊裡糊塗的便嫁入了東宮……

    常朝霞兩輩子的委屈攢到一起,哭個沒完沒了。

    十幾年了,一直感覺很無助,重又靠在父親寬闊的胸膛,她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

    大姨娘看著常朝霞這樣,心裡也難過極了,默默拭著眼淚。

    二姨娘不屑的撇撇嘴。

    常緒和常縉斯斯文文的勸解著,“大姐,咱們好容易見著爹爹了,該高興才是,快別哭了。”晚霞忽閃忽閃大眼睛,有些茫然的四處張望了一下,也小聲嘟囔道:“大姐,快別哭了。”

    蘭夫人依舊站在原地,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

    無瑕拉拉她的手,“娘,我和爹爹見面的時候,可沒有哭。”

    蘭夫人微笑,“我家無瑕小姑娘不愛哭,真是好孩子。”

    無瑕得意的笑了笑,“娘,我有點累,咱們進去歇息。還有先生,一路上都是和您一樣坐馬車,也沒活動活動筋骨,肯定也累了。我請先生進去。”鬆開蘭夫人的手,跑去找陸先生了。

    蘭夫人清了清嗓子。

    開國公驚覺,忙拍了拍常朝霞,“小朝,來見過夫人。”拉著淚眼迷朦的常朝霞過來,命她拜見蘭夫人。

    常朝霞一則傷心難過的厲害,二則知道蘭夫人是個省事的,便任由淚水肆意流淌,並沒打算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

    十三年了,她沒有見到父親,孤苦無助,已經十三年了。十三年來積攢下來的眼淚,一時半會兒哪流得完。

    開國公拉了常朝霞過來,命她行禮,蘭夫人淡淡笑了笑,“大小姐什麼時候儀容端整了,再來拜我吧。”哭哭啼啼的,行的什麼禮。

    說完,蘭夫人轉過身,向正堂走去。開國公忙道:“夫人等等我。”追著蘭夫人過去了。他腿長腳長,沒幾步就追上了蘭夫人,兩人並肩前行。

    常緒、常縉和朝霞匆匆忙忙安慰了兩句,便跟著二姨娘等也過去了。大姨娘又是心疼又是著急,趕忙過來替常朝霞拭淚,壓低聲音說道:“小朝,快別這麼著,惹夫人不喜。”

    常朝霞拿過大姨娘遞過來的帕子拭著眼淚,心中茫然。蘭夫人分明是個什麼事也不管的人啊,怎麼會……?

    開國公身材高大,雖是走在最前頭,常朝霞依然能清晰看到他的後背。“爹爹,前些年我日子過的多苦啊,您回來了,卻對我這樣……”常朝霞心中一陣委屈。

    無瑕拉著陸先生的手,高高興興的走了過來,“先生,這便是我家了,很大對不對?我蠻喜歡這兒的。先生,咱們先進去歇息,然後四處逛逛,給您挑個好住處,給我挑個順眼的書房。”

    陸先生微微笑著,“甚好,便依無瑕。”

    陸先生青衣青裙,穿戴的再樸素不過,可是她天生的美貌和優雅的體態映入常朝霞和大姨娘眼中,兩人均是驚豔。這位是無瑕的先生麼?楚腰衛鬢,纖穠得體,分明是位不衫不履的佳人。

    不只美貌,那份雍容,那份淡定,更是青年女子中極為少見的。見了她,便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句話:腹有詩書氣自華。

    鄉下地方,怎會有這樣的先生?常朝霞更加迷惑。

    爹爹健在,當然是再好不過。可是夫人和三妹妹都和前世不同了,又有一位仿佛從天而降的陸先生……

    今生和前世,到底會有多大的不同呢?

    ──

    到了正堂,四位姨娘和常朝霞、常緒、常縉、常晚霞重又拜見了開國公、蘭夫人,又和無瑕行禮廝見。陸先生也和眾人見過了,常家眾人都稱呼她“陸先生”,言辭之間,客氣周到。

    眼前一下子多了八個不認識的人,無瑕板起小臉,不大高興。

    “閨女,你不喜歡他們啊。”開國公小聲問她。

    “您記金陵的八個別稱都嫌煩,這會兒要我記住八個人!”無瑕聲音清脆,語氣中很是不滿。

    開國公目瞪口呆,蘭夫人在旁聽著,忍不住笑了。嬌嬌,你可是真是你爹的親閨女啊。橫起來,真和他一模一樣!

    大姨娘先前是負責管家的,這會兒蘭夫人來了,她便把鑰匙、帳冊等物呈上,陪笑說道:“夫人回來了,當然是夫人當家作主。”蘭夫人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你先收著吧,不急,慢慢歸置。開國公府,要改的地方且多著呢。”

    大姨娘心中一緊,二姨娘幸災樂禍的笑,笑容中頗有譏諷之笑,三姨娘和四姨娘和往常一樣低眉順眼的站著,好像什麼也沒聽到。

    一直以來蘭夫人都在老家休養,不聲不響的,對她們毫無約束,她們便以為蘭夫人不過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女人罷了,不過是運氣好,才會做了開國公夫人。做夢也沒想到,原來一直沒被她們看在眼裡的蘭夫人,開國公竟是這樣的看重,更沒想到,蘭夫人生在鄉下,長在鄉下,竟是這樣的胸中有丘壑,不怒自威。

    大姨娘心中暗暗叫苦。三姨娘、四姨娘進門晚,資歷淺,平時又沒那麼爭強好勝,這回大概會夾起尾巴做人,拼命討好夫人吧?二姨娘應該不會,她一向仗著有老二常緒,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她們三個都還好辦,反正只是尋常姨娘,只要不太出格,想來夫人也不會拿她們做法子。我卻是多年管家之人,又該如何自處呢。夫人若果真悍妒,往後豈能放過我。

    大姨娘心中惴惴不安,臉上還要做出溫婉模樣,十分辛苦。

    蘭夫人淡淡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開國公和蘭夫人回府,當然少不了接風宴席。陸先生遠道而來,覺得有些疲累,便沒有參加常府的家宴,早早回房歇著了。蘭夫人知道她的性子,也沒有勉強,無瑕送陸先生出去,交代道:“您先胡亂歇息一晚,明天咱們挑院子去。”陸先生笑著答應了,“好啊,一準兒給咱們無瑕小姑娘挑個合心意的。”無瑕滿意點頭。

    團圓宴上,常朝霞到了這時已平靜下來,眾人都是言笑晏晏,席間很是和樂。

    無瑕年紀小,沒有單坐,和開國公、蘭夫人同坐一席。常朝霞很客氣的向開國公和無瑕道謝,“……爹爹和三妹妹的玉佩極有靈氣,確能辟邪,玉佩送過來不久,我便好了。”開國公哈哈大笑,“小朝,你好了便好。”無瑕卻是小臉繃得緊緊的,一絲不苟,“你好了呀,那玉佩還我吧。”

    她這話說的直接了當,毫不委婉,常朝霞不由的怔了怔。

    無瑕一本正經,“那玉佩是我舅舅送我的,可以暫時借給你,不過,等你好了,是要還我的。”

    常朝霞回過神來,忙道:“那是自然。三妹妹,稍後我便命人把玉佩送回來,這是舅舅特地送給你的,大姐自然不能奪愛。”

    無瑕泰然自若的點點頭。

    ……

    “三小姐定是被夫人慣壞了,小朝,你凡事都要讓著她。”宴席散了之後,大姨娘特地追上常朝霞,交代她。

    常朝霞斯斯文文的笑了笑,“知道了。”

    三妹妹是夫人的心頭肉,這還用說麼。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這一點都沒有變。

    大姨娘張了張口,好像還想再說什麼。常朝霞心裡很亂,不願跟她多說什麼,笑著推了推她,“您快回罷,夫人回來了,還不知她是怎樣的性子,咱們不好太親密。”大姨娘想想蘭夫人的言行,深以為然,“小朝說的對。”道了別,走了。

    兩人分別之後,各有心事。常朝霞是想想前世,想想今生,忽而喜忽而憂,不知什麼事情會變,什麼事情會和前世一模一樣。大姨娘卻是想起蘭夫人那句,“開國公府,要改的地方且多著呢”,一直在猜測蘭夫人要做什麼,會如何動手。

    不只大姨娘,二姨娘和三姨娘、四姨娘關心的都是這一點。蘭夫人,她究竟要改動什麼呢?

    次日,開國公和蘭夫人帶著無瑕在府裡四處逛了逛,陸先生也隨行。無瑕騎著她的小閃電,開國公寸步不離的看著她,蘭夫人和陸先生一開始是走路的,後來累了,便坐轎子──開國公府很大,要是全憑走路,她倆怕是會累壞了。

    “這園子好大!好漂亮!”無瑕一路走,一路驚歎。

    不得不說,工部負責督建開國公府的人很能幹,把這府邸修得真是富麗堂皇,美侖美奐。這座府邸的後花園太大了,光大大小小的池塘就有九個,號稱九連塘。

    開國公和蘭夫人也是第一遍看自己家,處處新鮮。

    看了一遍,最後無瑕給陸先生挑了處風景優美的院子居住,又給自己挑了個有山有水有高樓的地方做書房。至於她自己,開國公和蘭夫人都不許她一個人住,“你才多大一點點,跟著娘住正院,豈不是很便當?”無瑕還是個孩子,自然是戀娘的,父母這麼一說,她也沒反對。

    “真是好孩子。”開國公笑咪咪。

    前方出現一個很大的院子,院中遍植桃樹,桃樹下三三兩兩的,全是身姿輕盈的少女。“這麼濃的香味。”無瑕揪揪小鼻子。

    蘭夫人和陸先生都是皺眉。這院子裡住的肯定全是女人,而且是喜歡塗脂抹粉的女人!

    開國公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慌了,“這裡不用看了,不用看了。”替無瑕撥轉馬頭,想走。

    無瑕是個勤學好問的孩子,最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呀。”她執拗的追問。

    開國公心虛的偷偷看了蘭夫人一眼,不知該說什麼。騙人吧,他不大會,也不大敢;實話實說,那不是討打麼。

    蘭夫人笑了笑,“今兒個先不看了。無瑕小姑娘,這院子是個好院子,趕明兒等裡面的人全搬出去了,娘再帶你過來看。”

    “也行。”無瑕想了想,點了頭。

    “甚好,甚好。”開國公殷勤的附合。

    到了這會兒陸先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由的肚中好笑。

    開國公府可不只是占地遼闊,裝飾華美,還有許許多多的美人遍佈其中。這個種滿桃樹的院子,想必是美人們的群居之所。開國公准是對府中的情形不夠熟悉,才會冒冒失失帶著妻子女兒到了這兒。他能讓蘭夫人看到成群的小美人麼?他能讓無瑕看到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的女子麼?當然不能。就算不怕蘭夫人生氣,他也怕把無瑕帶壞。

    這些美人是以色事人的,這樣的人,哪個做父親的也不能讓女兒看到。

    所以,趕緊逃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24 PM

第13章 一笑之間

    開國公殷勤道:“閨女,這段路很平坦呢,可以撒開了跑。”無瑕喜孜孜,“好呀好呀,爹爹,讓閃電有多快跑多快!”

    開國公聽不得這一聲,揚起馬鞭呼喝了一聲,閃電撒開四蹄飛奔而去。

    開國公當然也跟著跑了。

    一陣風似的,父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蘭夫人看著落荒而逃的開國公,暗暗咬牙。

    蘭夫人正要和陸先生一起坐上轎子離開,卻聽得身後傳來悠揚的樂曲聲,有一柔媚的女子曼聲唱道:“愛他時似愛初生月,喜他時似喜看梅梢兒,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鉤月。當初意兒別,今日相拋撇,要相逢似水底撈明月。”

    曲音嫋嫋,說不盡的纏綿悱惻之意。

    蘭夫人皺皺眉,有些歉意的對陸先生說道:“對不住,有辱清聽。”

    陸先生是沒出閣的女孩兒家,人又是極為斯文端莊的,聽這樣的人唱這樣的曲子,實在不適宜。

    陸先生笑,“這有什麼,孩子沒聽見便好。”

    無瑕已經騎著她的閃電跑遠了,這飽含情意的曲子,小姑娘聽不到。

    院中傳來的曲調由纏綿轉為激昂,唱曲的人聲音清亮悅耳,“青山相待,白雲相愛,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管甚誰家興廢誰成敗,陋巷簞瓢亦樂哉。貧,氣不改;達,氣不改。”

    居然是宋方壺的《中呂·山坡羊·道情》,一片浩然之氣。

    蘭夫人和陸先生聽的都是動容。

    陸先生心中一動,“夫人,其實這園中女子雖令人生厭,想想卻也可憐。這些人,大約是亂世之中和家人失散的吧,也或許是家貧無計,被父母賣了。”

    她們住在這深宅大院裡,除了用色相討好一個男人之外,看不到別的出路。可是,儘管在這樣的境地之中,也有人唱出志向高潔的曲音。

    蘭夫人沉吟,“這些人的來歷,我卻不知。”

    旁邊一個長臉的管事婆子姓桑,熟悉府裡的情形,是負責帶路的,她趕忙陪著笑臉,“夫人,這院子名綺香院,裡面住的姑娘都是別家送的,並不是國公爺花錢買的,或搶的。”

    這婆子急著替開國公撇清,倒招得蘭夫人一笑。

    這一笑之間,蘭夫人也已有了主意。

    當天,蘭夫人便命管事婆子把綺香院所有姑娘的姓名、年庚、籍貫等整理了報上來。管事婆子不敢怠慢,連夜敲開綺香院的門,每個姑娘挨著查問。“這是要做什麼?要把我們再送人麼?”綺香院中人心浮動,人心惶惶。

    第二天,綺香院的姑娘全被叫起來了,列好隊,被帶到了府裡的議事廳。

    議事廳很大很寬闊,中間擺著六扇紫檀雕花落地大屏風,把整個議事廳分成了兩部分。

    姑娘們全進來之後,被帶到了左邊。

    “全叫來了麼?這是打算做什麼?”美人們大多很是心慌。

    一位穿戴華貴的中年貴婦被幾十名侍女、婆子簇擁著走了進來,到上首坐下。她含笑往下面看了看,“就這些了麼?”桑嬤嬤是被交代下來辦這件事的,儘管累的一晚沒累,眼圈都黑了,卻還是打起精神,滿臉陪笑,“回夫人的話,綺香院的姑娘們全在這兒了,一個不少。”

    ──這是要做什麼呀?美人們心裡更沒底了。

    “給夫人請安。”美人們一起跪下磕頭,廳中響起或是嬌媚或是清雅各種各樣的聲音。

    蘭夫人舉目望去,有些美人就連跪拜起來都很好看,像舞蹈一樣。那纖細的小腰肢真是不盈一握,像風中搖擺的楊柳。

    美人們行過禮站起來,一個個低頭站著,很恭順的樣子。

    蘭夫人性子如何,開國公府的人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就不敢放肆。

    蘭夫人的身份地位在那擺著呢。

    蘭夫人衝小翠點點頭,小翠會意,笑盈盈站了出來,清了清嗓子,“夫人仁慈,知道你們是戰亂之時和家人失散的可憐人,有意成全你們和家人團聚,共用天倫之樂。你們當中若有記得家鄉親人、願意回家的,便站到最右邊;若不記得家鄉親人,願意聽夫人之命配人的,便站到中間;若是這也不願那也不願,還願留在綺香院的,便站在左邊。”

    什麼?

    美人們聽的呆了,都沒反應過來。

    她們已經習慣被權貴們當成花瓶一般送來送去,忽然有位貴婦告訴她們,你可以回家了,你可以嫁人了,實在不敢相信是真的。

    小翠抿嘴笑了笑,朗聲說道:“不管是願意回家和親人團聚的,還是願意聽夫人之命配人成家的,夫人都賜給二十兩白銀。願意回家的當作路費,願意嫁人的,便當作是夫人的陪送。”

    二十兩白銀眼下是很值錢的,能換兩萬多文銅錢。有這個作嫁妝,可以嫁個中等人家安份度日,是很好的了。

    這種前景看上去好像很誘人,可是留在綺香園,沒準兒哪天真被開國公看上了,得了寵,就可以過錦衣玉食、富貴無邊的好日子。出去之後,卻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美人們猶豫起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拿不定主意。

    蘭夫人端起茶盞慢慢呷了一口清茶,目光中閃過絲不耐煩。若是昨天聽到的全是靡靡之音,誰會和她們費這個事?不過是心存仁厚,不願委屈了有志氣的人罷了。

    一片寂靜之中,有位身穿素淨衣衫、十六七歲的少女挺身站了出來,衝蘭夫人福了福,“夫人的恩德,奴家感佩於心。奴家自幼便被和親人失散,父母家鄉都已記不得了,願聽夫人之命配人。”

    這少女鵝蛋臉,眼睛大而嫵媚,相貌極為標緻。

    “這樣的容貌,怕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麼?何苦自暴自棄。”美人之中,很有幾個人替她惋惜。

    聽夫人之命配人,不是小廝就是僕役,至多是個護衛。那樣的丈夫,和開國公怎麼能比。

    蘭夫人微微笑了笑,“你這麼快站出來,難道毫不留戀開國公府麼?”

    少女低了頭,“奴家到開國公府有三年多了,從沒見過國公爺的面。雖然在常家吃了三年多安樂茶飯,心存感激,卻還是要為自己打算一二的。”

    她說的很坦白,沒見過開國公,留下來也沒指望,還不如另謀出路。

    “你想嫁個什麼樣的人,說出來聽聽。”蘭夫人笑道。

    這少女生的嫵媚,但眼神清亮,很正氣,蘭夫人不免生出憐惜之心。

    “全聽夫人的指令。若問奴家的心意,只要他人品端正,足矣。”少女恭敬的答道。

    連年貌相當都沒提,只求男方人品端正。

    “你叫什麼名字?”蘭夫人對她生出好感,聲音很溫和。

    “奴家的名字,喚作小檀。”少女神色依舊恭謹。

    屏風對面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中年男人粗獷的大笑聲,“夫人,這個不難!人品端正的年輕人,為夫身邊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接下來是幾個年輕男子爭先恐後的聲音,“我人品端正!”“我心眼兒最好!”“我連只蒼蠅都捨不得打死!”

    這是……怎麼了?美人們都不由自主的,悄悄的,看向雕花屏風。

    “你們幾個當中,誰年齡最大?”開國公大聲問道。

    “我,我年齡最大!”年青人迫不及待的聲音。

    “成江,這姑娘歸你了,往後好好過日子。”開國公哈哈大笑。

    那年青人先是驚喜的道了謝,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大聲說道:“小檀姑娘,在下今年二十五歲,雖略大了幾歲,並不算老!我如今任校尉之職,往後還要再往上升的,我……我一準兒讓著你,愛重你,讓你過好日子!”

    屏風對面響起哄堂大笑聲,“這小子是唯恐人家姑娘心不甘情不願的,這就甜言蜜語上了!”

    蘭夫人也覺好笑。

    小翠、桑嬤嬤等人一邊笑,一邊把小檀叫過去,“拿著這條子,稍後到帳房支銀子去。小檀姑娘,百年好合,白頭到老。”小檀紅著臉道謝,收下條子,安安靜靜低頭站在一邊。

    耳邊仿佛響起那名叫成江的年青人又是驚喜又是鄭重的承諾,小檀臉越來越紅,連耳根子也紅透了。

    有一個身材纖細、白皙清秀的少女也站了出來,細聲細氣的說道:“夫人,奴家也是不知家鄉親人的,也願……也願聽夫人的……夫人,奴家別的不求,只要他天天在家,晚上不出門,就心滿意足……”

    她生的纖弱,聲音也軟軟的,透著股子嬌嬌弱弱。

    蘭夫人本來不大喜歡她這幅模樣,聽了她的話,卻來了興趣,“為何?”

    那少女怯生生道:“奴家名小丹,不知是不是名字叫壞了,生來便膽小,到了晚上,尤其害怕。夫人,我一個人睡覺,常常嚇得要死……”

    屏風對面又傳出哄堂大笑聲。

    誰都聽得出來,這少女就是單純的一個人睡覺害怕,並沒別的意思。不過,她這話說的可真是引人綺思。

    “大將軍,我聽到她這管聲音,就酥了。”一個身材健壯的年輕護衛央求著開國公。

    “太嬌弱了,可不好生孩子。”開國公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很內行的告訴他。

    “這個不著急,慢慢生,慢慢生。”年輕護衛那急切的心情,絲毫沒受到影響。

    “隨便你。”開國公拍拍他的肩膀,放聲大笑。

    這年輕護衛有樣學樣,也大聲說道:“小丹姑娘放心,往後我哪兒也不去了,天天守著你!”

    “瞅瞅他這出息。”他這番表白,引起一片噓聲。

    小丹也紅著臉領了條子,站到了小檀身邊。

    有了這兩個開頭的,接下來就順當了。一個接一個的姑娘站出來,說出自己的年齡、喜好、想嫁什麼樣的人,屏風對面總有年青人熱情的回應,很是熱鬧。

    也有例外。

    一個年方十四、名叫小漁的姑娘戰戰兢兢站出來,含淚央求,“夫人,我繡花繡的可好了,花鳥蟲魚,繡出來像真的一樣!我給您做丫頭,您收下我吧!”

    蘭夫人見她年齡小,便耐著性子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問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小漁父母親人都亡故了,但是她定過親,未婚夫是她的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心裡一直想著自己的未婚夫,不願嫁給別人。

    蘭夫人想起陸先生,不由的心中一軟,“傻丫頭,你若一直尋不到他呢?等他一輩子不成?”

    女人總是癡心的,男人麼,呵呵,誰知道。

    小漁抹起眼淚,“我和他是被亂兵衝散的,臨分別的時候我們約好了,若是二十歲還不能重逢,便各自嫁娶。夫人,他和我一般大,我二十歲的時候,他也二十歲……”

    蘭夫人歎了口氣,答應了她。

    反正針線房總是要用人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25 PM

第14章 風雅

    綺香院裡的美人們大多已不知家鄉親人,即便有幾個還記得父母是誰、家在哪裡的,也不願回去,“賣了一遭,養育之恩已是報了。還不如聽夫人之命配了人,好生過自己的小日子。即便真想回家,也等往後日子過順當了,帶著夫婿兒女一起回,免得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的,再被家裡賣一回。”

    開國公帶來的這些年青人雖說都沒什麼家底,可是和她們年齡相當,血氣方剛,又從來沒有娶過,是一心想過日子的人。仔細想想,到也令人動心。

    她們中的大部分選擇了嫁人。

    最後,左邊只剩下十幾位身材綽約的美人。這十幾位美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極為標緻,大概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吧,想想要嫁給凡夫俗子,實在不甘心,寧願留在綺香院搏一搏。

    萬一被開國公看上了,得了寵,就是夫人也要退避三舍。

    世上哪有男人不愛美色的。

    一位名叫小茉的美人聽得開國公在隔壁的哈哈大笑聲,心裡直癢癢。一直沒見過開國公府的正主,這會兒好容易聽到他的聲音了,這機會豈能輕輕放過?往後是飛上枝頭,還是被踩在腳底,就看今天了!

    她再三思量後,站出來,情真意切的表白,“小茉打從還是孩童的時候起,便仰慕英雄豪傑。國公爺戰功赫赫,英武出眾,若能服侍左右,是小茉幾世修來的福氣。”

    她很聰明,知道自己嬌滴滴的模樣開國公是看不見的,故此,她把所有的情意都寄託到了美妙嗓聲中,這番話說的真是情意綿綿,深情款款。

    蘭夫人低頭看了她一眼,覺得噁心。

    小翠等從老家跟著過來的侍女,都氣得滿臉通紅。

    這女人真不要臉!當著夫人的面,她敢這樣!

    小翠已經開始擼袖子了,她身邊的小青、小紅、小白也是一樣,目露凶光。這幾個丫頭一齊看向蘭夫人,只等著蘭夫人點點頭,便要同心協力,把眼前水汪汪的美人扔出去!

    蘭夫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隔壁開國公怔了怔,縱聲大笑,“你仰慕英雄豪傑?好,本將軍成全你!本朝若論起英雄,誰能比得上征虜大將軍?來人,把這丫頭帶走,收拾打扮好了,這便送到平國公府!”

    開國公這話一出口,桑嬤嬤響亮的答應了一聲,揮揮手,立即有兩個身材粗壯的婆子上前扭住小茉往外推,“快走,這便梳妝打扮去!”

    小茉嚇得魂飛魄散,“不要,不要!”

    征虜大將軍、平國公張光,他生平打過無數勝仗,出了名的“婦女無所愛,財物無所取”。他府中只有一位夫人,別無妾侍,三子三女全是嫡出。若是被送到平國公府,自己算是完了,這輩子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小茉口中央求著,拼命掙扎,可是誰理會她呢,兩個婆子拿出帕子塞住她的嘴,斥道:“國公爺和夫人面前,有你大喊大叫的?”拉著她,硬給拉出去了。

    美人的萬種風情對於五大三粗的婆子來說全無用處,兩個婆子面無表情的把她拉了出去。出門後小茉還在掙扎,婆子不耐煩,索性粗暴的拖著她,給拖走了。

    方才還嬌媚宛轉的美人,瞬間變得灰頭土臉,不堪入目。

    令人歎息。

    前一刻還是開在枝頭的繁花,明媚鮮豔,嬌美動人,一陣狂風暴雨之後,卻是落紅委地,狼狽不堪──美人的命運,往往如此。

    越美麗,越脆弱,經不起風吹雨打。

    “女人生的太標緻了,也不好。”已經被許配出去的姑娘們偷眼看著這情形,心中惻然。小茉若不是因為太過美貌,這會兒也應該和咱們一樣,等著嫁人了吧?雖說嫁的人窮了些,卻是一夫一妻,正經過日子的。

    那十幾名依舊站在左側的美人也是色變。片刻之後,便有四五個人一起站出來,要求配人。

    她們再怎麼自負美貌,到了這會兒也看清楚了,開國公根本沒有憐香惜玉之心,他怕蘭夫人!這不,一旦有人當著蘭夫人的面對他表示仰慕,他便是這樣了。

    還留下來做什麼?有什麼指望。

    這幾個人比較倒楣。年輕英俊、銳意進取的小夥子們先前已各自挑中了合心意的姑娘,剩下來的年輕人比之前已是差了一大截。不過,醜也罷笨也罷,好歹是正經八百成親嫁人,比再被送出去、不知淪落到哪裡,還是要強多了。

    最左邊還站著八位美人,她們面色猶豫,顯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就這麼嫁了吧,實在不甘心;留下吧,又看不到前途在哪裡。

    開國公哪有功夫理會她們,手一揮,豪邁的吩咐,“兒郎們,各回各營!沒娶上媳婦兒的莫灰心,夫人最是仁慈寬和,你們的事她記著呢,一準兒讓你們人人都能成家!”

    “夫人英明!”年輕人很會湊趣的大聲歡呼。

    開國公笑著罵了一句,年輕人響亮的謝了大將軍和蘭夫人,道了別,各自散了。

    “想嫁也嫁不成了。”八個美人白了臉。

    開國公推開屏風走過來,笑咪咪看了一眼,“還剩這幾個?夫人,左丞相兩名,右丞相兩名,趙國公兩名,大都督兩名,可好?”

    蘭夫人哼了一聲,“你的人,隨你處置。”

    開國公打了個哈哈,“送走送走,即刻送走。還有,這些人保不齊就是丞相府、大都督府送來的,送出去的時候問仔細了,好歹換換人家。”

    桑嬤嬤大聲答應,帶著幾個壯實婆子上前,要把八個美人帶走。

    八個美人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要是開國公根本沒往她們這兒看,倒還罷了,問題是開國公笑咪咪的看了過來啊,這些傾國傾城的美色,他應該盡收眼底!這樣都還不動心,依舊衝著夫人獻殷勤,真是豈有此理。

    “早知道他是個瞎子,我也早做打算了。”有人懊悔。

    “百戰百勝的常大將軍,竟這般懼內,羞也不羞?”有人氣憤。

    “唉,我就是大都督府送過來的,千萬別再把我送回去呀。”有人慌了。

    “是啊是啊,我是趙國公府上個月才送過來的……”有人帶著哭音說道。

    她們被帶出去的時候 ,個個哭的梨花帶雨。

    看著這八個美人,已經定下終身的姑娘們更是慶倖。何苦來呢,這麼飄來飄去的什麼時候是個了局,還不如安安份份嫁個人,一心一計過日子。

    家再窮,是自己的。

    開國公衝著蘭夫人陪笑臉,“夫人再給操操心,沒娶上媳婦兒的臭小子還多著呢。”蘭夫人懶懶的,“連個謝媒錢也沒有,這般怠慢,誰給你操這個心。”開國公忙道:“謝媒錢有啊,當然有!夫人這般忙累,哪能沒有謝媒錢!”

    說著話,蘭夫人慢慢站起身,開國公陪著她,兩人並肩離去。

    蘭夫人出了議事廳,並不往正房走,卻拐上一條小路,往涵碧館的方向走去。

    涵碧館,是無瑕的書房。

    “夫人和我真是心有靈犀,我也正打算接閨女放學!”開國公笑道。

    我閨女真是太好學了,這不,才到家不久,便跟著陸先生上課去了。

    大姨娘手中拿著幾張拜貼遠遠走了過來,平時一直溫婉和順的她,這時臉色有幾分焦急。夫人這是怎麼了,放著這些貴婦的拜貼且不理會,卻去和綺香院那幫女子鬧什麼?那些女子算什麼,也值得這樣。

    大姨娘越走越近,開國公的臉色她看得越來越清楚。

    他一向是個很粗魯的人,從來不斯文,不過,這會兒他臉色異常和悅。低頭看著蘭夫人的時候,目光溫柔似水。

    大姨娘好像被雷劈了一樣,呆在了那裡。

    他一直是那麼粗心,從不曾細緻過。可他對夫人,卻是這樣的……

    大姨娘躲到一顆大樹後面,心亂如麻。

    開國公和蘭夫人越走越近,大姨娘心怦怦直跳。

    “……可惜女孩兒不能科舉,要不,咱閨女非考個狀元不可。”開國公絮絮叼叼的說著話,語氣之中,滿是得意。

    蘭夫人笑話他,“你當狀元這般好考麼?嬌嬌才五六歲,能懂得多少。”

    “反正我閨女就是與眾不同。”開國公哈哈笑。

    “你還不銷假麼?快到三個月了。”蘭夫人聲音懶洋洋的。

    “還不到時候呢,我再歇歇,陪你熟悉熟悉咱家,還有,天天接閨女放學。阿月,我最喜歡接咱閨女放學了。”開國公語氣中全是討好。

    他倆漸漸走遠,大姨娘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原來他也會溫柔,也會細心,也會體貼……

    風中隱隱傳來小女孩兒銀鈴般的笑聲。大姨娘驚覺,忙拭去淚水,換上笑臉。

    常晚霞手裡舉著個漂亮的風車跑了過來,常朝霞在她身後笑,“小晚,莫跑太快了。”常晚霞笑嬉嬉,“好呀。”跑得更快了。

    “大小姐,二小姐,這麼高興呀。”大姨娘分花拂柳走出來,含笑說道。

    ──

    涵碧館中間是座高樓,周圍老樹濃蔭,風亭月榭,迤儷相屬,更有一個彎月形的池塘,水清如碧,周圍的青翠林木映入水中,美不勝收,堪稱圖畫。無瑕小姑娘頭一眼便相中了這個地方,挑它做了書房。

    開國公和蘭夫人到了涵碧館,都覺胸襟為之一爽。

    “我閨女挑的書房真不賴。”開國公嘖嘖稱讚。

    “豈止。嬌嬌起的名字才好呢。”蘭夫人抿嘴笑。

    開國公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夫人,金霞銀霞,就不提了吧。”

    那時候只覺得金銀都是好物件,富貴,這會兒想想,忒俗氣了,配不上嬌嬌。

    兩人不許侍女們跟著,輕手輕腳到了書房前。書房前放著石桌、石凳,清潔古樸,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

    “陸姐姐,我便是不喜歡您看這本書,好不難懂。”無瑕小姑娘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了出來。

    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是微笑。

    閨女,你又淘氣了麼。

    陸先生聲音很溫和,“無瑕,《周易》不只大大的有名,而且廣大精微,包羅萬象,是大道之源。姐姐正好看到這裡,講一段給你聽聽,好不好?你或許聽不懂,不過,慢慢會明白的。”

    “好呀。”無瑕想了想,欣然同意。

    “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陸先生一字一字,清晰的念出一段文字。

    “耿介如石,當機立斷,何待終日?君子曉得事理的微妙,也知道事理的彰顯,知道柔弱的一面,也知道剛強的一面,能通達而應變自如,就能成為萬眾敬仰的人物。”念完,陸先生細細解釋給她的學生聽。

    “知微知彰,知柔知剛。”無瑕認識了這幾個字,高興起來,“姐姐,我家的丫頭不是小黃就是小綠的,半分不好聽。我娘新給我挑了四個小丫頭呢,我讓她們叫做知微,知彰,知柔,知剛,好不好?”

    蘭夫人暈。嬌嬌,敢情先生給你講了一段書,你就想著給小丫頭起名字啊?

    開國公湊到她面前,聲音小小的,“阿月,咱家往後要雅致起來了。”

    什麼意思?蘭夫人抬頭看了他一眼。

    開國公得意的笑,“小丫頭的名字都出自《易經》啊。”

    開國公嗅了嗅風中傳過來的淡淡花香,心情愉悅之極。我閨女都會用《易經》給小丫頭起名字了,我這開國公府,能不風雅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26 PM

第15章 威風

    “就你這模樣,還雅致呢。”蘭夫人瞅瞅粗獷魁梧的開國公,不由的輕輕一笑。

    常橫,你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我這模樣雖生的不好,我閨女卻是小雪團兒一般,可愛極了,一看就雅致的不得了!”開國公開心的吹噓。

    他這一吹噓,聲音就大了,驚動了書房裡的眾人。

    “誰在外面?”一位五六歲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口,清脆的問道。

    這小姑娘生的雪白粉嫩,嬌美可愛,上身穿著淺紫色織錦緞衫子,斜領左衽,袖子略寬,下著淺色雲綾長裙,衣擺和裙尾繡著幾朵蘭花,清新雅致,飄逸出塵。

    “看看我閨女,多招人喜歡。”開國公眉花眼笑。

    他和蘭夫人一起站起身,笑咪咪的走了過去,“無瑕小姑娘,我和你娘親專程來接你下學的,來的略早了一點兒,但坐在外面等。閨女,下學了沒有?”

    “也不算早,剛剛好。”陸先生緩步過來,微笑道:“無瑕已下學了,這會兒是在和我聊天兒。”

    “原來如此。”開國公和蘭夫人都笑。

    兩人一邊一個牽了無瑕的小手,無瑕眼中滿是快活笑意,眉毛彎彎。

    爹和娘一起來接我下學了,真好。

    蘭夫人少不了和陸先生客氣幾句,“孩子太調皮了,陸先生教正經道理,她只想著丫頭的名字。”陸先生笑,“起名字確實有趣,難怪無瑕會這樣。無瑕眼光極好的,她給小丫頭起的這幾個名字很別致,不容易重名。”蘭夫人粲然,“可不是麼。往後咱們無瑕小姑娘若是出門做客,使喚起丫頭來,估計別家丫頭不會聽岔。”

    知微、知柔就不說了,有誰家會給丫頭起名叫知彰、知剛的。

    一家三口和陸先生道別出了涵碧館,也不坐轎子,慢慢向正房走去。無瑕走在父母中間,一會兒跟開國公炫耀她今天又學了什麼新書,一會兒跟蘭夫人顯擺陸先生獎勵給她的湖筆有多麼難得,忙活的不行。開國公和蘭夫人時不時低頭看向寶貝女兒,目光中滿是寵溺。

    前方是一泓清澈的池水,池水之上架著座拱形石橋,再往前便是花圃,花圃外邊置有石桌、石凳,前方空地還有一個纏滿新鮮花朵的秋千架,是一個嬉戲遊玩的好地方。

    常晚霞開心的蕩著秋千,秋千旁站有數名僕婦、侍女。大姨娘和常朝霞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面目含笑,柔聲細語的說著話。

    “……求見你爹爹的人那麼多,外院的盧管事再三來回,你爹爹只是不理會;各家夫人送來拜貼的也不少,夫人也不放在心上。放著多少大事不管,卻把綺香院那撥女子當成了心頭大患,忙不迭的先要處置了。小朝你說,這算什麼。”大姨娘神色還是和悅的,笑容中卻頗有幾分苦澀之意。

    “爹爹假期還未滿,想歇息,不願辦公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各家的拜貼,次日命人依禮回拜便是,不值什麼。”常朝霞不在意的說道。

    “你當我樂意操這個心麼。”大姨娘很有幾分無奈,“要不是因著你快及笄了,正是要緊時候,我樂得躲清閒呢,才不管這些。”

    家裡有個該說親事的大小姐,夫人做出驅逐姬妾這樣小家子氣的事,大小姐豈能不讓連累。開國公府再怎麼威名赫赫,若是女眷偏狹驕悍的名聲傳出去了,詩禮之家哪裡肯來求娶。娶媳婦,誰家不要個通情達理的。

    常朝霞不屑的哧笑,“只要有爹爹在,我便高枕無憂!”

    您想什麼呢,難道我常朝霞還要討好這些所謂的貴婦不成?不管一品二品,說起來不過是臣子罷了,這些人,我還沒有放在眼裡。

    “小朝,我替你擔憂……”大姨娘欲言又止。

    “放心,我好著呢。”常朝霞笑吟吟。

    二姨娘帶著幾個丫頭,花枝招展的過來了。她上身穿橙色遍繡折枝花卉宮花錦褙子,下著挑金線十二幅貢緞長裙,頭上高高梳著飛仙髻,髻上插著支鑲珠嵌寶的喜雀登枝大金釵,黃澄澄明晃晃的,極是耀眼。

    二姨娘的神態表情和她這金釵也相配,趾高氣揚,目中無人。

    “瞅瞅她這樣子。”大姨娘和常朝霞都不禁笑了。

    生了個兒子了不起麼,這般囂張。蘭夫人都回來了,她竟還敢這樣,絲毫不知遮掩。

    大姨娘笑著站起身讓坐,“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快請坐。”常朝霞雖是看著二姨娘不順眼,也欠了欠身,“請坐。”二姨娘矜持的站著,不肯落坐,“一天到晚的總是坐著,站站也好。”

    大姨娘知道她是怕弄皺了裙子,也不勉強,陪她一起站著,言笑晏晏的說著話。常朝霞卻不耐煩應酬她這樣的人,走開了,去看常晚霞蕩秋千。

    開國公和蘭夫人帶著無瑕走到石拱橋上的時候,大姨娘和二姨娘正親親熱熱的說著話,常晚霞也不蕩秋千了,仰起小臉和常朝霞快活的說著什麼,看上去真是一團和氣。

    原本一臉慈愛笑意的蘭夫人,目光變冷了。

    無瑕咦了一聲,“娘,您的手怎地忽然變涼了?”

    樂呵呵的開國公笑容凝固了。他個子最高,視野最廣,下面的大姨娘二姨娘,常朝霞常晚霞,自然也看到了。

    他們三個在石拱橋上停下了腳步。

    溫婉謙恭的大姨娘,盛裝麗服的二姨娘,一起向這邊走了過來,兩人都是一臉笑。

    蘭夫人神情冷淡,開國公惶惶不安,無瑕小姑娘看了她們一眼,皺起眉頭,“爹爹,她們是老幾來著?我沒記住。”

    她知道開國公府有四房姨娘,也知道正往這邊走的兩個人是四房姨娘的兩個,不過,到底是誰,她還分不清。

    開國公頭皮發麻,“閨女,爹也沒記住。”

    騙誰呢?蘭夫人不屑的白了他一眼。

    “真沒記住。”開國公咬緊牙關。阿月,你別說瞪我了,就是晚上你狠狠打我一頓,我……我也是沒記住!

    開國公暗暗下了決心,決定打死也不承認。

    大姨娘和二姨娘到了近前,曲膝行禮,“國公爺,夫人。”大姨娘低著頭,很恭順的樣子,二姨娘卻是眼眸中有團火似的,看上去很不安份。

    常朝霞牽著常晚霞也往這邊走。

    蘭夫人的聲音清晰映入她們耳中,“這穿橙色衣裳的人姓什麼?”

    “夫人,為夫不知她姓什麼。”開國公急急忙忙的,好像在辯解什麼。

    常朝霞愕然,不由的停下了腳步。常晚霞雖是年紀小,還懵懂著,也覺得不對勁,怯怯的偎依到了大姐身上。

    二姨娘臉色煞白。

    我為他生下了二郎,我為他生了兒子,他居然說不知道我姓什麼!

    大姨娘本是看不起她的,覺得她淺薄無知不知進退,這會兒卻起了同病相憐之心。不知她姓什麼?我也一樣吧。

    “你姓什麼?”蘭夫人居高臨下,冷淡的問著二姨娘。

    二姨娘忍著一口氣,福了福,“夫人,妾姓林,雙木林。”

    “林氏,你僭越了。”蘭夫人看著她頭上閃閃發光的金釵,慢慢說道:“如今國朝初立,民生艱難,皇上崇尚節儉,文武百官都不敢奢侈浪費。你是什麼身份,敢用赤金鑲藍寶石珍珠的髮釵?這事若是傳出去,開國公府豈不是會被人非議。”

    “極是!”開國公憤憤,“皇上還節儉呢,我做臣子的哪敢胡亂糟蹋好物件兒!你都戴這個了,讓夫人穿什麼戴什麼!”

    二姨娘羞忿欲死,顫抖著雙手從髮髻上撥下金釵,跪下認錯,“妾再不敢了。”

    剛才她趾高氣揚,像隻漂亮的錦雞,這會兒形容狼狽,瑟瑟縮縮,卻像只落湯雞了。

    從錦雞到落湯雞,只在於蘭夫人一句話。

    大姨娘畢恭畢敬的在旁站著,好像被當頭一盆冷水澆過來,澆了個透心兒涼。夫人,她真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絲毫不肯容人啊。開國公府豪富,這些首飾哪個姨娘沒有?何苦來,拿這個做法子。

    常朝霞牽著常晚霞的小手過來行禮問好,常朝霞還是落落大方的,常晚霞神色間卻有幾分懼意,一直往大姐身上貼,開國公和顏悅色,“小朝,小晚,姐妹兩個好好玩,不許吵架。乖,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該用晚食了。”

    常朝霞心中的失望,真是難以言表。

    這一世爹爹健在,自己曾經為此欣喜若狂。可是,爹爹好像很懼內,心思全放在了夫人和三妹妹身上。爹爹,您怎能這樣,我才是您最該珍惜的女兒,我會飛上枝頭,我命中註定是鳳凰……

    她笑著答應,“是,爹爹。”行禮告辭,帶著晚霞步履輕快的離開了。

    “小晚,大姐那兒有新鮮菜式,你今晚和大姐一起用晚食好不好?”“好啊好啊。”風中傳來姐妹兩個和悅的說話聲。

    大姨娘趁機也告辭了。

    本來她是有正事要說的,不過,正事可以換個時候再說,明知道蘭夫人心緒不佳,還是不碰釘子為好。

    二姨娘低頭跪著,羞慚萬分,蘭夫人不咸不淡的訓斥了幾句,吩咐她回去反省,今後不許僭越張揚。二姨娘見開國公一句話不肯為她說,心中氣苦,胡亂磕了幾個頭,狼狽的退下了。

    “夫人真威風!”開國公衝蘭夫人伸出大拇指。

    “這種威風,誰稀罕。”蘭夫人神色冷冷的。

    哪個女人想要這種威風了?家裡清清淨淨的,才最省心。

    這晚管事婆子把白天收到的拜貼全部呈了上來,蘭夫人一一看過。開國公陪著她一起看,“夫人,這些人家都是朝中貴人,不可怠慢。”蘭夫人很稀奇的抬頭看他,“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簡直令我刮目相看。”開國公打個哈哈,“從前我魯莽了些,這會兒想守著妻子兒女過太平日子,自然和從前不同。”

    蘭夫人不由的一笑。

    看到最後一張貼子,蘭夫人眼睛亮了,“弟妹回城了麼?這可真是太好了!”

    開國公忙探過頭,看了貼子,他笑了,“這可是好!弟妹回城了,大寶小寶自然也跟著回了,咱閨女能見著表哥、表妹了!”

    蘭夫人的弟媳婦孔氏是金陵人氏,和蘭將軍成婚後育有兒子大寶,女兒小寶。孔氏娘家爹身子不好,一直在鄉間休養,孔氏便跟在身邊服侍。蘭夫人正打算著等安頓好了,便出門到孔家拜訪,卻不想孔氏已回到金陵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28 PM

第16章 刀

    兩人正說著話,小翠進來了,“夫人,凝香居的兩個丫頭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說二姨娘病了,發燒,說胡話。”

    小翠一臉的不情不願。大晚上的,蘭夫人忙了一天該洗漱歇息了,小翠實在不願意拿這些事來煩她。再說,小翠才不相信二姨娘是真的病了,不過,二姨娘的丫頭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又不能不來稟報蘭夫人。萬一真是病得兇險,那是肯定要給她請大夫的,畢竟是二公子常緒的生母。

    開國公低下頭,拿起拜貼一張張仔細觀看,面色鄭重,好像在尋思著什麼很要緊的事。蘭夫人皺皺眉,“拿了國公爺的名貼,命人出去請大夫。再命人到前院知會二公子,讓他過去凝香居看看,若病人很要緊,二公子晚上便守著吧,不必回去。”

    小翠答應著,見蘭夫人沒有別的吩咐,開國公一直低著頭,也不像要說話的樣子,便轉身出去了。

    “你若不放心,也去看看。”蘭夫人淡淡說道。

    開國公唬了一跳,“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阿月,我真的不知她姓什麼叫什麼,我……我心裡沒她。”

    蘭夫人把手中的貼子扔到桌案上,神色間滿是厭煩,“今晚你出去,不許在我房裡。”

    開國公眼圈紅了紅,低聲道:“阿月,我快進鬼門關時牽掛的是你,捨不得的是你,不是別人。我不走,打死也不走。”

    他比常人高大許多,又粗魯不文,這樣溫柔深情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很有些不倫不類。蘭夫人又是想笑,又覺心酸,轉過頭去,不理會他。

    開國公往她身邊挪了挪,試探的、輕輕的握住她的手,“阿月,我守著你,再也不走了。咱們就和新婚的時候一樣,每天都恩恩愛愛的,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滿是乞求之色。

    蘭夫人握緊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阿橫,你若今晚不走,往後可再也不許走了!你若敢改了主意,我便──”

    她頓了頓,伸出一隻手掌,做了個殺人的動作。

    麻利,狠辣,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成,就這麼說定了!”開國公慨然應允,“阿月,明兒我便吩咐人打把雪亮的大刀,親手交到你手裡!我若改主意,你便手起刀落,一刀砍了我!”

    他把自己碩大的腦袋伸到蘭夫人面前,“阿月,你若說聲要砍,我便是這樣。”

    蘭夫人狐疑的伸手推推他,“真的不躲?”

    這可不是棒槌,你受番皮肉之苦也就過去了,這是腦袋,大刀砍過去,你可就沒命了,知道麼。

    開國公抬頭看著蘭夫人,意氣風發,“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說不躲,就不躲!”

    蘭夫人不由的一笑,“成啊,阿橫,咱們便是這麼說定了。你打把大刀給我,哪天我若看你不順眼,便給你一刀。”

    “不能吧。”開國公嚇的跳了起來,結結巴巴道:“看,看不順眼,便給我一刀?阿月,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誰跟你鬧著玩?”蘭夫人笑吟吟的站起身。

    “能反悔不?”開國公做出幅囉囉嗦嗦的樣子。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蘭夫人一步一步逼近他。

    “夫人,為夫明兒個便吩咐人打刀……”開國公顫顫巍巍的、哭喪著臉說道。

    他裝可憐裝的蠻像,蘭夫人瞅著有趣,哧的一聲笑了。開國公也直起腰身,哈哈大笑。

    兩人的笑聲傳到外間,外面幾個當值的丫頭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有歡喜之色。那什麼凝香居的二姨娘“病了”,夫人和國公爺還是和和美美的,並不曾置氣,真好。

    就是要這樣才對啊,若是凝香居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夫人便和國公爺生份了,那才讓人懸著心呢。

    人定時分,開國公府西邊的角門開了,管事的拿了開國公的名貼,到隔著一條街的全氏醫館請大夫。其實全大夫性子不大好,說話直,常給人臉色看,管事的心裡也有些犯怵,可是全氏醫館離的近,全大夫又是出了名的醫術高超,倉促之間,也只能是選這家了。

    這時天色已晚,已經實行宵禁了,不過,路上遇著巡夜的兵丁,見是開國公府的人,又是急著要請大夫,自然無話可說──再怎麼宵禁,疾病、生育、死喪也是可以通行的。

    管事的到了全氏醫館,敲開門,把家裡有人生了急病的事說了。全大夫已經睡下,聽說後卻穿戴好了,拎起醫箱,跟著管事的出了門。等到全大夫急急忙忙的趕到了開國公府,進到凝香居給病人一診脈,這位稟性嚴謹的大夫臉色陰沉下來,“大晚上的把全某叫了來,敢情是消遣人不成?”

    這也算有病?就算是有病吧,這種病也值當大晚上的把人從熱被窩裡叫出來?

    門簾掀開,一位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走了進來,身邊跟著個丫頭,丫頭手中拖著拖盤,拖盤中是兩個精緻的帶蓋小瓷碗,溫潤素雅,寧靜開朗,如雨過天睛一般的顏色。

    這少年便是開國公府的二公子常緒了。他聽說二姨娘病了,心中著慌,急急的來了凝香居,陪二姨娘說了會兒話,親到廚下去拿了生薑湯和稀粥過來。

    常緒聽到全大夫的話,心中一喜,向全大夫長揖道謝,“壺公,聽了您這句話,僕大為放心,銘感五內。”全大夫見他這樣,知道他是曉得病人沒事,不再擔憂,便哼了一聲,“你倒是個懂事的,裝病的那個,讓人不耐煩。”

    內宅婦人要裝病也是常事,白天裝不行麼,偏要趕到晚上?才睡下便被叫起來了,以為是什麼急診呢,結果卻是這樣可治可不治的病症,豈不是惱煞人也。

    “倒不是裝病。”常緒神色誠懇,“她曾經受過驚嚇,一旦有些發燒,便會自己嚇自己。壺公,她還是十齡女童的時候,在徐州……”

    常緒以袖掩面,說不下去了。

    全大夫神色慘然,“難怪。”

    看脈相這病人已快三十歲了,她還是十齡女童的時候,應該是十幾年前。那時天下大亂,義軍四起,攻下了徐州。後來徐州又被北元占了去,遭遇屠城,情狀之慘,不堪回首。這病人雖是半夜擾人清夢,實實可惡,但若是當時在北元屠城的時候倖存下來,受了驚嚇,卻也怪不得她。

    全大夫歎了口氣,重給病人診了脈,斟酌再三,才開了藥方。

    “沒有大礙,無需過於憂心。”他溫和說道。

    常緒非常感激,再三道謝。

    送走全大夫,他匆匆回了凝香居,“您明明沒什麼大事,何苦鬧的這般沸沸揚揚?若是爹爹和夫人來了,聽到了大夫的話,您如何自處?”他忍不住抱怨二姨娘。

    二姨娘躲在床上哎喲,“我不舒服,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從裡到外都難受。”

    常緒看著她這樣,真是頭疼,不過想想她其實是沒事的,卻也安心。算了,她分明是心裡難受,由著她鬧鬧也好。鬧過了,沒精神了,她也就消停了。

    這晚常緒守在凝香居,一夜沒離開。

    次日大姨娘、三姨娘、四姨娘都來探望。看到二姨娘不像有什麼大病的樣子,不由的各自肚中好笑,“多少年了她都是這樣,一不順心就病倒了,真是讓人沒法子。”對二姨娘她們都有些鄙夷,不過,看到憔悴不堪卻依舊溫和孝順的常緒,她們都是羨慕的,“二姨娘這樣的笨人,偏養了個聰明又孝順的兒子。”

    “有我們呢,二公子快回去歇著。你正是缺覺的年紀,可不敢一直熬著。”大姨娘柔聲細語的勸著常緒,三姨娘和四姨娘也紛紛附合,常緒便也不客氣,再三拜託了三人,和二姨娘告別,回去了。

    二姨娘躺在床上哼哼嘰嘰,“我都這樣了,夫人也不來看看我,我真是命苦……”

    三姨娘和四姨娘目帶驚疑的相互看了看。她還想著夫人來看她呢?可真敢想。夫人才回開國公府不久,一天之中便把綺香院的美人們全散了,可見她的性情如何。這樣的夫人,你還想著她來看望你的病情?做夢吧。

    需要裝賢慧的夫人才會屈尊來看望你,蘭夫人,她可不需要裝賢慧。

    大姨娘溫聲道:“夫人寬和慈愛,不過,今日有客來訪,自然顧不上了。”

    二姨娘一下子坐了起來,“誰來了,誰來了?”她兩眼放光。

    開國公府很大很華美,不過,從前開國公出征在外,蘭夫人又在老家,平時是極少有客人上門的。送上門的只有拜貼,和源源不斷的禮物。

    三姨娘心細,忙按住她,“快躺下,病還沒好利索,仔細再著了涼。”大姨娘微微一笑,“是夫人的娘家弟妹,和兩位公子。”

    二姨娘失望的躺下,“原來是蘭家啊。兩位公子?我怎麼記得夫人娘家弟弟家裡是一個兒子,一個閨女?”

    大姨娘斯斯文文,“方才我說的不仔細,是一位公子,一位女公子。”

    二姨娘眼中冒火,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呸!女孩兒就是女孩兒,什麼女公子?你裝什麼斯文?

    三姨娘和四姨娘都是怕事的,見她倆好似要起口角,忙藉口要到外面親自看著小丫頭煎藥,跟逃跑似的一起出來了。“她倆明爭暗鬥的,咱們不摻和。”兩人出了門,後怕的拍拍胸。

    “依我說,有個厲害的夫人才好呢。”三姨娘和四姨娘肩並肩走著,小聲說著話,“夫人若是不厲害,能被她倆給氣死!”

    “對,夫人厲害才好。”四姨娘怯怯的四處看了看,小聲嘟囔,“歸夫人管,咱們沒什麼好抱怨的,原應如此。老被她倆壓著,算什麼?都是一樣的人。”

    兩人竊竊私語著,看小丫頭煎藥去了。

    ──

    開國公府的正房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歡聲笑語。

    蘭夫人和她的弟媳婦孔氏滿面笑容坐在官幅椅上,敘著寒溫。無瑕小姑娘和大寶、小寶並排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三個孩子熱烈的說著話,大寶、小寶告訴無瑕金陵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無瑕告訴表哥表妹一路之上的見聞,人人興高采烈。

    孔氏是金陵人氏,面容清秀,眉目間帶有江南女子常有的溫婉。她微笑看著三個孩子,眼中滿是笑意,“大姐您看,嬌嬌和大寶、小寶,才頭一回見面,便這般要好。”

    蘭夫人笑的見牙不見眼,“可不是麼?這真是骨頭管著的,不服不行。”

    蘭夫人是做姑母的,她看到大寶、小寶這兩個孩子,馬上喜歡的不行,心都化了。

    大寶今年八歲,生的虎頭虎腦,和他爹小時候頗為相像,不過,他從小便跟著外祖父、舅舅讀書,可比他爹斯文多了。小寶比無瑕小姑娘略小,還不到五歲,生的白白胖胖,臉圓圓的,大眼睛也是圓圓的,漆黑靈動,別提多招人喜歡了。

    “大姐,您把嬌嬌教的真好。”孔氏把無瑕小姑娘的言行舉止一一看在眼裡,心生羨慕。

    大姐在老家住著,都能把嬌嬌教得這般落落大方,真是難為她了。

    “說起這個,我真是不敢居功。”蘭夫人笑著搖手,“咱們無瑕小姑娘,是先生教導的。”把陸先生的學問、細緻耐心好好的誇了一通。

    “娘,舅母。”無瑕機靈的下了地,從榻上抱下小寶,牽著小寶跑了過來。

    “無瑕小姑娘,怎麼了?”蘭夫人和孔氏都含笑問她。

    嬌嬌喜歡人家叫她無瑕,這是蘭夫人特地告訴過孔氏的。

    “娘,舅母,我給小寶另外起了個名字。”無瑕小姑娘喜孜孜的笑著,大眼睛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芒,“她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小胳膊也是圓圓的!娘,舅母,咱們叫她圓圓,好不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31 PM

第17章 深情

    “圓圓。”小寶開心的咧開小嘴笑,顯得臉蛋更圓了。

    “看看,這名字多麼的名副其實!”無瑕小姑娘笑的越發燦爛,面有得色。

    蘭夫人和孔氏瞅瞅興滴滴的無瑕,笑嘻嘻的小寶,都是粲然。蘭夫人頗有些歉意,“咱們無瑕小姑娘不知怎麼的,就愛給人起名字。弟妹,小孩子胡亂說話,莫放在心上。”她拉過寶貝女兒的小手,柔聲嗔怪,“小表妹的名字應該是你舅舅、舅母來起,知道麼?”

    無瑕小姑娘困惑的眨眨眼睛,“這樣啊。”

    她雖從小被蘭夫人嬌慣著長大的,卻並沒被慣壞,蘭夫人這麼一說,她立即轉過身,鄭重的向孔氏躬身,“舅母,甥女僭越了。”孔氏忙拉過她,“傻孩子,這有什麼呢?你和小表妹要好,給小表妹另起了個好聽的乳名,舅母很喜歡呢!”

    孔氏攬過無瑕,笑著對蘭夫人說道:“大姐,大寶、小寶如今用的都是乳名,我正盤算著,等他們的爹爹下回回來,說什麼也得催著他把兩個孩子的大名給定下來。大姐您不知道,上回他好容易回來一趟,翻了一晚上的書,也沒給兩個孩子尋著合心意的大名……”

    說到這兒,孔氏和蘭夫人都撐不住笑了。

    蘭將軍那兩下子,她們都是清清楚楚。他呀,可真沒讀過幾本書,肚裡沒墨水。

    孔氏輕輕撫摸著無瑕,溫柔的笑,“咱們無瑕小姑娘給小表妹起了個很好聽的乳名呢,往後你便叫小表妹做圓圓,好不好?”

    “這名字好,我每回看到小寶,都有種圓圓滿滿、吉祥歡樂的感覺。”大寶不緊不慢的走過來,笑著說道。

    他伸手揉揉妹妹的頭髮,目光溫暖中又帶著溺愛,極是親呢。

    小寶年紀雖小,卻也有了愛美之心,哪能讓整齊漂亮的髮髻被揉亂呢?伸手護住自己的小腦袋,瞪大了眼睛,“哥哥,不許亂揉,我頭髮會被揉亂的!”

    她生就一雙美麗的荔枝眼,本來就又大又圓,這一瞪,當然更圓了。

    “圓圓!”蘭夫人、孔氏、大寶、無瑕心有靈犀,同時笑著叫道。

    “圓圓就圓圓。”小寶眼珠轉了轉,甜蜜的笑了。

    圓圓滿滿的,又吉祥又歡樂,多好呀。

    孔氏看著白白胖胖的小女兒,忍不住笑,“她呀,打小便愛吃糕餅。我還好,雖疼愛她,不過偶爾給她吃一塊兩塊便罷了,她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卻不成,經不起她撒嬌央求,總是悄悄塞給她各式各樣的糕餅……”

    大寶笑,“娘,這可怪不著長輩們。妹妹吃糕餅的時候又認真又滿足,那小模樣看得人心裡癢癢的,我也想給她吃。”

    蘭夫人聽著弟媳婦和侄子的話,笑的更加舒心,“咱們小圓圓,真是招人疼愛啊。”

    孔家長輩一定是太喜歡她了,不捨得讓她失望,才會背著孔氏,悄悄給她塞糕餅。甜甜蜜蜜吃著糕餅長大的小姑娘,才是有福氣呢。

    孔氏笑道:“這會兒還好,橫豎她還小,白白胖胖的最好。再過兩年可是真不行了,必定得管著她,不許吃零嘴。小寶你莫瞪著娘,娘是為你好,姑娘家長大了,不可太過圓潤。”

    小寶低頭瞅了瞅自己圓滾滾的小身子,又好奇的看看無瑕,“表姐,你不愛吃糕餅麼?你不圓。”

    無瑕小姑娘成功的給小表妹起了新名字,正是得意非凡的時候,聞言笑咪咪,“圓圓,不只糕餅,我什麼都吃,吃的很多很多!我不圓,是因為我騎馬呀。”

    小寶眼睛亮了,“騎馬,我也要!”她跑到無瑕身邊,小臉上全是殷勤的笑容,“表姐,咱倆一起,好不好?”

    “成,咱倆一起。”無瑕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小寶笑嘻嘻拍掌,樂不可支。

    兩個小姑娘手拉著手認認真真說話,蘭夫人和孔氏連家常都顧不上說了,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倆。大寶是個有風度的哥哥,見妹妹和小表妹說的投機,他便站在一邊微笑看著,並不胡亂插嘴,掃妹妹們的興。

    “騎馬是行,可是,圓圓你沒有馬夫啊。”無瑕神色認真。

    “馬夫啊。”圓圓傻眼了,“還要馬夫麼?”

    “是啊,要馬夫。”無瑕自然而然的點頭,“我爹爹說了,小姑娘要騎馬,是一定要有馬夫的,馬夫要時時刻刻跟著。”

    “哦,是這樣。”圓圓恍然大悟。

    她討好的衝無瑕笑著,“表姐,你的馬夫,借給我使使,成不?”

    無瑕小姑娘想了想,“我的馬夫便是我爹爹了,我爹爹很好說話的,我跟他商量去。不過……”她凝神想著什麼,若有所思。

    圓圓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目光殷切。

    “……咱們是兩個人,當然要騎兩匹馬,他這馬夫要時時刻刻跟著,只能跟一個人……這樣吧,圓圓,咱倆輪流騎,你騎的時候,我在一邊看!”無瑕小姑娘很慷慨大方的說道。

    圓圓小姑娘顯然是極為贊成,用力點著小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

    她倆在這兒說著孩子話,蘭夫人和孔氏都已笑的不行了,大寶走到旁邊的靠背椅上坐下,笑的肚子疼。

    “姐丈怎地成了嬌嬌的馬夫?”孔氏悄悄問蘭夫人。

    蘭夫人忍笑把老家的事說了,孔氏聽的很是吃驚,“大姐,姐丈這寵孩子,比起大寶他爹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蘭將軍常年不在家,在家的時候便把兩個孩子寵到了頭頂上,慣的不像樣子。不過,他到底也沒給大寶小寶當過馬夫啊。

    蘭夫人微微笑了笑,“他對嬌嬌好,是應該應份的。做爹的不疼閨女,那還得了?”

    孔氏性情溫婉,聽的很是咋舌。

    兩位元小姑娘的對話又傳了過來,“……表姐,等我爹爹回來了,讓他給你做馬夫。”圓圓大方的承許。

    小小年紀,便知道要還人情了?蘭夫人和孔氏嘴角都翹了起來。

    “等舅舅回來,咱倆都有馬夫了,可以同時撒開了跑。”無瑕高高興興的盤算。

    “對,咱倆一起跑,像飛一樣!”圓圓忙不迭的點頭。

    無瑕見小表妹對騎馬這麼上心,有些不好意思,“我爹爹有緊急軍務,到軍營去了,不在家,這會兒還騎不了呀。圓圓,沒馬夫是不行的。”圓圓嘻嘻笑,“不急,不急,等等吧。”

    兩個小姑娘嘰嘰咕咕說著話,蘭夫人也和孔氏、大寶說著家事,十分和樂。

    孔氏只有一位哥哥孔溥,自小熟讀詩書,不過,北元的時候即使有科舉他也不肯前去應試,一直是白身。如今國朝初立,皇帝詔告天下,“自今年八月始,特設科舉。務取經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實相稱者。朕將親策於廷,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進,非科舉者,毋得與官。”孔溥讀書多年,到了這時候,哪能沒有參加科舉出人頭地的心思?這次孔家闔家回城,一個是因著孔父身子漸漸好了,另一個,便是因為孔溥要準備今年八月的鄉試。

    “舅爺大才,必是要高中的。”蘭夫人笑道。

    “承您吉言。”孔氏笑的愉悅。

    常朝霞和常晚霞少不了也要來拜見孔氏這位舅母。常晚霞怯怯的,不大敢說話,常朝霞盈盈十五,膚光勝雪,她泰然自若的往廳中一站,倒讓孔氏頗為驚豔。孔氏溫聲誇獎了幾句,各賞了一個荷包做見面禮。

    常朝霞一向自視甚高,這會兒見了孔氏,卻不知怎麼的,心中有些慚愧。孔氏是書香門第的女子,溫婉得體,儀容優雅,京城中誰不誇她?可是,最後蘭家滿門遭殃,她自然也不能倖免。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常朝霞黯然。

    若常朝霞不是皇太子妃,蘭家不會這麼倒楣吧。

    “爹爹怎地還不回來?”“就是,姑丈怎地還不回來?”兩位小姑娘的抱怨聲傳到了常朝霞耳中。

    常朝霞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去,只見三妹妹嬌嬌和蘭家小姑娘並肩坐著說話,兩個孩子都是粉粉嫩嫩的,很是可愛。

    常朝霞眼睛一酸,趕忙低下了頭。

    蘭家這位小姑娘,在十六歲那年被冊為壽王妃,嫁給了年輕俊秀、儒雅好學的壽王。她和壽王伉儷情深,是令滿京城閨秀羨慕的幸運女子。

    蘭家出事那年,她已經和壽王就藩了。家族覆滅的時候,她遠在藩地,並不知情。

    皇帝並不肯放過他這個兒媳婦,差心腹內侍去了藩地,賜給壽王妃素酒白綾,令其自擇。

    壽王陪著他心愛的王妃一起飲下了毒酒。

    “黃泉路上太過淒清,我不忍心讓她一個人獨行。父皇,兒不孝……”壽王飲下毒酒之前,親手寫下給皇帝的遺書。

    內侍失魂落魄的回京覆命,皇帝聽到壽王的死訊,先是勃然大怒,繼而老淚縱橫,“癡兒,癡兒!你這是何苦,你這是何苦……”

    一向強悍的皇帝,那陣子好似忽然老了許多。

    “黃泉路上太過淒清,我不忍心讓她一個人獨行。”常朝霞想起這句話,忍不住抬頭又看了蘭家小姑娘一眼。前世她雖然被鴆殺,可是有壽王一路陪著她,也不會太痛苦吧?

    嬌嬌不知說了句什麼,蘭家小姑娘嘻嘻笑起來,笑靨如花。

    “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啊。”常朝霞眼神溫柔了,“笑吧,你們就應該這麼笑,明悅燦爛,不知人間疾苦。”

    蘭夫人並不喜歡常朝霞和常晚霞,等她們拜見過孔氏,略坐了坐,便吩咐她們各自回房。常晚霞巴不得這一聲,趕忙站起身,常朝霞思緒也很煩亂,勉強笑著告了辭,帶著晚霞走了。

    蘭夫人和孔氏帶著三個孩子和和美美的用過午膳,閑閑坐著喝茶。無瑕小姑娘和圓圓小姑娘不停的向外張望,“怎地還不回來?”蘭夫人不由的笑,“真是的,這馬夫好不識趣,不知道家裡兩個小寶貝等著他麼?竟這時還不回。”

    快到申時,開國公才大踏步走了進來。

    三個孩子歡呼著撲了上去。

    開國公把無瑕扛在肩上,一手抱起大寶,一手抱起小寶,哈哈大笑。

    “真好玩!”三個孩子都興奮得小臉通紅。

    蘭夫人嗔怪,“不知道孩子們等著你麼?回來的這麼晚。”

    開國公陪著笑臉,“夫人,沒法子,皇上親至軍營,實在走不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33 PM

第18章 不累

    “皇上親至,軍營是出了什麼大事不成?”蘭夫人聽了開國公這話,心中打了個突突。

    雖然心裡這麼想,當著孩子們的面她卻不會口沒遮攔的問出來,抬眼瞅瞅騎在父親肩上興高采烈的嬌嬌,抱在姑父懷裡喜笑顏開的小寶,溫柔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卻也難怪。咱們無瑕小姑娘和圓圓小姑娘眼巴巴的盼著你回來呢,你猜是為什麼?”

    開國公笑咪咪,“小寶有了新名字麼?圓圓,這名字真好!姑父猜猜,圓圓小姑娘和表姐一齊盼著姑父回來,一定是想要扔高高,對不對?”他看著三個孩子當中年紀最小的小寶,煞有介事的說道。

    “不對!”三個孩子齊聲反對。

    “猜錯了麼。”開國公放聲大笑,“那,姑父再猜,再猜。”

    孔氏緩步走過來,見開國公這麼好興致的逗三個孩子玩耍,和蘭夫人相互看了看,都覺好笑。

    開國公又猜了划船、看戲等,就是不說騎馬。

    “不用猜了,我告訴您。”圓圓著急,仰起小臉看著他,臉色迫切。

    開國公故意搖頭,“哪能呢?圓圓不許說,讓姑父慢慢猜。”

    大寶這會兒覺出不對來了,用責備的目光看了開國公兩眼。姑父,敢情您拿我們當小孩子哄呢,好玩麼。

    無瑕摟住他的脖子,興滴滴,“爹爹,我和圓圓要騎馬!可是您不在,我們沒有馬夫,騎不成呀。”

    “騎馬,騎馬。”圓圓一臉殷勤,伸出胖胖的小胳膊,學著表姐,也努力去摟開國公的脖子。

    “好好好,騎馬。”開國公哈哈大笑。

    他被兩個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抱住脖子軟語央求,得意到了極處,笑聲格外爽朗。

    無瑕催著他,“爹爹,天色不早,咱們快到馬廄接閃電去。等明天您銷了假,我和圓圓再想騎馬,可就不容易啦。”

    無瑕說的很是自然而然,好像開國公告訴過她,明天便會銷假,照常上朝似的。

    開國公和蘭夫人卻知道,並沒有這回事────開國公還有幾天假期,今天是軍營有緊急軍務他才被臨時請去的。按理說,他應該再歇息數日,才會銷假。

    “閨女,你怎地知道爹爹明天要銷假?”開國公驚訝的問道。

    “這還用說麼。”無瑕拍拍他的臉,“有緊急軍務,皇上親至軍營,您還想消消停停的在家歇著麼?皇上能答應才怪。爹爹,我算准了,您明天一大早便會離開家,往後便會早出晚歸了。”

    “無瑕小姑娘真聰明!”開國公和蘭夫人同聲驚呼。

    孔氏也對無瑕刮目相看,“小人兒家,恁地聰慧。”大寶抬頭瞅瞅高高在上的小表妹,微微笑了笑。表妹,你只比圓圓略大些,可比圓圓懂事多了呢。圓圓小姑娘睜大了美麗的眼睛,滿臉崇拜之色,“表姐,你真聰明!”

    她大概覺得這熱烈的讚美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心情,忙伸出大拇指,殷勤的伸向無瑕。

    眾人的讚美都很真誠,很賣力氣,不過,若說起來最令人見之心喜的,那還屬圓圓小姑娘。

    孩子格外純真,格外趣致。

    “表姐當然聰明了,要不,怎麼給你起了這麼好聽的乳名呢?”無瑕得意的吹噓。

    開國公很會湊趣的揚眉,“圓圓的名字是咱們無瑕小姑娘給起的呀,這名字真是太好聽太喜慶了,團團圓圓,圓圓滿滿,一聽就讓人渾身舒暢!無瑕小姑娘,太有才華了!”

    “馬馬虎虎,馬馬虎虎。”無瑕小姑娘口中謙虛著,笑的眉毛彎彎。

    “這孩子。”蘭夫人和孔氏看著她這極力要裝作老成的孩子模樣,都是微笑。

    開國公帶著三個孩子去了馬廄,無瑕親手把她的閃電牽了出來。

    “她叫閃電,你可以摸摸她,和她說說話,慢慢的,她便和你要好了。她和你要好了,才不會尥蹶子,會心甘情願讓你騎,還會跑很快的。”無瑕愛撫著閃電,耐心的告訴圓圓。

    “這樣啊。”圓圓點點頭。

    她跑到閃電面前,給了閃電一個燦爛的笑臉,聲音又脆又甜,“閃電,你乖乖的讓我騎,別尥蹶子,我給你吃馬蹄糕,芙蓉糕,還有山藥糕!”

    閃電不滿的揚起頭,衝圓圓打了個響鼻。

    這小丫頭亂七八糟說的什麼呀,什麼馬蹄糕,芙蓉糕,山藥糕。

    大寶和無瑕笑彎了腰。

    開國公笑著抱起圓圓,把她放到了馬背上,“圓圓小姑娘,咱們先慢慢蹓達著。”圓圓終於如願以償,笑成了一朵花,“這就是騎馬呀,真好!”

    圓圓騎在馬背上,開國公替她牽著閃電,大寶和無瑕跟在一邊,一行人蹓蹓達達的出了馬廄。

    大寶是男孩子,六歲就已經跟著師父學騎馬了,雖然說不上騎術多麼精湛,也已經非常嫺熟了。他一路上細緻的告訴給妹妹,“圓圓,你上身一定要坐直,知道麼?馬很聰明,你會不會騎,她是知道的……”圓圓快活的答應著,不時低下頭跟閃電說話,“你乖乖的啊,山藥糕很好吃的,我不騙你!”

    閃電慢悠悠的踏著小碎步,抬起頭,給了她一個白眼。

    開國公帶著三個孩子到了空曠的跑馬場,一會兒教圓圓,一會兒教無瑕,沒半刻閑著。

    無瑕是他愛女,他自然是百般疼愛;圓圓是蘭夫人的侄女,內弟的心肝寶貝,他也是格外盡心。兩個小女孩兒縱馬飛奔的時候他在旁邊緊緊跟著,絲毫不敢放鬆。

    四姨娘遠遠的看了幾眼,回房抱著才下學不久的常晚霞,流下眼淚,“你比不上三小姐,我沒什麼好說的,怎麼連夫人的侄女也比不上了呢?小晚,你爹爹可沒有親自教你學騎馬。”

    常晚霞莫名其妙,“學騎馬做什麼?我又不喜歡。”

    四姨娘見常晚霞這樣,連流淚都忘了,怔怔的,“可是,你爹爹教三小姐,教表小姐,就是不教你。”

    “我才不要學。”常晚霞小聲嘀咕,“不只騎馬,連上學我也不大樂意,您知道麼?先生又教詩書禮儀,又教琴棋書畫,樣樣都很難學,愁死人了。”

    四姨娘著急,“小晚,你的先生可是大姨娘打聽來打聽去,花重金為你請的,全金陵有名!你有這樣的先生,多麼難得,我……我小時候連學也上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常晚霞心虛的笑笑,“我好好學,一準兒好好學。您放心,我不偷懶,絕不偷懶。”

    四姨娘欣慰的笑了,拿起帕子抹眼淚,“我怎麼樣都行,我本來也不是什麼金貴人。小晚,我就想要你好好的,跟京城這些名門閨秀們一模一樣。你是你爹的閨女啊,是開國公府的二小姐。”

    “知道,知道。”常晚霞聽她老調重彈,頭皮直發麻。

    “我怎麼樣都行,只要你好好的”,這話她真是從小聽到大,耳熟能詳了。

    四姨娘抹了會兒眼淚,忽然想起了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忙命小丫頭拿過她的針絲筐,拿出一個做了一大半的玄色荷包,“小晚,你親手把這荷包做好了,這是給你爹爹的。你爹爹看到這荷包,便知你懂事孝順,會更喜歡你。”常晚霞不大愛做這種活兒,小聲嘟囔,“爹爹又不缺這個。”四姨娘嗔怪的看著她,“你爹爹雖不缺這個,可這是你做女兒的一片孝心,豈不是很可貴?”

    常晚霞被四姨娘目光殷切的看著,沒法子,不情不願的接過荷包,“成,我做好了,給爹爹。”

    “好孩子。”四姨娘舒心的、滿足的笑了。

    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人又生的清秀溫柔,這一笑,宛如三月春風吹過,讓常晚霞心頭暖暖的。常晚霞認命的低下頭,琢磨起眼前的活計。

    才沒做兩針,常朝霞來了,向四姨娘問了好,笑吟吟的問常晚霞,“小晚,大姐是不會騎馬的,不過,想到跑馬場去看看熱鬧。小晚想不想去?”常晚霞正愁眉苦臉呢,聽大姐這麼一問,她眼睛亮了,“想去!”

    看熱鬧比做針線強,對不對?

    常朝霞微笑看了四姨娘一眼,四姨娘滿臉陪笑,“有大小姐帶著,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常朝霞笑了笑,和四姨娘道了別,牽起小晚,腳步輕快的出了門。

    她倆到跑馬場的時候,無瑕正騎著她的閃電飛奔,開國公騎著一匹大黑馬緊緊跟著,寸步不離。常晚霞看到這場景,羨慕起來,“大姐,我從前是很怕麻煩的,這會兒,有點兒想學騎馬了。”常朝霞淺淺笑,“小晚,大姐和你一樣呢。”

    我從前沒想過要學這個,不過,此時此刻,真的很想很想。

    我到底是想學騎馬,還是想親近爹爹?常朝霞想到這裡,眼裡隱隱有了淚光。

    重活一世,她本來是欣喜萬分的,如今卻覺得心裡沒底。前世的這個時候開國公已經暴斃,她和所有的常家人一樣,在家中閉門守孝,常家一片愁雲慘霧。這世開國公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可是他帶回了蘭夫人和嬌嬌,一心撲在她們身上,對其餘的兒女好像顧不上似的。

    常朝霞心裡很著慌。

    大寶和圓圓在一旁坐著,大聲為無瑕喝彩,“小表妹,騎的真穩!”“表姐,真厲害!”圓圓叫了幾句好,覺得坐著不夠盡興,站起身,跺起腳,“厲害,厲害!”越叫越起勁。

    “妹妹,你方才騎馬,如今又這麼著,一會兒沒消停,累不累?”大寶擔憂的說道。

    “不累!”圓圓正投入的叫好,頭也不回。

    “乖,歇歇。”大寶拽拽她,聲音很溫柔。

    “不用呀。”圓圓嘻嘻笑。

    大寶不屈不撓的,還是勸圓圓坐下來,好好歇一會兒。

    “有哥哥真好。”常晚霞很是豔羨。

    “那是自然。”常朝霞微笑。

    有哥哥當然好了。像嬌嬌,上一世雖早早的便沒了爹,可是有大哥在,她一樣半分不用受委屈。即便到了最兇險的時候,原本已經成功詐死的大哥也會自天而降,出其不意的把她和蘭夫人一起救了,遠走高飛。

    有哥哥,有愛護妹妹的哥哥,那當然是極好極好的。

    無瑕疾馳而來,到了大寶和圓圓近前,猛的勒住馬頭,動作灑脫自如。開國公緊緊跟著她,大聲稱讚,“無瑕小姑娘,騎術卓絕!”他和無瑕一起停了下來,替無瑕抓住馬韁繩,父女二人相視而笑,神色之間,頗為得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35 PM

第19章 現學現賣

    “表姐,厲害!”圓圓很狗腿的拍起小手掌。

    “三妹妹真是英姿颯爽 !”常朝霞也笑吟吟的贊道。

    “對,英姿颯爽。”常晚霞由衷的附合。

    開國公看向她們,意氣風發,“小朝,小晚,你倆想不想學?圓圓,姑父再陪你騎一回,好不好?”

    “不要了,不要了。”圓圓忙不迭捂住她的小屁股。

    “敢情你是屁股疼了。”大寶見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無瑕也看見圓圓的小動作,不禁大為關切,“爹爹您看。”開國公樂了樂,“咱們圓圓小姑娘,大概得有好些天都不惦記騎馬這茬事了。她呀,太小了。”

    他飛身下了馬,又把無瑕抱下來,一起去看圓圓,“你怎麼了?”圓圓捂著她的小屁股,不好意思的嘻嘻笑,“不疼,不疼。”大寶無奈的攬著她,開國公瞅著她實在可愛,笑著說道:“等會兒回去的時候,姑父抱著你。”圓圓大喜,“好呀好呀。”又不用走路,又不用騎馬,姑父抱著,那真是太好了!

    大寶和無瑕、圓圓在一邊歇息,開國公把常晚霞抱上大黑馬,“小晚,你也試試。”常晚霞小臉通紅,又有些興奮,又有些恐懼,“爹爹,我怕。”開國公哈哈大笑,“怕什麼?小晚,有爹爹在呢,爹爹會一直跟著你。”常晚霞還是心裡沒底,壯著膽子央求,“爹爹,讓馬兒慢慢的,好不好?”開國公不由的搖頭,“小晚,你是爹的閨女,怎地這般膽小?”

    無瑕小姑娘和圓圓小姑娘都想飛起來,你卻要慢慢的。

    常晚霞臉更紅了,怯怯的低著頭,看著很有幾分可憐。開國公歎了口氣,伸出大手拍拍她,和聲細語的說道:“好,便依小晚,咱們慢慢的。”

    開國公果然拉著她在場內慢慢走了一圈,根本沒讓大黑馬跑起來。

    常晚霞很高興,羞怯的笑了。

    常晚霞蹓達了一圈之後,又換上了常朝霞。這回開國公很知趣,問也沒問,拉著馬韁繩,慢悠悠的晃著,非常從容。

    常朝霞騎在馬背上,身邊是魁偉高大的父親,覺得非常安心。

    “爹爹,這樣真好。”常朝霞輕聲說道。

    “是,真好。”開國公笑著揮了揮馬鞭,“小朝,爹爹這些年來南征北戰,簡直沒有閑下來的時候。這會兒天下太平了,爹爹能消消停停的在家裡陪閨女玩耍,樂得很呢。”

    守著阿月,給嬌嬌當馬夫,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差使麼。

    常朝霞喜悅的笑,“您想陪我們玩耍,這還不好辦麼?爹爹,明天我還帶小晚過來……”

    開國公長長歎了口氣,“小朝,打明天起,爹爹便要銷假了。”

    想到要銷假,要早出晚歸,他不由的長籲短歎。唉,還沒歇夠便又要忙碌起來了,真是命苦。

    常朝霞怔了怔,“明天麼?這麼快。”銷假,父親很快便要面對朝中的風風雨雨了。

    她很想很有先見之明的告訴父親些什麼,可是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正在家中守孝,整個人沉浸在悲傷之中,對朝事並不曾留意。思來想去,好像沒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

    “爹爹,皇上如今和從前不同了,喜歡臣子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常朝霞小聲說道:“您到了皇上面前,千萬要謹言慎行。”

    常朝霞記得,那些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勇將,有不少人因為大大咧咧,仗著功勞放肆無禮,不守君臣禮儀,而遭到罷黜、斥責,最終都沒有好下場。

    開國公欣慰的拍拍她,“小朝都知道替爹爹著想了,真是好孩子。放心,爹心裡有數,不會胡亂說話行事的。”

    常朝霞被父親誇獎,心裡甜絲絲的。

    她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爹爹,您都要銷假了,夫人也很快要遞牌子進宮,求見皇后娘娘,請安問好吧?”

    以蘭夫人的身份,皇后一定會召見她。

    蘭夫人進宮的時候,是只帶嬌嬌,還是也會帶上自己和小晚呢?

    開國公以為小朝是才替他操過心,又接著替蘭夫人擔憂,心中頗為快慰,“小朝長大了。”他拍拍常朝霞,開懷的笑,“小朝,你莫替夫人擔心,她和皇后娘娘早年間便相識,皇后娘娘的性情,她是知道的。”

    常朝霞很有些氣悶。

    她待要再說些什麼,卻見開國公臉色突然變了,慌張起來,“小朝,咱們回吧,回吧。”常朝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三姨娘和四姨娘嫋嫋婷婷的來了,各自扶著個小丫頭,弱不勝衣。

    開國公急急忙忙的牽著馬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問道:“大寶,小晚,無瑕小姑娘,圓圓小姑娘,歇息好了麼?咱們這便回去,好不好?”四個孩子都跳了起來,“好啊,這便回去。”

    常朝霞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將父親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心裡一陣難受,“是怕蘭夫人吃醋麼?原配妻子到底是不一樣的。可是,同為原配嫡妻,那人卻從不曾如此待我。”

    開國公回去之後,把常朝霞扶下馬背,“小朝,今兒個先到這兒,你若想學騎馬,改天爹閑下來再教你。”常朝霞微笑,“好啊,爹爹,咱們一言為定。”

    開國公彎下腰身,笑咪咪,“無瑕小姑娘,圓圓小姑娘,咱們回去了。”一手抱起嬌嬌,一手抱起圓圓,大踏步往外走,“小朝,你帶小晚回去。大寶,跟著姑父。”可憐大寶人小腿短,實在跟不上他,只好一路小跑著,才沒有拉下。

    圓圓小姑娘開心的笑著,很高興,無瑕小姑娘默默瞅了瞅冉冉而來的三姨娘和四姨娘,皺起眉頭。她們又不騎馬,來做什麼?淨會添亂。

    三姨娘和四姨娘邁著小碎步,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一般,好看的很。不過,她們走的實在太慢,等她們到了近前,開國公已經跟逃跑似的,沒了人影。

    “您特地來接我的麼?”常晚霞迎上去,牽了四姨娘的手,快活的笑。

    四姨娘嘴裡發苦,強笑道:“可不是麼?你一直沒回,我心裡實在惦記,便接你來了。”

    三姨娘惆悵望著開國公離去的方向,笑的更苦澀,“我呀,也是特地來接你的。”

    ──

    無瑕跟著蘭夫人依依不捨的送走了舅母、表哥、小表妹。

    送走客人之後,無瑕板起小臉,“娘,煩您替我做個牌子,上面寫九個大字,‘跑馬場重地,閒人莫入’!”

    蘭夫人並不問原因,笑著答應了,“好啊,明天娘便吩咐人做,一準兒把這九個大字寫的又工整又醒目。”

    開國公嘴角抽了抽,信誓旦旦的許諾,“閨女,爹和娘不只替你樹個牌子,還要命人把跑馬場守嚴實了,但凡無關人等,一概不許入內!”

    無瑕嚴肅的點點頭。

    打發無瑕睡下之後,蘭夫人似笑非笑看向開國公,“國公爺,你好豔福啊。教孩子們騎個馬,都有佳人前往探望,頗不寂寞。”開國公打了個冷戰,趕忙表明心跡,“夫人,我和她們連個照面兒都沒打,我是清白的。”把當時的情形細細說了“……我真的是清清白白。”

    蘭夫人微微笑了笑,“看來打把大刀真是管用呢,這不,為了不挨刀,如此潔身自愛。”

    遠遠的看見她們就趕緊逃,你聰明啊。

    “豈止豈止,大刀還有別的用處呢。”開國公一臉諂媚,“夫人,你可以用它挖出我的心看看,便知我對你究竟是怎樣的了。”

    蘭夫人聽的大為驚奇,“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甜言蜜語的?年輕時候,你可不會這個。”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不懷好意的擼擼袖子,語氣陰森森的,“阿橫,你跟誰學的啊?”

    這種本事,軍營裡學不會吧?老實告訴你,誰教給你的。

    開國公心裡得意,不僅沒往後退,反倒勇敢的迎了上來,“阿月,這是我今兒個才學的!你知道麼,許大個子和盧胖子今天也不知為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兩個混蛋各帶一幫兵士,打的不可開交!因為這兩個混蛋,我歇不成了,皇上也親自過去了……”

    許大個子和盧胖子可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都是早年便跟著皇上,打過不少硬仗的。許大個子姓許名泰,身高九尺,力大無窮,是個實在人,不過,頭腦簡單,一根筋,說話辦事從來不知道拐彎。盧胖子姓盧名松,大概只有許泰一半的身高,卻比許泰的腰圍還要粗一圈,委實不辜負這胖子之名,他倒不像許大個子那麼憨直,精明多了,不過,性子急燥,跟爆仗似的,一點就燃。今天這兩人在軍營裡幹上仗了,不只自己動了手,還各自帶上部下一通混戰,打了個天昏地暗。最後連皇帝都驚動了。

    “……皇上多厲害啊,先是狠狠訓斥了一番,訓的他倆抬不起頭。然後語重心長的勸解,勸的他倆放聲痛哭。許大個子不光拍著胸脯跟皇上保證往後一定悔改,再不敢犯,他還抽出腰刀,要把自己的心挖出來,讓皇上看看他的一片忠誠……”

    開國公說到此處,實在憋不住,哈哈大笑,“阿月,我這甜言蜜語現學現賣,便是跟他學的!”

    蘭夫人忍俊不禁,“許大個子竟然有這一手麼?從前倒是小看了他。”

    用這笨法子跟皇上表忠心,他行啊。

    開國公見蘭夫人這樣,便知道自己已經擺脫嫌疑,沒事了,心中一陣輕鬆,笑著點頭附合,“對,從前真是小看了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37 PM

第20章 中用

    第二天,天還沒亮開國公便起了,早早的出了門。等無瑕照常到了蘭夫人日常居坐宴息的正房,只見到了和顏悅色的蘭夫人,並沒見到她爹爹開國公。無瑕這些時日本來已習慣了一大早便能看到爹爹和娘親的,猛的一下子少了一個,頗有些失望,“往後每天清晨都見不到爹爹了麼?”

    “休沐的時候可以。”蘭夫人微笑。

    “這樣啊。”無瑕懂事的點點頭。

    她們說著話的功夫,香噴噴的早食一一擺了上來,有各色粥品、點心和十幾樣精緻小菜,十分豐盛。無瑕看著眼前的早食,樂了樂,“娘,這些若是爹爹在,便正合適。若是只有咱們兩個,一半也吃不了。”蘭夫人不由的笑了,“可不是麼。”

    開國公力氣大,食量驚人,若是有他在,這些早食可不算什麼,他會如風捲殘雲一般,全部吃掉。

    母女兩個面對面坐了下來,各自捧起面前的粥碗。無瑕做什麼都很用心專注,不會輕易分神,連吃飯也是一樣,認認真真的,心無旁騖。蘭夫人看著專心致致享用早食的女兒,心中一動,“無瑕小姑娘,你若到了皇宮,和皇后娘娘一起用膳,會怎樣呢?”無瑕想也不想,“膳食若好吃,便多吃些;若不好吃,便少吃些。不管好吃還是不好吃,都會誇獎美味,吃完了會道謝。”

    她說的流暢自然,蘭夫人聽的渾身舒服,“真是乖孩子。”

    “咱們什麼時候進宮?”無瑕不經意的問道。

    “娘也說不準。今天遞牌子進宮,看皇后娘娘哪天宣召吧。”蘭夫人耐心的告訴她。

    “知道了。”無瑕點頭。

    用過早食,無瑕高高興興的和蘭夫人道了別,到書房上課去了,“娘,先生講課真是有趣極了,我想起要上學便滿心歡喜。”蘭夫人樂的合不攏嘴,“咱們無瑕小姑娘這般好學,往後不得是個小才女?閨女,快去吧,好好學。”無瑕答應著,上學去了。

    到了涵碧館,見過陸先生,無瑕得意的吹噓,“先生,昨天我忙壞了呢,要照顧我小表妹,還給她起了個新乳名,叫圓圓!”吹噓完,又關切的問道:“昨天我沒來上課,您做什麼消遣?又在看那本天書麼?”陸先生微笑,“昨兒個我倒是沒閑著,出門到雨花臺逛了逛,看了回落照。”

    “好風雅。”無瑕眉毛彎彎。

    無瑕在書桌旁坐了下來,殷勤道:“先生,上課吧,今天講什麼?”陸先生見她小臉蛋亮晶晶的,兩眼放光,不禁笑了,“無瑕小姑娘,今天咱們要講《中庸》。”

    “中用,我喜歡。”無瑕煞有介事的點點小腦袋。

    中就是好,庸同用,即中用的意思,這一點無瑕是知道的。故此,她提起中庸,總會直接說成“中用”。

    “中庸可不只是中用。”陸先生微笑。

    “知道,知道。”無瑕快活的笑了,“還有別的含義呢,先生,您講給我聽吧。”

    陸先生笑了笑,翻開《中庸》,聲音溫和而清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仁者人也,親親為大……”

    ──

    開國公被皇帝任命為平章政事,皇后娘娘也很快召見了蘭夫人。

    蘭夫人帶著無瑕小姑娘走進坤寧宮偏殿的時候,寶座上的皇后有些吃驚的睜大了眼睛。開國公和蘭氏的小閨女,竟是這般的清新脫俗、嬌嫩可愛麼?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開國公那個長相,就別提了。就是蘭氏,她雖然五官端正,相貌端莊,究竟也算不得什麼出類拔萃的大美人啊。她的小閨女粉嘟嘟的,生的很俊,更難得她小小年紀,神態間竟有種說不出的從容鎮定,真是難得之至。

    蘭夫人帶著無瑕小姑娘拜見皇后,皇后慈愛的說道:“免禮,起來吧,賜座。”蘭夫人少不了要和皇后謙讓幾句,皇后微笑,“咱們之間還用得著這個麼?快別這樣。”蘭夫人也便不再堅持,道了謝,在椅子上坐了。無瑕小姑娘侍立在她身邊,一臉肅穆。

    皇后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和蘭夫人年紀差不多,比蘭夫人白淨富態,細眉長目,頗顯仁善,還和當年一樣待人親切。她和蘭夫人多年不見,少不了要敘敘舊。提起當年的人和事,兩人都是唏噓。

    “這是你的小閨女麼?跟朵花似的,看的人眼熱。名字是叫做無瑕麼?這名字好,也只有她才配叫。”皇后誇獎著無瑕。

    “她呀,孩子氣的很。”蘭夫人口中謙虛著,眼中滿是笑意。

    蘭夫人也問起皇后的女兒,“臨川公主應該快長成大姑娘了吧?真正的天之嬌女,不知會是何等的風采。”

    皇帝如今有五六位公主,不過,只有臨川公主是皇后親生。

    提起臨川公主,皇后的笑容越發慈和親切,“臨川今年冬天便滿十三了,越大,越讓人操心。”

    皇后吩咐女官,“臨川公主和銀川公主若下學了,讓她們過來。”女官答應著,後退幾步,轉身出了殿門。

    臨川公主的妹妹們都還小,她平時是和堂姐銀川公主一起上學的。銀川公主的父親是皇帝的親大哥,早年間已經亡故,只留下一子一女。皇帝憐惜大哥留下的血脈,封侄子為廣陵王,侄女為銀川公主,廣陵王已經娶過了王妃,當然住在他的王府,銀川公主還沒及笄,皇帝憐她年幼失怙,便把她接到宮裡,和臨川公主一體教養。

    皇后吩咐過女官,轉過頭對蘭夫人笑道:“你這些年來在老家休養,怕是清淨慣了吧?往後卻是閒不住,要忙碌起來了。”

    正說著話,臨川公主和銀川公主到了。臨川公主是位十二三歲的姑娘,膚色白淨,面如銀盆,眉目間和皇后有四五分相似,並不怎麼美麗,卻頗顯端莊大方。銀川公主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段苗條,眼睛大而嫵媚,不過,她眼神中透著幾分野氣和任性,和臨川公主的安定和平大不相同。

    兩位公主拜見過皇后,蘭夫人和無瑕也跟兩位公主見了禮。

    銀川公主看到無瑕肅穆莊重的小臉,不由的一怔,“這是開國公家的小女兒麼?她應該是才回京城的,我以前並沒見過她,為什麼會如此面熟?”想了又想,電光火石間,恍然大悟,“我說呢,這不是那騎著小馬駒的女孩兒麼?”

    銀川公主卷起手中的帕子絞了絞,心中忿忿。她是開國公的小女兒,那麼,當天跟在她身後的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必定是開國公了!太子哥哥,開國公你能不認識麼,明知道我做夢都想要那匹小馬駒,卻始終沒有告訴過我開國公的身份。怎麼,怕我上門強搶不成?哼,我還真是要定了!

    “母后,孩兒一見這位常家小妹妹便覺得很是可親,想帶她四處逛逛。”銀川公主很熱心的說道。

    皇后是她的嬸嬸,不過,她喜歡跟著堂妹臨川公主稱呼“母后”。皇帝憐惜她,並不阻止,皇后一向賢淑,這種小事自然不會跟皇帝拗著,也便由她。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38 PM

第21章 英雄

    皇后和悅的笑了笑,“這倒讓人想不到。你五妹妹,六妹妹,和常家小姑娘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平日你並不愛和她倆一道玩耍。”

    五公主和六公主一個是張美人所出,一個是陳嬪所出,今年都是五歲多,年紀小還沒有封號。她倆還是小孩子,銀川公主卻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女,哪會能玩到一起呢?極少來往的。

    銀川公主見皇后並沒順口讓她帶無瑕出去四處閒逛,不由的有些詫異。

    她父親是皇帝的嫡親大哥,兄弟二人自小一起吃過不少苦,兄弟之間,情意深厚。她親爹已經去世了,親娘前幾年也走了,只留下她和廣陵王這一子一女,皇帝頗為憐憫,待遇優渥。像她這公主的封號,便是皇帝破例加封的──正常來說,她應該是位郡主,而不是公主。

    因為有皇帝的憐憫,她在後宮之中一直順風順水的,沒什麼人和她過不去。就連六宮之主的皇后對她也一向寬容溫和,她若有什麼要求,很少駁回。可是,這會兒她不過想帶開國公的小女兒出去玩玩,一件再小不過的小事,皇后卻不肯順水推舟的答應她。

    銀川公主眼光閃了幾閃,嬌滴滴的笑了,“五妹妹和六妹妹也極可愛的,不過,這宮裡宮外的她們都很熟了,常家小姑娘卻不一樣,她是頭回進宮呢。”

    銀川公主笑吟吟的看向無瑕,“小妹妹,宮裡很好玩的,姐姐帶你出去逛逛,你說好不好啊?”

    她是公主之尊,人又生的美,又笑容滿面的很是親和,哪個被她親親熱熱喚作“小妹妹”的小女孩兒會拒絕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皇后饒有興致的看向無瑕,臨川公主站在皇后身側,目光沉靜,也落在常家三小姐那張稚嫩的小臉蛋上。

    無瑕探詢的看了蘭夫人一眼,見蘭夫人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微不可見的衝她點了點頭,便彬彬有禮的說道:“公主殿下見諒,無瑕是來向皇后娘娘請安問好的,不便自作主張。”

    皇后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臨川公主多看了無瑕幾眼,若有所思。

    “銀川,臨川,你倆做回主人,帶常家三小姐到宮中轉轉,欣賞欣賞景色。”皇后笑著吩咐。

    皇后又從當值的女官中揀了個老成持重的,命她多帶宮人跟在兩位公主和常三小姐身邊服侍。

    銀川公主本是神色悻悻,聽了皇后這話,喜上眉梢,“是,母后。”臨川公主還是一幅不慌不忙的樣子,“母后,兒遵命。”兩人果真帶著無瑕,和皇后、蘭夫人道別,出了殿門。

    蘭夫人笑道:“小女自幼養的嬌,又一直住在鄉下,性子憨直,真怕她在宮中衝撞了哪位貴人。”皇后微笑,“你太謙虛了,我瞧著這孩子好的很。”說著話,皇后閑閑提起來,“還以為你會把常家三姐妹全帶來呢,不瞞你說,宮中的賞賜都備下了三份。”蘭夫人心中一動,忙笑道:“頭回進宮,原打算不帶孩子們的,偏偏無瑕很是纏人,沒法子,只好帶了她來。”

    皇后笑了笑,“你家大小姐說來也快及笄了。那孩子我見過,是個好的。”

    蘭夫人自然滿口謙虛,“您過獎了。”

    宮女過來殷勤替蘭夫人換上熱茶,茶香清雅,沁人心脾。蘭夫人慢慢呷了口茶水,腹中有清清爽爽的香氣浮上來,可香氣過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苦澀滋味。

    一出坤寧宮,銀川公主便盯住無瑕,盡把她往偏僻之處引領,美其名曰要帶她欣賞景色。臨川公主和女官、宮女等人不緊不慢的跟著,意態悠閒。

    銀川公主眼珠轉了轉,帶著無瑕去了附近的楓樹林。這楓樹林很大,林中的楓樹是清一色的元寶楓,如今樹葉全是碧綠青翠的,看上去很是喜人。到了楓樹林之後,銀川公主得意的笑笑,拉著無瑕三繞兩繞,避開臨川公主和女官的視線,身邊只有她的貼身宮女。

    眼見得周圍沒有別人了,她便露出了真面目,蠻橫的推了推無瑕,“喂,小丫頭,你那匹小馬駒真是很少見,本公主喜歡!小丫頭,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她大眼睛中閃爍著野蠻的、頗具侵略性的目光,挑釁的看著無瑕。

    只要眼前這黃毛小丫頭害怕了,答應把小馬駒雙手奉上,便萬事大吉。

    “公主殿下喜歡,可常到舍下探望閃電。”無瑕面色倔強,卻還是彬彬有禮的,“閃電是一匹很有眼光的小馬駒,她很好客,也很喜歡美人。您去看她,她一準兒高興。”

    一陣清風吹過,風中好似夾雜著低沉的笑聲。

    女官的呼喚聲遠遠傳了過來,顯然正在尋找銀川公主和無瑕。銀川公主沒想到眼前這小丫頭竟是如此的難對付,沉下了臉,“你父母是怎生教你的,你也好幾歲了,怎地這般不曉事?本公主是金枝玉葉,你不會趨奉巴結,要上趕著得罪麼?小丫頭,本公主告訴你,你是皇上的臣民,家裡一草一葉全是皇上的,但凡皇家想要,不管是什麼,你都要乖乖的獻出來,懂不懂?”

    銀川公主的所作所為,實在不像一位公主。不過,眾所周知,皇帝陛下出身草莽,他的父母、兄長全是農夫。也就是說,銀川公主的父親,生前是位只會擺弄土地的農家漢子。她的母親則是她父親同村的姑娘,大字不識一個。有這樣的父親母親,銀川公主自小受到的教養是什麼樣的,可想而知。她能私下裡做出這樣的行為,也就不足為奇了。

    銀川公主欺負無瑕年紀小,凶巴巴的威脅,“小丫頭,你要忠君,要忠於皇上,知道麼?快,趕緊答應本公主,把你的小馬駒獻上來!你若膽敢不獻,便是藐視皇家,目無君上!”

    無瑕氣的小臉通紅,大聲反駁,“你胡說!皇上是大英雄,他才不會像你一樣,恃強淩弱,仗勢欺人!”

    無瑕小姑娘一向被蘭夫人保護的很好,從來沒見過銀川公主這樣不講理厚臉皮強辭奪理的人,她血往上湧,很生氣,氣的小身子直發抖。

    “皇上是大英雄麼?”一位頭戴軟方巾身穿青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笑著走了過來。

    他比開國公年紀略大幾歲,臉比平常人要長,額骨隆起,地閣雄奇,相貌十分威嚴。不過,此時此刻他面帶微笑,透出幾分仁慈和善和雍容華貴。

    銀川公主張口結舌,“您……您怎麼……?”

    她往四周看了看,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個地方,您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中年男子沒理會她,徑直走到無瑕面前,臉上帶著笑意,“小姑娘,方才是你說的吧,皇上是大英雄?”

    無瑕認真的點點頭,“是,皇上是大英雄,‘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大英雄。先生給我講過,父母也告訴過我,原來咱們的大好河山都被胡虜占了去,老百姓日子過的很苦,民不聊生。是皇上神威英武,收攬英雄,平定四海,趕走了兇殘的胡人。”

    天氣晴好,溫暖的陽光照射到林間,片片青翠的葉子間泛著點點金黃,明亮悅目。

    中年男子縱聲長笑,“好,原來皇上在一位小姑娘心目中,是如此的了不起。”

    從小孩子口中聽到的,才是實話啊。

    在無瑕小姑娘身後,回過神的銀川公主和貼身宮女,戰戰兢兢的跪伏到了地上。

    中年男子看也沒有看她們一眼,笑問無瑕,“你是哪家的小姑娘?”

    無瑕挺起小胸脯,“我爹爹也是一位英雄呢,他只帶十萬人,便可以縱行天下!”

    中年男子恍然,“原來你是常廣橫的小閨女!”

    常廣橫就是開國公了。開國公姓常,名橫,字廣橫。

    無瑕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您叫我爹爹的字,那麼,您和我爹爹應該很熟……”

    只有熟悉、親近的人之間,才會稱呼字。

    正常來說,世人應該稱呼他“開國公”“常平章”。

    “難道您是……?”無瑕小姑娘傻了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39 PM

第22章 不像

    中年男子負手站著,好整以睱的看著她,含笑不語。

    “大,大膽!”跪伏在地上的銀川公主壯著膽子抬起頭,結結巴巴的喝斥道:“小丫頭你大膽,見了皇上,還敢大喇喇的站著!你目無君上……”

    她才開口的時候還是很有氣勢的,不過,中年男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一寒,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沒底氣。最後,惶恐的低下頭,不敢再多說多話。

    “我今天真是倒楣死了,倒楣死了!”銀川公主低頭跪在地上,心中不斷哀嚎。皇帝不錯一直是疼愛她憐惜她的,可是她在皇帝面前也一直裝著溫良淑婉的好侄女啊,若是這幅惡形惡狀的樣子被皇帝看到了,若是真面目被皇帝看到了,那還得了。

    無瑕回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銀川公主,瑟瑟發抖的宮女,又仔細瞅了瞅面前這位中年人,若有所思。他身穿青色長袍,衣料並不華貴,上面也沒有龍的圖案,看著實在不像個皇帝。而且,他是孤身一人,沒有侍從跟著,不講究排場,也不像個皇帝……

    銀川公主說他是皇上,那他十有八九確實是皇上了。雖然銀川公主很有些莫名其妙,說話辦事都透著詭異,可是,冒認皇上,諒她也沒這個膽子。她呀,也就是有本事嚇唬嚇唬孩子罷了。

    “父皇!”臨川公主身後跟著女官、宮女,出現在不遠處的小徑上。

    臨川公主快步向這邊走,臉上帶著驚喜的神情,“在這裡竟遇著您了,孩兒真是想不到!”

    無瑕到了這會兒才能完全肯定,眼前這中年人確實是皇帝。她再看向這中年人的時候,眼光中不再有探究、疑惑之意,而是一片坦然。

    皇帝把她的神情一一看在眼裡,不由的好笑。廣橫的這個小閨女可是打量朕打量了好半天呢,眼神變了好幾變,也不知這小姑娘在想什麼?朕今日難得空閒,稍後倒要問上一問。

    無瑕整整衣衫,跪下來莊重的拜了四拜,“無瑕拜見皇上。”

    臨川公主也到了近前,恭敬的向皇帝行禮,皇帝笑了笑,“臨川、常家小姑娘,起來吧。”沒有提銀川公主。

    他沒提銀川公主,銀川公主便不敢起身,還低頭跪著,滿心惶恐。銀川公主戰戰兢兢的跪著,內心之中也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罵無瑕,“沒眼色的小丫頭,你若乖乖的獻上閃電,本公主這會兒還好好的呢!都怪你,眼裡沒王法沒皇家的小丫頭,什麼開國公府的三小姐,開國公府很不了起麼?!”

    臨川公主好像沒看到銀川公主似的,溫柔和平的笑著,“父皇今日竟有閒情逸致來這裡遊玩,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皇帝是開國之君,很勤政,後宮可供玩樂的地方雖多,可是,絕少能見到他的身影。

    皇帝笑著打趣,“怎麼,父皇難得是天生的勞碌命,不許歇息麼?”臨川公主抿嘴笑,“哪裡,孩兒巴不得您多歇歇呢,您整天忙來忙去的,母后和孩兒都心疼的不得了。”

    皇帝縱容的笑了笑,顯然,他很喜歡臨川公主這個女兒。這也難怪,臨川公主是皇后親生的嬌女,原本就和尋常的公主不一樣。

    皇帝衝無瑕招招手,把她叫到近前,問道:“你猶豫了許久才肯下拜的,為什麼?”

    他知道自己一向威嚴,連大臣們見到他也是心中畏懼的,便刻意的把神情放溫和了些,免得嚇到了常廣橫的小女兒。眼前這小姑娘可是尊敬他為“大英雄”的,單單為了她的眼光,也應該優待。

    無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方才自己心中所思所想都老老實實說了,“……直到臨川公主來了,稱呼您‘父皇’,您的身份才確定無疑……”

    她小臉紅了紅,有些扭捏,有些羞澀,好像在為遲遲沒有確定皇帝的身份而覺得抱歉。

    畢竟還是個孩子,她神情很純真,目光明亮坦蕩,清可鑒人。

    皇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頗有幾分納悶,“朕這衣著,不像皇帝?”

    無瑕認真的點頭,“不像。皇帝應該穿龍袍,您的長袍上一條龍都沒有繡。”

    她的這一聲“不像”,說的真是理直氣壯,自然而然。皇帝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了,但是,他還真沒有見過像無瑕這樣小小年紀卻一本正經的小姑娘,不由的微微笑了笑。廣橫,你的小閨女乍一看上去和你截然不同,又細緻又斯文,稚嫩美麗,可她這直腸子,卻和你如出一轍啊。

    “還是直腸子好。”皇帝想到眾多的朝臣們,各式各樣的朝臣們,目光冷了冷。

    直腸子好。有些人看著虛懷若谷,謙恭溫儉,實則各懷鬼胎,高深莫測,那才是難對付。

    臨川公主是皇后親自教養長大的,深知皇帝的心思,便溫和的告訴無瑕,“皇上這是節儉啊,若是上朝他便穿朝服,朝服當然是很講究的。若不上朝時,衣著便非常樸素。你年紀小,可能不知道,精工製作的龍袍要耗費很多人力物力的。”

    “愛惜民力,身體力行。”無瑕點頭,“先生教過的,我懂。”

    皇帝收回紛亂的思緒,重新把目光投到無瑕身上,道:“你的先生很好,是位很有學問的老夫子吧?”

    能把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教得出口成章,這老夫子想必很有兩下子。看不出來,廣橫這樣的粗人,卻知道給閨女請好先生。

    “不是老夫子,是女先生。”無瑕認真的告訴他。

    “那更難得了。”皇帝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女先生?大概是位四五十歲,人到中年,經歷了無數人世風霜的婦人吧。

    皇帝偷得浮生半日閑,在楓樹林中認識了一位好玩有趣的小姑娘,得了個“大英雄”的讚譽,心中很是高興。不過,他是個大忙人,自然不會在樹林久留。臨走之前他打趣的說道:“常家小姑娘,你看准了朕的模樣,等到下回再見面,可不能再楞上半天,才能確定朕的身份。”無瑕認真的點頭,“一定認准了,不會再楞上半天。皇上,您也認准我,我是我爹最小的女兒,名字叫做無瑕。”她不只說了自己的名字,還很詳細的說了是哪兩個字,怎麼寫,是什麼意思,“……我爹和我娘希望我沒有瑕疵沒有缺憾,至善至美,無可挑剔。”

    皇帝和她一樣神色肅穆,“無瑕,好,朕記住了。下回再見面,咱們都要認准了。”

    “一言為定!”無瑕很高興。

    臨川公主在旁看著,饒是她一向少年老成,也是吃驚的挑起了眉毛。父皇什麼時候這般鄭重其事的和個小姑娘說過話?五妹妹、六妹妹都沒有過啊。

    臨川公主哪裡知道,這都是一句“大英雄”惹出來的。

    哪怕是皇帝這樣的身份,被人真誠的誇讚了“大英雄”之後,心中也是無比得意。

    “出來吧。”皇帝舉起雙手,響亮的擊打了兩下。他才擊打過,便數十名內侍從林中冒了出來,迅疾無比的向這邊跑,身手異常敏捷。

    他們其中有四人抬著肩輿,看來是給皇帝準備的,隨時可以乘坐。

    無瑕睜大了眼睛。

    這些人是在林中藏著的麼?真是不可思議。

    直到皇帝上了肩輿,內侍把肩輿抬了起來,無瑕才回過神,和臨川公主等人一起恭送皇帝。

    “哎,你懂不懂禮數啊?皇上都要起駕了,你還傻呼呼的站著!”銀川公主站起身,沒好氣的指著無瑕,大聲訓斥。

    她被皇帝嚇了一跳,這會兒皇帝走了,她滿肚子的氣沒地兒撒,自然全衝著無瑕來了。

    臨川公主是她堂妹,自然不便和堂姐拗著,微微蹙眉,面色似有不悅。

    公主們若是有言行不得體的地方,女官倒是有職責加以勸導的,可是銀川公主這話也不能算是說錯了,女官沉吟著,沒有開口。

    銀川公主更加囂張,指著無瑕厲聲喝罵,“沒天理沒王法的小丫頭,我……”

    “皇上讓你起來了麼?”無瑕迎上她的目光,聲音清清冷冷,“銀川公主,皇上讓你起來了麼?”

    “你──”銀川公主被她這麼一問,先是張口結舌,繼而老羞成怒,“你算什麼東西,本公主的事,你也敢管!”

    “皇上讓你起來了麼?”無瑕面色倔強,執著的問道。

    銀川公主氣的都跳起來了,無瑕也不理會別的,只問她這一句話。

    臨川公主矜持的說道:“堂姐,依我說,你還是跪著的好。若我料的不錯,過不了多大功夫,父皇便會差內侍回來宣旨,讓你回宮思過。若是內侍來了,你已經起來了,甚至是已經走了……”

    她輕輕笑了笑,沒有再往下說。不過,話中的含義,是個人都明白。

    “妹妹你──”銀川公主有些氣急敗壞。

    “堂姐,我是為你好。”臨川公主依舊斯斯文文的。

    林外隱約傳來尖利的說話聲。聽聲音,應該是內侍。臨川公主抿嘴笑,“應該是父皇差的內侍來了。”

    “皇上讓你起來了麼?”無瑕走到銀川公主面前,固執的問道。

    銀川公主心中很是不服氣,可是眼瞅著前方隱約有內侍的衣袍出現,知道臨川公主所言不虛,只好不情不願的跪了下去。

    “這樣才對。”無瑕滿意的點點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42 PM

第23章 只恐風吹去

    銀川公主已是大姑娘了,身材高挑,如果她站著,無瑕也站著,應該是她比無瑕有氣勢。可是這會兒她迫不得已跪下了,無瑕還站的筆挺,她便明顯的處於下風了,很有幾分狼狽。

    她氣的臉都變形了,恨恨的低聲威脅,“小丫頭你別得意,你給我等著!”

    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又知道內侍快要到了,所以,只敢小聲示威。

    反正眼前只有臨川公主、女官、宮女和無瑕,這些人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她不擔心眼前這些人,怕的只是皇帝差來的內侍。

    臨川公主和女官相互看了一眼,微不可見的點點頭。銀川公主在後宮一向是受到種種優待的,從皇后開始,各宮嬪妃都讓著她幾分,她若只是在宮裡耍耍小聰明倒也罷了,今天丟人丟到這個份兒上,皇上親眼看到她出醜,她還一幅不知悔改的模樣,實在太過份了。開國公府這位三小姐還是個小孩子,她這麼大的人了,和個孩子過不去,像話麼?

    無瑕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銀川公主,痛心疾首,“皇上是位救百姓於水火的大英雄呢,很光明磊落的!你是他親侄女,怎能這般鬼鬼祟祟的,你要我等什麼,大聲說出來便是!”

    銀川公主氣的暗暗咬牙,臨川公主見無瑕明明是個一臉稚嫩的小姑娘,卻這般義正辭嚴老氣橫秋的指責銀川公主,不禁背過身去,微微笑了笑。女官也是忍俊不禁,莞爾道:“常三小姐小小年紀,卻什麼都會說。”臨川公主嫣然,“可不是麼,她會的詞可真不少,真不像個五六歲的孩子。”

    銀川公主被無瑕挑釁,怒火騰騰騰的往上躥,指著無瑕厲聲喝道:“小丫頭,等風頭過去了,我饒不了你!”

    皇帝差來的內侍正好到了近前,看到這幅情形,目瞪口呆。這銀川公主被皇上責罰了,不是應該老老實實跪著悔過麼,怎麼會是這樣?

    臨川公主看清楚這內侍是誰之後,眼光閃了閃,心中很為她的堂姐哀傷。堂姐,你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在楓樹林裡居然會遇到我父皇,然後,在這要命的時刻,你遇到了馬內侍。馬內侍這個人有點憨,知道麼?他心裡只有皇上,對著皇上,他是無所隱瞞的。

    馬內侍傳了皇帝的口諭:命銀川公主到寶慶宮面壁思過一百天。這一百天之中,除不得擅自出寶慶宮之外,還要背書、練字、寫悔過書,“……悔過書朕要親自審閱,這悔過書若寫不好,銀川你便一輩子住在寶慶宮罷!”馬內侍用皇帝的口吻,大聲說道。

    寶慶宮這名字聽起來挺好,其實是一處偏僻的宮室,很小,很寒磣,裡面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銀川公主這幾年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乍一住到寶慶宮,夠她難受一陣子的。

    不光住處差,她還被禁止隨意出入,還要寫悔過書,這悔過書還要皇帝看了滿意……

    倒楣的銀川公主。

    銀川公主滿心不服氣,可她再怎麼囂張,到底也是怕皇帝的,只好忍氣吞聲的叩頭謝恩。她才磕完頭,馬內侍便鐵面無私的衝她做了個“請”的姿勢,“公主殿下,請吧,皇上命奴婢直接帶您去寶慶宮。”銀川公主勉強擠出幅笑臉,“請容我向母后辭行……”到了這會兒,銀川公主知道皇帝那兒已是沒指望了,卻還奢望皇后能為她說幾句說話,保不齊能讓皇帝收回成命。馬內侍面無表情的拒絕了,“皇上有旨,公主直接去寶慶宮,不必跟皇后娘娘辭行。”銀川公主到了馬內侍面前一點兒脾氣沒有,只好認命的低下了頭。

    臨川公主禮貌的跟她告別,“堂姐慢走,堂姐保重。妹妹若能見到父皇,定會想法子會你求情;若求情求不下來,也會想方設法去探望你。”銀川公主大為感激,“妹妹有心了。”

    她跟著馬內侍等人往楓樹林外走去。臨走之前,回過頭,怨毒的瞪了無瑕兩眼。

    無瑕衝她扮了個大鬼臉,樣子十分趣怪。

    銀川公主真想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狠狠罵上一頓,可惜馬內侍在,懾于馬內侍的威嚴,她沒敢──馬內侍是來宣皇帝口諭的,當著馬內侍的面撒潑和當著皇帝的面撒潑一樣,都屬於找死。

    銀川公主滿懷悲憤的轉身離去。

    “壯志未酬啊,出師未捷身先死。”無瑕看著她的背影,小心靈中很是歎息。

    她的眼睛像夏夜天空中的星子一般明淨璀璨,眸光中全是可惜之意。

    臨川公主轉頭看過去,只見無瑕小姑娘一身淺紫色衫裙,俏生生站在楓樹下,像枝頭纖妍美麗的丁香花般可愛。

    ──

    乾清宮西暖閣前的青石臺階上,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正吃力的邁著步子往上走。

    他之所以吃力,是因為他懷裡抱著個孩子。

    那孩子大概兩歲的樣子,臉有些長,額頭有些寬,看上去不大漂亮。

    男孩兒卻是極美。他肌膚很白,像冬日初雪般晶瑩剔透,五官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一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黑白並不分明,卻是霧迷迷的,水汪汪的,非常醉人。

    看到他,讓人莫名想到一句詩,“只恐風吹去,還愁日炙消”。

    擔心一陣風會把他吹走,又擔心太陽出來了,會把他融化。

    男孩兒身後跟著十幾名神色焦急的宮女內侍,可是,都不敢上前。有一名容長臉、相貌甜美的宮女壯著膽子走過去陪笑臉,“七殿下,奴婢替您抱著小公主好不好?”男孩兒並不理會她,依舊吃力的抱著孩子,一步一步往臺階上走。

    他懷裡的小公主眨著眼睛,津津有味吃著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是無上的人間美味。

    好容易抱著孩子上到了臺階上,男孩兒額頭上已有了細細的汗珠。宮女急忙拿出帕子要替他拭汗,他冷冷的看了過去,宮女嚇得抖了抖,面如土色的退了下去。

    男孩兒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柔聲道:“妹妹,哥哥帶你去見父皇。”

    孩子衝他咧開嘴巴笑了笑,好像在表示同意。

    男孩兒抱著他妹妹向暖閣裡走去,內侍忙替他打起簾子,“七殿下您慢著點兒,慢著點兒,您抱得動小公主麼?用不用奴婢幫忙?”

    皇帝伏在桌案上正寫著什麼,聽到內侍的話,放下筆,詫異的抬起頭,“阿慕,朕召見的是你,誰許你把她也抱來的?”

    男孩兒一步一步穩穩的走到他面前,抬頭看著他,“您召見我,因為今天是我母妃的忌辰,妹妹也是母妃親生的孩子,您也要召見她。”

    “阿慕你……”皇帝額頭青筋暴露,顯然非常惱怒。

    旁邊的內侍閉上了眼睛,心中叫佛。七殿下,雲妃娘娘正是前年這時候生小公主的時候不幸去世的,您這特地的把小公主抱來,這不是戳皇上的心麼?就是因為小公主,雲妃娘娘才沒了,皇上哪能待見她。

    “不見!”皇帝轉過頭,生硬的說道:“朕見了她,便想起你母妃……”

    “哪會?”男孩兒固執的搖頭,“妹妹和母妃長的根本不像,您見了妹妹,怎會想到母妃呢?”

    皇帝暴燥的拍了桌子,“不見!”

    不見。就是因為她,你母妃才會香銷玉殞。

    皇帝別著頭,就是不肯看小公主,男孩兒犯了倔,一定要他看一眼,“您不看妹妹,宮裡的人以為您不待見她,她長大了日子會很難過!”

    從前她小,無知無識,往後她漸漸大了,懂事了,宮裡的人若是給她冷眼,她會傷心的。

    “阿慕,你會自作主張了。”皇帝聲音中帶著怒氣,“朕要把你身邊的人全責罰了,還要罰你閉門思過,不許去昭華宮!”

    昭華宮是賢妃的居所,生下來就失去親娘的小公主正是養在賢妃宮裡的,由賢妃代行母職。

    皇帝若真的這麼罰,等於男孩兒貼身服侍的人全要被打被關,妹妹也暫時見不著了。

    內侍在旁替他著急,七殿下,趕緊認錯啊,趕緊!要不然,你的人倒楣,你自己倒楣,就連小公主也討不了好。莫說小公主了,連賢妃娘娘也跟著有了錯處!

    閣裡一片靜寂,連小公主都覺到了不對勁,雖然照舊吃著手指,卻不敢發出聲音。她眼珠轉了轉,給了男孩兒一個大大的笑臉。

    她笑的一點兒也不好看,不過,男孩兒看在眼裡,卻欣慰極了。

    他抱緊妹妹,靜靜的看著皇帝,“父皇,我方才到楓樹林去了……”

    皇帝慢慢轉過頭,看著他的目光中有些無可奈何,“阿慕,你和你妹妹,不可以隨意提到‘楓’字。你母妃的閨名便叫做寒楓,寒冷的寒,楓樹的楓。”

    “如此。”男孩兒默然。

    皇帝就著男孩兒的手看了看孩子,皺起眉頭,“小姑娘家,長成這模樣。”

    小公主面貌有幾分像他,也就是說,挺醜的。

    “她是公主,容貌有何相干。”男孩兒愛憐的低頭親了親妹妹。

    他的美和她的醜映在一處,頗有些奇特。

    皇帝聲音不知不覺的柔和了,“成了,朕看過她了,還看過她好幾眼。阿慕,這樣行了吧?”

    男孩兒欣喜的抬頭,“行了,行了!”

    他喜悅的笑起來,一雙桃花眼宛若秋夜碧空那輪彎月般,甜美迷醉。

    “這雙眼睛,和他母妃一模一樣啊。”皇帝心中歎息,“不笑的時候像桃花,嫵媚之極;笑的時候像月牙,水盈盈的,把人的魂兒都勾了去。”

    皇帝方才發過的狠話好像自己全忘了,不光沒有處罰什麼人,還溫言命宮女把小公主送回昭華宮交給賢妃,“朕看過了,這孩子生的極好,命賢妃好生撫養”,又把男孩兒留下來,命他共用午膳。

    馬內侍把銀川公主送到寶慶宮,安頓好了,便回來覆命。他對著皇帝從來都是有一句說一句,在楓林中所看到、聽到的事自然沒瞞著皇帝,一一說了,“……銀川公主如此這般……常家小姑娘安安靜靜的站著,沒有說話。”

    馬內侍可沒有說謊,他到近前的時候,確實只聽到銀川公主的說話聲,無瑕一言不發。

    這只能說,銀川公主流年不利,今天運氣實在太差了。

    男孩兒聽到“常家小姑娘安安靜靜的站著”,嘴角勾了勾,一汪春水般的眼眸中閃過絲笑意。

    皇帝揮揮手,馬內侍識趣的退下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煩惱的閉上了眼睛。從前真不知道,原來銀川竟是如此上不得檯面,看來,想把她嫁給常家長子的打算,是行不通了。

    下降公主給功臣之家,是表示恩寵。可若是銀川這樣的公主下降了,那可就不是恩寵了,估計常廣橫夫婦會再三思量,是不是他們得罪了皇家,皇家才會這麼報復,故意下降這麼一個跋扈無狀的公主,禍害整個開國公府。

    “不只常家,功臣勳貴之家,銀川都不能下降。”皇帝默默想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44 PM

第24章 心事

    皇帝想到前不久軍營中的械鬥,眉毛擰起來了。這幫武將大多出身草莽,性子粗豪,不服管教,當年驅逐胡虜的時候他們當然是越兇猛越好,越能打越好,可是如今天下安定了,他們若還是滿身野氣,不知進退,那還得了。

    對待他們,必須恩威並施,賞罰分明,才能把他們管得服服貼貼。

    “正是有他們出生入死,東征西討,朕如今才有了這錦繡河山。有功之臣,隆重封賞是一定的,高官厚祿、大量封地,朕不會吝惜。”皇帝靜靜想著心事,睜開眼睛,提筆寫下八個大字,“為國建功,宜加爵賞。”

    按照功勞,分別封給公、侯、伯的爵位,允許世襲,不光他們能一世榮華富貴,還能傳之子孫。不光這樣,還要給予免死鐵券,任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也免死一次,同樣允許世襲。除此之外,若是功臣的兒女年貌和皇子、公主相當,或聘為王妃,或下降公主,以示寵渥。

    “若是如此優遇還不滿足……”皇帝眼眸中閃過絲厲色,原本就奇特的面目更加威嚴。

    內侍們都是躬著身子,大氣不敢出,七皇子好奇看著他,牽牽他的衣袖,“父皇,您在想什麼?您的面色很嚇人。”

    七皇子不光長的像個小瓷人似的,很是美麗,聲音也是清澈中帶著幾分慵懶,給人的感覺非常之雅致。

    皇帝抬頭看看他,眸色漸漸溫和,“朕在想,若是把你身邊的人全罰了,拖出去狠狠打上幾十板子,讓你看到鮮血淋漓的場面,你是不是會變得謹慎些?阿慕,你是皇子,將來要被分封到險要之地,為你皇兄守衛邊塞,若是禦下無術,你將如何自處?”

    七皇子有些害羞的笑著,眼睛又成了小月牙,“父皇,我不是魯莽行事,我算好了的呀。今天是母妃的忌辰,您便是生氣,也不會特地在這時候重重責罰人的。”

    皇帝板起臉,“那麼,朕便過兩天重重責罰!”

    “您日理萬機啊,過兩天,您早忙的不可開交,忘了。”七皇子熱切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期盼。

    他眼周略帶淺淺紅暈,眼尾略彎上翹,眼睛像桃花花瓣似的,眼神迷離,似醉非醉。皇帝瞅著這雙霧氣昭昭的眼睛,誇張的歎了口氣,“好吧,朕今天是要重重責罰的,明日忙起來,便忘了。”

    “忘的好!”七皇子喝彩。

    皇帝微笑拍了拍他,“阿慕,朕命廚房備了你愛吃的豆沙米糕和桂花夾心小元宵,你多吃些。”命內侍擺上膳食,自己卻依舊在桌案旁坐著不動,又提起了筆。

    “母妃的忌辰,專程把我叫過來,讓我一個人用膳!”七皇子忿忿瞪著他,半晌沒動筷子。

    “阿慕,吃啊。”皇帝百忙之中,還抬起頭催促,“再不吃就涼了,快吃。”

    “您讓我回去吧,反正都是一個人吃飯,在哪兒不一樣?”七皇子賭氣道。

    皇帝扶額。想了一想,他吩咐內侍,“宣臨川公主和常家小姑娘過來,賜膳。”行了,不讓你一個人吃飯,給你找兩個做伴兒的人,成了吧?

    皇帝本是對阿慕的性子有些頭疼,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很合適。常廣橫的小閨女頭回進宮便遇到銀川,種種不快,讓她和臨川、阿慕一起在西暖閣用膳,這是多大的顏面?什麼委屈都補償了。

    如此甚好。

    內侍答應著,出了西暖閣,去坤寧宮傳皇帝的口諭。沒多大會兒,便把臨川公主和無瑕帶來了。兩人正要行禮,皇帝頭也不抬的揮揮手,“朕正忙著,不講那些虛禮,臨川,小常,坐下用膳。”臨川公主知道皇帝的脾氣,抿嘴笑了笑,帶著無瑕道了謝,牽著她走到餐桌旁。

    七皇子站起身,恭恭敬敬叫“大姐”,臨川公主微笑,“七弟氣色比前兩日好多了,快坐吧,午膳要多用,知道麼?”七皇子淺淺笑,“謝大姐關愛。”

    因為和皇帝都沒行禮,臨川公主便沒讓無瑕拜見七皇子,只微笑告訴她,“這是我七弟,你稱呼七殿下便是。”無瑕正是滿腔心事,板著小臉叫了聲“七殿下”,看也沒看他一眼。

    “目中無人的小丫頭。”七皇子眼波流轉,似笑非笑。

    三人各有各的餐桌,臨川公主在前,七皇子在中間,無瑕年齡最小,當然在最後。

    無瑕已經在餐桌前坐下了,小臉蛋還是繃得緊緊的,神色很是不快。臨川公主和七皇子都已經各自拿起筷子了,她穩穩的坐著,簡直是紋絲不動。

    皇帝可不是尋常帝王,他是親自指揮打過很多硬仗的人,感覺自然很敏銳。暖閣裡有異樣,他怎會沒有察覺呢?抬起頭,見無瑕筆挺的坐著,皇帝滿臉詫異,“小常,你怎地還不動手?美食當前,豈容錯過。”

    對這個崇拜自己為大英雄的小姑娘,皇帝還是很有好感的。

    他如今已是萬人之上,萬民景仰,什麼樣的諂媚、奉承沒見過呢?只是,朝臣們、宮妃們不管怎樣的恭維,都不及小孩子的童言童語來的可信,聽起來格外舒心。

    無瑕忍耐的看著他,“皇上,咱們說好了,我要認准您,您也要認准我的。我告訴過您,我的名字是……”

    臨川公主和七皇子不能置信似的看向無瑕,臉上的表情都很夢幻。皇上叫你小常了,這還不行?“小丫頭,難道定要叫你的名字不成。”七皇子瞅瞅身畔那張氣鼓鼓的小包子臉,忽然覺得很有趣。她有五歲,還是六歲?一臉稚氣,一本正經。

    這天在西暖閣服侍的內侍是高恩,皇帝身邊的紅人。他戰戰兢兢站在一邊,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無瑕,心中在默默流淚。常三小姐,我服了你,我求求你,皇上賜膳是多榮耀多難得的事,你好好的用膳便是,還跟皇上爭論呢?皇上若是發起脾氣,倒楣的可不只你一個,懂麼?不知會連累多少人,知道不?

    高恩腿腳發軟,眼冒金星。

    無瑕話還沒說完,皇帝恍然,“無瑕,你的名字是無瑕。你爹娘希望你沒有瑕疵沒有缺憾,完美無缺。”

    “您沒忘啊,真好。可是您方才叫我小常。”無瑕認真的說道。

    皇帝打了個哈哈,“小常即無瑕,無瑕即小常。”

    “原來如此。”無瑕喜孜孜的點頭,“我就知道,您是大英雄大豪傑,一定言而有信!”

    她沒了心事,捧起小瓷碗,夾起一塊雪白的魚肉,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對她來說,吃飯就是吃飯,和別的事沒關係。她一口飯,一口菜,一口湯,吃的專心致致,井然有序。

    臨川公主和七皇子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連皇帝也停下公務,瞅著她發了會兒呆。

    她渾然無覺,吃的非常香甜。

    無瑕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她在西暖閣吃了這一頓飯,把皇帝身邊老牌紅人高恩都嚇住了,“下回若是這位常三小姐再來,老馬,咱倆換換班兒。”過後,他拉著馬內侍,一迭聲的央求,“我受不了,實在受不了。被她嚇的腿腳都軟了,汗濕夾背!沒見過哪家小姑娘這樣的,她真是稀奇罕見。”

    馬內侍有些困惑,“皇上賜過膳的小姑娘,攏共有多少位?”

    高恩怔了怔,“公主們不算,好像就她一個。”

    其實功臣們的妻女常有進宮的,左右丞相、平國公、大都督等人的女兒、孫女多了去,不過,這些小姐們進宮都是晉見皇后娘娘的,到皇帝這兒來的,之前並沒有。

    “那不就結了。”馬內侍一臉坦然,“只有她一個,您之前當然沒見過哪家小姑娘跟她一樣啊。”

    她是第一個,您上哪兒見過去?所以,您方才說的“沒見過哪家小姑娘這樣的,她真是稀奇罕見”,有點兒不大公平。

    高恩被馬內侍繞的有點兒迷了,不過,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他還是很滿臉痛苦,“常三小姐太折磨人了,老馬,下回換你。”

    “成。”馬內侍大方的答應了。

    高恩發過牢騷,腿腳也不軟了,命小內侍沏了壺茶,愜意的呷了幾口,“老馬,這位常三小姐雖言語行事雖有些出人意料,卻也是機緣巧合,得了皇后娘娘的歡心。”

    馬內侍懵懂,“是,她不言不語的,蠻討人喜歡。”

    “什麼呀。”高恩白了他一眼,“不跟你說了,什麼也不懂。”

    老馬你就是個棒槌。銀川公主打著皇上的旗號,在後宮中很有些囂張,皇后一向裝作不知道。你以為皇后心裡能不在意麼?不過是礙於皇上的顏面,隱忍不發。這回銀川公主倒了黴,皇后至少能有一百天見不著她,不用跟她淘氣,這都是常三小姐的功勞。你若是皇后娘娘,會不會因此對常三小姐另眼相看呢?那還用說麼。

    “我笨,是不大懂。”馬內侍被搶白了,面無異色,甘之如飴。

    “老馬真是好性子。”高恩伸手拍拍他,很是感慨。

    無瑕小姑娘對此一無所知,她帶著皇帝、皇后賞賜的筆墨紙硯、綾羅綢緞等物,跟在蘭夫人身邊,歡快的回了開國公府。

    她一路之上把宮裡的事詳詳細細的都講給蘭夫人聽了,蘭夫人嘴角抽了抽,不知該說什麼。無瑕無知無覺,到了家,換了輕便衣裳,便把皇帝給她的筆墨紙硯全擺了出來,拉著蘭夫人一起看。

    皇帝很節儉,可是他對功臣還是很大方的,賞賜給無瑕的宣紙雪白細膩,光潔堅致,硯臺更是罕見的澄泥硯,易發墨、不傷筆、冬不凍、夏不枯就不說了,質地還非常細潤,猶如嬰兒肌膚一般。

    珍貴少見的澄泥硯,皇帝賞賜了兩方,都是給無瑕的。

    朝霞、晚霞也各有賞賜,不過那是皇后給的,只有上好的衣料。

    “我一方,先生一方。”無瑕把兩方硯臺端詳了好一會兒,笑咪咪的說道。

    “沒有娘的呀。”蘭夫人故作不快。

    “閨女,沒有爹爹的麼。”開國公大踏步走進來,哈哈大笑,“咱倆是什麼交情呀,你得了兩方硯臺,哪能沒有爹爹的?來來來,見面分一半。”

    “爹爹!”無瑕歡呼著撲向他,“您回來的這麼早!”

    開國公彎腰抱起她,面色得意,“我閨女進宮面聖都回來了,我能不回來麼?”

    顯然,無瑕被皇帝召見的事,開國公已經知道了。

    無瑕摟著他的脖子,興滴滴,“爹爹,今天我真算上不虛此行了,見到了仰慕已久的英雄人物!還拐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呢!”事無巨細,不厭其煩,又把宮裡的事說了一遍。

    “我閨女真了不起!”開國公哈哈大笑,衝無瑕伸出大拇指。

    無瑕嘻嘻笑,很快活的模樣。

    開國公和蘭夫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目光複雜難言。

    閨女,你真是膽子傻大,老虎的鬍鬚也敢捋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46 PM

第25章 姐妹

    元末天下大亂,群雄四起,皇帝能在各路義軍中脫穎而出,驅逐胡虜,統一中原,真是當之無愧的亂世梟雄,人中龍鳳。他可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也沒聽說他有耐心哄誰家孩子,閨女,他叫你小常你不答應,一定要叫無瑕,你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也沒想到她會見到皇上啊。”開國公和蘭夫人又是後怕,又是無奈。

    蘭夫人帶無瑕進宮是拜見皇后的,誰能想到會憑空冒出來一個銀川公主,硬把無瑕騙到了楓樹林,因此被皇帝遇上了呢?這是意想不到的事。

    無瑕可不知道她的爹娘在擔心什麼,她興沖沖拍開國公的臉,“爹爹,澄泥硯若是給了您,您每天至少得寫一張大字!蠻好的硯臺,給了您,您放到書房當擺設,豈不是暴殄天物。想要硯臺,您得練字,我看著您,每天一張。”

    開國公做出幅害怕模樣,“每天一張大字啊?那不要了,不要了。閨女,爹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寫字。”

    他裝的挺像,無瑕不由的咧開小嘴樂了樂,父女二人嘻嘻哈哈,很是開懷。

    “大小姐、二小姐。”門外響起小丫頭的聲音。

    門簾挑起,常朝霞和常晚霞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常朝霞身穿淡黃色衫子,碧色雲綾長裙,亭亭玉立,清新淡雅。常晚霞則是一身香妃色衫裙,粉嘟嘟的很是可愛。姐妹兩個進來的時候無瑕正和開國公笑成一團,常朝霞神色如常,常晚霞卻是情不自禁的向著開國公看了又看,神色間滿是羨慕。

    開國公看到常晚霞的眼神,心中一軟,衝她招招手,“小晚過來,爹爹一個人能抱兩個孩子。”常晚霞先是小臉發光,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怯怯的看了蘭夫人一眼,站在原地,猶豫不前。蘭夫人微微笑了笑,“沒聽到你爹爹的話麼?過去吧。”常晚霞如聞綸音,感激的點點頭,快步走到開國公面前。

    開國公一隻手抱著無瑕,一隻手抱起她,一人抱兩個孩子,還是輕輕鬆鬆。不過,這麼一來,原本笑嘻嘻的無瑕板起小臉,常晚霞也有些畏畏縮縮的,很不自在。

    “閨女,你不高興啊?”開國公有些忐忑的問,“爹爹抱著你和圓圓的時候,你不是笑的很歡快?”

    “她不如圓圓愛笑。”無瑕不滿的說道。

    “我也挺愛笑的。”常晚霞聲音小小的,為自己辯解,“真的,我愛笑。”

    她臉蛋憋的通紅,看看開國公,看看無瑕,眼神中滿是無助。

    無瑕皺皺眉頭,“想笑的時候才笑呀,不想笑就別勉強了,比哭還難看!”她掙脫開國公,利索的下了地,“來挑衣料吧,皇后娘娘賞賜了不少綾羅綢緞,很漂亮的!”

    開國公把常晚霞放下來,“小晚,去看衣料,挑幾件喜歡的。”常晚霞紅著小臉點點頭,趕忙跟著無瑕過去了。

    蘭夫人指指一邊攤著的十幾匹衣料,“這是皇后娘娘賞的,都是今年的新花樣,你們三個各蜀錦一匹,貢緞一匹,大紅羽紗一匹,倭緞一匹,西洋布一匹,宮花錦一匹。小朝先挑,然後是小晚,無瑕,你最後。”

    常朝霞、常晚霞一起答應了,“是,夫人。”

    無瑕小臉繃的緊緊的,“是,娘。”

    常朝霞哪會把幾匹衣料放在眼裡呢?上輩子她過的再怎麼不如意,世上的好東西她也見得多了。她笑盈盈瞅了瞅,替常晚霞和無瑕盤算,“這宮花錦有三樣顏色,大紅、銀紅和寶藍,二妹妹和三妹妹年紀小,粉粉嫩嫩的,便穿紅色吧,我要寶藍。”

    寶藍雖也鮮亮,卻沉靜,不大適合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穿。至於常朝霞本人,按照她的本意自然是挑大紅,可是,一匹衣料而已,犯不上和妹妹們爭。再說了,當著開國公和蘭夫人的面,也得有個做大姐的樣子。

    常朝霞拉著兩匹衣料分別在晚霞、無瑕身上比了比,沉吟道:“兩樣紅色都好看,不過大紅更有氣勢,先聲奪人……”常晚霞忙道:“大姐,我要什麼都行!我不挑的,我真的不挑。”無瑕不悅,“不是大紅就是銀紅,總之都是紅。”她轉頭看向蘭夫人,“娘,我喜歡紫色。”

    開國公和蘭夫人眼巴巴瞅著她呢,唯恐她不高興,這會兒真是異口同聲,“對,我閨女不要紅,要紅得發紫!”開國公殷勤問,“夫人,咱家有紫色的麼?”蘭夫人笑了笑,“趕明兒打開庫房看看,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開國公忙許諾,“閨女,若是咱家沒有,爹爹命人出去置買。京城若沒有,便上蘇州、杭州!”

    “若是蘇州杭州也沒有呢?”蘭夫人笑問。

    “那便尋個好工匠來,現織現做!”開國公拍大腿。

    他倆一唱一和哄著無瑕,無瑕臉色漸漸好了,“衣料我不挑了,我最小,你們挑剩下的給我便是。”她轉身要離開,臨走前問常晚霞,“你字寫的好不好?皇上給了我許多宣紙,你字若寫的好,送你兩刀。”常晚霞受寵若驚,忙道:“我好好練,好好練!”無瑕板著小臉想了想,“你字還沒寫好呀?我先送你兩刀吧。不過,你字寫的差不多了再用這宣紙。這宣紙是上好的,堅潔如玉,用來練字,太可惜了。”常晚霞連連點頭。

    “大姐也愛練字呢。”常朝霞笑吟吟的說道。

    三妹妹還和前世一樣愛嬌,天下間就她最大,誰都不放到眼裡。看了她這小模樣,讓人心裡癢癢的,總想逗弄逗弄她。

    無瑕抬起頭看看她,“你都這麼大了,字應該寫得很好了吧?不過也不一定,爹爹年紀更大,他便寫不好。”

    開國公尷尬的咳了一聲,“閨女,為親者諱。”爹的短處,你不能這麼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啊。

    常朝霞抿嘴笑了笑,“過的去吧,我可以寫草書。”

    如果說楷書像走,草書就像跑了,不會走怎麼會跑呢?能寫草書,那是書法有一定功底了。

    無瑕點點頭,“好,我也送你兩刀。”

    總共六刀,她這麼一送,自己只剩兩刀了。

    “多謝三妹妹。”常朝霞笑盈盈的道謝,“大姐那裡還有幾盒徽州墨,稱得上‘黝如漆,輕如雲,清如水,渾如嵐’,改天命人送兩盒給你。”

    上好的墨也是難得的。要想寫出好字,勤學苦練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筆、墨、紙、硯也要件件講究。

    “香麼?”無瑕走到開國公身邊坐下,隨意蕩著小腳丫,“要是香,你便送我兩盒好了。要是不香,我便不愛要。”

    “香氣濃郁。”常朝霞微笑,“裝墨的匣子很精巧,墨漆描金,美好如畫。三妹妹,這幾盒墨出自前朝制墨大師之手,如今存世不多了。”

    常朝霞這幾盒墨得來的並不容易,是她多方打探,花重金買來的。她自清醒過來之後,前世的情景時時浮現眼前,總會看到一名溫雅尊貴卻滿身帶著倦意的青年男子,那名男子好像只有在書房的時候才會放鬆下來,對著才女的時候目光中才會帶著愛慕。“附庸風雅誰不會啊?我也能。”常朝霞四處打聽名貴的琴棋書畫、筆墨紙硯,但凡遇到好的都會及時出手買下。

    她如今還是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家,手裡應該沒什麼銀錢。不過,銀錢對於她來說根本不是難事,大姨娘管家多年,早已為她攢下厚厚的一筆私房。

    同樣是開國公府的小姐,常晚霞便是有心,也絕對買不起前朝制墨大師的作品。

    若是換作無瑕,那又是不同。開國公和蘭夫人大概都不用等無瑕開口,已是一個比一個殷勤,“閨女你要什麼樣的墨?咱買去。”大把的銀子捧出來,命管事的飛奔出去了。

    “很香啊,蠻好。”無瑕伸手指指常晚霞,“那,你送我兩盒,也送她兩盒。”

    常晚霞沒想到好事一波接著一波,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常朝霞也怔了怔,三妹妹,我不是說了麼,這是前朝制墨大師所作,你怎地一開口便要我送給二妹妹?銀錢不銀錢的倒不值什麼,咱家也不缺錢使,可這名墨,它存世不多了啊。給你兩盒,再給小晚兩盒,那我……我的心思簡直是白費了。

    “好啊,兩位妹妹人人都有。”常朝霞笑著說道。

    常晚霞感激的道謝,“多謝大姐姐想著我。”常朝霞溫柔摸摸她的小腦袋,笑的有些苦澀。

    小晚,大姐情願多給你真金白銀。

    無瑕今天拐了不少好東西回家,還是比較得意的,她喜滋滋的盤算著,“圓圓還小,都沒開蒙,這筆墨紙硯她自然是用不著的。娘,皇后是不是還賞了幾盒窩絲糖、芝麻纏糖?送去給圓圓吧,她愛吃。”

    蘭夫人笑著答應,“好好好,娘這便讓人送去。”開國公想起一件事,忙告訴蘭夫人,“夫人,我替圓圓尋了匹小馬駒,比咱閨女的那匹個頭更小。送糖果糕餅過去的時候,跟圓圓說一聲,讓她高興高興。”蘭夫人微微笑了笑,“我替圓圓謝謝你了。”開國公謙虛,“哪裡哪裡,應該的。”

    提起圓圓,常朝霞不由的想起壽王,微笑問道:“三妹妹今天進宮,見著五公主、六公主了吧?她倆和你年齡差不多。還有八皇子,今年應該也是六歲。”

    上一世圓圓雖不幸早死,可常朝霞捫心自問,對她說不上憐憫,反倒是羨慕。

    因為她有壽王。

    無瑕搖頭,“沒有見到五公主六公主,見到的是銀川公主、臨川公主。皇子也見到一位,不過,不是排行第八那位,臨川公主命我稱呼他七殿下。”

    七殿下?常朝霞心中迷惘。七皇子好像一直身子不好,深居簡出的,很少露面。上一世,即便到自己快死的時候,都沒怎麼見過他。

    因為身子不好,他甚至年已二十,尚未娶妻。

    “亂了,和上一世全不一樣。”常朝霞頭疼。

    “七皇子定是龍姿鳳表,儀容不凡吧?”常朝霞隨口問道。

    “不知道,我沒看他。”無瑕漫不經心。

    常晚霞看看侃侃而談的大姐姐,佩服不已。看看談起皇子公子來也是若無其事神態悠閒的三妹妹,更是羨慕的不行,“我一定好好練字。”她殷勤保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48 PM

第26章 王府

    前邊有騎兵開路,兩邊有勇士簇擁,一輛奢侈豪華、顯人注目的紅羅銷金帷飾四駕馬車如風馳電掣般到了常府大街。這輛馬車不只看著富貴顯眼,車廂更比尋常馬車寬闊許多,更準確的說,應該稱之為“輅”,是皇室成員專用的大車。

    這隊人走到街上真是路人側目。開國公府前院有高樓,樓上有護衛值守,遠遠的就看見了,忙命人下去報信。

    開國公府便有了防備。

    奇怪的是,這隊人明明到了開國公府門前,馬車已經停下了,車簾已經掀開了,車中人忽又改了主意,“走!”騎兵們很是聽話,後隊變前隊,護衛著那輛豪華大馬車,一陣風似的走了。

    忽然來,忽然走,看上去非常的莫名其妙。

    半個時辰之後,一名盔甲鮮明的王府護衛單人獨騎到了常府大街,送來一張燙金請柬:廣陵王妃備下薄宴,邀請開國公夫人和常家三位小姐明日到廣陵王府做客。

    “……那輛馬車已經停在門前,車中人還沒下來,便又走了。國公爺,夫人,聽聲音車中人是位女子,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開國公的幕僚齊先生親自把請柬呈上,方才的情形也細細說了。

    那輛馬車到來的時候,他在門前,看得清清楚楚。

    開國公和蘭夫人相互看了看,心裡大約也猜到是怎麼回事。銀川公主在宮裡吃了虧,廣陵王和王妃這做哥嫂的想必是坐不住,要替妹子出頭,廣陵王妃應該是性子急,不分青紅皂白的便來了常家理論。到了門前,大概是害怕萬一皇帝知道了會降罪,她臨陣退縮又回去了,但是,賊心不死,又命人送來了請柬。

    她來常家理論,十有八九會傳到宮中,反倒對廣陵王府、銀川公主不利。請蘭夫人和常家三位小姐到廣陵王府就不同了,不過是請客而已。誰家不請客呢?人情往來,難免的。

    “煩齊先生替我寫幅回貼,說夫人明日必到。”開國公見蘭夫人衝他點點頭,知道蘭夫人是同意赴宴的意思,便爽朗的說道。

    “哪裡,這是學生份內之事。”齊先生客氣了幾句,便告辭,出去寫回貼了。

    蘭夫人告訴常朝霞、常晚霞,“廣陵王妃邀請咱們明天到王府做客,你們各自準備好,到時莫要耽擱。要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要帶哪些侍女出門,都想好了。”兩人齊齊答應。

    無瑕當然不用特別交代了,她還跟著蘭夫人住,飲食起居,全是蘭夫人親自過問。

    無瑕跳下地,“明天又不能上課了,又見不著先生。爹,娘,我給先生送硯臺去。”本來明天上課再送也是一樣的,可是廣陵王府這麼一折騰,算了,還是當下便送去吧。

    蘭夫人笑,“無瑕小姑娘,你稍等片刻可以麼?等娘忙完幾件要緊事,和你一起過去。”

    開國公也道:“對,等等,爹爹也一道去。”

    無瑕皺皺眉頭,“好吧,等等。”又坐回到開國公身邊。

    常晚霞還是無知無識的,常朝霞卻知道這件事有些不對,想了想,陪笑問道:“這時已是申末了。今天申末送明天的請柬,很有些怪異。爹爹,夫人,廣陵王府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麼?”

    請客沒有這麼請的,提前一天送請柬,王府也不應該這麼大架子。

    這樣很不正常,會讓被邀請的客人生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之感,很不美妙。

    開國公和蘭夫人都還沉吟著沒有說話,無瑕小姑娘恍然大悟,“爹,娘,廣陵王府和銀川公主,有何干係?”

    她還不到六歲,對宮中事知之甚少,銀川公主的來歷,她還弄不太清楚。

    開國公柔聲告訴她,“閨女,廣陵王是銀川公主的親哥哥。”蘭夫人聲音更溫柔,“無瑕小姑娘,王妃請咱們,咱們不好托大不去,不過,開國公府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家,你不必擔憂。”

    “鴻門宴啊。”無瑕瞅了眼桌案上的燙金請柬,老氣橫秋的說道。

    “她到了咱家門前,又折回去了,可見她也知道京城有王法。”蘭夫人微笑。

    “總之閃電是我的,閃電和我可要好了,不能讓她搶走!”無瑕氣鼓鼓的說道。

    “那是當然!”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是義正辭嚴。

    夫妻兩個本來也是有些擔心的,聽了寶貝女兒這句話,卻又覺得可樂。閨女,你當廣陵王妃和銀川公主一樣惦記你的閃電呢?那倒不會。她呀,分明是知道小姑子倒了黴,要替小姑子出頭的。

    “這是怎麼回事啊。”常晚霞定定的看著無瑕,大眼睛中滿是疑問。無瑕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在宮裡的經歷方才已是講過兩遍了,有些煩了,皺皺眉,“銀川公主不知怎地知道我有一匹小馬駒……”把宮裡的事簡單明瞭的說了說。

    常晚霞聽的兩眼放光,“三妹妹你見到皇上了啊?真好。”

    “他很好的,大英雄,很守信用!”無瑕得意的吹噓。

    “可惜我沒福,沒見過。”常晚霞很是遺憾。

    “他有什麼好見的?”常朝霞見妹妹們這樣,不由的心中微曬,“世間最無情最殘忍的人便是他了。一個接一個的殺戮功臣,連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功世宿將也不放過,連自己的侄子、外甥也不放過。他這個人,在意的人除了他自己,便是他的子孫,別的,再也沒有了。”

    想到皇帝的侄子,常朝霞心中一動,“前世銀川公主不過是嫁了個勳貴人家的小兒子,跟著夫婿去了外地任上,京城中沒什麼人知道她。廣陵王卻是很受皇帝寵愛,曾任親軍都指揮使,那時的親軍都指揮使可是掌管所有天子近衛,金吾、虎賁、羽林、府軍等,全部聽他指揮。”

    廣陵王最後的下場也很慘。他前幾年還算清廉忠心,後來貪污受賄、結交朝中重臣,漸漸的行為不法。到後來他極為殘暴,強搶民女,玩膩了便丟到井裡淹死,罪行累累,終於被人告發。皇帝查實之後,暴跳如雷,命錦衣衛把他抓捕進宮治罪。傳聞說,皇帝當晚便親手把他殺了……

    廣陵王妃被皇帝差出去的內侍強行絞殺,給廣陵王陪葬。廣陵王的兒女大多夭折了,只剩下一個小兒子,被皇帝交給宮妃撫養。

    “廣陵王往後是要倒楣的,但是,這會兒他還聖眷甚隆,皇帝看在血脈至親的份上,對他格外優待。若是開國公府和廣陵王府起了爭執,皇帝是會向著親侄子還是會向著功臣,不是明擺著的事麼?開國公府可不能傻呼呼的,去衝撞這位正春風得意的王爺。”常朝霞蹙起眉頭,心中有了計較。

    為了一匹小馬駒和廣陵王府作對,不值當。

    明天到了廣陵王府,見機行事吧。

    常朝霞和常晚霞告辭出來,慢慢的往回走,常晚霞牽牽大姐的衣襟,“那個廣陵王妃,明天會不會為難咱們啊?”常朝霞笑了笑,“小晚別怕,你明天只管跟緊大姐,莫亂跑,大姐包你無事。”常晚霞忙不迭的點頭,看向大姐的目光中滿是信賴。

    開國公和蘭夫人帶著無瑕到了陸先生居住的清蘅居,開國公並不進去,“夫人,閨女,你們進去見先生,我在外頭等著。”蘭夫人含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無瑕很是體貼,怕他爹悶著了,殷勤的問道:“爹爹,我命人拿盤棋出來,您自個兒跟自個兒下著玩兒,好不好?”開國公樂了,“我閨女真乖,知道心疼爹。成啊,拿出來吧,下著玩。”

    無瑕果然命小丫頭拿了棋盤棋子出去,開國公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悠閒的擺弄起棋子。

    “先生,看看我送您什麼!”無瑕親自捧著一個細緻講究的金絲楠木盒子,喜滋滋的進了屋。

    陸先生從里間出來,微笑致歉,“夫人來了,有失遠迎,快請坐。無瑕,你捧的這是硯臺麼?捧不捧的動?來,快放下,你這小胳膊還沒勁兒呢,莫累著了。”蘭夫人跟陸先生寒暄了幾句,坐下喝茶,無瑕把盒子放到桌案上,高高興興的打開,“先生您看,這硯臺是朱砂紅的,多好看!您摸摸,像不像嬰兒肌膚,有不有趣?”一邊讓陸先生看硯臺,一邊炫耀的講著宮中歷險記,這回可和方才的三言兩語不同,非常之詳細,“……皇上誇您來著,說您是好先生,難得。他真是很有眼光呀,並沒見過您,可是,憑我的言行舉止,便知道您是難得的好先生!”

    無瑕快樂的說著話,蘭夫人和陸先生含笑聽著,滿臉溺愛。

    “這麼說,無瑕明天不能上課了,要去廣陵王府?”陸先生笑著問道。

    “是呢,王妃娘娘下了請貼,咱們做臣子的,不好推託。”蘭夫人淡淡笑了笑。

    陸先生委婉道:“國朝初立,皇上定是厚待功臣的。不過,在皇上看來,大約還是親侄子親侄女要緊些。”

    蘭夫人笑了,“放心,我省得。不瞞你說,若是我家大寶小寶和別人爭吵了,大約我這做姑母的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先要向著自家侄子侄女。”

    陸先生莞爾。

    ──

    第二天,蘭夫人帶著無瑕乘一輛莊重典雅的檀木馬車,常朝霞帶著常晚霞乘一輛精巧的朱輪馬車,去了廣陵王府。前邊有護衛開路,後面還跟著七八輛丫頭婆子乘坐的黑漆馬車,這一隊人也是浩浩蕩蕩。

    帝國初立,皇帝崇尚節儉,就連廣陵王府也不甚寬大宏偉。到了廣陵王府,無瑕跟著蘭夫人下了車,舉目望去,覺得這所謂的王府,還不如自家軒昂壯麗、絢爛多姿。

    “不怎麼地呀。”無瑕小聲嘀咕。

    從街的那頭迎面來了一個車隊,聲勢和常家差不多。車停穩了,侍女從車上扶下一位年約四旬的美貌貴婦,又從車上接下一個男孩兒。美貌貴婦牽著男孩兒的手緩步而來,氣度雍容。男孩兒應該也是第一回到廣陵王府來,四處看了看,滿是好奇。

    “不怎麼地呀。”男孩兒小聲嘀咕。

    這男孩兒六七歲的樣子,眉清目秀,穿著天藍色交領錦緞長袍,一頭烏髮用青玉發冠松松束住,腰間束著素色腰帶,腰帶上鑲著珍珠、寶石,十分華美。

    “蘭夫人。”那美貌貴婦走的近了,禮貌的頷首。

    “封夫人。”蘭夫人也很客氣的開了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51 PM

第27章 堅定

    “這位是最小的令愛麼?生的實在標緻,風度儀態又落落大方。”封夫人微笑著誇獎無瑕。她笑得很美,可是,她的笑是浮在臉上的,看上去絲毫沒有溫暖的感覺。

    “哪裡,小女年幼嬌憨,很不懂事。”蘭夫人淡淡笑著,謙虛說道。

    兩位夫人都是彬彬有禮而又冷淡疏離。

    “這是犬子張艮。艮兒,見過蘭夫人。”封夫人溫柔看了看手裡牽著的男孩兒,鬆開了他的手,命他向蘭夫人見禮。

    名叫張艮的男孩兒長揖到地,“小子拜見蘭夫人。”蘭夫人笑了笑,“是三公子麼?請起。”

    張家有三個兒子,看樣子,這個應該是最小的。

    “這是小女無瑕。無瑕,這是封夫人。”蘭夫人示意無瑕跟封夫人行禮。

    “封夫人安好。”無瑕曲膝,脆生生問道。

    無瑕年紀雖小,頭上還梳著幼稚的小包包頭,可是她生的粉嫩可愛,言行舉止又流暢自然,自有一番迷人風采。封夫人不經意的看過去,眼中閃過一抹驚豔。

    “你叫無瑕麼,太好了!”方才還人模人樣、文質彬彬的張艮眼睛亮了,高興的跑到無瑕面前,聲音響亮,“我的名是艮,字叫無咎!無瑕,無咎,咱倆的名字多像啊。真是太巧了!”

    他這會兒可是本性畢露,眉飛色舞的,就是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子。他熱心的告訴無瑕,艮字怎麼寫,無咎兩個字怎麼寫,是什麼意思,“……艮字你認識了吧?無咎,就是沒有過失,無所歸罪。”

    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面對面站著,一個熱切的講解著,一個睜大眼睛仔細聽,目光單純,滿是童真。

    “你只是沒有過失,我可是沒有瑕疵呢,哪像了?”無瑕弄明白之後,表示不滿。

    無瑕比無咎好多了,懂麼?

    張艮急的挑起眉毛,“你太小了,不懂!我的名和字是我爹爹從一本很厲害的書裡給起的,很好很好的!”

    “我知道,是《周易》。”無瑕昂起小腦袋。

    不就是那本天書麼,我知道!先生總瞧,我雖看不懂,也知道世上有這麼本書。

    張艮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你連這個也知道啊。”

    無瑕沒有答話,可是,頭昂得更高了。我看不懂,但是我知道!

    蘭夫人和封夫人都沒想到兩個孩子頭回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有些意外的相互看了看,都是微微一笑。

    常朝霞蓮步珊珊,帶著常晚霞和一眾侍女旖旎而來。看到蘭夫人和封夫人面對面站著說話,常朝霞小聲問妹妹,“這是平國公府的封夫人,小晚,你還記得她麼?”常晚霞往這邊看了一眼,“看著臉熟。大姐,她是封夫人對不對?好,我記得了。”

    常朝霞微微笑了笑,帶著妹妹緩緩走了過來。

    征虜大將軍、平國公張光號稱國朝第一名將,論起功勞、地位,猶在開國公之上。平國公不只打仗厲害,個人品德也無可挑剔,他府中只有一位夫人封氏,別無妾侍,三子三女全是嫡出。按說,有平國公這樣的夫君,封夫人大概可以算得上開國功臣的夫人當中最為幸運的一位了,不過,不知為什麼,常朝霞對她總是羨慕不起來。

    大概她的幸福看起來太完美了,不像真的。

    也可能封夫人的笑容不夠真摯純粹,讓人覺得她一定還是有遺憾的。

    前世她的夫君位極人臣,三人兒子個個有出息,三個女兒全部嫁給皇子,成為王妃。即便這樣,常朝霞也沒覺得她有福氣。

    她的幸福當中,好像一直缺少些什麼。

    常朝霞走到近前,和常晚霞一起向封夫人禮貌的問好。朝霞矜持,晚霞羞怯,兩位常家小姐都不怎麼熱絡。

    廣陵王府有管事嬤嬤迎出來,滿面笑容的請張、常兩家的夫人、小姐、公子換轎子進府。這管事嬤嬤倒沒架子,待人十分熱誠,她對蘭夫人固然是異常客氣,對封夫人笑得更是諂媚之極,“知道您最愛離娘草,可巧王府花房中這花開的正好,王妃前幾天便惦記著要請您過來請花呢,一直交待花房,要把那幾株離娘草好生侍弄著,好等您過來觀賞。”

    封夫人微笑道謝,“王妃厚愛,實在當不起。”

    蘭夫人和常朝霞聽在耳中,卻明白廣陵王府這宴客想必是之前已經定下了,只有開國公府是昨天臨時加上的。也對,廣陵王妃昨天應該是氣得狠了,才會腦子一昏便帶人出了門,到了常家門前大概冷風一吹她又清醒了,折回了,之後才命人送的請柬。昨天那件事算是意料之外,她才會如此失態,對別家她想必不會是這樣的。譬如說,請平國公夫人,她不會是昨天臨時起意,是早就下了貼子的。

    廣陵王妃宴請平國公夫人,意欲何為?

    除了平國公夫人,今天廣陵王府還請了什麼客人呢?不會原本只打算宴請平國公夫人吧。

    到了正殿院門口,又有兩名中年女官迎上來,“封夫人,蘭夫人,王妃有請。”大家宣暄著進了正殿,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宮裝少婦親自降階相迎,這當然就是廣陵王妃了。她是王妃,按照國朝禮儀,即便封夫人和蘭夫人這樣的超品命婦見了她也是要行禮的,不過,廣陵王妃堅稱自己年輕,這又是私宴,不許封夫人和蘭夫人見外。她一再堅持,封夫人和蘭夫人笑著說了幾句謙虛話,也就沒有再客氣。

    廣陵王妃皮膚很白,面如銀盆,應該不能說是長的醜。不過,她很不幸的長著臥蠶眉,丹鳳眼,這眉眼若是生在男人臉上應該很威嚴,若是生在女人臉上呢,就有些彆扭了。她這樣的相貌,就是在她笑著看人的時候,也會讓人心裡犯嘀咕,“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要不,你怎會是這個樣子?”

    她就是在笑的時候,也顯著凶,沒有親和力。

    張家來的是一位小公子,常家來的是三位小姐,都拜見了廣陵王妃。廣陵王妃笑咪咪的挨個誇了,命人捧出一個託盤,上面放著她的見面禮,四個彩繡輝煌的荷包,“別嫌棄,拿著玩吧。”廣陵王妃笑著說道。

    張艮得了一個藍色的荷包,常家三位小姐都是紅色的。四人都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各自道了謝。

    廣陵王妃好似格外喜歡張艮,拉著他說了半晌話,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張艮這種年紀的男孩兒,哪會願意和廣陵王妃這樣即不好看又不和氣的女人打交道呢?面上雖笑的靦腆,心裡其實很不情願。

    好容易等到廣陵王妃放開張艮,又輪著無瑕了。廣陵王妃親呢的拉著無瑕,從她的小包包頭一直誇到她腳面上的精緻刺繡,把無瑕誇成了一朵花。

    “再怎麼誇我,閃電我也不給你!”無瑕意志堅定。

    廣陵王妃大概是笑得累了,停了下來。她面相是有些凶的,笑容一旦收斂了,便顯得嚇人。

    “我才不怕,你再凶,也不能搶走我的閃電!”無瑕板起小臉。

    廣陵王妃看著眼前天真爛漫、一臉孩子氣的常家三小姐,頭生疼生疼的。小姑子銀川公主在宮裡一向如魚得水,很吃的開,昨天不知是倒了什麼邪黴,遇上開國公府這位三小姐進宮,在皇上面前栽了個大跟頭。如今銀川又是被禁足又是被罰的,她顏面受損不說,廣陵王府也是面目無光。

    “為今之計,也顧不上賭氣了,先把妹妹弄出來再說。妹妹在宮裡受苦,王爺自是心疼的,我若能把把妹妹救了,還怕王爺不對我另眼相看麼?”廣陵王妃想到府中那幾位楚楚動人的美女,暗中咬了一回牙,“我辦成了這件事,便是大功一件,王爺賞罰分明,不會忘了我的的!”

    廣陵王妃姓陳,是皇帝那已經死去的大哥生前為兒子定下的,娃娃親。定親的時候兩家還算門當戶對,等到了這會兒,陳家在皇家面前可就算不得什麼了。廣陵王妃眼見得丈夫地位高了,身邊的美人多了,心漸漸不在自己身上了,當然是憂心如焚,如今有了小姑子這樁公案,她哪能閑著?自然要表現出對小姑子的事是多麼的上心,為小姑子出把力氣,借此挽回廣陵王的心。

    昨天她氣勢洶洶乘車奔開國公府的時候,打的主意便是到了常家,逮著那闖了禍的小丫頭痛斥一番,好為銀川公主出氣。但是到了開國公府前門她為什麼又打退堂鼓了呢?她想起了皇帝。皇帝很精明,在京中耳目眾多,她若真到開國公府鬧事,皇帝總會知道的,到時候,廣陵王會不會感激她且不說,皇帝不會放過她。

    但凡有人打著皇帝的旗號為非作歹,皇帝一律嚴懲。

    皇帝疼愛侄子侄女不假,侄媳婦他可不會放在心上,廣陵王妃若犯了錯,他不會姑息。

    廣陵王妃昨天就是想起這一點,才會臨陣退縮。

    “如果我能唬住這小丫頭,想法子把妹妹救出來……?廣陵王妃嘴角噙上絲笑意,“那麼,我在廣陵王府的地位,還有誰能動搖?”

    封夫人一直沒見廣陵王府的小世子出來,不禁有些奇怪,“世子殿下身子可好?還沒向他問安。”

    廣陵王也二十多歲的人了,和王妃成親多年。不過,他們膝下只有一子,今年五歲。本來,年紀這麼小的孩子封不了世子,至少得等到十歲,不過皇帝待廣陵王真是與眾不同,年方五歲的孩子,已有了世子的封號。

    “他呀,就是身子弱。”廣陵王妃不由的愁眉苦臉,“不知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總是不好。”

    廣陵王妃只有小世子一個親生孩子,當然是疼愛的。廣陵王也疼兒子,不過,他每回看到身子嬌弱的小世子都是又心疼,又煩惱,“怎地這般病病歪歪的?”因著對小世子不滿意,他更願意親近別的美人,希望生下健康活潑的兒女。

    也正是因為小世子身體差,廣陵王妃才會心裡特別沒底。如果她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這廣陵王府將來註定是她兒子的,那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侍女匆匆進來稟報,“回稟王妃,臨川公主、七皇子、八皇子到了!”

    廣陵王妃回過神來,笑道:“今天原是閑來無事,請了幾位夫人過來賞花。幾位堂弟堂妹聽說了,也吵吵著要來湊熱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54 PM

第28章 會不會

    廣陵王妃話音才落,又有侍女進來稟報,“左丞相府秦夫人到了。”

    開國功臣、左丞相李廠今年五十多歲,他多智善謀,通曉典故,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皇帝稱吳王時他已被任命為相國,稱帝后更晉升他為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位極人臣。他地位既高,權力又大,年紀又長,所到之處,真是人人敬仰,他的夫人秦氏自然也是一樣,不管到了哪裡,都是座上賓,格外受人尊重。

    既有臨川公主、七皇子、八皇子,又有秦夫人,大家當然都不便再坐著,紛紛站起身,隨廣陵王妃一起出殿迎接。才走出殿門,便看到一行人說說笑笑走了進來,最前面是兩個身穿大紅錦緞繡九團龍長袍的男孩兒,在他倆身後,臨川公主和一位身穿深藍灑福字紋宮錦長褙子的少婦一左一右虛扶著年長的秦夫人,秦夫人很是過意不去,連聲說著不敢當,“大公主,您這樣可真是折殺我這老朽之人了。”臨川公主嫣然,“這是哪裡話?不拘什麼身份,尊老敬老都是應該應份的。”

    秦夫人和左丞相是原配夫妻,當然年紀也不小了,她慈眉善目的,鬢間已有了白髮。雖然是這樣,臨川公主的言行舉止還是讓人有幾分意外。廣陵王妃遠遠的望著,心中已在感慨,“若是銀川,她頂多陪著秦夫人說說笑笑罷了,讓她扶秦夫人,她是斷斷不肯的。臨川公主是皇后親生,身份何等尊貴,卻從來不愛拿架子,銀川和她比不了。”

    眾人見了面,先見過臨川公主、七皇子、八皇子,又和秦夫人行禮,各有一番寒暄。

    臨川公主是皇后親自教養長大的,言行得體,舉止從容,和她交談令人如沐春風,絲毫不覺拘束。七皇子極為美麗,八皇子斯文清秀,看上去很招人喜歡,他倆雖是皇子,可是年紀尚小,威儀不足,可愛有餘,眾人也便沒有把他們當成高不可攀的親王,言語之中,頗見親呢。

    無瑕跟在蘭夫人身邊,除了向秦夫人、金氏問好,和臨川公主招了個招呼,便沒有別的話。她一心惦記自己的閃電,唯恐廣陵王妃想方設法的要搶走、騙走,一直板著個小臉,無心應酬。

    “目中無人的小丫頭。”謫仙般美麗的七皇子眼波流轉,淺淺一笑。

    也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什麼,臉繃得緊緊的,滿臉肅穆。小姑娘家這樣可不好,知道麼?

    常朝霞重見臨川公主、八皇子,面上雖還掛著得體的微笑,心中已是掀起層層波浪,激動難言。臨川公主是皇后愛女,和皇太子一向親厚,自己嫁到東宮之後,和她也打過很多次交道。她真是位難得的淑女,孝順長輩,友愛姐妹,對自己這嫂嫂也親熱的很。可惜,上輩子她所嫁非人,最後夫家獲罪,她寧願跟著駙馬一起流放,也不離不棄。臨川,她是有情有義的好姑娘。

    常朝霞目光看到八皇子稚嫩的臉蛋上,心中更是酸楚。他長大後被封為壽王,皇帝命他納蘭大將軍的獨養女兒為妃,他和他的王妃一個風神秀逸,一個明媚嬌豔,是京城中人人羨慕的一對璧人。那樣的如花美眷,最後,他陪她飲下了毒酒……

    圓圓,你是有福氣的孩子。

    若我能有你那樣的福份,什麼皇太子妃,什麼榮華富貴,無上的榮耀,全都不在乎了。

    常朝霞悵惘之極。

    秦夫人身旁那位少婦是她的大兒媳婦金氏,和廣陵王妃、封夫人等也是熟識的,笑盈盈問了好,見到蘭夫人和常家三位小姐,金氏心中一動,扶著婆婆秦夫人的手便多用了幾分力氣。秦夫人樂呵呵看過來,金氏衝她努努嘴,示意她看常朝霞。秦夫人打量了常朝霞幾眼,笑咪咪衝著蘭夫人誇獎,“這是府上的大小姐?真是花兒一般好看,連我這老婆子看了,心裡也是熱呼呼的。”

    蘭夫人微笑謙虛,“您過獎了。”

    常朝霞裝作害羞的樣子低下了頭,心中一陣厭煩,“這秦夫人是在用挑選小兒子媳婦的眼光打量我麼?可惡之極。”左丞相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成親生子,小兒子才十五,在國子監讀書。雖然左丞相府富貴已極,皇帝對其一直信任有加,但是常朝霞這前世做了十年皇太子妃的人,哪會把什麼左丞相府放在眼裡。臣子就是臣子,位極人臣,也是臣子,常朝霞才看不上。

    秦夫人的一言一行廣陵王妃都注意著呢,見秦夫人滿面笑容的誇獎常朝霞,她不由的心中一沉。左丞相府,平國公府,都是好人家,這兩家可全是給銀川相看的,銀川還沒想好到底要哪家。今天這場宴請本來也是為了銀川公主,讓她把兩家的婆婆都看仔細了,挑個合心意的,誰知早就定下了今天的日子,銀川公主昨天會出了意外,被皇上禁在了寶慶宮?沒法子,客當然還要照請,還要替銀川掩飾著,不能露了陷兒。

    廣陵王妃忙請大家進去坐,眾人應了,三三兩兩的往裡邊走。

    進去重新行了禮,按著次序落了坐。

    臨川公主斯斯文文說道:“原本是和堂姐商量好了,這天要帶著兩個弟弟來廣陵王府賞賞花,散散心。可惜堂姐昨天偶感風寒,身子不大爽快,父皇和母后便命她在宮中靜養。”

    廣陵王妃聽了大喜,趕忙說道:“這實在是太可惜了。不過,人吃五穀雜糧,誰能沒病沒災的呢?偶感風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廣陵王妃一直擔心銀川公主被皇帝這麼一罰,影響她的名聲,聽了臨川公主這麼一說,她算是徹底放心了。皇帝皇后既然允許臨川公主這麼說話,便是沒打算和銀川較真。皇帝皇后的態度比什麼都重要,他們說銀川病了,那麼,銀川就真的是病了。

    誰能不生病呢?保不齊病上那麼幾天,便痊癒了。

    秦夫人等人異口同聲,眾口一辭,先是為銀川公主覺得惋惜,又托臨川公主代為向她請安問好,希望她早日康復。

    “承諸位吉言。”廣陵王妃笑容滿面,“到時候舍妹真的身子大好了,我再擺下薄宴,請諸位務必賞光。”

    眾人都笑著答應,“到時一定前來叼擾。”

    說著話,臨川公主站起身,要去看望小世子,“……七弟八弟雖是叔叔,年紀比小侄子大不了多少,和我一道過去,倒可以和小侄子玩一會兒。張家小公子,常家小姑娘,也可以和我們同行。”

    大人就不用過去湊熱鬧了,病中的小孩子本來就不耐煩,讓他應酬這麼多客人,太難為他了。

    眾人都覺臨川公主這主意好,紛紛表示贊成。臨川公主笑了笑,帶著七皇子、八皇子、張艮、無瑕,離開了正殿。他們離開後不久,廣陵王妃也請眾人移步,到了精心佈置的大花廳。

    進到花廳後眾人都是嘖嘖稱讚,“好巧的心思!”這間花廳十分軒闊明朗,廳中間擺著兩張典雅的紫檀木方桌,兩側、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盆中有富貴的牡丹,有雅致的蘭花,有嬌豔的芍藥,爭奇鬥豔,芬芳四溢。花廳外是一道清可見底的溪水,溪水對岸建著個高亭,亭上正唱著戲,並不暄鬧,琴曲悠揚悅耳。坐在這樣的地方喝茶用膳,鼻中聞著的是花香,眼中見到的是美景,耳中聽到的是樂曲,想來非常愜意。

    眾人贊了一番,有人閑坐品茗,有人慢慢踱著步子,在廳中賞花。

    臨川公主帶著七皇子、八皇子、張艮、無瑕一起去看望了廣陵王府的小世子。小世子和他娘親一樣是臥蠶眉,丹鳳眼,好一幅相貌,可惜先天不足,身子弱,臉色異常蒼白。他見到七皇子、八皇子同來看他,還有新鮮面孔張艮和無瑕,高興的想要坐起來,不過,他身體實在不好,才一坐起來便咳嗽個不停,聽的人實在糾心。七皇子、八皇子和小世子是親戚,當然是關心他的,連聲詢問,“你怎麼了?”張艮天生的熱心,跑過去替小世子拍著背,“不怕不怕,很快就好了。”小世子抱歉的笑笑,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無瑕臉頰抽了好幾抽,覺得自己生平所聽過的聲音當中,這咳嗽聲可歸到令人恐怖的一類中去。

    臨川公主忙扶他躺下,細心的替他拍著胸,好半晌,才哄得他略好了一點。侍女捧過藥,小世子乖乖的喝了,沒有多久便沉沉入睡了。

    無瑕本是全身繃得緊緊的,很是戒備,見小世子睡了,如釋重負,一下子輕鬆了:他都睡著了,我可以走了吧?

    無瑕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沒逃過七皇子那雙風流醉人的桃花眼。

    敢情他這雙桃花眼不只醉人,竟然還很犀利。

    臨川公主帶著大家輕手輕腳出了小世子的寢室,幽幽歎了口氣。她心裡很有幾分犯愁,“小侄子這情形,回去我都不知如何跟父皇回稟方好。”

    無瑕心事重重,走在最後。

    七皇子慢下腳步,等無瑕跟上來之後,驀然捉住無瑕的小手,把她拉到了一邊。無瑕被他偷襲,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是誰?要幹什麼?!”

    她真不愧是常廣橫的女兒,膽子天生的就比尋常孩子大,雖然被七皇子猛的拉了一下,並沒大叫出聲,也沒有驚慌失色。

    “我是誰?”七皇子氣的臉發白,“小丫頭,咱們見過兩回面了,還一起用過午膳,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他本就是肌膚白膩,如瓷人般好看,這樣一來,更顯得一種異樣的脆弱美。

    “好好的打你一頓,大概你便能記住了!”他氣極,拉過無瑕,要打屁股。

    無瑕雖比他略小兩歲,可是身手敏捷,哪能輕易被他打了呢?生氣的踩了踩他的腳,“不許胡鬧!再鬧我便不客氣了!”

    她下腳很重,七皇子疼的厲害,只好放開了她。

    “看我往後怎麼收拾你!”七皇子靜靜看著她,氣極。

    無瑕好奇的歪頭看了看他,伸出小手,摸了摸他那張精緻的臉,“你的臉像薄胎玉瓷似的,很是美麗好看,可是──”

    七皇子氣的臉色由白變粉,由粉變白,“可是什麼?”

    “可是,我如果用力捏一捏,會不會碎掉呢?”無瑕問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56 PM

第29章 無辜

    她若是個大人,這話純屬肆無忌憚的挑釁,甚至還帶著些輕佻意味,足以讓聽到這話的人懷恨在心,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可她還是個孩子,是個粉粉嫩嫩一臉稚氣的孩子,她哪裡是在調戲人呢,分明她確實在懷疑,“我如果用力捏你,會不會真捏碎了呀。”

    七皇子臉色變了幾變,悶悶看著無瑕,一時之間,不知該跟這不懂事的小丫頭說什麼。

    無瑕又伸手摸摸他的臉,輕輕的,沒有用力,“咱們見過兩回面,還一起用過午膳麼?那麼,你應該是七皇子吧。”雖然以“吧”字結尾,卻是肯定的語氣,顯然,她對這個結論沒什麼疑問。

    “正是本殿下。”七皇子被她氣的不輕,倉促之間,蹦出這麼不倫不類的一句。

    “哦,這麼說,我沒認錯人。”無瑕喜滋滋的點點頭,顯然對自己的記性很滿意,“你猛的拉了我一下,把我拉到這棵大樹後頭,有什麼事麼?”

    方才一行人旖旎而行,七皇子用力一拉,和無瑕一起到了路邊,正好被棵大樹擋住了。

    七皇子無語看了她半晌,慢吞吞說道:“你方才不覺得慚愧麼?小世子病的那麼厲害,你卻一臉嫌棄,絲毫也不同情他。小姑娘家心地要善良,不能嫌棄病人,知道不?”

    即便真的嫌棄,你也不能就這麼大喇喇的流露出來呀,讓別人看見了,多不好。

    裝裝樣子,你都不會麼?

    無瑕板起小臉,聲音清脆,“我沒有一臉嫌棄!”

    “你沒有麼?”七皇子微笑。

    “我是心裡嫌棄!”無瑕白了他一眼。

    前方傳來侍女驚慌的聲音,“七殿下,七殿下!”有一個侍女哭了起來,“還有常三小姐……”

    顯然,發覺丟了兩個人,他們找回來了。

    七皇子知道不能久留,理理衣衫,準備往外走,“心事不能都掛在臉上,知道麼?”一邊整理,一邊還忘不了交代要事。

    無瑕很是不解,“你臉皮很薄很薄,應該根本藏不住心事才對,可是,你居然會這麼說。”

    ……

    七皇子心中著惱,可是,抬起頭看著無瑕那張晶瑩剔透的小臉蛋,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他的氣不知不覺消了。跟她計較什麼呢,她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連父皇都不知道害怕,還會知道怕誰。

    “你捏捏好了。”他指指自己的臉頰,柔聲說道:“用力捏。”

    “才不要。”無瑕果斷拒絕了,“你是皇子呢,很金貴的,若捏碎了,我可賠不起!”

    清清脆脆說完,無瑕灑脫自如的轉過身,走了。

    “可惡的小丫頭。”七皇子看著她小小的背影,又是氣,又是笑。

    無瑕才走出去不久,張艮飛奔過來,臉色焦急,額頭上滿是細蜜的汗珠,“你到哪裡去了?我和八皇子說著話,走了好一段才發覺你不見了……”無瑕嘻嘻笑,“我走的太慢了呀。”張艮鬆了一口氣,小聲抱怨,“你嚇死人了。”

    七皇子從樹後走出來,站在路中央,默默注視著前方。

    八皇子帶著一群侍女過來了,“你倆在這兒呀?敢情沒丟。”他笑著吩咐,“趕緊的,誰跑的快,趕緊去跟大皇姐說一聲,人沒丟,找著了。”有一個容長臉、相貌俏麗的侍女含笑答應,快步去了。

    沒過多大會兒,臨川公主親自過來了,先按著七皇子前前後後打量,又捉住無瑕上上下下端詳,確定他倆都平平安安的沒事,臨川公主長長出了一口氣,“好了,心可以放回到肚子裡了!”

    七皇子和無瑕見她這樣,都覺得很抱歉。

    因為有這一場虛驚,接下來不管是到哪裡玩耍,臨川公主都時時刻刻看著人,尤其是七皇子和無瑕,唯恐再把這兩個小淘氣給弄丟了。七皇子被她盯的頭皮發麻,暗暗抱怨,無瑕是個好孩子,咧開小嘴衝她笑了笑,天真無邪。

    臨川公主看的這麼緊,廣陵王妃想讓人把無瑕帶到僻靜地方單獨說幾句話都不可能。別的,就更別想了。

    “也不知這小丫頭哪點兒好,皇上待見他,臨川公主也拿她當寶。”廣陵王妃煩惱的蹙起眉頭。

    封夫人饒有興致看著一株高達兩三尺的離娘草,目光中滿是讚歎之意,“這花竟是藍色的,實在少見。”廣陵王妃見狀,笑著走了過去,“我家王爺也不知從哪裡尋來的花匠,生的瘦小文弱,本事卻大,侍弄起花花草草來,委實是把好手。”兩人說起種花養草,頗為投機。

    秦夫人年紀大了,不愛走動,只和蘭夫人坐著說話,並不欣賞奇花異卉。她性情寬和,知道兒媳婦金氏也是愛花人,便打發她走開了,“去吧,我和蘭夫人說說話便好,不用你服侍。”金氏早瞧見幾株不常見的花卉,心裡癢癢,聽到秦夫人這麼說,也便順水推舟,離了席。

    蘭夫人也微笑看了看身邊的常朝霞和常晚霞,“莫坐著了,看花去吧。”常晚霞巴不得這一聲,小臉蛋亮晶晶,神色間很是嚮往,常朝霞見廣陵王妃在不遠處和封夫人言笑晏晏,不像要立時三刻衝常家發難的樣子,又見蘭夫人和秦夫人說起陳年往事,身邊並不用人服侍,便欣然站起身,帶小晚去看一株稀有的茶花,“小晚你看到了麼?這明明是一盆花,可是,顏色卻各不相同。”常晚霞連連點頭,看的津津有味。

    常朝霞細細告訴小晚,這樣的茶花有多麼少見,因為培育起來是很難的。

    “真有眼光,這株茶花是罕見的名品呢。”廣陵王妃笑著走了過來。

    常朝霞客氣的頷首,“王妃大手筆,我們才能一飲眼福。”

    廣陵王妃審視的看了常朝霞幾眼,微笑,“我府中時不時會有宴會,所請的客人皆是京城數一數二的人家。常大小姐,你快要及笄了吧?若你有意,我可常常送請柬給你。”

    常朝霞即將及笄,親事尚未定下,她又是庶出,想來嫡母也不會把她放在心上。她這樣的人,哪能不愁終身大事呢?若是能接到廣陵王府的貼子,時常在王府拋頭露面,時常見到“數一數二的人家”,還愁嫁不好麼。

    廣陵王妃瞅瞅常朝霞,覺得她不笨,是個聰明人,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別看常朝霞是庶出,拉攏了這麼一個人,常家什麼事得不著消息?常家那小丫頭有什麼弱處,有什麼把柄,還怕她不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把那小丫頭的底細弄清楚了,也就好對付了。

    “多謝王妃。”常朝霞微微一笑,“府上若有請柬,送至我家夫人處即可。不瞞王妃說,我家內宅之事,全是夫人作主。”

    想什麼呢?就憑你一個小小的廣陵王妃,還想來拉攏我?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莫說我身為常家人,自然不會有外心,便是我有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也不至於真要跟夫人過不去。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再不和、再不親近,在世人看來還是一家人,同榮同辱。前世常朝霞從眾多名門淑女中脫穎而出,做了皇太子妃,難道是因為常朝霞多麼聰慧美麗了不起麼?當然不是。她能做皇太子妃,因為她是開國公的女兒。她如果不姓常,就沒有這個機會。

    把我想成什麼人了?世上確有那種奇怪之極的人,為了自己的一點小小私利要背叛家族,這種人真是愚不可及。沒有家族,你靠什麼?一個人單打獨鬥麼?簡直不知所謂。背叛家族投靠外人,這種人大概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常朝霞想到這兒,微笑搖頭。

    常朝霞再看向廣陵王妃的時候,目光中有幾分憐憫。別看她這會兒風光的很,頂著個王妃的名頭,周旋往來於各功臣勳戶之間,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可是她的命運已經註定,將來是要為廣陵王殉葬的。唉,仔細想想,她真是很可憐。

    廣陵王妃沒想到開國公府這位大小姐如此乾脆俐落拒絕了自己的“好意”,不禁很是惱怒。這常家的姑娘是怎麼了?沒一個像樣的!小的傻,進次宮就得罪我廣陵王府,大的更傻,我這廣陵王妃想要提攜她,她居然如此不識好歹!眾功臣之中,如果說左丞相府屬第一,平國公府屬第二,她常家頂多算第三吧?有什麼了不起的,一個一個都是這般例慢,目中無人。

    秦夫人衝著廣陵王妃樂呵呵的招招手,好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廣陵王妃無奈,只好離開常朝霞,滿面春風的往廳中走,應酬秦夫人去了。

    廣陵王妃才和秦夫人沒說幾句話,侍女輕手輕腳的走過來,面色躊躇。廣陵王妃覺到她神色不對,用探詢的目光看了她兩眼,侍女猶豫了一下,附到她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話。

    廣陵王妃臉色大變,又陪秦夫人等坐了坐,便藉口更衣,再三告罪,離席出了花廳。

    出了花廳,廣陵王妃快步向左邊走去,三拐兩拐,到了一個僻靜的院落。“王爺在廂房呢,臉色不大好……”這院落的侍女見她過來,一邊陪笑引著她往屋裡走,一邊小聲說道。

    廣陵王妃心亂如麻,胡亂點了點頭。

    進到屋裡,一個身材健壯的男子背對著她,正在看牆壁上的美人圖。廣陵王妃穩穩心神,臉上綻開一個得體的笑容,“王爺,您回來了,今兒個可真早……”

    “你請了開國公夫人?”廣陵王背過身,劈頭蓋臉的問道。

    他和皇帝真是叔侄,臉也是長長的,相貌不美。

    廣陵王妃心裡咯蹬一下,滿臉陪笑,“是呢,王爺,不過是請過來說說話,賞賞花,並沒別的。”

    廣陵王明顯是很惱火的,他的王妃覺察到不對勁,沒敢多說別的,沒敢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廣陵王冷笑了一聲,“昨天申末下的貼子?”

    請客?昨天快到晚上的時候下貼子,今天請客,你真夠雷厲風行的啊。

    廣陵王妃心中惴惴,低聲道:“是。”

    一定是有什麼事情不對了,可是,廣陵王妃眼前一片茫然,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廣陵王已有些日子不曾到她的寢宮就寢,昨天,她和他並沒有碰面,當然也沒有機會跟他商量,這麼做是不是妥當。

    “你一定疑惑,我是怎麼知道的,對不對?”廣陵王一聲冷笑,厲聲道:“便是方才,我晉見叔父,開國公也在場!你知道開國公說了什麼?”

    他本來就生的醜陋,這一生氣,面目更是猙獰。廣陵王妃看了,戰戰兢兢,“王爺,我、我不知道。”

    廣陵王陰狠的看了她一眼,看的她更是瑟縮。

    其實開國公說什麼了?不過是實話實說。他見了廣陵王便大聲道謝,“府上宴客,還想著拙荊,令人惶恐。”廣陵王莫名其妙,只是笑,“應該的,應該的。”開國公大搖其頭,“今天請客,昨晚天快黑了才送的請貼,可見府上是何等的忙碌。百忙之中還記得拙荊和小女,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皇帝聽著這話,臉色已是變了,廣陵王能不著慌麼?

    偏偏開國公還不算完,一再道歉,“拙荊是個直腸子,不會說話,她若有得罪王妃之處,還請多包涵。小女更是自幼嬌養,慣壞了,脾氣倔的很,真怕她會衝撞了王妃……”

    開國公說話那模樣,憂心忡忡的,就差直接了當說擔心廣陵王妃要對付他的妻子、女兒了。

    皇帝什麼也沒說,可是眼神陰鶩,看著廣陵王的眼神好像要殺人似的。

    廣陵王匆匆回了王府,他見了王妃,能有好氣麼?恨不得瞪著王妃,把王妃瞪得閉過氣去。

    “你打的什麼主意?”廣陵王抓住王妃,怒聲喝問。

    “沒什麼,沒什麼。”廣陵王妃帶著哭音兒說道:“我沒什麼壞心,不過是想哄著那小丫頭上個請罪摺子,把不是全攬到自己身上,為妹妹開脫……或者,讓那小丫頭背上個行為不儉、品行不端的名聲,讓皇上知道那小丫頭不是好人,妹妹是受委屈的……王爺,我是為了妹妹,全是為了妹妹……”

    “為了妹妹,也不能搭上我!”廣陵王暴怒,“叔父才罰了妹妹,你便這麼折騰,是想跟叔父唱對臺戲麼?”

    叔父是什麼人,豈容違拗?你簡直是好日子過膩了,找死。

    “我也是一片好心……”廣陵王妃哀哀哭泣。

    “愚蠢!”廣陵王惡狠狠的呸了一口。

    廣陵王妃再次回到花廳的時候,雖然她臉上撲著厚厚的脂粉,還是能看出來她哭過了,眼睛是腫的。秦夫人等自然誰也不會提到這個,依舊風趣得體的敘著話。廣陵王妃不拘對著誰都是強顏歡笑,尤其對蘭夫人,非常之和氣,對著蘭夫人說話的時候語氣輕柔,好像這口氣若是大了,便能把蘭夫人吹走。

    蘭夫人暗暗好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7 02:58 PM

第30章 也有

    廣陵王妃再次回到花廳的時候,雖然她臉上撲著厚厚的脂粉,還是能看出來她哭過了,眼睛是腫的。秦夫人等自然誰也不會提到這個,依舊風趣得體的敘著話。廣陵王妃不拘對著誰都是強顏歡笑,尤其對蘭夫人,非常之和悅,對著蘭夫人說話的時候語氣輕柔,好像這口氣若是大了,便能把蘭夫人吹走。

    蘭夫人暗暗好笑。

    廣陵王妃殷勤待客,客人們賞花飲酒聽戲,其樂融融。

    臨川公主帶著幾個孩子在水池旁釣魚,釣到的活魚命廚房現燉了魚湯,味道甚是鮮美。無瑕來了興致,“往後我在家裡若閑來無事,也釣著玩。”張艮熱切的看著她,“你家有九個池塘對不對?一定很好玩,想想就有趣。”

    開國公府是出了名的寬闊軒昂,光大大小小的池塘便有九個,號稱九連塘。

    八皇子和張艮很玩的來,笑著說道:“你家不也很大麼?你家有一個湖呢,煙波浩淼,景色宜人,直通秦淮河。”

    平國公是數一數二的開國功臣,府邸占地遼闊,府中有湖,藍汪汪碧瑩瑩,湖畔美景,令人流連忘返。

    “比不上九連塘。”張艮謙虛。

    “哪裡哪裡,過獎過獎。”無瑕搖頭。

    臨川公主本是穩重的性子,這會兒帶著四個孩子一道玩耍,便比平日活潑許多。她嫣然而笑,“小張,小常,你倆莫謙虛了。張家,常家,都是極好的。”

    帝國初立,軍功的賞賜最為豐厚。征虜大將軍和征虜副大將軍的府邸,京中無人能比。莫說其餘的功臣了,便是廣陵王貴為王爺,府邸也比不上那兩座。

    也就是因為這個,無瑕和張艮初到廣陵王府,目光中都有失望之色,“不怎麼地呀。”還不如我家。

    本是想著來開開眼界的,結果並沒有。

    無瑕嘻嘻笑了笑,專心喝起魚湯,張艮又謙虛了幾句。八皇子笑著拍拍他,“比王府還壯麗呢,蠻好。”他面容清秀,很愛笑,語氣輕快,說話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七皇子淺笑,“魚湯很好喝,對不對?現釣了魚煮湯確是美味,還有,若是在草原上獵了小羊,現殺現煮,羊湯也極鮮。”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對著埋頭喝湯的無瑕。

    臨川公主和八皇子不由的看了七皇子一眼,目光中滿是詫異。他長的太過美麗,為人也一向有些仙氣,“現殺現煮”這一類的殘忍字眼從他口中說出來,實在……太奇怪了。

    臨川公主和八皇子的目光,七皇子好似渾然無覺。

    無瑕慢悠悠把碗裡的魚湯喝完,愜意的咪起眼睛,“那是自然,魚羊鮮嘛。”

    她回味了一下魚湯的美味,小心靈中覺得無限滿足。真鮮呀。

    七皇子輕笑,“秋狩的時候帶上你,獵隻小羊給你煮湯。”

    小姑娘家這麼愛吃,不管吃什麼喝什麼都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真是服了你。

    張艮也笑著說道:“是啊,小妹妹,哪天到了草原,獵隻小羊給你好不好?我射箭很准的!”

    八皇子聽了,嘖嘖,“能幹啊,都能射著活物了,真是家學淵源。”

    無瑕很是詫異,“七殿下獵一隻,小張也獵一隻,咱們可吃不了!那不是浪費了麼?”她想了想,“我的小馬叫閃電,她跑很快的。到時候呀,我騎著閃電跑在最前頭,取下背上的弓箭,抬手射去──”

    無瑕大眼睛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茫,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臨川公主笑著打趣,“無瑕准是神射手,抬手一箭,獵物便應聲倒下!無瑕,你獵到的獵物,都給誰吃啊?有沒有我的份?”

    無瑕快活的點頭,“有啊,咱們人人有份!還有我大寶哥哥,還有圓圓……”

    “圓圓是誰?”八皇子好奇的插嘴。

    “我小表妹。”無瑕笑咪咪。

    “這樣。”八皇子點點頭。

    幾個孩子商量著若是真到了草原,要怎麼玩,怎麼吃,興趣十足。

    臨川公主這天帶著七弟八弟出門,姐代母職,算是操碎了心。等到宴會結束,終於可以帶著七弟八弟回宮的時候,長長鬆了一口氣。好了,可以回去了,可以交差了。

    “下回見面敢再說不認識我,我可真要打你了。”七皇子和無瑕告別的時候,威脅說道。

    無瑕認真的看看他,“認識,你是薄瓷。”

    七皇子差點沒蹦起來。

    無瑕一臉無辜。

    臨川公主和七皇子、八皇子離開之後,秦夫人等也先後告辭,離開了廣陵王府。廣陵王妃這天格外客套,一一把客人們送了出來,殷勤道別。

    張艮和無瑕分別的時候,熱情邀請無瑕到他家去玩,“咱們在湖邊釣釣魚,可以現煮,也可以現烤,還可以到山上摘果子!你若喜歡小羊,我讓人多養幾隻便是。”無瑕歪頭想了想,“你這主意不壞,反正家裡有草地,可以讓人多養幾隻羊啊,我回去便讓人養去。”

    開國公府也很大,一樣有大片的草地。無瑕若想要養小羊,開國公肯定能養多少給她養多少。

    張艮一時想不到什麼是張家有而常家沒有的,急切之間,忽然想到,“我家有妹妹!比你還小兩歲呢!”

    妹妹是很可愛的。

    “我家也有。”無瑕毫不示弱,“我有小表妹。”

    張艮面色苦惱,“表妹不是你家的啊。”

    妹妹是一家人,表妹又不是。

    “就是我家的!”無瑕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誰說圓圓不是我家的?我和她可要好了。

    蘭夫人和封夫人笑著,各自把他倆拉走了,“好孩子,咱們該回家了。”

    客氣的道了別。

    無瑕跟著蘭夫人出來上了馬車,靠在蘭夫人身上,“娘,我有沒有自己的小弓箭?沒有啊,咱們這會兒便去置買,好不好?”

    她才聽到草原、獵小羊的時候不過是聽聽而已,過後想想,卻是越想越有興趣,恨不能今天回去便練習騎射。

    “小弓小箭市面兒上哪有賣的?回家讓你爹爹弄去。”蘭夫人見她心急,不由的好笑。嬌嬌,你還真是聽風就是雨啊。

    遠處傳來整齊雄壯的馬蹄聲。

    十幾匹純黑色的高頭大匹風馳電掣般疾馳而來,到了近前,倏然停下。最前面的一匹馬上坐著位身材高大的騎士,那騎士前面還坐著個圓圓臉一臉歡笑的小女孩兒,看上去很有幾分奇怪。

    “爹爹,圓圓!”無瑕掀開車簾,看到開國公和小表妹,興奮的高呼。

    “閨女,爹爹接你來了!”開國公哈哈大笑,抱著圓圓飛身下馬,“路上遇到圓圓,爹爹便把她也抱來了。”

    圓圓的舅舅很喜歡她,抱著她在街上玩,正好開國公騎馬路過,圓圓便大叫“姑父”。開國公下了馬,和圓圓的舅舅相互問好,圓圓撲到姑父懷裡,兩眼放光問著她的小馬駒,開國公告訴她,“你的小馬駒比你表姐的個頭要小些,很機靈。”圓圓大喜,摟著他的脖子不放,“去看看,去看看。”開國公大笑,和圓圓的舅舅商量了,把她也帶了來。

    開國公把圓圓放下來,圓圓歡呼著,向無瑕跑過去。

    無瑕機靈的跳下馬車,兩個小姑娘高高興興的抱在一起。

    “圓圓,咱們買小弓小箭去,好不好?”無瑕興沖沖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圓圓眼珠轉了轉,“好呀,到時候咱倆一人騎一匹小馬,看誰跑的快,看誰獵的多!”

    開國公走到車前,掀開車簾,俯身和蘭夫人說了幾句話。他聲音很低,別人聽不清楚,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蘭夫人微微笑著,搖了搖頭。

    “爹爹,要弓箭!”“姑父,要弓箭!”無瑕和圓圓一起跑向他,“快去買!”

    “閨女,圓圓,這個沒處買的。”開國公一手抱起一個,笑著告訴她們,“街市上若有賣小孩弓箭,也是唬人的,不好使。閨女,爹爹命人給你做,一準兒做個趁手的。”

    “好呀。”無瑕知道這種事他最在行,自然沒有疑問。

    “好呀好呀。”圓圓忙不迭的點頭。

    開國公這麼一來,無瑕當然就不坐車了,和圓圓一起上了馬。她坐在開國公前面,圓圓坐在她前面,三人同乘一匹馬,興高采烈的回了開國公府。

    ──

    “不光我讓你害慘了,妹妹也讓你害慘了!”客人全部送走之後,廣陵王把一個茶碗狠狠摔在地上,衝著王妃怒吼,“秦夫人衝著你誇獎別的姑娘,封夫人呢,前來赴你的宴會,不帶小女兒,而是帶小兒子!”

    封夫人為什麼帶小兒子啊?因為咱家有小世子,可沒有小郡主!人家是根本沒有結親的意圖,刻意避嫌呢,知道麼?

    廣陵王妃張口結舌,“我,我沒想到……”

    封夫人最是溫柔和氣不過,誰能想到會是這樣?

    “什麼第一文臣,第一勳貴,別想了!”廣陵王暴燥的在屋裡走來走去,“你死了這份心,別再折騰!”

    廣陵王妃嚇的臉色發白,沒敢作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壯起膽子,看著廣陵王的臉色說道:“這世上的事,只要皇上開了口,還要什麼不成的?妹妹肯下降,不管對左丞相府,還是對平國公府,都是莫大的榮耀……”

    再顯赫他們也是臣子,皇帝肯把公主嫁過來,那是多大的信任!

    他們會不樂意麼?沒可能。

    “蠢女人!”廣陵王連連冷笑,“侄女和女兒一樣麼?侄子和兒子一樣麼?”

    侄子若是和兒子一樣,寶座便應該是我的!太子是我堂弟,比我小十歲呢,若侄子和兒子一樣,哪輪得到他做儲君。

    銀川名義上是公主,可她和真正的公主相比,底氣永遠是不足的。就好像我和太子站在一起,沒辦法相提並論一樣。

    廣陵王眼神陰狠起來。

    廣陵王妃掉下眼淚,“妹妹只看得上這兩家,若是這兩家不成,她該多傷心啊。”

    想到這件事辦壞了,既失去了丈夫的歡心,又開罪了小姑子,廣陵王妃悲不自勝,覺得自己實在太命苦,太不走運了。

    不只這樣,開國公在皇上面前說了那麼一番話,皇上不得對我有了成見啊?若是皇上不待見我,我……廣陵王妃腿腳發軟。

    “妹妹她,心氣兒高。”廣陵王妃喃喃。

    “心氣兒高?有本事托生成叔父的親閨女啊。”廣陵王涼涼道:“既是生出來便差了那麼一點兒半點兒,便莫要胡亂挑剔了。”

    廣陵王妃頭疼得快要炸開了,“怎麼跟妹妹說?真要命。”銀川公主那個性子她是知道的,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慣的不行,後來父母先後去世,她又進了皇宮,飛上枝頭,更是驕橫。

    廣陵王妃本來就頭疼,等到皇帝差內侍來傳口諭,把她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之後,她更是臉白如紙,一氣之下,病倒了。

    可憐的王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8 02:45 PM

第31章 太子

    “都怪常家那不懂事的小丫頭。”病床上臉色蒼白瘦削的廣陵王妃口中喃喃著,面容依舊嚴厲。

    廣陵王妃一病倒,被關在寶慶宮懺悔的銀川公主徹底沒了指望,失聲痛哭,“一百天啊,三個多月,我該怎麼熬過去?這寶慶宮如此簡陋,連床都是硬的,睡覺都睡不踏實,吃的也很差,清湯寡水的,沒滋沒味兒!吃不好睡不好不說,還要讀書、練字、懺悔、思過,還連個小花園也沒有,一出門就是光禿禿的院子!在這兒住足一百天,那可真是苦死我了。”

    “都怪常家那可惡的小丫頭。”銀川公主氣極恨極,抓起書桌上的硯臺,狠狠向牆上扔去!

    硯臺很重,而且硯臺裡有滿滿的墨,她帶著氣這麼一扔,雪白的牆壁被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更有一道濃重的墨蹟,自上至下,蜿蜒到地上。

    銀川公主猶自覺得不解氣,又拿過手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頓時,寶慶宮簡樸的地面上,一地碎瓷。

    旁邊立著兩個小宮女,兩人見銀川公主忽然這樣發作,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屋外也站著兩個小宮女,聽到聲音,有一個小宮女探頭進來看了看,然後,飛快的跑了開去。沒過多大會兒,便引著一位人過中年、鬢邊已有絲絲白髮的女官快步過來了。

    “郭女史您看。”小宮女怯生生的指著牆上,和地上。

    “到了寶慶宮這懺悔思過的地方,竟然還敢亂摔亂砸。”郭女史看清楚屋裡的情形,蹙起眉頭。自這座宮殿建好之後,不拘是哪位皇子、皇女,還是哪宮的妃嬪,但凡被皇上勒令到寶慶宮思過的,哪個不是戰戰兢兢,一幅誠惶誠恐的模樣?像這位銀川公主似的,皇帝命她懺悔,她偏偏越加任性囂張的,還真是沒見過。

    “把硯臺揀起來,洗乾淨了,再拿給公主殿下使用。”郭女史冷靜的吩咐小宮女,“殿下今天應該抄寫《女誡》的,功課必不可少,若功課做不完,飲食不許送來。”

    小宮女恭恭敬敬的答應,“是,郭女史。”

    銀川公主本是一肚子氣,摔了個硯臺,摔了個茶杯,感覺略好了一點。不過,郭女史這話一出口,她又是氣的眼冒金星,“你是什麼意思?若是寫不完,敢刻扣本公主的飲食?”

    真是流年不利啊,眼瞅著連清湯寡水的飲食也吃不上,要餓肚子了,由不得銀川公主不惱火。

    郭女史躬躬身,語氣恭敬而冷淡,“公主殿下,這是寶慶宮的宮規,皇上親自制定的。”

    “拿叔父來壓我!”銀川公主瞪著郭女史,怒火中燒。

    她父母在的時候,是父母嬌寵著。父母不在之後便被皇帝接進了宮,有皇帝的憐愛和疼惜,皇子公主、後宮嬪妃,哪個願意跟她過不去?宮人內侍就更不用提了,只有巴結她的。銀川公主在宮裡橫行的久了,乍一落到這步田地,哪裡受得了。

    郭女史年紀大了,涵養好的很,靜靜看著銀川公主,慢條斯理說道:“公主殿下功課做完之後,便可以照常享用飲食。不過,公主殿下的茶杯只有一個,既被摔了,便沒有另外的茶杯。”

    “什麼意思,往後不許我喝茶水了麼?”銀川公主氣極反笑。

    “當然不是。”郭女史搖頭,“不喝茶水怎麼能行?公主殿下,茶壺尚在,可以使用。”

    直接拿茶壺喝水便是,誰不讓你喝水了?一個人不吃飯固然是不可以的,不喝水,那也是斷斷不成。

    “你──”銀川公主面對著鎮靜自若的郭女史,都不知道該怎麼發脾氣才合適了。用茶壺喝水,我堂堂公主,我正值妙齡的窈窕少女,用茶壺喝水?

    她瞅瞅郭女史,瞅瞅桌案上那個長著胖肚子、細壺嘴的笨茶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雙手捧起茶壺,便要向地上摔去!

    我連茶壺也摔了,看你敢不敢不讓我喝水!

    “公主殿下請三思而後行。”郭女史聲音溫和而冷靜,“這個茶壺若也摔了,公主殿下這一百天當中,怕是真的喝不上水了。”

    “你嚇唬三歲小孩兒呢。”銀川公主連連冷笑,“本公主偏不信這個邪!”

    銀川公主高高舉起茶壺,小宮女嚇得花容失色,郭女史皺起眉頭。

    “堂妹,不許胡鬧。”門口傳來溫雅的男子聲音。

    銀川公主又驚又喜的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天藍色繡九飛宮錦長袍的少年站在陽光下,面目間仿佛泛著一層金光,既清雅,又尊貴。

    “太子哥哥!”銀川公主放下茶壺,哽咽著叫道。

    “拜見太子殿下!”郭女史、小宮女一起跪伏於地。

    銀川公主終於見著親人了,哭著跑了過去,“太子哥哥,我……我是冤枉的……你去跟叔父說,我真的是冤枉的……”她執著太子的手,眼淚汪汪的央求。

    太子是名十五歲的少年,和皇帝有些威嚴甚至兇狠的面貌不同,他生的斯文清秀,面白如玉,嘴角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很溫和。

    太子出生的時候,皇帝已經快三十歲了,已是赫赫有名的義軍首領。到太子年紀稍長該啟蒙上學,皇帝已經稱王,頗有權勢,所以太子從小便延請名師來教導,學問很扎實。不過,可能是打小便生活優越的緣故,太子斯文太過,看上去書生氣十足。

    “郭女史,請你帶宮女退下,孤有話要跟堂妹單獨說。”太子客氣的吩咐道。

    郭女史恭敬的答應,帶著小宮女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她這人真是兩面三刀,對著太子哥哥便這般聽話順從,若對著我,她便成母老虎了。”銀川公主看著郭女史的背影,委委屈屈的說道。

    “你胡說什麼。”太子微微皺眉,“若是我被父皇罰了,到寶慶宮思過,郭女史一準兒也是鐵面無私的,知道麼?她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

    銀川公主撅起嘴,賭氣道:“我往後乖乖的由她擺佈,成了吧?反正叔父也不疼我,太子哥哥也不管我,讓她欺負死我算了!”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太子生悶氣。

    太子歎了口氣,緩步走到一把四出頭官帽椅前坐下來,“堂妹,過來。”他指指身邊的另一張椅子,溫和的招呼銀川公主。

    銀川公主跺跺腳,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滿臉祈求之色,“太子哥哥,我被關在這裡很難受,你替我求求叔父,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我以後不敢了……”

    太子不贊成的搖頭,“你好生在這裡思過才是正經,別的都莫要指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皇是什麼脾氣,可由得你違背他的意旨?”

    他說了關你一百天,就是關你一百天。難道還有人敢去說情不成。

    銀川公主沉下臉,滿臉不悅,“你又不幫我,這是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虧的咱們還是一起偷偷出過宮的難兄難妹呢,你──”她轉過臉去,面色忿忿。

    太子苦笑,“咱們是堂兄妹,你被父皇罰了,我來看你,是我做堂哥的本份。我這回來,一則是探望你,寬慰你,二則是勸你聽話,莫再胡鬧,惹我父皇生氣。”

    他一旦生氣,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倒楣麼?

    銀川公主站起身,煩燥的走來走去,“太子哥哥,一百天呢,可不是短日子!”她煩惱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我都是因為你才倒的黴。那天若不是你想偷偷出宮,我也不會賴著一起去;我若不去,便不會看到開國公和他家那匹小馬駒;我若看不到那匹小馬駒,便不會硬跟常家小丫頭索要,當然也不會被叔父關在這裡啦。太子哥哥,這都怪你,你快幫幫我。”

    銀川公主仿佛看到了救星,臉頰上有了紅潤的顏色,看著太子的目光也變得喜悅無比。

    快救我,要不然,哼,“我若告訴叔父,你不挨頓好打才怪!

    太子摸摸鼻子,很有幾分無奈。

    “父皇的旨意,不容違背。”太子委婉說道。

    銀川公主很是生氣,道:“那太子哥哥替我出口氣吧,把常家那小丫頭狠狠收拾一頓!她不是愛騎馬麼,讓她從馬背上摔下來一回,若她命大不死,我往後便不再跟她計較。”

    太子聽得銀川公主心思這般惡毒,很是不悅,“不過是個小孩子,便是衝撞了你,也罪不至此。”

    小姑娘家從馬背上摔下來,還有命麼?便是還有命,容貌能絲毫無損麼?為了賭個氣,要一個小姑娘賠上性命,你……你是該被關起來懺悔。

    太子站起身,“你好自為之。”

    銀川公主看到太子眼中的厭惡之意,頗有幾分懊悔,“明知太子哥哥心腸軟,卻說方才那番話,我真是被關的急了,昏了頭。”她做出天真的模樣,笑道:“我也不要別的,只要這小丫頭從馬背上摔下來,好好的疼上一回,便心滿意足了!太子哥哥,你讓她疼一下便好,千萬莫傷著她。”

    太子面色緩和了一些,微笑道:“這可難了。常家小姑娘騎馬之時有開國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誰有本事讓她摔下來?”

    太子緩步向屋外走去,“堂妹,改天孤閑了,再來瞧你。”

    銀川公主忙追上他,討好的笑,“太子哥哥,你怎地知道她騎馬之時,開國公會一直跟著?”

    太子見她神情純真,心頭的厭煩之情更淡了許多,“開國公親口說的啊。”笑著揉揉她的頭髮,出了門,飄然離去。

    太子走了,剩下孤孤單單的銀川公主。她想到自己要關足一百天,要過三個多月的苦日子,還拿那個把自己害到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毫無辦法,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低頭走進書房,到皇帝書案前跪下,恭敬的呈上一卷密報。

    皇帝揮揮手,黑衣男子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皇帝拿起這卷密報翻了翻,眉毛擰起來了。

    多少大事擺在他面前,他有閑功夫到寶慶宮寬慰銀川!說什麼寬慰銀川,勸銀川不再胡鬧,是為了不惹朕生氣,朕的好太子,可真是孝順呢。

    皇帝怒火騰騰騰的往上躥。阿昊,你若真不想惹朕生氣,便果斷些,勇敢些,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像個英武敏銳的儲君!你總是這般溫溫吞吞的,朕快急死了,你知道麼。

    帝國總有一天要交到你手裡的!

    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要千秋萬代的傳下去才行,子子孫孫,世世代代。

    “阿昊,朕一定要把你教導成英武的君主!”皇帝把密報扔在桌案上,斬釘截鐵的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8 02:50 PM

第32章 少保

    “老師、東宮僚屬,除了當世大儒之外,再加上朝中重臣。”皇帝生了會兒氣,冷靜下來,打定主意,“伴讀要選青年才俊,紈絝子弟固然不可,只知唯唯諾諾的也不行,必要才華橫溢方可。另外,還要讓他出宮看看,知道鞍馬勤勞,知道百姓衣食艱難。他生於富貴,長於安樂,日子實在太安逸了。”

    為了把長子培養成合格的儲君,皇帝真是處心積慮,費盡心機。在這之前,他已經特地在奉天門的東邊修建了珍藏、修編經典書籍的文淵閣,專門為太子和諸皇子讀書而建造了大本堂,廣聘名師,命諸名儒輪班為太子和諸皇子講課,並挑選青年才俊伴讀。皇帝並不是把兒子們交給老師便完全放心了,放任不管了,他還經常親自教導太子,談古論今,拿自己的親自經歷告訴給太子創業是如何不易,守成是何等艱辛。其實太子被教導的不錯,溫文爾雅,慈善謙恭,並沒有紈絝習氣,但是皇帝很不滿意,覺得他心軟,耳根子也軟,心地不夠清明,遇事不夠果斷。

    皇帝對太子的要求是,“仁,明,勤,斷”,仁才不會失於疏暴,明才不會惑於奸佞,勤才不會溺於安逸,有決斷才不致牽于文法。在皇帝看來,仁和勤太子可以勉強算是做到了,明和斷,則差的太遠。

    翌日,皇帝以左丞相為少子少師,平國公為太子少傅,開國公為太子少保。

    他不另為太子設置東宮僚屬,而是以朝中重臣,為東宮屬官。

    這天開國公回到家,雄糾糾氣昂昂的,“夫人,今後請叫我常少保。”蘭夫人正倚在美人榻上歇息,聞言睜大了眼睛,“常少保比開國公神氣麼?是很大很大的官?”開國公興沖沖的捋捋袖子,“夫人,這個官大的很啊,很大很大。”在空中誇張的比劃著,表示他新得的這個官位,實在是很了不起。

    蘭夫人不由笑了,“原來如此。敢情你這是當大官了呢,失敬,失敬。”

    開國公得意的一手叉腰,一手豪邁的揮了揮,“這算什麼!往後為夫要升更大的官,到時候,夫貴妻榮,夫人更威風!”

    逗的蘭夫人抿嘴笑。

    “那我呢?”他身後傳來小姑娘清脆稚嫩的聲音。

    四個小丫頭如眾星捧月般服侍著一位小姑娘走進來,她上身穿著粉紫色衫子,下著湘妃色貢緞長裙,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如枝頭茶花一般清麗可人。

    “閨女,放學了?”開國公回過頭,一臉驚喜,“爹爹才進門,你便放學回來了,咱爺兒倆真是心有靈犀啊。”

    無瑕笑嘻嘻點頭,“我覺著也是。”

    “那我呢?”蘭夫人故意板起臉。你們爺兒倆心有靈犀,早把我忘到一邊兒了吧?

    “一樣呀。”無瑕走過來,坐到她身邊,小臉蛋上掛著快活的笑容。開國公很會湊熱鬧,趕忙到無瑕另一邊坐下,衝蘭夫人殷勤的笑,“夫人,咱倆是一樣的。咱們無瑕小姑娘公平著呢,不偏不倚。”

    “爹爹說的對。”無瑕笑的更開心了。

    蘭夫人和開國公用寵溺的眼神看著她,不厭其煩的問著她在涵碧館的情形,“今兒個又學了什麼啊,有不有趣?”“一個人上學悶不悶,要不要給你多挑幾個玩伴?”“點心茶水合不合口味?閨女,你正長身子呢,吃不好可不行。”無瑕一手拉著蘭夫人,一手拉著開國公,喜滋滋,“不悶不悶,上學可有意思了!我有位好先生呀。”

    陸先生學問好,無瑕聽她講課,常常聽的入了迷。

    “夫人,一百畝地,是不是少了點兒?”開國公見無瑕這麼喜歡陸先生,感覺從前承許的那份地好像不夠大,不足以表達自家夫婦對先生的感謝之情。

    “地不地的,倒是小事,先生於財物上是極淡的。”蘭夫人笑了笑,“倒是替她尋找親人,才是要緊事。”

    陸先生常年青衣青裙,素面朝天,根本不怎麼打扮。蘭夫人和她同為女人,單憑這一點便知道她性情淡泊自然,不會在乎名利,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天生麗質,便是不施脂粉,一眼看上去也是人間絕色。

    蘭夫人和她相處的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眼看著她年紀漸漸大了,還在癡心守候未婚夫,心裡實在替她著急。陸先生今年二十歲,這時候說親還好辦,若是再過幾年,恐怕能嫁的人便只有喪妻的鰥夫了。蘭夫人知道她執拗,一定要等未婚夫的音訊,旁無他法,只好替她尋人。

    趕緊尋到了人,若是那人也還等著她,便早日成親,安穩度日。若是那人已變了心,陸先生得了准信兒,也好早做打算。

    女人青春易逝,好時光就這麼幾年,等不起。

    “對呀對呀,快幫先生尋人。”無瑕一迭聲的催促。

    開國公豪爽的答應,“閨女,這點子小事,交給爹爹便是。爹爹一準兒替你辦的妥妥當當!”

    “爹爹真好!”無瑕笑成了一朵花。

    她絮絮叼叼說著今天新學了什麼,“……對了,娘,那天咱們在廣陵王府不是認識小張了麼?今天我看見先生常看的那本天書,想起小張的名字,便說給先生聽。先生說,小張這名和字,倒也有趣。”

    艮卦的卦像是高山重立,淵深穩重。君子觀此卦象,以此為戒,謀不逾位,明哲保身。平國公用這個字給他命名,是告誡他要安守本份,引退保身。

    “下回若再見面,我便要他老老實實的,不許胡亂跟我比!”無瑕得意說道。

    陸先生耐心細緻的跟她講了許多,不過,她才多大,哪裡聽的懂、記的住呢?就記住了這一點。

    對於無咎竟然敢同無瑕相比、相提並論,無瑕小姑娘還是很不服氣的。

    開國公和蘭夫人相互看了看,目光中都有感慨之意。平國公這個人雖是沉默寡言,心裡卻是明鏡似的清楚,這不,他給小兒子給的名字,便是這個含義。

    曾經的吳王,如今的皇上,恐怕最想要的便是安分守己的臣子了吧?

    打天下的時候,需要敢於奮不顧身衝鋒陷陣的勇士,如今天下太平,不一樣了。

    無瑕提起張艮,便想起養小羊的事,跟開國公說了,“……爹爹,咱家的草地上,能養小羊不?若是能養,替我多養幾頭吧。”開國公慨然應允,“必須能養。便是不能養,爹爹也會想法子的。”

    這算個什麼事。放著這麼大的開國公府,不能替我閨女養幾隻羊,那還得了。

    “要雪白的,會咩咩叫。”無瑕興高采烈的要求。

    開國公笑,“好,雪白的,會咩咩叫。替我閨女養的小羊,叫聲不好聽可不行。”

    “還要樣子好看!”無瑕笑咪咪。

    青青草地上,雪白的小羊跑來跑去玩耍,一會兒啃青草,一會兒到水邊飲水,多美的畫面。

    “對,樣子要好看,殺了煮湯,還要味道美。”開國公一臉認真、很煞風景的附合。

    “嬌嬌要好看的小羊,你要殺了煮湯。”蘭夫人實在撐不住,失聲笑了出來,無瑕和開國公呆了呆,也樂了,三人笑成一團。

    正房中的這一家三口是很快樂的,不過,如今的開國公府,除了他們三個,各有各的不痛快。

    四位姨娘那是不必提了,從前開國公常年在外,她們見不著面,那是沒辦法,可開國公回來了還不和她們見面,她們能不幽怨麼?三姨娘和四姨娘還好,伏低做小慣了,不敢多說多話,不過是心裡委屈委屈,大姨娘和二姨娘卻是已經坐不住了。

    開國公的兩個兒子常緒、常縉,心中也不大高興。按理說開國公應該是常在外院的,或是在書房處理公務、會客,或是教導他的兒子們,晚上才回內宅歇息。可是開國公現在是一回府就直奔蘭夫人的正房,之後要麼就不出來,要麼就和蘭夫人同進同出,做為兒子,他們覺得很受冷落。

    “皇上還親自教導太子和皇子們呢,您可倒好,把我倆拋在一邊。”兩兄弟心裡都是悶悶的。

    常朝霞自從上次從廣陵王府回來之後,大姨娘已是推心置腹的跟她說了幾回心裡話,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要她多出門,多見人,待人一定要和悅、謙恭、溫婉,把常朝霞煩的不行。

    “我溫婉什麼呀,就她們那樣的人,也值當?”常朝霞不屑。

    她這種不屑因為沒法跟大姨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出來,顯得很是無奈。

    大姨娘嘮嘮叼叼的時候,她只好笑著敷衍,“好好好,行行行。”

    常晚霞本來是個沒心事的孩子,可她從廣陵王府回來之後,四姨娘細細問過她的行蹤,便開始抹眼淚,“你才比三小姐大多少?一群孩子都去玩耍,獨獨拉下你。小晚,我想哭……”常晚霞小聲說道:“您快別這樣了,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我還真有點兒害怕,不想去呢。”四姨娘把她抱在懷裡,哭個沒完沒了,“可憐的小晚。”

    被四姨娘哭的久了,常晚霞也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不過,到了白天上學的時候,常晚霞坐在寬敞明亮的學堂,曾有的那一點子幽怨便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了。這天先生教的是古琴,悠揚的琴聲響在耳畔,優美動人,意致高遠,“我還是很有福氣的啊。”常晚霞滿足的歎了一口氣。

    ────

    下午晌,忠定伯府的三小姐許靜文親自來給常晚霞送請貼,“我十歲了,娘說也算大生辰,要為我宴次客,到時請你一定賞臉。”圓圓臉、一臉忠厚的許靜文笑咪咪說道。

    忠定伯許大林是早年間便跟著皇帝的老人了,這些年來常常和開國公並肩作戰,所以常家和許家算是世交。兩家既是世交,孩子們便少不了常來常往,常晚霞性子好,不爭不搶的,不愛出風頭,許靜文也是個省事的,兩人便要好起來。

    常晚霞忙接過請貼,“姐姐的生辰,便是不給我貼子,也是一定要過府叼擾的。”

    常晚霞請許靜文坐了,命大丫頭清荷泡茶,“許姐姐愛喝雲霧茶,前兒個夫人不是才給了一斤上好的麼?便泡那個。”清荷答應著,泡茶去了。

    許靜文是帶了兩個貼身侍女來的,見常晚霞身邊也只有兩個人,是平時常跟著的,說話便也沒有顧忌,一臉好奇的問道:“小晚,蘭夫人待你蠻好的樣子,還給你上好的雲霧茶?我這回來你家,當然是先去拜見蘭夫人,她不怎麼愛說話,不過,人很和氣。她說,‘你和小晚都是孩子,既來了,自在玩耍便好’,便讓管事嬤嬤帶我過來了。”

    常晚霞感激的笑了笑,“不光是茶,不管吃的穿的戴的,夫人給我的都是上好的。”

    清荷端著茶盤過來,嫺熟的倒上茶,聽常晚霞這麼說,便抿嘴笑道:“吃的穿的戴的,開國公府可不缺這個。”

    許靜文和常晚霞是常來常往的小姐妹,兩位小姐又都是好性子的,清荷是大丫頭,在她們面前一向有幾分體面,說說笑話什麼的,是常有的事。

    常晚霞紅了小臉,“你這話……”她覺得清荷這話不對,但是,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許靜文畢竟比她大上兩三歲,老練多了,溫和的笑了笑,“話不是這麼說,家裡有歸家裡有,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沾上光。”

    清荷大概也覺察到自己話說的不合適,紅著臉深深曲膝,端著茶盤退下了。

    “哎,你別聽她的。”許靜文和常晚霞坐在一起,小聲說著悄悄話,“小晚,蘭夫人什麼都給你上好的,很不壞了。我告訴你,我們家呀,二嬸對四妹、五妹凶的狠,動不動打罵不說,吃的穿的用的,樣樣不堪。”

    許大林和大多數朝中新貴一樣,是平民出身。他是家中老大,還有個兄弟叫許二林,這許二林是小兒子,被他娘親許老太太慣壞了,什麼本事也沒有,只會坐在家裡等吃等喝。不光這樣,許大林得了富貴之後,許二林還置了幾房美妾,生下四小姐許靜書,五小姐許靜琴,不過他管生不管養,這兩個小女孩兒被他妻子桑氏如何淩虐,他可就不管了。許靜書和許靜琴,日子過得苦哈哈的。

    “我們家難道是沒有好東西麼?二叔那房,什麼份例都是撥尖的!”許靜文忿忿。

    家業是她爹掙下的,家是她爹撐著的,許二林那房人坐享其成不說,桑氏還格外貪心,不管是四季衣裳首飾還是日常的茶水點心,都要比大房多得幾分才心滿意足。許老太太偏心小兒子,連帶著對小兒媳婦也比對大兒媳婦好,每每偏幫桑氏。

    忠定伯夫人李氏原是鄉間吃苦耐勞的女子,很能忍讓,一直被婆婆和弟媳婦欺負,毫無怨言。

    許靜文雖是性情厚道不愛惹事,可是把家裡的事都看在眼裡,能不為自己爹娘抱不平麼?

    常晚霞同情的看著她,“許姐姐,喝茶。”殷勤把茶盞送到她手邊。

    常晚霞雖然拙於言辭,可是她目光中那濃濃的同情和憐惜,卻是讓人心裡暖暖的。

    許靜文笑了笑,“謝謝你,小晚。”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開玩笑般的說道:“小晚,我都想住在你這裡不走了呢,安安靜靜的,沒人吵鬧,衣食住行,無一不精。”

    常晚霞房裡一色的黑酸枝木桌、椅、箱、櫃,多寶閣上琳琅滿目擺放著各色玩器、梅瓶花觚、玉石盆景,每一件都價值不匪。

    許靜文指指多寶閣,笑了笑,“小晚,這些物件兒,我家也有幾件,卻不敢擺出來。”

    只要李夫人和許靜文房裡敢有個什麼好東西,桑氏便兩眼發光,必要想方設法要了去不可──她若要不著,便唆使許老太太開口。許老太太總覺著大兒子能幹,小兒子可憐,便狠命幫著小兒子、小兒子媳婦要東西,弄的李夫人和許靜文沒脾氣。

    “你爹爹,不管麼?”常晚霞小心翼翼的問道。

    在常晚霞心目中,爹爹是很神氣很管用的,他只要一開口,家裡人都要聽他的。

    “我爹爹,孝順啊。”許靜文無奈。

    不管二房有什麼無理要求,只要許老太太臉一板,忠定伯就慌了,什麼都答應。

    “沒有娘,哪有我?”忠定伯是個大孝子。

    “這樣啊。”常晚霞看向許靜文的目光,有著深深的同情。

    許靜文打起精神,“不說這些了,徒增煩惱。其實我家雖然有這些事,可我爹待我娘一心一意的,我大哥二哥也爭氣,我們這一房人日子不壞。”

    忠定伯和李氏同甘共苦了這麼多年,育有兩子一女,大兒子許深穩重,二兒子許浚機靈,女兒許靜文和氣,如果沒有許老太太和許二林這一房人添亂,忠定伯府和樂的很。

    “就是,其實你家蠻好的。”常晚霞由衷的點頭,心裡很有些羨慕。雖然許老太太和桑氏確實招人嫌,可是李夫人是親娘啊,多好。

    許靜文笑,“小晚,你三妹妹回來了,她年紀雖小,我和我娘也打算請她來著。不過,我送請貼過來的時候,蘭夫人看了看日子,說那天她有事不便前往,你三妹妹也便不去了。”

    “是啊是啊。”常晚霞忙道:“許姐姐,我三妹妹沒有夫人帶著,是不出門的。我家三妹妹年紀小,爹爹和夫人格外看重她。不瞞姐姐說,我爹爹那麼忙,可三妹妹若是騎馬,他便從頭到尾跟著,片刻不離。”

    “怪不得。”許靜文了然。

    兩人坐著說了半天體己話,看看天色不早,許靜文也就該告辭了。臨走之前,許靜文抿嘴笑了笑,“我家大姐和你大姐同年生的,只差著一個多月。她呀,想來參加你大姐的及笄禮,也或者她辦及笄禮的時候,想給你大姐送貼子。小晚,若方便,你跟你大姐說一聲可好?”

    許靜文口中的大姐,便是許二林和桑氏的長女,她的堂姐,許靜心。

    常晚霞嚅嚅,“許姐姐,我可以幫著說一聲,不過怕是……”她面有難色。

    常朝霞對李夫人還是很尊敬的,對許老太太便有些不冷不熱,若是桑氏和許家大小姐,那簡直是不屑理會。

    “話帶到了就行。”許靜文調皮的眨眨眼睛。

    “一定帶到,一定帶到。”常晚霞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不迭的點頭。

    許靜文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暢快。想和常少保家的大小姐交好,好啊,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忠定伯府坐落在九回巷,九回巷中除忠定伯一家之外,還住著盧主事和程先生,都是金陵舊家。許靜文的馬車進到九回巷,車速慢了下來。

    “小姐您看,這家的主人回來了。”侍女小蘋掀起車簾,熱心的指給許靜文看。

    這巷子中間的那戶人家姓方,一直以來都只有數名老僕守著,並沒有主人居住。如今這家門前停著幾輛大馬車,僕役們不停的從車上搬下各色日用之物,看來,這房子是要住人了。

    “蠻好,又添了家新鄰居。”許靜文看到從車上搬下的諸樣器物都很是精巧雅致的樣子,對這戶素未謀面的人家不覺生出好感。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8 03:04 PM

第33章 不解

    許靜文回到忠定伯府,先到祖母許老太太處坐了會兒,才回了李夫人的正房。

    李夫人四十多歲,臉形和許靜文一樣圓圓的,五官端正,膚色微黑,見許靜文回來,她神色間流露出喜悅之意,口中嗔怪道:“一個請貼罷了,偏要自己親自出去送,這可閒逛夠了吧?”許靜文再老成也是個老實孩子,到了親娘面前哪有不撒嬌的,拉著她的胳膊不依,“我這可是辦正經事去了呢,哪裡是閒逛?娘冤枉人。”李夫人笑,“真是的,冤枉咱們三小姐了呢,來來來,我給三小姐賠個不是。”母女兩個開著玩笑,李夫人揮揮手,房裡的侍女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許靜文把在蘭家的情形說了,沉下臉,“……我方才在祖母房裡不過坐了一小會兒,祖母和二嬸便替大姐追問起常家的事,好像我欠著她們似的。娘,您說可氣不可氣?”

    許老太太那個偏心,真是讓人受不了。

    李夫人淡淡笑了笑,“大丫頭的心思,我略知一二;你二嬸有什麼打算,我也猜的出來。她們啊,純屬癡心妄想。”

    李夫人成年累月應付貪心不足的婆婆、弟媳婦,早把她們看的很清楚了。在她們看來,同樣是許家的女孩兒,許靜心和許靜文便是一樣的身份,這會兒許靜心不是快及笄了在相看婆家麼?她們這是把主意打到常家大兒子身上了。

    “也不想想,常家不只是國公府,那國公爵位還是能世襲的!將來常家大公子便是開國公了,他的夫人,能是平民之女麼?”李夫人無奈說道。

    許二林什麼本事也沒有,就是個平民百姓。他的女兒若要議親,想頭真是不能太高。許靜心不錯是有忠定伯這位大伯父,可是,忠定伯的女兒,和忠定伯的侄女,那可是差遠了。

    許靜文跟個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她們若是在家裡鬧騰倒還罷了,只盼著莫丟人丟到外頭去。娘,今天我到常家,看到小晚那兒安安靜靜的,羨慕的不行。咱家有她們幾個,整天雞飛狗跳的,好生令人煩惱。”

    李夫人笑了,“咱家和常家能比麼?開國公府整整占了一條街呢,你想常家有多大?常家兩位小姐若想互相串個門兒,保不齊還要坐轎子。那樣的人家,想不安靜都難。咱家可就不成了,本身伯府的規制就是這樣,再加上你祖母、二叔二嬸一家,哪有不擠的。”

    許二林和桑氏原本是有兩子兩女,兒子許濟、許渾,女兒許靜心、許靜女,後來他又置了幾房妾,生下許靜書、許靜琴,真是一大家子人。有他們在,忠定伯府清靜不了。

    許靜文捂起腦袋,一聲呻-吟,“別提他們了。”

    李夫人哼了一聲,“我也想開了,她們鬧她們的,咱們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日子。文文放心,你的生辰宴,娘一準兒給你辦得體體面面。你呀,只管把你平時要好的小姑娘全請來,想親自去給誰送請貼,便親自去,莫在家裡悶著。”

    “還是娘疼我。”許靜文靠在李夫人身上,討好的蹭了蹭。

    李夫人摩挲著她,母女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家常。許靜文忽想起一件事,“娘,方家門前停著好幾輛馬車,應該是主人要住回來了吧。”李夫人不以為意,“大概是吧。若是真回來了,倒要差人上門看看,送份貼子。”許靜文淘氣的笑了笑,“這家可不要有青年未婚的子弟呀,若是有,大姐二姐該……”李夫人瞪了她一眼,她沒敢再說下去,頭埋到母親懷裡,吃吃的笑。

    這不怪許靜文不厚道,主要是她的兩個堂姐實在不愛掩飾自己,聽到哪家有青年才俊便兩眼放光,興興頭頭的打聽,恨不得把那人的祖宗八代全打聽清楚了……

    “方家是老宅子了,雖有些根基,看著卻有些敗落的樣子,你大姐二姐未必看的上。”良久,李夫人忍笑說道。

    許靜文愕然抬起頭,“您可一向是忠厚老實的人啊,竟然也會說這樣……”不太厚道的話?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李夫人氣哼哼。

    許靜文趴到李夫人懷裡,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方家主人可能會回來帶給許靜文母女的不過是份笑料,帶給開國公和蘭夫人的,卻是大大的驚喜。

    “陸先生說的那戶人家,主人終於要回來了?”蘭夫人聽到開國公帶回來的消息,本來是在美人榻上倚著的,激動的坐了起來。

    “我一直讓人打聽著呢,錯不了。”開國公在她身邊坐下,面色殷勤,“夫人,這戶人家的主人好像前些年一直在外地,如今終於要回來了。”

    蘭夫人欣喜不已,“我就說嘛,那人是讀書人,祖籍又是金陵,這都快要鄉試了,他非回來不可!”

    讀書人哪有不要參加科舉的?只要他活著,總會回來,總會應試。好了,陸先生不必再無止境的等下去了。

    開國公歎了口氣,“夫人,若是先生嫁了人,咱們上哪兒再給嬌嬌找這麼好、這麼合孩子心意的先生啊。”

    他想到先生快要尋到未婚夫,嬌嬌快要失去先生,不禁愁眉苦臉。

    “你懂什麼?”蘭夫人不滿的橫了他一眼,“女人青春易逝,知道麼?她這幾年不嫁人,往後人老珠黃了,怎麼辦?誰陪伴她,誰關心她,這長長的一輩子,誰陪著她一起度過?”

    “夫人說的是。”開國公沒理,垂下腦袋。

    唉,阿月就是心腸好,太會為別人著想。

    因為方家主人還沒回來,所以開國公和蘭夫人商量過後,暫時沒有跟無瑕和陸先生說。直到三天之後,聽說方家舉家遷回,才一起去接無瑕放學,蘭夫人親自把這消息告訴了陸先生。

    陸先生聽說之後,微微笑著道謝,“夫人費心了,感激不盡。”

    “先生一直尋找的人,終於出現了麼?”無瑕快活的笑,“先生,我陪您一道去尋親訪友好不好,您帶我出去吃一壺永寧寺的泉水,再到雨花臺看看落照。”

    她拉著陸先生的胳膊央求著,要一起去。

    陸先生心中感動,輕輕撫摸她的小腦袋,“無瑕,先生一個人可以的。”傻孩子,這個時候,正是要先生一個人面對的時候,先生本來就是孑然一身啊。

    “不,我要一起去玩!”無瑕堅持。

    “倔脾氣的孩子。”陸先生無瑕板著的小臉,頗感無奈。

    蘭夫人溫聲道:“正巧我也想出門逛逛,陸先生,咱們兩個帶上無瑕小姑娘一起,豈不是很便當?”

    “是啊是啊。”無瑕喜滋滋。

    她眼巴巴的看著陸先生,蘭夫人微笑著,誠懇的點頭,陸先生也便不再推脫,大方的道了謝,“如此,勞煩夫人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蘭夫人笑。

    “明天去可好?明天我休沐。”開國公在門外石凳上坐著喝茶,大聲說道。

    無瑕高興的跑了出去,“爹爹您也一起去呀,那我跟著您騎馬,好不好?”

    “不好。”開國公把她抱起來,哈哈大笑,“閨女,明天爹爹不騎馬!”

    無瑕不滿,捧著他的臉質問,“您出門不騎馬,難道坐車?好沒意思。”

    開國公笑咪咪,“爹爹也不坐車。”

    “不騎馬,也不坐車,難道您坐轎子不成?還是打算走著去?”無瑕納悶。

    不光無瑕,連蘭夫人和陸先生也是不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8 03:07 PM

第34章 方家

    蘭夫人和陸先生牽著無瑕上了馬車,開國公一躍而起,跳到車把式的位置坐好了,大聲問道:“坐穩了麼?”

    “坐穩了,坐穩了。”無瑕探出小腦袋,笑靨如花。

    “你這樣叫坐穩了呀。”蘭夫人和陸先生都忍不住笑。

    開國公笑咪咪,“爹爹趕車很快的,閨女,乖乖的坐著,莫亂動。”無瑕忙不迭的點頭,“好呀,不亂動。”她說著話的功夫,蘭夫人早伸手把她抱過來了,“他趕起車來真的很快,無瑕小姑娘,你還是坐在我懷裡最妥當。”無瑕半信半疑,“有多快啊?”

    開國公笑了笑,揚起馬鞭,響亮的呼喝了一聲,兩匹馬輕快的跑動起來,馬蹄聲清脆悅耳。

    “真的很快。”無瑕咧開小嘴,笑的合不攏嘴。

    “快什麼?這會兒他老了,溫吞了,年輕時候趕車才叫快。”蘭夫人不經意的說道。

    仿佛為了回應她似的,開國公大聲呼喝,“駕──”,馬車顛了顛,跑的更快了。

    “會不會趕車啊,這麼不穩!”蘭夫人吃了一驚,笑著罵道。

    無瑕掙脫蘭夫人的懷抱,掀開車簾,高興的撲到開國公背上,“趕車要又快又穩才好,您光顧著快了,不穩,那可不成!會顛著娘和先生的!”開國公哈哈大笑,“好,聽我閨女的,又快又穩!”他果然只挑好路走,馬車趕的又快又穩,前方遇著一個小溝,他眼疾手快勒勒韁繩,馬匹速度慢了下來,穩穩的過去了。

    “這樣才對。”無瑕興高采烈。

    “閨女,攀緊爹爹,不准鬆手。”開國公一邊趕車一邊照顧無瑕,這叫一個操心。

    陸先生有些擔心,“夫人,把無瑕叫回來吧。”蘭夫人向前方看了看,微笑,“無妨。他這個人沒別的好處,功夫還過的去。”陸先生頷首,“如此。”

    開國公一路趕車,無瑕和他嘰嘰咕咕說著話,時不時傳來父女二人歡快的笑聲。蘭夫人幽幽歎了口氣,“其實成親也未必好,為人妻為人母,非常不容易。若是上頭有公婆,又添一層艱難。可是,總算有個人替你趕車,還有孩子在你面前歡笑啊。”她轉過頭看著陸先生,目光溫柔,“有人陪伴,還是好的。”

    陸先生和平時一樣,青衣青裙,樸實無華,她微微笑了笑,“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您對我的關照,我心領了。”

    蘭夫人伸手拍拍她,神色更加柔和。

    一輛雙駕黑漆馬車駛進了九回巷,然後,在一個僻靜不顯眼的角落裡停下了。馬車停穩之後,從車上下來一位青衣青裙的女子,獨自一人,緩緩向斜對面的方宅走去。

    她步履輕盈又不失端莊,雖穿的儉樸,那種天生麗質的風華,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方宅的門房是方家老家人了,頗見過些世面,可這青衣女子緩步向他走過來時,卻端著手中的茶杯發了半天呆,看傻了。

    馬車裡的一家三口這會兒正在吵架。不對,不能說是吵架,是一對苦惱的父母正在安慰他們的小女兒。無瑕氣咻咻的,“先生一個人,多孤單!若是有人欺負她怎麼辦?”開國公一開始是隨口附合,“就是,多孤單。”見蘭夫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開國公打了個激靈,趕忙改口,“閨女,是你先生定要一個人前往,她是先生呢,咱們只有敬著的,對不對?自然要依她。”蘭夫人皺眉,溫聲說道:“常家和方家素無來往,咱們若是冒然登門,很失禮的。閨女,陸先生堅持要一個人過去,自有她的道理。”

    蘭夫人摸摸無瑕的小腦袋,溫和道:“娘懂得她。”

    蘭夫人自己也是個要強的人,自然明白陸先生所思所想。她經歷過一場戰亂,家人已經全部過世了,她在這世上真是無所依靠,唯有自己。她就是要青衣青裙的走到方家,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到方家,看方家如何待她。

    陸先生是守信之人,沒有得到方家的消息之前,她不會背信棄義,把自己另許他人。可她也是自尊自強之人,如果方家勢利眼,嫌棄她這名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是不會幽怨自憐,也不會在方家這一棵樹上吊死的。

    “女子嫁人,要嫁有情人。”蘭夫人輕輕歎了口氣。

    若是方公子對她有情有義,自然是樁好姻緣。如果方家有嫌棄她的意思,寧可不嫁了。

    世上的男人,又不只方公子一個。

    無瑕小姑娘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麼。開國公殷勤的點頭,“對極!要嫁人,便嫁一個願意為她趕車的人!”蘭夫人本是思緒萬千的,聞言瞪起眼睛,“趕什麼車,方公子是讀書人,哪裡會趕車?”開國公呆了呆,忙道:“夫人,為夫的意思是,意思是……”

    他撓撓頭,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對。

    “會趕車的趕車,不會趕車的,磨墨!”無瑕幹乾脆脆的說道。

    “對極,我就是這個意思!”開國公衝無瑕豎起大拇指,眉花眼笑,“我閨女真懂事,最明白她爹!”

    “那是。”無瑕得意洋洋。

    蘭夫人見無瑕得意起來,不再吵鬧,暗中鬆了口氣。嬌嬌,你是實心腸的好孩子,擔心先生一個人會受欺負,可你不明白,咱們幫得了先生一時,幫不了先生一世啊。先生她是有成算的人,她堅持一個人去方家,自有她的打算,咱們不好隨便添亂的。

    ──

    方家古樸典雅的客廳中,青衣青裙的女子端莊坐在一張黃楊木四出頭官帽椅上,身姿筆挺,一動不動。她身旁的桌案上放有芙蓉糕、馬蹄糕、如意糕等細點,香氣撲鼻的毛尖茶,不過,她沒有動過。

    連口茶水也沒喝。

    一名三十多歲、梳著婦人髮髻的綠衣女子隔著窗紗細細打量了她半天,眼神暗了暗,急步向後堂走去。

    後堂中間放著張老紅木三屏式羅漢床,床上坐著位中年婦人,圓髻,長臉,深藍色長褙子,黑色馬面裙,從面相到打扮都是一派莊嚴肅穆。

    屋角方形案幾上一盞青銅香爐,靜靜吐著芬芳的香煙,給這後堂增加了不少安寧意味。

    “姐姐,好半天了,那孩子還是端莊的很,紋絲不亂。依我看,她真是個可人疼的姑娘,教養好,也很有定力。”綠衣女子走到後堂,小心翼翼的低聲說道。

    羅漢床上的中年婦人抬起頭,目光威嚴,又帶著絲譏諷,“教養很好?亂世之中,父母兄長全部亡故,她一個人活下來了,教養很好?小妹,你告訴我,莫說亂世,便是太平歲月,你孤身一人,可能活下來?”

    綠衣女子嚅嚅,“我,我……”她低下頭,無言以對。

    這中年婦人,自然是方宅的女主人,方太太了。綠衣女子是她的娘家妹妹,夫家姓金,原也是富戶,她若是出門,也被稱呼一聲“金太太”。如今夫家敗落了,生計沒有著落,便帶了夫婿、兒女投奔姐姐,靠姐姐養活著。既然是靠姐姐養活,吃人家的嘴短,她自然沒有底氣,說話都不敢大聲。

    方太太端起小案幾上的茶盞,慢慢呷了一口,“不是我方家不講信義,實在是她形跡可疑。一個女孩兒家,父母兄長都不在了,僕婢一個也無,居然孤身活到現在,讓人如何信她?”

    金太太訕訕的,“長的實在是好,氣度也好,可惜了的。”

    那一進門就被冷落卻始終面色沉靜的陸家姑娘,她心裡真是有幾分憐惜。年輕的姑娘家,能有這份涵養,這要是娶進門來,很好的啊。

    方太太淡淡笑了笑,指指身邊放著的一個包裹,“這裡頭是二十兩銀子,你拿出去給她。方家和陸家是故交,不能讓她白白上門一趟,不過,方家能為她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這……這是要退婚啊。金太太嘴裡發苦,有些忐忑不安的拿起包裹,“姐姐,若是她追問呢?”

    兩家有婚約呢,您就這麼一句話,就能把陸家姑娘打發走了不成。

    “若她真是陸家的姑娘,不會追問。”方太太篤定說道。

    陸家的人,不管男人還是女子,都是一身傲骨。有這一句話足夠了,她不會追問。

    “不過,也難說。”說出口後,方太太又譏諷的笑了,“若她真是陸家的姑娘,此時應該已是一堆白骨,一抔黃土。”

    她根本不應該苟活於人世啊。

    金太太疑惑又不安的看了她姐姐一眼,覺得她姐姐真是越發的莫測高深了。她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雖然有些不齒自己姐姐的所作所為,還是硬著頭皮拿起包裹,“是,姐姐。”

    方太太淡淡一笑。

    金太太拿著包裹,一步一步挪到了客廳。見到她進來,陸先生抬頭看了看,站起身,客氣的衝她曲了曲膝。

    美人就是美人,簡簡單單的一個曲膝禮,如行雲流水一般,優美動人。

    金太太心中更加嘆惜。

    她把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囁囁嚅嚅,把方太太的話重複了一遍,“……方家待你不薄,你,你莫要抱怨,這便離開罷。”

    她自己也覺得沒理,臉漲得通紅,神色間頗為羞愧。

    陸先生臉色未變,依舊彬彬有禮,“貴府主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力氣小,這般重的銀兩我拿不動,請代我推卻。請轉告貴府主人,先君生前曾有一封文書,是他老人家親筆寫就,這封親筆文書對我很重要,請原書奉還。文書交還於我之後,陸家和方家,從此再無干係。”

    金太太聽陸先生的意思是把她當成了方家的下人僕婦,臉更紅了。她想說,“我不是僕婦,是妹妹。”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咽了回去。

    她倉惶回到後堂,轉告了陸先生的話。

    方太太沉下臉,拍床大怒,“她一個行為不偷點的女人,說話倒狂的很!”

    什麼“文書交還於我之後,陸家和方家,從此再無干係”,是說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要主動退婚麼?!

    想要婚書,沒那麼容易!

    “搬了幾回家,東西亂的很,那文書不知扔到哪裡去了。讓她等著吧,哪天閑了,慢慢找。”方太太發了一回怒,慢條斯理說道。

    金太太壯起膽子,“姐姐,既然不要她,婚書便退給她吧。”

    方家拿著她的婚書,她也不好另外許人。既然你已打定不要了,退了婚,讓她嫁別人去啊。

    方太太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那文書年代久遠了,一時半會兒的上哪找去?”金太太被她看的心裡發虛,忙討好的笑,“是是是,姐姐說的有理,我這便告訴她去。”急忙提起裙子出了門,去了客廳。

    “笨死算了!若不是為著這件事我不想讓下人知道,用得著你!”方太太看著她的背影,目光中閃過絲不屑。

    金太太回到客廳,含羞帶愧,把她姐姐的意思轉達了,“……實在找不著,你若真想要,改天再來吧。”

    陸先生微微皺眉,“需多少時日?”

    讓我改天再來,大概是什麼時候啊。是一天之後,還是兩天之後,抑或是更久?

    “三個月之後。”一位面相嚴肅的中年婦人出現在客廳門口,語氣威嚴,不容辯駁,“三個月之後,煩你再來一趟。”

    陸先生靜靜看著這中年婦人,“三個月之後,令郎鄉試已經結束,可以向他索要婚書了,是麼?方太太,我便等你三個月,望你不要食言。”

    方太太哼了一聲,“方家絕不食言!”

    “那是自然。”陸先生微曬,“再食言,會更肥的。”

    把自己說過的話全吃了,你能不肥麼?

    方太太氣的渾身發抖,顫巍巍指著陸先生,“你說什麼?”

    陸先生淡淡一笑,“食言而肥,方太太何等博學,難道沒聽說過?”她緩緩走到方太太面前,直視方太太那張發怒的臉,目光清澈如水,“三個月,方太太,我只等你三個月。”

    “好,三個月!”方太太咬牙切齒。

    “一言為定。”陸先生微微躬身致意,離開了方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8 05:30 PM

第35章 將進酒

    方太太看著陸先生嫋娜美麗又從容不迫的背影,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身子不停的顫抖,顯然已經氣到了極處。

    “明明是你要退婚的,怎地陸姑娘還是儀態優雅,你倒氣成這樣了?”金太太瞅著她姐姐的模樣,心中又是疑惑,又莫名覺著痛快。她這姐姐一天到晚跟尊佛像似的,尊貴的不行,威嚴的不行,這會兒不也在陸家姑娘面前碰了釘子?妙極。

    “去叫個機靈的丫頭跟著她,看她到了哪兒。”方太太沉聲吩咐。

    “是,姐姐。”金太太一下子清醒了,忙答應著,提起裙子跑了。趕緊的,得趕緊去叫個丫頭,若是晚了趕不上,姐姐豈不是更加惱怒?

    陸先生才出方宅,一個容長臉、身材苗條的丫頭便緊跟在她身後走了出來。

    九回巷馳來十幾匹快馬,馬速非常之快,陸先生見對面的馬夫衝她招了招手,知道這時還可以過去的,便加快步子,輕盈的走到了路對面。陸先生才過去,馬匹便疾馳到了方家門前,後面的丫頭嚇了一跳,忙停在原地不動。

    “這是忠定伯府的許伯爺。”方家的門房探出頭,好心好意的告訴她。

    “知道了,謝謝您。”丫頭勉強擠出一幅笑臉。許伯爺您什麼時候路過不行,偏要等到這會兒?太太要我跟著那位姑娘呢,可不敢把人跟丟了啊。

    忠定伯許大林是位面容黝黑、身材健壯的中年人,他無意中轉過頭,看到路邊有輛車,旁邊立著個車夫打扮的男子,不由的怔住了。老常?他怎地會在此處,還打扮成這個樣子?那車夫咧嘴衝他樂了樂,擺個手勢,示意他“快走吧,別跟我囉囉嗦嗦”。忠定伯滿心疑惑,卻不便停下打擾,只好依舊策馬疾馳。

    到了自家門前,忠定伯下了馬,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只見方才看到的那輛車已不見了,大概是拐到了就近的小巷。

    老常這是要做什麼?皇上才加了他太子少保的榮銜,他想改行做車夫?

    忠定伯搖頭,再搖頭,疑惑不已。

    方宅門前的丫頭則是欲哭無淚:忠定伯府這十幾匹馬疾馳過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位姑娘便沒影了!明明方才她還在的,這會兒卻不見了!

    這丫頭平時本是個機靈能幹的,這回辦砸了差事,呆了好半天,沒辦法,只好含羞帶怯的回去領罪,“……她先過去的,然後便是許伯爺這一隊人,等許伯爺過去之後,她便不見了。奴婢四處都尋找過,大路、小巷,都看不到她。”

    方太太用嚴厲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嚇的她撲通一聲跪下了,連連磕頭,戰戰兢兢。

    “快快離了我的眼!”好半晌,才聽到方太太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透著絲絲寒意。

    丫頭紅著臉,慌慌張張的退下了。

    方太太連連冷笑,“小妹你聽聽,才不過一會兒功夫,她一個姑娘家,蹤影皆無!這樣的姑娘,是不是透著邪性?這樣的姑娘,誰家敢娶?”金太太絞著手中的帕子,有些不大情願的附合著,“是,邪性。”

    你管人家邪性不邪性的。兩家定過親,如今你不肯娶,把婚書還了人家,往後再不相干,不就行了?一個姑娘家,這些年來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肯定是不容易。你……你連陸家姑娘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也不問一聲,就要退婚了,你還管這麼多。

    方太太見妹妹這樣,心中更加嫌棄,懶得跟她說話,自己凝神思索起來。阿磐鄉試之前,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的,婚書他貼身放著,珍貴的很,如今也不必跟他要,橫豎這事也不著急,等三個月之後再說。以阿磐的學問,鄉試必中,國朝初立,正是缺人才的時候,到時還怕阿磐沒有好前程,還怕阿磐娶不到貴女麼?阿磐又不傻,若能娶權貴人家的女孩兒為妻,豈有不樂意的。

    知子莫若母。

    方太太想到今後的錦繡前景,眼中有了笑意。

    阿磐,方家今後全靠你了。你一舉得中之後,揀個權貴家的女孩兒成了親,有你的才華,再有岳家的幫扶,還愁不會青雲直上麼?至於陸家那行跡可疑、不知禮數的傲慢丫頭,你還是忘了她吧。

    她或許已經清白不在,不值得你惦記,不值得你愛慕。

    寬闊舒適的車廂中,無瑕靠在蘭夫人膝上睡著了,睡容恬美可愛。蘭夫人輕輕拍著無瑕,時不時偷眼看陸先生,不知該問些什麼。陸先生沉默許久,柔聲說道:“若有年貌相當之人,今後尚請夫人代我留意。”她聲音小小的,卻很清晰,語氣柔和,卻又堅定,蘭夫人聽在耳中,又驚又喜,又是惱怒,“自然是要為你留意的。只是這方家竟然……”話到嘴邊,恐傷了陸先生的心,生生咽了回去。

    信義不信義的先不說,陸先生這樣的姑娘還不願意娶,沒長眼睛啊。生的美,有學問,有涵養,心地又善良,風度儀態讓人看了就移不開眼睛,為人處世端莊溫和,無可挑剔,這樣的好姑娘,打著燈籠難找。

    陸先生淡淡笑了笑,“在方太太眼中,我還活著,便是錯。”

    亂世之中,一個青年女子父母去世了,兄長去世了,她一個孤女居然還苟活人世,已經足以令方太太這樣的人憤怒了。這樣的一個孤女還活著,你說她方家是娶呢,還是不娶呢?若娶,方家多了位沒娘家的兒媳婦,給方家添不了任何助力;若不娶,方家難免學上背信棄義的名聲。娶或不娶,都讓方家為難。

    如果這孤女在亂世中淒淒慘慘的死去了,留給方家的是一座孤墳,那該多好。哭兩場,流幾滴眼淚,做幾回法事,連帶著給親家也多做幾回法事,積積功德,又得了好名聲,又不用左右為難,又所費不多,真是三全其美。

    可惜天公不作美,孤女竟然沒死,方太太怎能不惱。

    “那,方……方公子呢?”蘭夫人忍不住問道。

    她本想說“方家那小子”,轉念一想,陸先生方才只提到方太太如何,並沒提到其餘的人。那,還是暫且對方家那小子客氣一點好了。

    “他,不重要。”陸先生笑了笑,“夫人,如今的婚嫁,還是《周禮》中所定下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六禮,六禮之中,大概只有親迎才用得上他吧,前面的五禮,都需男家長輩出面主持方可。”

    蘭夫人寬慰的說道:“若他有情,再作打算。說到底,你是跟他過日子的,不是跟別人。若男人有情有意,並不是沒法子可想。”

    陸先生微笑搖頭,“六禮必須一步一步來,是為漸,‘不以漸則奔也’。事之漸成,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凡事都要按規矩來,循序漸進,穩穩當當,才會有利。”

    蘭夫人聽的入了神。

    車夫在前頭咳了一聲,“夫人,前方有兩條岔路,一條路能回家,一條路能去京城有名的酒樓太白樓,咱們走哪條?”

    “太白樓。”蘭夫人想都沒想。

    “是,太白樓。”車夫笑著答應。

    蘭夫人和陸先生低頭看看熟睡的無瑕,滿目憐愛。好容易出門一趟,不品嘗幾樣京城名菜,不四處逛逛,無瑕小姑娘能樂意麼?

    馬車到了太白樓前,車停穩了,車夫跳下來,蘭夫人把無瑕遞給他。無瑕一下車就清醒了,抱在父親懷裡,揉揉眼睛,念出眼前酒樓的名字,“太白樓。”車夫笑咪咪,“我閨女真聰明,小小年紀,什麼字都認識!”無瑕得意,“我不光認識太白樓這三個字,我還會背李太白的詩呢,會好幾首!”車夫連聲誇獎,笑的見牙不見眼。

    酒樓的夥計迎出來,暈了。馬車上太白樓來用酒飯,本就稀奇少見,這馬夫懷裡還抱著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這衣服,這首飾,件件精美,一看就很華貴……這是怎麼回事?

    不會是拐來的孩子吧。

    可這漂亮小姑娘心甘情願被馬夫抱著,還笑的很甜美。

    再看到馬夫身邊的蘭夫人、陸先生,夥計更是瞪大了眼睛。中年夫人頭上戴著的那支大金釵可真是鑲珠嵌寶,璀璨耀眼,價值不匪,年輕姑娘雖是衣著樸素,可這相貌,這氣度,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

    這馬夫何許人也?夥計腿腳軟了。

    “要個雅間。”車夫響亮的吩咐。

    “對,雅間。”漂亮小姑娘笑嘻嘻的附合。

    “雅間,要,二十兩銀子……”夥計結結巴巴的才開了口,車夫手一揮,空中劃過道優美的弧線,一錠黃燦燦的金子落到夥計手中,“多了賞你!”夥計顫抖著掂了掂,這麼沉,這得有多少?這可是金子!他一下子變機靈了,臉上堆起殷勤的笑容,“客官,裡頭請,裡頭請。”

    “有馬夫到太白樓吃飯了呢。”“還抱著個漂亮的孩子,還跟著兩個女人!”這一行人往雅間走,一路之上,無數驚異的目光。

    “要的雅間居然是將進酒!”將進酒,那可是太白樓最豪華,也是最貴的雅間了。

    “將進酒。”進雅間之前,無瑕一個字一個字的念了出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9 05:15 PM

第36章 蘭台

    無瑕念完這三個字,車夫又是哈哈大笑,為她響亮的叫好,“這麼難的三個字也認識,我閨女真是小天才!”

    將進酒的隔壁是靜夜思,車夫才叫過好,靜夜思的門打開了,一位身穿葛布長袍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有三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面容瘦削,不知是對車夫的言行舉止不滿意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不悅的看著車夫,濃眉緊皺。

    車夫和蘭夫人一心都在無瑕身上,並沒看見他。陸先生感覺到他的目光中滿是挑剔和敵意,心中一動。

    夥計殷勤的把車夫一行人讓到了雅間,將進酒的門,關上了。

    “義甫兄,在看什麼?”葛袍男子身後坐著幾位頭戴方巾身穿長袍的客人,笑著問道。

    被稱為義甫兄的男子伸手捋著稀疏的幾綹鬍子,生氣的搖頭,“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眾人知他有些迂腐,不是看不慣這個,便是看不慣那個,入不了他的眼的人和事簡直多了去,便也沒有細問他原因,笑著拉他坐下喝酒,“義甫兄,這瓶梨花白是三十年的陳酒,實在難得,來來來,喝酒,喝酒。”

    酒香撲鼻,“義甫兄”嗅了嗅,愜意的咪起眼睛。

    果然是好酒,香氣十分純正,沁人心脾。

    隔壁的雅間裡頭,車夫點了一桌子菜,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炒珍珠雞,奶汁魚片,焦溜駝峰,白扒熊掌,清蒸鰣魚,樣樣色香味俱全。無瑕還不怎麼滿意,“爹爹,這雅間名字叫的多好呀,將進酒!酒呢,酒在哪裡?”車夫打個哈哈,“夫人,能喝酒麼?”父女二人一起眼巴巴的看向蘭夫人。

    蘭夫人鐵面無私的搖頭,“小孩子家家的,喝的什麼酒?不許不許。無瑕小姑娘既不能喝,你也別喝了,省的孩子看著讒。”後半句話卻是衝著車夫說的。

    車夫唯唯,“夫人說的是。”

    無瑕還不肯死心,大眼睛轉來轉去,甜甜笑了,“娘,先生,你倆不喝酒麼?好容易出趟門,喝一點吧。聽說這裡的櫻桃酒很有名,一點也不烈,是甜的,對不對?”向夥計要來酒水單子,殷勤的推給陸先生,“先生,您想喝什麼就點呀,千萬莫要客氣。有櫻桃酒,有青梅酒,還有三月桃花酒!”

    說到三月桃花酒,她流露出嚮往的神色,垂涎三尺。

    “給她喝一口吧。”蘭夫人和陸先生抵擋不住她滿是渴望的小眼神兒,一人要了櫻桃酒,一人要了三月桃花酒。

    車夫見有人開了頭,精神一振,忙給自己也要了瓶陳年佳醇,芙蓉醉。

    等到各人要的酒上來之後,無瑕先嘗了一口櫻桃酒,又嘗了一口三月桃花酒,陶醉的閉上眼睛,“絲一般柔滑,香醇可口。”

    那可愛的小模樣,看的人心都酥了。

    “我只是替娘和先生嘗一嘗,我是小孩子,不喝酒的。”陶醉完,她睜開眼睛,大義凜然的說道。

    “真是好孩子。”父母、先生,紛紛為她喝彩。

    她小臉紅撲撲的,快活的笑著,得意非凡。

    車夫忙把自己的酒也遞了過去,“閨女,這是芙蓉醉,很有名的酒,人人愛喝,你也來嘗上一口。”蘭夫人還沒來的及瞪起眼睛,無瑕已義正辭嚴的拒絕了,“這是男人喝的,我是小姑娘家,嬌貴的很,才不要品嘗這種粗酒!”車夫目瞪口呆,蘭夫人和陸先生酒也不顧不上喝,菜也顧不不吃,都笑軟了。

    隔壁隱約傳出說笑聲,還有人大聲吟誦了一首詩,聽上去像是一群文人墨客在相聚。夥計把溫好的酒送上來,陸先生微笑問他,“隔壁是御史台的諸位大人吧,他們常到這裡飲宴麼?”夥計滿臉陪笑,“沒有沒有,御史台的諸位大人很是清廉,這是頭回光顧本店。”

    太白樓貴著呢,御史們俸祿又不高,就是想常來,也來不起啊。

    陸先生笑了笑,端起酒杯,悠閒的抿了一口。

    無瑕眼珠轉了轉,清脆的說道:“夥計,再加幾樣新鮮果子。”夥計陪笑,“如今的鮮果有……”正要一一報上來,車夫不耐煩的揮揮手,“不拘什麼都行,揀你們家上好的。”夥計答應著,忙出去了。

    “先生,您怎麼知道隔壁是御史台的人?”無瑕探過小腦袋,眼睛亮晶晶。

    “他們說笑之間,用得意的口吻提過好幾回‘蘭台’,很以蘭台為榮。”陸先生細細告訴她,“蘭台,是御史台的別稱。”

    其實史官也可以稱為蘭台,不過,史官的目光應該不像方才那人似的,滿是挑剔。

    史官可比方才那人溫和平正多了。

    “如此。”無瑕煞有介事的點頭。

    陸先生和蘭夫人低低的說了幾句話,蘭夫人揚起眉毛,“他們連這個也管?”陸先生含笑點頭,“天底下沒他們不愛管的事。”

    蘭夫人沒好氣的白了車夫一眼。

    車夫打了個激靈,討好的衝蘭夫人笑了笑,那幅神情好像在問,“夫人,我哪做錯了?”蘭夫人哼了一聲,沒理他。

    無瑕悄悄拿過蘭夫人的酒杯,又抿了一小口。

    “還要嘗啊?”蘭夫人忍不住笑了。

    “嗯,方才沒嘗夠。”無瑕理直氣壯的笑了笑,把酒杯推了回去,

    “小酒鬼。”三個大人看著這樣的無瑕小姑娘,都笑的不行。

    酒足飯飽之後,出了太白樓,車夫又把馬車趕向了永寧寺。永寧寺景色不錯,尤其有一泓清泉,泉水清、冷、香、柔、甘、淨,用來沏茶,再好不過。在太白樓用過一頓美味的午膳之後,再到永寧寺吃一壺水,真是絕美的享受。

    在永寧寺喝過茶,不知不覺已是日暮時分。

    蘭夫人和陸先生帶著無瑕看了回落照,感慨了一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車夫是絲毫沒有詩情畫意的,看看天色晚了,咳了一聲,“夫人,回吧,天晚了,路不好走。”蘭夫人打趣,“什麼路不好走,還是你趕車趕的不好。”車夫笑,“帶著咱閨女呢,若是看不清路,顛著了,咱們豈不心疼。”他這話蘭夫人很愛聽,笑了笑,果然拉起無瑕,叫上陸先生,緩緩而回。

    一路太平無事,天黑透的時候,馬車輕快的駛回了開國公府。

    陸先生在垂花門前和蘭夫人、無瑕分別,無瑕一臉歡快,“先生,您累了吧?早點回去歇著吧。”陸先生憐愛摸摸她的小腦袋,“無瑕也是,早點歇著。”無瑕笑嘻嘻,“好呀好呀。”

    蘭夫人小聲道:“忙完這孩子,我去陪你說說話。”

    無瑕年紀小,早早的便要睡,回家之後,她要先打發無瑕睡下。

    陸先生心中感激,溫柔而堅定的拒絕了,“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好好的,真的。”

    蘭夫人主持整個內宅,每天要忙的事可真是不少,讓蘭夫人大晚上的去安慰她,她過意不去。

    再說了,她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安慰。

    蘭夫人見她堅決,輕輕歎了口氣,“也好,改天吧。”

    蘭夫人帶著無瑕回了正房,陸先生坐上小轎,由兩個粗壯婆子抬著,回了她的清蘅居。

    無瑕玩了一天,很是疲累,回去後玩了一小會兒,眼皮便耷拉下來。蘭夫人忙命人替她洗漱了,打發她睡下。

    開國公回來的時候,無瑕已睡著了,小臉蛋紅撲撲。

    燈光下,蘭夫人和開國公坐在一起,小聲說著話。她說一句,開國公便答應一聲,很聽話的樣子。

    “……不許再向從前似的,動不動便暴跳如雷,記住了麼?如今天下太平了,要講理,一定要講理。”蘭夫人不放心的交代道。

    開國公笑,“我省得。阿月,往後我不打仗了,難道憑著過去的那些功勞吃一輩子?少不得要學些新本事。”

    蘭夫人打了他一下,“學聰明了啊。”說笑著,兩人攜手進了里間。

    第二天開國公天不亮便走了,照常赴早朝。帝國初立,皇帝勤勉,早朝是件大事,文武百官雲集,“大小公私之事並令公朝陳奏”,除了盤糧、建言、決囚、開設衙門、災異、雨澤等大事,其餘的像“收買牛支農具”、“追贓不足家屬”之類的雜務,甚至連守衛皇城官軍搜檢出被盜內府財物這樣的小事,也要引到朝門,由皇帝親自發落。

    不得不承認,剛剛坐上皇帝寶座的那個人,真是精力充沛。事無大小巨細,但凡和他的帝國有關之事,他都恨不得一一過問,唯恐被人蒙蔽。

    這天的早朝上,開國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常橫被御史言辭激烈的彈劾了,“……身為重臣,居然身穿僕役服飾招搖過市,置法紀於何地?朝廷威嚴蕩然無存!”

    這名御史身材不高,面容瘦削,留著幾綹稀疏的鬍子,看上去真是其貌不揚。不過,他顯然是真的很為這件事生氣,說起開國公昨天的荒唐,滿臉憤怒。

    一個做到開國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的人,身上穿著車夫的衣飾,懷裡抱著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兒,身後還跟著兩個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義甫,你惹禍了!”御史台的同僚當中,有幾個和他交情好的人,暗暗替他著急。這幫武夫雖然粗魯,可是功勞大啊,開國公是什麼人?他南征北戰多少年,從來沒打過敗仗,皇上為酬謝他的功勞,賜給他世襲國公爵位、占了整整一條街的開國公府猶嫌不足,前些時日才賞賜給他一座占地數百畝的莊園,可見聖眷正隆。開國公是武夫,脾氣出了名的暴燥啊,你……你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彈劾他,要是他惱上來,打你一頓,那可如何是好?這些武將,這些才得了爵位的勳貴,最是目中無人,目無法紀。

    被彈劾的開國公出列,和陳義甫站在了一起。

    開國公身高臂長,魁梧健壯,陳義甫中等身材,面容瘦削,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他一拳下去,你就沒命了。”御史台的佇列中有人不忍看下去,低下了頭。

    “奶奶的,吃飽了撐的,這種閒事也要管!”和開國公同列的將軍當中,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怒駡出聲,“沒調戲民女沒欺負百姓,換身衣裳上趟街也不許了?你他娘的真是喝黃河水長大的,管的寬!”

    “這些武夫,絲毫不懂禮儀!”文官們怒目而視。

    寶座上的皇帝清了清嗓子,慢慢的,將軍們的聲音漸漸小了,沒了,文官們也低頭站著,不再吹鬍子瞪眼睛。

    皇帝威嚴的問道:“開國公,御史台所啟奏之事,可屬實?”

    開國公躬躬身,“回皇上,屬實。”

    竟然沒有暴跳如雷,竟然非常平和。

    武將們面容詫異,文官們也是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滿是不解。這人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啊,被個無名御史當眾挑釁,竟然這般不動聲色?

    皇帝繼續問道:“你身為朝中重臣,為何要不顧身份,扮成僕役行走於街市間?”

    開國公老老實實的說道:“回皇上,臣這是重信守諾,要完成昔日對內人許下的諾言。當年臣迎娶她的時候,家裡窮的很,只有兩間不擋風的茅草屋,連件像樣的聘禮也拿不出來。窮成這樣,她也沒有嫌棄……”

    開國公聲音哽咽了,低下頭,好像在抹眼淚。

    武將當中出身平民的人很多,家裡大多是糟糠妻,聽了開國公這話,有不少人紅了眼圈。奶奶的,要說起來還真的是,當年她嫁給我的時候,我窮的叮噹響,家裡快砸鍋賣鐵了。

    文官們聽了開國公的話,也頗為動容。

    “……臣親自趕著輛老牛拉的破車把她娶回家,那時就答應她了,要一輩子對她好。她說,也不用別的,哪年哪月哪日,再為她趕回車便好。她隨口說了一個日子,臣記得牢牢的,一天也沒有忘記。”

    “那日子便是昨天了,對麼?”皇帝感慨的問道。

    “是。”開國公又哽咽了。

    和開國公並排站著的陳義甫,一開始是紅了眼圈,後來索性流下熱淚──他很容易氣憤,也很容易被感動。

    他被開國公感動了。

    連陳義甫都這樣了,其他人可想而知。本來可能是一場文官和武將之間的爭執,結果卻是這樣和諧的結局,皇帝陛下十分滿意。他先是譴責了開國公不顧身份地位胡亂穿衣的糊塗行為,接著又表揚了他重信守諾的可貴精神,賞賜錦緞百匹,以示嘉獎。勇於糾正風紀的御史陳義甫也得到皇帝的表彰,賞賜錦緞十匹。

    皆大歡喜。

    早朝後陳義甫紅著眼圈向開國公道歉,“下官不知內情,多有得罪。”開國公很誠懇,“這是哪裡話?聞風而奏,本來就是御史的職責。”陳義甫沒想到開國公會這麼通情達理,又是感動的不行。

    “既然您對尊夫人一往情深,別的女子,還是莫要沾惹了。”陳義甫把開國公請到一邊,小聲勸道。

    開國公臉一紅,“不沾惹了,不沾惹了。”

    這小瘦子知道我家裡有妾侍美人麼?唉,我也沒法跟他說,那些人我都不敢見了。我若見那些人,阿月不會理我的。

    陳義甫性子迂腐,推心置腹的說道:“昨天尊夫人身邊那名女子,真稱得上風華絕代了,那又怎樣?還是比不上糟糠妻。”

    開國公這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啼笑皆非,哈哈大笑,“那是小女的先生。不瞞你說,什麼絕代不絕代的,我也不知道,我從沒正眼看過她。”

    那是我閨女敬重的先生,你瞎想什麼呢。

    “果真?”陳義甫失聲叫道。

    那樣的女子,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

    正說著話,開國公被皇帝差來的內侍叫走了。陳義甫看著開國公高大的背影,滿眼的不敢置信。

    開國公被內侍帶到了大本堂。

    大本堂是皇帝專門為太子、諸皇子讀書而修建的,並不如何富麗堂皇,但是,藏書豐富,大儒雲集。

    征虜大軍攻破大都之後,即封存了北元皇家和中央官府藏書。這些藏書大多是宋、金、元三朝典籍,後來皇帝下令把這些藏書運回金陵,大部分入文淵閣供皇帝使用,另有一部分納入大本堂,供太子、諸皇子學習。

    “讓我來大本堂做甚?不是真讓我給太子講課吧?”開國公想起他那太子少保的頭銜,撓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9 05:22 PM

第37章 大本堂

    內侍把開國公帶到了右側的廂房。廂房裡頭,皇帝坐在桌案前翻看著什麼,見開國公進來,隨意的擺擺手,“廣橫,不必多禮,坐吧。”開國公還是依禮下拜,起來了也沒坐下,規規矩矩的站著,“皇上面前,哪有臣的坐位。”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若個子小,站著倒也罷了,偏偏你……”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

    開國公站在他面前,像根柱子似的。皇帝心裡這麼想,到底也沒好意思說出來,擺了擺手,“廣橫,坐,朕有話跟你說。”

    開國公很識趣,沒有再推讓,在內侍搬過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皇帝在朝堂上是很威嚴的,這會兒只面對著開國公,他面色就緩和多了,“廣橫,你方才講的話,是真的麼?”

    開國公實話實說,“不敢欺瞞皇上,昨天在太白樓遇著御史台的人,就知道他們今天一定要彈劾。故此,這套說辭是昨晚便準備好的。方才那番話,前面都屬實,只有昨天這個日子,是杜撰的。”

    皇帝來了興趣,“哦?這麼說,你沒有多年前便答應尊夫人,昨天要替她趕車了?”

    開國公紅了臉,吭吭吃吃,“臣當年答應的,答應的是,天天替她趕車……”

    他明明生的粗魯豪放,這會兒卻害起羞來,看上去頗有幾分好笑。

    皇帝瞅著這樣的開國公,心情大好,很想開懷大笑,可他這個身份哪好意思隨意笑話大臣呢?實在不便笑出來,忍的好不辛苦。

    “廣橫很是聰敏,見到御史台的人,便知道他們要彈劾,便知道預先做準備。”皇帝誇獎道。

    “臣一心照看內人和小女,倒沒留意到這個。是小女的先生提醒,才想到的。”開國公忙解釋,細細把昨天的情形說了。

    “原來如此。”皇帝明白了,“你有眼光,給你家小閨女請了個好先生。”

    開國公想拍大腿,手抬起來了,又想到這是在御前,不能造次,訕訕的收了回去。皇帝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微微笑了笑。

    開國公雖然不拍大腿了,神情還是很激動,“這先生不是臣給小女請的,是小女自己請的!”把嬌嬌當年救先生的事眉飛色舞講了一遍,“……內弟說了,當時他一個人,還帶著個孩子,亂匪有那麼多人,他本是有幾分猶豫的。不過,小女才兩三歲,還不懂事,一直指著那女子大叫‘舅舅’,他也弄不清孩子是叫他,還是讓他救他那名女子,不忍心讓孩子失望,果斷出手救人!”

    “你家小閨女,真是有趣。”皇帝想到那個把自己當大英雄來崇拜的小姑娘,嘴角翹了起來。

    “可不是麼。”開國公大力點頭。

    皇帝忽然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朕記得你之前提過幾回,你內弟英勇善戰,世所罕見?”

    開國公又是大力點頭。

    皇帝微笑不語。常廣橫履次誇獎的人,應該有幾分真本事。不過,常廣橫過於懼內,他誇獎其內弟的話,便要打幾分折扣。他內弟能不能重用,還兩說。

    “被御史彈劾之事,不必放在心上。”皇帝溫聲道。

    皇帝還是很休恤功臣的。

    開國公笑,“這是御史份內的職責,臣無話可說。小女的先生說了,這天底下就沒有御史不愛管的事。他們拿的就是這份俸祿,自然要操足這個心。”

    皇帝很是欣慰,命內侍拿出一疊雅致的五色箋,“給你小閨女寫字用。”這五色箋平滑細密,富於光澤,氣質高雅,富麗華貴,是紙中的珍品,開國公雖是粗人,也知道是難得的,忙道了謝,“無瑕小姑娘見了這五色箋,一定歡喜,知道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所賜,更是喜出望外了。”

    皇帝心花怒放,提起筆,在五色箋上寫下八個大字,“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笑道:“賜給你家無瑕小姑娘。”

    他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小時候沒怎麼上過學,書法便稍欠法度。不過,到底是開國皇帝,他的書法雄強無敵,儀態生動,古拙中又不乏挺拔,氣勢十足。

    開國公大喜,“皇上您這字寫的,真的太好看了,好看極了!無瑕小姑娘看了,准會樂的合不攏嘴!”再三道謝,方親手珍而重之的捧了五色箋,告辭離開。

    開國公走了之後,皇帝嘴角翹了翹,又翹了翹,顯見得心緒極好。

    “字寫的越發好了,也替我寫幾個吧。”屏風後跳出來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活潑說道。

    “也替我寫幾個吧。”另一個男孩兒跟著走出來,慢條斯理的說道。

    一個是八皇子,一個是七皇子。八皇子快活的笑著,很好脾氣的樣子,七皇子不慌不忙的,從容淡定。

    皇帝翻著他們的功課,眼睛咪了起來,“阿慕,阿昶,猜猜朕看完你們的功課,想做什麼?”

    皇帝的目光很是不懷好意,語氣也冷冷的,八皇子滿是沮喪之色,猶豫了下,乖乖的撅起屁股,“父皇,您打我吧。”七皇子則是衝皇帝伸出手,“打屁股多不斯文,還是打手掌心吧。”

    七皇子人生的美,手也像白玉雕成似的,好看極了。皇帝瞅了瞅,沒好氣,“換屁股!”阿慕你手長成這樣,父皇哪捨得打?

    七皇子很聽話的收回手,把屁股撅到皇帝面前。

    他把長袍撩起來,褲子脫了,撅給皇帝的是個光屁股。

    八皇子有樣學樣,見七哥這樣,他趕忙飛快的撩起長袍,也把褲子脫了,也撅起光屁股。

    “臭小子!”皇帝又好氣又好笑,抓過來,一個挨一個,狠狠的打了兩下。

    打的很響亮。

    小小的廂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大笑聲。

    “父皇笑了呢。兩個弟弟的功課都過關了,咱們應該也沒事吧?”對面課堂中,幾位皇子停下手中的筆,滿懷希冀的看了過來。

    每回皇帝親自審視諸皇子的功課,都是很讓他們糾心的事。

    皇帝很嚴厲,功課稍有懈怠,一定嚴懲。

    小的時候或許還可以撒個嬌,大了,那真是愈來愈嚴,沒人情可講。

    做皇子,也是很辛苦的。

    開國公捧著五色箋興高采烈的出來,對領路的內侍笑道:“我認得路,你回吧。”內侍也沒跟他客氣,笑了笑,又細細的告訴他怎麼走,便道別回去了。

    開國公一個人走在林蔭小道上,笑咪咪。

    “常叔叔!”拐過彎,迎面走來一個身穿藍布長袍的男孩兒,恭敬的長揖。

    開國公見了他,笑著蹲下身子,“你是張家最小的小子吧?怎地會在這裡?”

    男孩兒點頭,“是,我家的男丁當中,我最小。常叔叔,我名艮,字無咎。”

    開國公樂了,“知道,知道。你爹當年為你取這名字的時候,叔叔在場的。”

    張艮出生的時候,平國公和開國公出征在外,平國公接著家信,高興的不行,拉著開國公喝了大半夜的酒,“廣橫,我又多了個兒子!”開國公和他並肩作戰多年,自然是替他高興的,兩人痛痛快快喝了回酒,一醉方休。

    張艮告訴開國公,“常叔叔,我也在大本堂讀書,是八皇子的伴讀。”

    他和八皇子年紀相近,也談的來,八皇子挑伴讀的時候,自然選的他。

    “真好。”開國公樂呵呵,“大本堂有全帝國最好的老師,在這兒讀書,你小子有福氣!”

    大本堂是皇帝煞費苦心要培育太子和諸皇子的地方,彙集了全帝國最齊全的圖書曲籍、最有名的博學之士,誰能來這兒上學,那自然是極好的。

    “沒有無瑕妹妹有福氣。”張艮流露出羨慕之意,“無瑕妹妹說過,她的先生可有學問了,什麼都懂!”

    開國公哈哈大笑,“對極!我家小無瑕的先生,那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提起陸先生,開國公得意之極。看看我閨女多能幹,才兩三歲的時候,她便給自己尋了個這麼個好先生,打著燈籠難找!

    開國公樂了一會兒,才發覺不對勁,“小張艮,你和我閨女已是這般熟悉了麼?”

    叫我閨女無瑕妹妹,你倆很熟?

    張艮小臉微紅,抱怨道:“常叔叔,咱們兩家是世交了,對不對?可是無瑕妹妹不肯叫我哥哥,一開口就是小張。”

    開國公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你可不就是小張?”

    張艮扭捏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說道:“常叔叔,您和我爹多要好啊,咱們兩家的交情可不一般!小張,小常,這稱呼太見外了。”

    “小張,小常,這稱呼何等親切,哪裡見外了?”開國公一臉懵懂,“我有時叫你爹老張,你爹也叫我老常。”

    當然一般我們不這麼叫,他叫我“廣橫”,我叫他“震川”,不過,老常老張,還是廣橫、震川,有何區別。

    張艮著急,“那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開國公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張艮憋的小臉通紅,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就是不一樣!”

    開國公哈哈大笑。

    張艮臉更紅了。

    “小張艮,快回去上課吧,哪天閑了,到叔叔家裡來玩。”開國公笑著拍拍他,站起身要走。

    開國公這就是句客氣話,誰知張艮眼睛一亮,“真的麼?常叔叔,您哪天得閒?”開國公見他仰著小臉滿是渴望,咳了一聲,“那個,休沐的時候吧。”張艮喜悅的點頭,“好啊,等您休沐的時候,我到府上拜訪!”

    和開國公約好,張艮歡快的跑走了。

    “這小子。”開國公笑著搖了搖頭。

    這天開國公回到家,鄭重的捧著五色箋,進了正房,“夫人,閨女,快來看!”無瑕正坐在蘭夫人身邊喝茶,見她爹進來,機靈的下了地,“爹爹,您手裡拿的是什麼?”開國公獻寶似的捧給無瑕看,“閨女,這是五色箋,皇上給你寫字用的。這八個字是他親筆寫給你的,是不是很好看?”無瑕把五色箋上那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看了又看,激動的小臉通紅,“這字寫的如千軍萬馬馳騁沙場一般,太雄壯了!‘若教臨水照,字字恐成龍’!”

    無瑕激動,開國公也激動,“爹只知道看著好看,不知道有這麼多講究。閨女,你可真有學問呀!”

    “那是。”無瑕昂起小腦袋,“先生教的!”

    開國公興奮的搓著手,“夫人,咱們多送先生些田地,好不好?再送兩百畝。”

    蘭夫人看著這父女二人本來就很想樂,開國公這麼一說,她哧的一聲笑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農家出身麼?但凡要謝人,便要送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9 05:29 PM

第38章 騎士

    開國公和無瑕也覺著好笑,三人笑成一團。

    開國公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夫人說的是,我要謝人的時候,大的便是送地,小的便是請客吃飯喝酒。除了吃和地,旁的我還真是想不起來。”

    無瑕一臉笑意,振振有辭,“爹爹這是實在,不忘本!民以食為天,請人吃飯有什麼不好。送人田地當然更好啦,沒有地,哪裡有糧食可吃?”

    開國公和蘭夫人聽她說的頭頭是道,都是喜上眉梢,“咱們無瑕小姑娘懂的道理可真多呀。”

    無瑕興滴滴,“那是當然。”

    侍女進來稟報,“二小姐來了。”蘭夫人便道:“讓她進來。”侍女答應著出去了,沒多大會兒,門簾掀開,大丫頭清荷、新荷服侍著常晚霞走了進來。常晚霞家常穿著鵝黃衫子,下麵撒開蔥綠雲綾裙,鮮豔而雅致。

    不過,她神情還是有些怯怯的,舉止不夠落落大方。見過開國公和蘭夫人,她局促的低頭站著,手足無措。

    蘭夫人微微皺眉,溫聲道:“後日你要到忠定伯府做客,赴許三小姐的生辰宴。許三小姐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生辰禮不宜過厚,也不宜太薄,我替你備了兩件從外國傳過來的玩器,有幾分新奇,送許三小姐再合適不過。馬車,車夫,跟著你出門的婆子、媳婦,也交代下去了。你把那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飾提前備好,免得到時候慌張。”

    常晚霞忙答應了,感激的道了謝。

    無瑕興致勃勃看著她的五色箋,衝常晚霞招招手,“你過來看看。”常晚霞怯怯的看了蘭夫人一眼,方慢慢走了過去,陪笑問道:“三妹妹要我看什麼?”開國公在旁邊站著,順手抱起她,“小晚,坐下。”讓常晚霞和無瑕並排坐在一起。

    “好不好看?”無瑕炫耀著她新得的五色箋。

    “真漂亮!”常晚霞由衷的讚美。

    女孩兒哪有不喜歡漂亮東西的?常晚霞當然也不例外。

    “皇上賞賜給我的,讓我寫字用!”無瑕喜笑顏開。

    “真好。”常晚霞羨慕極了。三妹妹見過皇上呢,膽子可真大。我一個是見不著皇上,再一個,便是見著了,估計也是嚇的戰戰兢兢的,根本說不出話來。三妹妹,她……她和我是不一樣的。

    “我得的不多,分給你這麼些吧。”無瑕把五色箋分成五份,“先生一份,我一份,圓圓一份,你一份,許三小姐過生辰我人不去,禮得送一份。”

    開國公為她喝彩,“我閨女真大方!”方才看到五色箋她高興成什麼樣子了,珍而重之的,明顯是很喜歡。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她便親手分成了五份,自己只留一份!唉,沒法子,我閨女隨我,天生的大方,不小氣。

    蘭夫人打趣,“圓圓還沒開蒙呢,也有份呀?”

    無瑕嘻嘻笑,“這紙張多漂亮呀,香氣也很好聞!便是圓圓還不怎麼會寫字,也是要給她的。”

    蘭夫人知道自己寶貝女兒是把五色箋當成好玩有趣的物事來分的,不由的粲然一笑。

    常晚霞紅了小臉,“三妹妹留著自己用吧,或是留著送人也好。我字又寫的不大好,給我,白糟蹋了好東西。”

    這五色箋本身是好東西不說,還是皇上賞賜給無瑕的,她不大好意思要。

    無瑕不以為意,“那有什麼,你慢慢練唄。這五色箋就算放上幾百年,也是堅韌如新。”

    五色箋工藝複雜,造價高昂,比起尋常紙張,確實與眾不同。

    常晚霞推辭不過,再三道謝,小心的收起了五色箋。

    她和開國公、蘭夫人告辭,又謝了無瑕,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帶著清荷、新荷出了正房。走到一條僻靜的小路上,清荷瞅瞅四下無人,小聲的對常晚霞說道:“三小姐只送了您,沒送大小姐,大小姐若是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啊,到時候會不會連著您一起怪罪了?”

    常家三姐妹呢,三小姐這樣做事,可透著不公平。清荷為自家小姐擔心,怕常晚霞被連累了,又擔心三小姐使壞,故意陷害二小姐。為這麼幾張紙得罪了大小姐,多不值當。

    常晚霞臉漲得通紅,“大姐才不會那樣!三妹妹也不是那個意思!”她雖不是什麼聰明敏捷之人,也知道無瑕分五色箋的時候,除了無瑕異常敬愛的先生之外,其餘的都是孩子。這五色箋雖是紙張,因為好看又好聞,無瑕應該是把她當成好玩的東西了,所以才沒分給常朝霞,而不是刻意為之。

    常晚霞心裡隱約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拙於言辭,一時半會的也說不清楚,只是紅著臉堅持,“我大姐不會那樣,我三妹妹也不是那個意思。”

    路也不走了,停下來跟清荷講理。

    清荷本是見這段路很僻靜,才敢說這悄悄話的,見常晚霞認真起來,聲音也不知道壓低些,急的跺腳,小聲叫道:“我的二小姐,姑奶奶,您小點兒聲!”新荷比起清荷來年紀小,資歷淺,也跟著附合,“是啊二小姐,您小點兒聲。”

    常晚霞看了她倆好一會兒,咬咬唇,轉過身,悶悶的重又邁開步子。清荷和新荷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跟上去,“二小姐,您慢著點兒。”

    這主僕三人過去後不久,從路邊鑽出個相貌機靈的小丫頭,衝著她們離去的方向扮了個鬼臉,然後,飛快的向正房跑去。

    “……小翠姐姐,你說她們多沒良心,皇上賞賜的好東西,咱們三小姐都捨得分出去了,她們背後倒這麼編排人,好像三小姐存心要害人似的!”小丫頭回去之後,氣憤的告訴了小翠。

    這小丫頭名叫香草,是蘭夫人從老家帶過來的。聽到有人背後說無瑕的壞話,哪有不告狀的。

    小翠把清荷新荷怎麼說、常晚霞怎麼回答細細問清楚了,點點頭,“我知道了。香草,這些話你悶在肚子裡,不許胡亂告訴人。”香草忙討好的笑,“這還用姐姐交代麼?我呀,有話只和姐姐說,不會出去嚼舌頭!”小翠笑著誇了她兩句,打發她下去了。

    上房裡頭,無瑕坐在桌案旁寫信,面色得意,“讓舅舅和大哥也風雅一下!”開國公很樂呵,“你大哥看到了,准是高興的不得了。你舅舅也是,他最喜歡你了。”無瑕笑嘻嘻的點頭,“對呀,舅舅和大哥都喜歡我。所以我才要特地用五色箋給他倆寫信,這信紙又好看,香氣又好聞!”她認認真真的寫信,開國公趴在一邊聚精會神的看,父女兩個面容本來長的並不相像,這會兒看著卻是出奇的和諧。

    蘭夫人在旁看著,滿眼都是笑意。無瑕小姑娘,如今有爹娘、先生疼你,你已是這般神氣活現,若是你舅舅和大哥也回來了,你豈不是要快活的飛起來?

    蘭夫人愜意的端起茶盞慢慢呷了一口,心情愉悅。

    小翠過來給蘭夫人換水,趁機衝蘭夫人使了個眼色。蘭夫人會意,起身去了里間。小翠忙跟著過去,把香草的話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二小姐這樣的性子,清荷新荷這樣的丫頭,恐怕帶壞了她。清荷新荷是四姨娘用出來的人,也太愛躥掇二小姐了。”

    小翠看著蘭夫人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不光這一樁,還有別的事。夫人,我來了京城之後才知道,皇上最恨官員貪污,若是有地方官貪污的,本人處死不說,家眷還會沒為官奴,獎給功臣之家。咱們府裡,這樣的官奴便有四五個……”

    蘭夫人不禁搖頭,“這得有多少貪污的地方官啊。”

    小翠忙點頭,“是啊是啊,聽著就嚇人!光咱們府裡便有這些,還有別家呢,這麼一算,貪污的官員真不少!夫人您說,老百姓日子過的多苦啊,他們當了官,怎麼就不肯為百姓做主,反倒一心要貪污呢?毀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家人。”

    蘭夫人皺眉,“就是一個字,蠢。”

    如今帝國剛剛建立,底子薄的很,哪禁得起地方官貪污?皇上他本來就是平民百姓,一旦做了皇帝,自然還是愛護百姓的,這些地方官貪污公款,禍害百姓,皇上饒得了他們才怪。

    感慨了一會兒,小翠才發覺自己扯遠了,趕忙說起正事,“這些官奴當中,有一個叫芷馨的女子,年方二八,生的很標緻,還讀過書,頗通文墨。這芷馨原來還算安份,今天忽然在路上和陸先生‘偶遇’,說要給陸先生做丫頭。”

    蘭夫人不由的一笑,“想的倒美。”

    給陸先生做丫頭,便能接近無瑕;接近無瑕,便能接近開國公。她這算盤打的倒響亮。

    “芷馨,這幾日和二姨娘過從甚密。”小翠遲疑說道。

    原本還安份,近來一反常態,必有因由。二姨娘或許跟她說了什麼,或許只是女人之間聊聊天,誰知道呢?

    蘭夫人面色厭惡的哼了一聲。

    小翠沒敢多說話。

    蘭夫人幽幽歎了口氣,“這下子你明白了吧,為什麼我寧可帶著嬌嬌住在老家,也不願回京城?若是有他在還好,嬌嬌有爹陪著,開心多了。若是他不在京城,難道我回到這兒替他管美人們和庶子庶女不成?沒的叫人噁心。”

    小翠低下頭,紅了眼圈。她是跟慣蘭夫人的,從前一直住在老家,老家才有幾戶納得起妾的人家?老百姓都是一夫一妻安分度日。小翠替蘭夫人想想,她雖得了富貴,卻要對著姨娘、庶子庶女,覺得她實在太委屈了,“還不如國公爺同村的鄉親呢,雖然窮一點,可是一夫一妻的,清淨!”

    蘭夫人發了會兒悶,淡淡道:“小晚雖不是我生的,也是常家的小姐,不能讓小人蒙蔽了。你留心著,若有好的丫頭、婆子,帶過來我看。其餘那些人的動靜,冷眼看著便是,往後再說。”

    小翠忙答應了,“是,夫人。”

    小翠見蘭夫人面色疲憊,心疼的說道:“您有嬌嬌呢。等大公子回來,便更好了。”

    蘭夫人微笑,“大郎若是回來,嬌嬌定是高興的很,她一直念叼著哥哥呢。”

    “可不是麼。”小翠抿嘴笑,“您瞅瞅,嬌嬌那小模樣,寫的多認真。”

    蘭夫人往外頭看了看,溫柔的笑了。

    蒼茫暮色中,一騎快馬疾馳到了開國公府門前。這匹馬毛色純黑,一看就是匹罕見的良駒,馬毛極短,體形矯健優美,馬上的騎士身穿玄色長袍,胸前繡著只斑斕猛虎,優雅而又威武。

    到了門前,騎士“籲──”了一聲,勒住馬韁繩。

    雖然是騎在馬背上,也能看出來他身材頎長,比尋常男子高出一大截。面目卻是生的極為英俊,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狹長美麗的鳳眼清亮有神,令人見之忘俗。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9 06:00 PM

第39章 遠見

    “這麼晚了,誰啊?”門房老李頭口中嘟囔著,慢吞吞走了出來。

    “老李,是我。”馬背上的騎士微笑說道。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澈明朗,帶著年青人的蓬勃生氣。老李頭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身子震了震,忙舉目看過去,驚喜的叫道:“大公子,您怎地一個人回來了,連個小廝也不帶?”一邊說著話,一邊忙不迭的往跟前跑,“您踩著我下來吧。”殷勤的蹲下身子,讓大公子踩著他的背下馬。

    “大公子回來了,大公子回來了。”老李頭剛才那一嗓子過後,門房裡坐著的幾個半大小子早跑著叫著,往裡頭傳話去了。

    馬背上的騎士自然是開國公的長子、常家大公子常紹了。他瞅了瞅殷勤的老僕人,笑著搖頭,“老李,我若是一腳踩下去,你的背可就保不住了。”

    常紹命老李頭站起來,自己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輕輕鬆鬆的落到地面上,灑脫自如,身姿優美。老李頭看的熱淚盈眶,“大公子,您走的時候還是個半大孩子,如今可歷練出來了,這身功夫,和國公爺當年一模一樣!”

    常紹笑著拍了拍老李頭,大踏步進了開國公府。

    常緒、常縉兄弟兩個身穿家常便服,匆匆忙忙的,小跑著過來了,“大哥,您怎地沒提前送個信兒回來?我們也好去接您。”常紹微笑,“說來話長。阿緒,阿縉,咱們先進去,大哥慢慢告訴你們。”常緒、常縉點頭,一邊一個圍著大哥,說說笑笑的往裡走,“爹爹和夫人都在呢,見了大哥,不知會多高興!”

    蘭夫人居住的是正經正內室,一條大甬路直接通大門的。兄弟三人快走到甬路盡頭時,一個年方五六歲、身穿淺紫色衫子的小姑娘跑出來了,站在路中間,興滴滴的看著他們。

    她梳著小包包頭,臉蛋雪白粉嫩的,滿是稚氣。

    兄弟三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

    常緒咳了一聲,“大哥,您猜這可愛的小姑娘是誰?”常縉斯文的笑,“大哥,您好幾年沒回家了,三妹妹長什麼樣子,您都忘了吧?”

    常紹微笑看著小姑娘,常緒、常縉的問話,他好像沒有聽到一樣。

    小姑娘喜滋滋的看著他,活潑又調皮。

    他大踏步走過去,蹲下身子,眼神中滿是寵溺,“咱們無瑕小姑娘真是越長越好看啦,像小仙女一樣。哥哥上回見你的時候,你才兩歲多,還是個小不點兒呢。”

    兩歲多的嬌嬌仰起小臉甜甜叫“的的”,當時還是半大少年的常紹,心都化了。

    無瑕興沖沖的上下打量他,“哥哥,你長的好高啊,跟爹爹一樣高!”她伸手向空中比劃著,“爹爹蹲下來的時候,也到我胳膊這兒。”

    常紹心中喜歡,伸手抱起無瑕,笑道:“哥哥許久沒見爹娘了,妹妹,咱們先進去拜見爹和娘,哥哥再陪你玩。”

    “好呀。”無瑕笑嘻嘻的點頭。

    正房裡頭,蘭夫人有些緊張的理理髮髻,過去照鏡子,“阿橫,我沒老吧?大郎見了我,會不會不認識了?”開國公跟過去看了看,安慰道:“不老,阿月,你和大郎上回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小翠在旁看的心酸,陪著笑臉,“要不,夫人,您勻勻脂粉吧。”

    “用不著。”開國公搖頭,“勻什麼脂粉,等會兒夫人和大郎見了面,准是抱頭痛哭,有多少脂粉都得被眼淚衝走了。”

    “你胡說!”蘭夫人恨恨的打了他一拳,淚水不聽話的流了下來。

    “好嘛,這回是沒見著就淚流成河了。”開國公笑著打趣,自己也紅了眼圈。

    常紹抱著無瑕進了正房,常緒輕輕拉了把常縉,兩人暫且留在了門外。

    “怎麼了,二哥?”常縉不解。

    “過一會兒再進去。”常緒小聲告訴他。

    常縉往裡頭看了看,恍然大悟,“是,二哥。”夫人和大哥抱頭痛哭,咱們這時候進去,怪沒眼色的。

    常紹進到正房,看到抹著眼淚迎上來的蘭夫人,他也是淚流滿面。輕輕放下無瑕,他和蘭夫人抱在一起,兩人都是痛哭。

    無瑕見娘哭了,哥哥也哭了,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

    開國公抱起她,小聲抱怨,“方才你娘還想勻勻脂粉,我就說用不著,多少脂粉都得被眼淚衝走。看看,爹爹沒說錯吧?”無瑕哽咽著點點小腦袋,勾著他的脖子無聲哭泣,開國公抱緊女兒,眼圈更紅了。

    小翠等人,也在旁陪著掉眼淚。

    常緒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衝常縉使了個眼色,兄弟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陪笑勸道:“大哥回來是喜事啊。”小翠等人也過來勸,蘭夫人和常紹慢慢收了眼淚。

    “你娘一見著你大哥,咱倆就靠邊兒站了。”開國公小聲和無瑕說著悄悄話。

    “才不會。”無瑕不信。

    “閨女,不信你等看著啊。”開國公壓低了聲音。

    蘭夫人不哭了,拉著常紹問寒問暖。常紹微微笑著,把自己在軍中的經歷一一講給蘭夫人聽,非常耐心細緻。

    這母子二人的眼中,大概是真的沒有別人。

    無瑕看了一會兒,撅起小嘴。開國公滿臉心疼,“閨女,你有爹爹呢。”無瑕悶悶看了他一眼,小腦袋無力的貼到他懷裡。

    “夫人,你有大郎,我有咱閨女,咱倆公公平平的啊。”開國公心中暗樂。

    蘭夫人和常紹說了好半天的體己話,才放開常紹的手。常紹請開國公、蘭夫人上坐,“容孩兒拜見。”開國公不情不願的放下無瑕,和蘭夫人並排坐著,受了常紹的跪拜禮。

    常緒、常縉、無瑕,也來見過大哥。

    蘭夫人吩咐小翠,“晚宴便擺在側間,把大小姐二小姐也叫來。”沒提四個姨娘。

    常緒眼光閃了閃,低下頭去,默默無語。

    常紹笑著衝無瑕張開手臂,“妹妹過來,哥哥抱。”開國公很是氣憤,“大郎,你這才回來頭一天,便要跟爹爹搶無瑕小姑娘了?不成!”他也衝無瑕張開手臂,“無瑕小姑娘過來,爹爹抱。”

    蘭夫人這會兒也顧不上傷感了,笑吟吟的看著無瑕,“閨女,你要爹爹還是哥哥啊?”

    常緒、常縉也含笑看著無瑕,不知三妹妹會如何選擇。

    他倆和三妹妹並不熟悉,只知道三妹妹是父親和夫人的心頭肉,看樣子蠻機靈的,有幾分任性。

    這時廳中的氣氛已是一片和樂,侍女們也抿嘴笑著,一齊看向無瑕。三小姐,國公爺和大公子,你會挑誰呀。

    無瑕眼珠轉了轉,“要不,你倆比比個頭吧,誰個子高,我要誰抱。”

    常紹笑著和開國公站在一起,“對不住,爹爹,兒子斗膽跟您比上一比。”開國公橫了他一眼,“老子怕你不成!”兩人都站直了身子。

    眾人都“咦”了一聲,“真巧啊。”

    開國公和常紹,竟然是一般高矮,不分上下。

    這父子二人身材都稱得上魁偉。不過,同是魁偉,常紹和開國公卻是不一樣的,開國公是魁偉中透著粗放豪邁,常紹卻是魁偉中透著雋秀挺拔。

    “不分高低啊,這可怎麼辦?”蘭夫人開懷笑。

    開國公不經意間看過去,見她滿目溫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禁一陣心酸。阿月,你要有大郎,你一定要有大郎。

    常紹蹲下身子,含笑看著無瑕,“是啊,妹妹,這可怎麼辦呢?”

    無瑕看看她爹,看看她哥哥,清脆的說道:“這好辦,爹爹和哥哥排個隊好了!我麼,不嫌委屈不嫌麻煩,半個時辰歸爹爹抱,半個時辰歸哥哥抱。哥哥,爹爹是長輩,咱們得尊老敬老,讓他先來……”

    她話沒說完,一屋子的人都笑軟了。

    莫說開國公和蘭夫人,就連常緒和常縉也是忍俊不禁。

    “三妹妹很可愛,怪不得爹爹和夫人疼她。”常縉悄悄說道。

    “對,難怪。”常緒低笑。

    “眼下還不算什麼,等舅舅回來了,咱們重新排!”無瑕揮揮小手,很有遠見的說道。

    眾人哄堂大笑。

    開國公忙把無瑕抱在懷裡,抱怨道:“盼著這臭小子回來做什麼?就會跟爹爹作對!”常紹笑,“兒子就是前世的債主,爹爹,我討債來的。”

    廳中又是笑聲一片。

    常紹站在蘭夫人身後替她捏肩,“娘,我在塞外替您帶了虎骨回來,給您泡酒喝。”

    虎骨酒可以舒筋活血、強筋健體、益壽延年,喝了是有好處的。不過,虎骨並不易得。

    蘭夫人欣慰拍拍他的手,“大郎,娘身子已是將養的差不多了,你有這份心便好。”

    常紹低聲道:“都是為了我,您才會……”

    蘭夫人生常紹的時候傷了身子,腰膝常常酸痛,渾身無力。才生常紹的那年,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開國公眼眶一熱,低下了頭。

    那年他還做著盜匪,兵荒馬亂的,蘭夫人是在人跡罕至的山上生的孩子。蘭夫人生孩子的時候,他被官兵追捕,不在她身邊,等到他殺出重圍趕到山上的時候,孩子已經生下來了……

    那是他畢生慘事。也就是那件事之後,他才覺得做盜匪終非了局,沒有前途,毅然決然的投奔了起義軍。起先他投奔義軍的時候,義軍首領,也就是之後的吳王、如今的皇上,並不看好他,對他愛理不理的,是他用一場又一場的勝仗證明自己,才有了今天的聲望和地位。

    無瑕舒舒服服靠在父親身上,“哥哥,你怎麼長的不像我呀。”

    常紹長眉鳳眼,英俊迷人,和無瑕的天真可愛大不相同。

    小翠才挑門簾進來,聽了無瑕的話,不禁抿嘴笑。

    開國公緊張起來,“閨女,你哥哥長的像你做什麼?應該是像我才對!”

    “爹爹,不是兒子不謙虛,我可比您俊多了!”常紹心情很好的開著玩笑。

    “大小姐、二小姐。”外面響起侍女殷勤客氣的聲音。

    門簾挑起,常朝霞和常晚霞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常晚霞還是平日裡的模樣,不過,看向常紹的目光中滿是羞澀和好奇。常朝霞掃了常紹一眼,眼圈酸了酸,低下了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19 06:01 PM

第40章 團聚

    常朝霞、常晚霞先見過開國公和蘭夫人,又和久別的大哥常紹見禮。常紹淡淡笑著,“大妹妹已出落成大姑娘了,二妹妹也長高不少。”語氣客套而疏離,半分不親熱。

    無瑕高興的問起,“哥哥你騎射功夫一定都很好吧?教我射箭好不好?你知道麼,爹爹不在的時候,娘便不許我騎馬。”小姑娘騎馬的時候,馬夫一定要跟著。

    常紹寵溺的笑著,揉揉她的小腦袋,“好,哥哥教你。射箭騎馬,哥哥最在行了。”

    “咱們無瑕小姑娘這是打算文武兼修麼?又讀書寫字,又騎馬射箭的。”蘭夫人打趣。

    “我閨女是小天才,學什麼都是又快又好!”開國公得意洋洋的接話,“先生教她一個,她能知道三個!閨女,這叫什麼來著?”

    “舉一反三。”無瑕喜滋滋道。

    “真有學問啊。”開國公感慨。

    蘭夫人和常紹哪有不湊趣的,也衝無瑕伸出大拇指,“小小年紀,舉一隅而知三隅反!”無瑕笑靨如花。

    蘭夫人溫柔道:“大郎,你很久沒回家了,許是不知道,咱們無瑕小姑娘有位好先生呢。”常紹笑著點頭,“知道,娘,嬌嬌的信裡,大概提過一百回她的好先生,好姐姐。”蘭夫人莞爾。

    常緒機靈,時不時的也插句話進來。常縉這做小弟弟的看到英俊偉岸的大哥,很是崇拜,忍不住殷勤詢問軍中情形。常紹對兩個弟弟很溫和,有問必答。

    常晚霞一向是角落裡的人物,這時候也不例外,溫順的坐在一邊,沒人問她話,她便不會開口。常朝霞平時雖說不上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言辭舉止也是從容大方的,今天卻是一直木木的坐著,沉默少言。

    常紹坐在蘭夫人身邊,聲音低沉的說了句什麼,蘭夫人開懷的笑了,那笑容溺愛中又帶著溫柔,滿是母性的光輝,異常動人。

    常朝霞低下頭去,不忍心再看。

    眼前這是一對多麼和諧親呢的母子,可是前世……父親去世之後,大哥接替父親做了開國公,他英勇善戰,足智多謀,儼然是國朝第一青年勇士,風采不亞於父親當年。開國公府既有自己這位太子妃,又有他這樣年輕有為的當家人,聲勢日隆。

    如果大哥一直這樣奮發進取,常家是不會敗落,也不會給人可趁之機吧?可惜,後來出了變故。

    就在常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毫無徵兆的跑出一位自稱婉娘的民婦,到順天府喊冤,聲稱她才是大哥的親生母親,蘭夫人悍妒成生,容不下她,當年在清涼山清風寨強奪了她的兒子,然後把她趕出家門。順天府尹見事涉開國公府隱私,不敢審理這樁案子,直接報給了皇帝。皇帝日理萬機,多少軍國大事等著他處置,哪有功夫理會這等家務糾紛?他交給了錦衣衛。

    錦衣衛。常朝霞打了個寒噤。

    那真是非常可怕的一群人。他們直接聽命於皇帝,任是再怎麼位高權重的大臣,也拿他們沒辦法。

    錦衣衛指揮使成萬民親自審理的婉娘。他是怎麼審理的,過程沒人知道,只知道常紹曾被叫過去和婉娘滴血認親,只知道他的結論:婉娘確實是開國公常紹的生母。不過,妾侍告主母,理應杖責,他依律法杖責婉娘,結果婉娘身體太過嬌弱,承受不住,死了。

    就這樣,常紹被坐實了庶出的身份。

    對於當時的常家,這件事真如睛天霹靂一般,把大家都打蒙了。蘭夫人心灰意冷,常紹自暴自棄,嬌嬌鬱鬱寡歡,常緒和常縉雖沒顯出異樣來,二姨娘卻蹦起來了,“一樣是庶子,憑什麼他襲爵!”

    常家亂了。

    蘭夫人看著心煩,帶著嬌嬌回了老家,不願再面對京城這些煩雜的人和事。常紹自暴自棄,就算領兵出戰的時候也常常飲酒胡鬧,最令人震驚的一回,是他跟著宋國公北伐的時候,宋國公本來已經招降了北元的丞相,他卻在慶功宴上喝醉了酒,撥劍胡亂砍傷北元降將,使得本來已經投降的元將受了驚,重又逃散。

    這件事過後,宋國公固然受到皇帝的嚴懲,常紹也倒了黴。他被奪去開國公的封號,貶到邊遠之地做一名小小的校尉。

    不到一年,就傳來了他的死訊。據說他是飲酒過度,醉死的。

    皇帝不信,遣了錦衣衛過去查看。錦衣衛回報,“常紹確已死亡。”皇帝這才相信,常廣橫的長子,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世人也以為,常紹是真的死了。

    直到蘭將軍被滿門抄斬,連著蘭夫人和嬌嬌也受了連累,被錦衣衛捉拿進京,路上卻被人救走了,皇帝聽到錦衣衛的描述,才恍然大悟,“常紹這廝詐死!”

    常朝霞心中著實感慨。常紹當時已經成功詐死,只要他不露面,便可以太太平平、安安份份的度過這一生。可是蘭夫人和嬌嬌面臨困境的時候,他卻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不顧自己和錦衣衛的力量是如何的懸殊,毫不猶豫的出了手──-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蘭夫人親生的。

    開國公豪邁的笑聲傳到常朝霞耳中,“大郎,今晚咱們和阿緒、阿縉,一醉方休!”常朝霞不由的抬起頭,只見父親哈哈大笑著,神采飛揚。

    “爹爹,有您在,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常朝霞心中一熱。

    有父親在,常家不會像前世那麼倒楣,一定不會。

    常紹笑著站起身,“好啊,爹爹,咱們一醉方休。”常緒拍案叫好,“今晚可以開酒戒了,甚好甚好!”常縉斯斯文文,“我不大會喝酒,不過,今晚定要陪爹爹和哥哥們喝個痛快。”

    無瑕忙不迭的湊熱鬧,“還有我還有我。”

    雪白粉嫩的小姑娘家,提到喝酒,她兩眼亮晶晶,神情嚮往之至。

    “小酒鬼。”開國公和蘭夫人都笑話她。

    “今天大哥回家,咱們全家團聚,大喜的日子!”無瑕振振有辭,“偶爾為之罷了,又不是天天喝!”

    她小臉蛋紅撲撲的,神態活潑天真,看上去很是喜人。

    蘭夫人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臉蛋,“閨女,你不得了啊,這上了學,學了道理,越來越厲害了。”

    “這叫學以致用。”無瑕得意。

    說說笑笑的,一家人到了側間,按次序落了坐。上首是開國公和蘭夫人,左邊是常紹、常緒、常縉三兄弟,右邊是常朝霞、常晚霞、無瑕三姐妹,看上去非常齊整。

    這晚人人都很高興,連常晚霞也笑的格外開懷,還抿了兩口甜甜的果子酒,小臉蛋上泛起紅暈。

    “這樣多好。”常朝霞坐在親人們中間,渾身暖洋洋的。

    上一世,常家真是人人下場悲慘:父親暴斃,蘭夫人心灰意冷,大哥和嬌嬌隱姓埋名;二弟和三弟也是時運不濟,三弟被指和蘭家勾結,一起下獄論死,二弟倉惶不可終日,後來領兵討逆,死在兩軍陣前。小晚,她一直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長大後嫁了定遠侯郭家的小兒子,常家敗落之後,她被郭家發配到了偏遠的莊子裡“養病”……

    可憐的小晚。

    “多吃點兒。”常朝霞夾起一隻小饅頭,放在小晚的碟子裡。

    “謝謝大姐。”常晚霞笑的很甜。

    “乖。”常朝霞目光異常柔和。不只柔和,還帶著幾許歉意。

    小晚,如果大姐很能幹,在東宮如魚得水遊刃有餘,你便不會被那般冷落了吧。

    好妹妹 ,大姐會能幹的。重活一世,我總會比上輩子要聰明些。

    或許,我可以提醒父親搶先一步找到婉娘,把她囚禁起來。那樣的話,大哥的身世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便不便自暴自棄,夫人和嬌嬌也不必傷心難過,常家也不會因為這個散了。

    常朝霞覺得自己這主意很好。

    可是,怎麼向父親解釋,我會知道婉娘這個人呢?她又煩惱起來。

    “小朝,莫要皺眉頭,小小年紀,皺眉頭會變老的。”開國公樂呵呵打趣。

    常朝霞驚覺,忙換上幅笑臉,嬌嗔道:“爹爹,我哪有皺眉頭?大哥回來了,我不知道多高興。”

    “這就對了。”開國公笑咪咪。

    常朝霞有些心虛的四下看了看,只見蘭夫人和常紹柔聲說著話,常緒和常縉在品評今天的梨花白夠不夠香醇,常晚霞帶著一臉笑意,悄悄抿了口果子酒,無瑕小姑娘專注的吃飯,神情認真,心無旁騖。

    “幸虧只有爹爹注意到我了。”常朝霞鬆了口氣。

    “我瞎操心了,有爹爹呢。”常朝霞後知後覺的想到,“便是那婉娘真的再要站出來,爹爹只要真心想維護夫人和大哥,有的是辦法!別的不說,只要爹爹不承認曾和婉娘有過肌膚之親,那婉娘不就傻眼了?”

    常朝霞笑吟吟夾起一顆碧綠的青菜,欣賞了兩眼這可愛的翠色,才慢慢放入口中。

    開國公和三個兒子喝起酒,他興致頗為高昂,常縉年紀還小,酒量不行,也被他強行灌了好幾杯,“大男人不能喝酒,那還得了!”

    無瑕吃好晚飯之後,也抿了好幾口桃花酒,眼神迷醉。蘭夫人見她這樣,哪還許她再喝?哄著她把酒杯放下,也不假手僕婦,親手抱起無瑕,“閨女,你該睡了。”

    蘭夫人交代常朝霞、常晚霞也早些回去,“姑娘家,莫喝太多酒。”常朝霞和常晚霞忙站起來答應,“是,夫人。”

    開國公喝得臉通紅,興奮的擺擺手,“小朝,小晚,回罷。夫人,咱閨女醉了?你守著她,莫再出來了。”

    “嬌嬌又不像您,酒醉了會吐。”常紹忍不住抱怨。

    嬌嬌喝醉了還要人守著麼,以為跟您一樣呢。

    “你小子瞎想什麼?”開國公低聲笑,“爹的意思是,你娘不再出來,咱們就能敞開了喝酒,喝個痛快!”

    常紹啼笑皆非。

    “爹爹您未免太過懼內。”常緒腹誹。

    “男子漢大丈夫,這般怕夫人。爹爹,我旁的跟您學,這一點可不行。”常縉小小年紀,很有志氣。

    蘭夫人沒理會他,抱著無瑕回去了。常朝霞也帶著常晚霞和父親、兄弟們告辭,出了門。

    常朝霞見小晚臉蛋紅撲撲的,不放心,親自送了她回去。

    “大姐,我今天,真高興呀。”常晚霞吃吃笑著,很快活的樣子。

    “咱們往後天天都會這麼高興的。”常朝霞溫柔刮刮她的鼻子,把她交給了四姨娘。

    四姨娘見常晚霞居然喝了酒,心裡急的不行,當著常朝霞的面卻不敢說什麼,滿臉陪笑,“勞煩大小姐了。”常朝霞不愛搭理她,只淡淡點了點頭。

    對於既沒身份地位又沒才華見識的四姨娘,常朝霞可沒什麼耐心。

    這晚開國公父子直晚到人定過後,方才散了。

    常緒和常縉都喝翻了,被小廝抬回去的。

    常紹比開國公酒量更好,直到最後,眼神還是清明的。

    “爹爹,您喝成這樣,敢回去睡不?”他扶起醉熏熏的開國公。

    “不了。”開國公含混道:“爹喝多了,會吐,你娘會嫌棄。”

    常紹微微笑了笑,“那,我收留您吧。”

    扶起開國公,父子二人一起回了外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0 09:31 PM

第41章 醉態

    常紹扶著開國公走在寂靜的夜色中,一邊走,一邊陪開國公說著話,“爹爹,您先別睡,回去您喝碗醒酒湯,然後再歇著。”開國公大概有些頭疼,蹙起眉頭,嘟囔道:“不要醒酒湯,要水。”常紹笑笑,跟哄孩子似的說道:“好好好,不喝醒酒湯,喝水。”

    走過一個小樹林,常紹慢慢停下腳步。

    開國公晃晃悠悠的,吊在他身上,“大郎,怎地不走了?”

    “誰在那裡?”常紹聲音清冷。

    旁邊響起挲挲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個身材苗條、侍女打扮的女子蓮步珊珊,走了出來,深深施禮,“國公爺,大公子。”

    月光下,她神情嬌怯怯的,體態風流。

    “這麼晚了,你在此做甚?”常紹皺眉。

    這侍女眼神很是不安份,大晚上的在這兒轉悠,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奴婢芷馨,原是縣令之女,如今卻……”侍女紅了眼圈,螓首低垂,嬌弱不勝,“今晚月色迷離,奴婢感懷身世,流連此處,不忍離去。”

    她神情淒婉,聲音卻很輕柔,嫵媚迷人。

    常紹無語看了她兩眼,沒好氣的瞅向開國公,“爹爹,這人從前有沒有勾引過您?”

    我不在家的時候,您要是遇著這種女人,會不會上當啊。

    開國公雖是醉的厲害,聽到“勾引”二字,還是忙不迭的搖頭,“不要,夫人會殺了我。”

    有把大刀呢,雪亮雪亮的,知道不。

    常紹雖不明白內情,見父親這樣,也不禁微微一笑。爹爹,您知道厲害便好。

    芷馨臉色慘白,搖搖欲倒。

    她原來也是豐衣足食的小姐,淪為官奴不過一年多的功夫,自己覺得還有幾分骨氣在,聽到常紹毫不留情的提到“勾引”,羞忿難言,真覺得沒臉見人了,恨不得面前有條地縫,好讓她跳進去。

    “滾!”常紹喝道:“再敢這般妖妖嬈嬈的胡亂勾引人,便把你送到教坊司!”

    沒為官奴被賞給功臣之家,不是最慘的。對於女人來說,最慘的是沒入教坊司,每天要面對形形色-色的男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芷馨驚呼一聲,跟逃跑似的,倉惶往一條小岔路跑了過去。她受了驚嚇,力氣又小,沒跑多遠,雙腿便軟了,癱坐在地上,低聲啜泣起來。

    常紹不耐煩的哼了一聲,扶著開國公繼續往前走去。到了他居住的德正軒,院子裡燈火通明,房中寢具、熱水等色-色齊備,常紹扶開國公躺下,喂他喝了杯熱水,“爹爹,您先躺會兒,我一路風塵僕僕的,進去洗個澡。”

    “大郎,你和你爹一樣,千杯不醉……”開國公眼神朦朧,嘴角噙著笑。

    常紹忍俊不禁,“就您,還千杯不醉呢。”我要是跟您一樣,早醉的不像樣子了。

    命小廝照看著開國公,常紹進去洗澡去了。

    等他神清氣爽的出來,才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嗆鼻的味道。舉目看去,小廝正忙亂著,敢情開國公還是吐了。常紹實在忍不了,替開國公把衣裳全脫了,扔給小廝,自己扛著身材和他一樣高的開國公進了淨房。

    “爹爹過來,洗乾淨再睡。”常紹把開國公放到泡桶當中,舀起一瓢溫水,慢慢澆到他頭上。

    “下雨了啊,大郎,給爹拿把傘。”開國公揮舞著雙手,醉態可掬。

    “醉成這樣。”常紹樂的不行。

    好容易給他從頭到腳洗了一遍,擦乾了,常紹給他裹上睡袍,背到了床上。小廝早已把床上的被褥等全換過了,也開窗透過氣,屋子裡乾乾淨淨。

    常紹也不急著睡覺,命小廝拿了個寬大厚實的帕子過來,很有耐心的替開國公擦著頭髮。

    開國公舒舒服服的躺著,一臉迷醉笑意,“大郎,爹沒白養你。”

    常紹笑,“那是,兒子哪能白養呢。爹爹,今晚若是我不在,您又不敢回去睡,只好在外院胡亂將就一夜,讓小廝們服侍。小廝們服侍您,哪趕得上親生兒子?”

    “那是。”開國公閉著眼睛,小聲嘟囔,“小廝哪趕得上親生兒子。”

    開國公伸出胳膊摸索了兩下,拿了個枕頭,緊緊抱在懷裡。

    “您這醉態,明兒個我得跟娘和嬌嬌好好講講。”常紹好笑。

    開國公臉上帶著迷離的笑意,睡著了。

    常紹和父親並排躺下咪了會兒,半夜起來給他喂過兩回水,所幸他沒有再吐。

    第二天早上起來,常紹一臉的生機勃勃,開國公卻有些慌張,“大郎,昨晚爹喝多了吧?有沒有說胡話?”常紹忍笑,“沒有。”

    您昨晚說的話多了,不過,做兒子的可不敢說您那是胡話。

    開國公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遇著個勤勉的皇帝,做大臣的也苦,開國公一大早就上朝去了。常紹送他出門,扶他上了馬,開國公才想起來,“大郎,你怎地忽然就回來了?”常紹笑,“平國公大敗北元騎兵,很快便帶兵回京。我是回來送軍報的,爹爹,軍報昨日我已送到兵部,今天可以在家歇著了。”

    “你小子想家了。”開國公哈哈大笑。

    “知子莫若父。”常紹衝他伸出大拇指。

    開國公拍拍他的肩,帶著幾個護衛,風馳電掣一般,疾馳而去。

    常紹去了練功房,十八般兵器挨個演練一遍,嫺熟灑脫。

    他練完功夫,才回房洗漱過,蘭夫人已是著人來催了,“大公子,夫人和三小姐等著您用早膳。”常紹看看時辰,微笑,“走吧。”跟著那侍女去了正房。

    “哥哥快來,就等你了!”常紹才一進門,無瑕便歡快的叫道。

    她坐在蘭夫人身邊,一臉喜悅笑意,小臉蛋光滑稚嫩,讓人看了就想捏兩把。

    常紹揉揉她的小腦袋,在蘭夫人另一側坐下,深深嗅了一口,“好香!這是什麼味道?”他閉起眼睛,努力思索,“到底是什麼味道呢?這麼熟悉,這麼香……”

    蘭夫人含笑看著他,目光中全是慈愛和溫柔。

    “是槐花餅啊。”無瑕見哥哥一直想不起來,忍不住想給他幫忙,“哥哥,是娘親手做的槐花餅!”

    “是啊。”常紹睜開眼睛,恍然大悟,“是槐花餅,我聞出來了!”

    他趕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多少年沒吃著 ,想死我了。”大口大口吃著槐花餅,連連點頭,“還是娘做的最好吃!“

    “慢著點兒。”蘭夫人盛了碗粥遞給他,嗔怪道。

    無瑕吃飯的時候本來都是一本正經的,今天早上自己也不吃飯了,瞪大眼睛瞅著常紹。

    沒多大會兒,常紹吃掉了整整一盤子槐花餅。

    “風捲殘雲啊。”無瑕驚歎,“跟爹爹一樣!”

    蘭夫人抿嘴笑,“大郎你不知道,嬌嬌頭回跟你爹爹一桌吃飯,都看呆了。等你爹爹吃完,她也是這般感慨。”

    “我是爹的兒子,當然像他。”常紹樂了樂,“除了比爹爹生的俊俏些,酒量大些,其餘的都像。”

    “對極!”無瑕點著小腦袋,表示非常同意。

    哥哥比爹爹俊俏多了!

    常紹笑的不行,把開國公昨晚的醉態講了講,“……我還清醒著呢,爹爹卻是醉的不行了,娘,您猜他醉眼朦朧的說什麼?他說,我和他一樣,千杯不醉!”

    蘭夫人和無瑕笑的連飯也顧不上吃。

    常紹說到“下雨了啊,大郎,給爹拿把傘”,蘭夫人笑著罵了一句,“你爹爹喝多了,便是這般沒正形”,無瑕卻不行了,笑的肚子疼,蘭夫人忙拉過她替她揉肚子,自己也笑軟了。

    “我上學去,把這笑話講給先生聽。還有啊,哥哥過會兒要去舅舅家給舅母送信對不對?把圓圓接過來吧,她的追風在咱家呢。”無瑕喜滋滋的盤算。

    開國公給圓圓的小馬駒,圓圓喜歡的不行,給她起名叫“追風”。蘭將軍不在家,圓圓小姑娘沒有馬夫,所以追風暫時養在開國公府,圓圓想騎的時候,會特地過來。

    “好啊。”常紹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開開心心吃過早飯,無瑕去上學,常紹騎馬出門,去了蘭家。常紹和舅舅蘭將軍在一起,蘭將軍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京,便托常紹帶了平安家信。舅舅的家信,常紹自然要親自去送。

    蘭夫人把新鮮果子、乾果、補品、老年人常用的藥材等裝了一車,命人跟在常紹後頭,給蘭家送了去。孔氏是和孔父孔母隔鄰而居的,這些東西,家家用得著。

    常紹去的時候身後跟輛大馬車,回來的時候,馬背上多了位圓圓臉笑嘻嘻的小姑娘。

    “圓圓,先去看姑母,還是先去看追風?”常紹把圓圓抱下馬背,體貼的問道。

    圓圓眼珠轉了轉,“先去看表姐!”

    她想無瑕了。

    “好啊。”常紹微笑。

    他很喜歡舅舅家的小表妹,讓小表妹騎在他脖子上,帶她去了涵碧館。

    常紹個子高,圓圓騎在他脖子上,視界非常開闊,不禁喜笑顏開。

    到了涵碧館,正好一位身穿淺綠衫子的青年女子牽著無瑕的手,把她送了出來。這綠衣女子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纖穠得體,修短合度,儀態非常優雅。

    低頭看著無瑕的時候,她目光很溫柔。

    這溫柔的目光,更給她增添了無限的風采。

    清清池水邊,常紹肩上扛著小圓圓,怔住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0 09:33 PM

第42章 紅顏

    這就是嬌嬌一再提過的那位好先生、好姐姐麼?原以為是位清正刻板的教書先生,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美麗出眾,光可映人。

    常紹心中一陣迷惘。

    “表姐!”圓圓騎在常紹肩上,興高采烈的叫道。

    “哥哥,圓圓!”無瑕順著聲音向這邊看過來,喜悅的歡呼,“你倆怎麼來了?”

    “來看你的呀。”圓圓開心的笑,小臉蛋更圓了。

    “先生,這是我哥哥,他肩上的是我小表妹,圓圓。”無瑕仰起小臉,快活的笑,“先生您瞧,她是不是圓圓的,很可愛?”

    陸先生微笑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圓圓小姑娘,含笑點頭,“你小表妹可愛極了。”

    像一朵美麗的小花迎著太陽開放,天真無邪,燦爛明亮。

    “哥哥,這是我先生!”無瑕拉著陸先生,鄭重的跟常紹介紹。

    陸先生客氣的行了個禮,“大公子。”常紹這才想到自己肩上還扛著小表妹呢,忙把圓圓放下來,周到的還禮,“見過陸先生。舍妹蒙您悉心教導,在下感激不盡。”陸先生微笑,“哪裡,無瑕聰明好學,能做她的先生,是我的榮幸。”

    無瑕跑過去拉起圓圓的小手,兩個小姑娘都是笑靨如花,“我先生好吧?”“太好了,她長的很好看,像仙女!”圓圓大力點頭。

    陸先生把兩個孩子的對話聽在耳中,不由的莞爾。

    常紹臉紅了紅,轉過頭去欣賞水邊的風景。

    涵碧館有假山,有池水,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看上去賞心悅目。

    “哥哥在呢,咱倆又有馬夫了。圓圓,這會兒還早,咱倆騎馬去吧。”無瑕熱心的建議。

    “好呀好呀。”圓圓樂壞了,“我想死追風了!”

    兩個小姑娘手把手跑到常紹面前,要求他充當馬夫,陪著騎馬。常紹哪會拒絕呢,自然是柔聲答應了,“好啊,無瑕,圓圓,咱們騎馬去,哥哥給你們當馬夫。”

    兩個小姑娘齊聲歡呼,“哥哥真好!”

    “先生,您也一起吧?”無瑕邀請陸先生一起去。

    “不了,先生不會騎馬。”陸先生摸摸她的小腦袋,溫柔說道。

    “不會騎馬,倒不相干。”常紹微微笑著,彬彬有禮,“陸先生,我只能帶一個孩子騎馬,另一個要在旁邊歇著。您若能同去,那真是幫了我和妹妹們的大忙了。”

    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旁邊坐著,難免無聊。

    “是啊,一起去吧。”無瑕和圓圓仰起小臉,熱烈的躥掇。

    她倆都很喜歡陸先生。

    陸先生沒有再拒絕,落落大方的答應了,“好啊,一起去。”

    無瑕和圓圓齊聲歡呼,“先生真好!”

    常紹叫過侍女來吩咐,“讓人把閃電和追風牽到跑馬場。”侍女答應著,快步去了。

    一行人興致勃勃的去了跑馬場。無瑕很有風度的主動禮讓,“圓圓,你先騎。”你是妹妹,又是客人,我做姐姐的,自然讓著你。圓圓一見著追風就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點頭,“謝謝表姐。”常紹抱她上了馬,圓圓彎腰抱著追風的頭,跟她說著悄悄話,“追風,我想死你了,你想我沒有?我給你帶了鮮花餅啊,玫瑰陷兒的!”追風仰頭嘶鳴。

    常紹牽著追風在場中慢慢蹓達著,沒讓她撒開了跑。

    他得熟悉熟悉這匹小馬駒,還得看看小表妹會不會騎。

    陸先生和無瑕坐在一邊看著,興味盎然。

    自從三姨娘和四姨娘來過跑馬場一回之後,開國公便依了無瑕的話,在跑馬場豎了塊閒人免入的牌子。姨娘們都不會騎馬,她們要起來跑馬場轉悠,是不被允許的。這會兒,離跑馬場不遠處的桃林中,大姨娘和二姨娘並肩站著,踮起腳尖,往這邊張望。

    “她不是勾引上了國公爺麼?怎地又改大公子了?水性楊花!”二姨娘忿忿。

    “上回確實是國公爺親自趕車,帶夫人和她出的門。”大姨娘沉吟,“若說國公爺對她無意,我卻是不信。”

    “就是!”二姨娘臉色陰沉。

    在她看來,蘭夫人已是人老珠黃了,開國公敬著原配髮妻,她可以理解;若說開國公還愛著蘭夫人,她可不信。

    既然不愛,為什麼每天晚上乖乖的回正房,幾個姨娘那裡根本見不著他的人影呢?當然是有原因的。二姨娘日思夜想,苦苦思索,也沒想到這原因究竟是什麼。不過,開國公趕著車帶蘭夫人和陸先生出去過之後,她便有些明白了:原來蘭夫人從老家帶來了陸先生,陸先生年輕美貌,勾走了開國公的魂。開國公為了得到陸先生,只有拼命討好蘭夫人。

    這麼想想,二姨娘心裡舒服多了。年輕貌美嘛,哪個男人抗得住。

    敗在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手裡,和敗在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女人手裡,兩相比較,還是敗給美女更能讓二姨娘接受。

    “勾引一個還不夠麼?”二姨娘衝著跑馬場的方向啐了一口。

    大姨娘盯著遠處的人影,緩緩道:“倒是小看了她。你想過沒有,跟了國公爺,她最厲害也不過是做小。可若是跟了大公子,保不齊她能明媒正娶。”

    開國公已是這個年紀,蘭夫人又有常紹傍身,原配髮妻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嫁給開國公,再風光也不過是寵妾而已。但是,如果跟了常紹,卻另是一番局面了。

    常紹還沒定親呢。

    “做她娘的白日夢!”二姨娘勃然大怒,“大公子是在繼承開國公府的人,一個教書先生,將來想做開國公夫人?大嫂若是這樣的出身,二公子往後能娶著什麼樣的媳婦?休想!”

    二姨娘是常緒的親娘,想到常緒可能會有一個出身寒微的大嫂,真是怒不可遏。

    “你說的是。”大姨娘微微笑了笑。

    二姨娘絞著手中的帕子,把帕子絞的不成形狀。

    “當年,咱們兩個還傻呼呼的爭呢。”二姨娘譏諷的笑了笑,“你還記得麼?那時咱們一前一後進了常家,夫人帶著大公子在老家休養,聽說夫人病著,大公子身子也不好,咱們那時候盼著什麼?”

    大姨娘有些尷尬的看了她一眼,低頭不語。

    那時兩人都年輕,心高氣傲,聽說夫人和大公子身子都不好,不免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盼著什麼?自然是盼著夫人和大公子都歸了西,“只要我能誕下麟兒,這常家便是我兒子的。”

    那時兩人暗中較著勁,看誰能得到開國公的歡心,看誰能先生出兒子。到最後,大姨娘有幸先懷上了,不過,生了個閨女。二姨娘倒是生了個兒子,但是,到底還是讓大姨娘占了先機,搶去了管家權。

    當年的那番明爭暗鬥,放到今天一看,全成了笑話。只要蘭夫人還在,大公子還在,她們生了兒子也好,管過家也好,全是白搭。這常家,是蘭夫人和大公子的。

    “別的倒罷了,可是,咱們不能成年累月見不著國公爺的面兒。”大姨娘低聲道:“他在外征戰,那是沒法子。回京城了,住在家裡了,還見不著人,真是不能忍。”

    “是啊。”二姨娘跺跺腳,眼中含淚,“他真不在家,咱們守活寡也認了。可他在家呢!”

    桃樹林中有片刻沉默。

    “不能坐以待斃。”大姨娘望著陸先生的背影,咬咬唇。

    “都怪你。”二姨娘嗔怪,“我便是聽了你的話,說什麼國公爺不只是喜歡她漂亮,還喜歡她有書卷氣,才會煞費苦心的去尋了那叫芷馨的丫頭。我費多少唇舌才勸動了她,結果呢?根本沒用!”

    芷馨那做縣令的爹已是被處死了,可她還有娘和妹妹、弟弟,都是官奴身份。她娘年紀大了,妹妹、弟弟還小,讓她舍了自己的身子救親人,芷馨掙扎許久,含淚點了頭。

    可是,芷馨抱著犧牲自己的悲壯目的出了馬,卻鎩羽而歸。

    不是每個願意捨身的紅顏都能如願以償。

    “你別急。”大姨娘溫聲道:“急也沒用,對不對?咱們來慢慢設法。總之,要把這陸先生攆走,要把國公爺的心收回來。”

    “哪還收得回來?”二姨娘氣哭了,“他見了這年輕貌美又識文斷字的姑娘,還記得咱們啊?這沒良心的。他要真得了手,有夫人壓在咱們頭上,再有這美貌姑娘攔在咱們前頭,咱們算是死定了,一輩子不見天日!”

    “所以,不能讓他得手。”大姨娘目光冷了冷,“這姓陸的女子,必須攆走。”

    蘭夫人她是個鄉下女人,為什麼回了開國公府,行事這般有章法?三小姐她才五六歲,又在鄉下長大,本來應該是膽小怕見人的,為什麼進了皇宮也不怯場,見了皇上也能侃侃而談?還不是陸先生教的。

    “如果沒有這姓陸的女子,咱們日子一定好過許多。”大姨娘說道。

    “那還用說。”二姨娘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夫人看重她,三小姐喜歡她,連國公爺也對她另眼相看,怎麼攆?”

    大姨娘笑了笑,“她年紀不小了,還待字閨中,你覺得像話麼?”

    “也是,她不小了。”二姨娘怦然心動。

    年紀這麼大了,沒成過親也就算了,也沒定過親?

    “讓人細細的查。”大姨娘斯斯文文道:“總會能查出來的。”

    “趕緊的,查。”二姨娘大為贊成。

    “自古紅顏多薄命啊。”大姨娘望著陸先生的背影,悠悠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0 09:38 PM

第43章 易得

    中午晌,開國公特地趕回家吃午飯。

    蘭夫人見他回來了,瞅瞅時辰,頗有幾分驚奇,“沒過申時便見到你了,稀奇稀奇。”開國公滿臉陪笑,“這不是咱大郎回來了麼?”蘭夫人嫣然,“倒也是。阿橫,我和你一樣,看到大郎回家,便滿心歡喜。”

    蘭夫人和悅歡欣,容光煥發,開國公看著她的臉色,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

    “大郎呢?嬌嬌呢?”開國公笑問。

    “大郎差人告訴我,他帶嬌嬌和圓圓騎馬去了。”蘭夫人抿嘴笑。

    無瑕小姑娘和圓圓小姑娘一個比一個活潑,提起騎馬射箭,便是兩眼放光。

    “圓圓也來了?這孩子真討人喜歡,都快趕上她姑母了!”開國公樂呵呵的拍著馬屁。

    蘭夫人心情很好,想出門看看,“我忙了大半天家務,很瑣碎,怪煩的。咱倆出門轉轉,順便接孩子們回來吃飯。”開國公自然答應,“極好,咱們接孩子去。”一起出了門。

    兩人一邊走,一邊輕輕鬆鬆的閒話家常。

    快到跑馬場的時候,蘭夫人拉了拉開國公,示意他停下。開國公不解,“夫人,怎麼了?”蘭夫人衝他努努嘴,“阿橫,你看。”開國公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無瑕小姑娘和圓圓小姑娘面對面站著,正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麼,兩個孩子小臉蛋都是紅撲撲的,應該才跑過幾圈。常紹和一位綠衣女子分別站在兩個孩子身邊,常紹看向那位綠衣女子的神情,有幾分羞澀。

    “夫人,那女子是誰?”開國公愕然。

    蘭夫人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陸先生啊。”

    “哦,原來是她。”開國公撓撓頭。

    蘭夫人覺得不可置信,拍了拍他,“你不會真不認識陸先生吧?”

    開國公樂,“阿月,那把大刀雪亮雪亮的,我害怕極了。凡是女人,都不敢看。”

    蘭夫人被他逗的笑了,“你這般老實巴腳的,我倒不忍心砍了。哎,阿橫你看,陸先生配咱家大郎,如何?從前我沒往這兒想過,是因為陸先生比大郎年紀大著兩三歲。如今兩個孩子都站在我眼前,卻覺得很般配。”

    蘭夫人含笑看過去,只見常紹英俊挺拔,陸先生秀美無雙,真是天生一對。

    “夫人,這個怕是不行。”開國公弱弱的說道:“不瞞你說,大郎的終身大事,我早就惦記著了,也沒敢定下來。”

    “為什麼?”蘭夫人不解。

    “別提了。”開國公歎氣,低下頭,“皇上問過這小子,還問過親事。我看他的意思,大概是想給大郎做媒。夫人,也不知他中意誰。”

    皇帝也不知是控制欲太強,還是天生有這個喜好,他很喜歡給屬下做媒的。平國公的夫人,宋國公的夫人,就是他做主讓娶的。

    “有這等事。”這下子輪到蘭夫人瞠目結舌了。

    “都怪我太重要了。”開國公垂頭喪氣,“夫人,咱家這幾個大點兒的孩子,大郎,小朝,二郎,婚事上都得慎重,恐怕不能自作主張。震川也是一樣,他大兒子、大閨女,親事也放著呢。”

    開國公說的震川,就是平國公了。平國公這個人功勞很大,但是,從不居功自傲,非常小心謹慎。

    “娶媳婦還算了。若是嫁閨女,一定得我說了算!”蘭夫人想起嬌嬌,不由的擔心。

    開國公自然知道蘭夫人說的嫁閨女是指嬌嬌,忙道:“到咱嬌嬌長大要挑小女婿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後的事了。夫人,十年之後,保不齊是什麼樣呢。”蘭夫人勉強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十年之間,會發生很多事。

    無瑕眼尖,瞅見了開國公和蘭夫人,高興的叫道:“爹,娘!”圓圓跟著看了過來,“姑母,姑父!”兩個小姑娘手牽著手,歡呼著跑了過去。

    常紹陪著陸先生也過來了。

    “我一個人帶著嬌嬌和圓圓,不大方便,特地請了陸先生幫忙。”常紹解釋道。

    “原來如此。”蘭夫人笑吟吟。

    她仔細瞅了瞅,還是覺得常紹和陸先生很配。陸先生從前總是穿著樸素的青衣,已是美不可言,如今換了顏色嬌嫩的淺綠色,越發映得她肌膚勝雪,秀美出眾。這樣的美女,就應該配英雄。

    “只要兩個人彼此有意,總是有辦法可想的。”蘭夫人樂呵呵的想道。

    她是常紹的母親,自然知道常紹長這麼大,還沒對哪個姑娘動過心呢。對蘭夫人來說,常紹的妻子只需人品端正,常紹喜歡,就足夠了。像陸先生這樣的姑娘,蘭夫人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開國公和常紹一人抱起一個小女孩兒在前頭走著,蘭夫人和陸先生慢慢的落到了後頭。

    “你穿這身衣衫,好看的不像話。”蘭夫人笑,“我是女人,都看的移不開眼睛了。”

    “夫人過獎。”陸先生落落大方的道謝。

    蘭夫人挽起她的手臂,低聲說著悄悄話,“我一直想著你的事呢。哎,你說若是哪戶公侯之家的英俊青年,相貌長的又好,又英勇善戰有出息,人品還厚道,這樣的人,你喜歡麼?”

    “公侯之家,我哪裡配得上。”陸先生坦言,“我無依無靠,孤女一名。”

    “這有什麼。”蘭夫人不在意,“公侯之家,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十幾年之前,不是平民,就是農戶,甚至還有乞丐。”

    當然也有原來就當官的,那是降將,為數不多。總體來說,如今朝中的新貴,十幾之前大多是平民百姓,出身可說不上高貴。

    “從前是從前,當下是當下。”陸先生微笑。

    人是活在當下,又不是活在從前。

    蘭夫人笑著搖頭,“你這孩子,想的太多了。不瞞你說,我家如今也算國公府了,可我若是娶兒媳婦,卻不管別的,只要孩子人品周正、我兒子喜歡便可,旁的都不要緊。”

    陸先生溫和道:“夫人,恕我直言,大公子的妻室,還是以名門淑女為佳。”

    開國公和常紹腿長步子大,早走的不見人影了。無瑕發覺娘和先生沒跟上來,催著開國公往回返,“爹爹,回去。”開國公很樂意,“好啊,免得你娘回過頭來跟咱們算帳,說咱們把她拋下了不管。”

    蘭夫人和陸先生正說著話,開國公抱著無瑕回來了。蘭夫人不便再說什麼,笑了笑,就此打住。

    日子樹葉似的多著呢,不著急。這兩個孩子的心意,還得慢慢的看著。他們若有情,做父母的一定要成全。

    接下來的幾天,蘭夫人冷眼看著,常紹時常送無瑕上學,接無瑕下學,十足的好哥哥模樣。

    “大郎很關心妹妹的學業啊。”蘭夫人暗自好笑。

    大哥一回來,無瑕添了個馬夫,天天都要騎上她的閃電跑幾圈,快活的想要飛起來。不光騎馬,開國公和常紹還給她尋了把小弓,小弓飾滿紅藍綠三色寶石,好看的很,無瑕認認真真的學了射箭,有一天竟然在花園裡射到隻小兔子。

    “活的,活的。”無瑕捧起人生當中第一頭獵物,喜不自勝。

    “小天才!”“神箭手!”“無瑕小姑娘往後改名字吧,叫小養由基?”開國公和常紹的溢美之辭像不要錢似的,把無瑕誇的眉毛彎彎。

    “爹爹,哥哥,我這兩下子,能跟著你們出去打獵了吧?”無瑕一臉憧憬的問道。

    常紹嘴角抽了抽。嬌嬌,你如果跟著去打獵,哥哥真怕你到時候一無所獲,氣哭了可如何是好。好妹妹,你才這麼小一點點,也學了沒幾天啊。

    開國公卻是一本正經的,“那是當然,無瑕小姑娘箭術高超,能和爹爹、哥哥一起打獵了。閨女,下回爹和你大哥出城打獵的時候,一定帶著你。”

    無瑕笑成了一朵花,“太好了。”

    常紹偷偷看了開國公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質疑,“到時她射不中,白惹她生氣怎麼辦?”開國公輕輕咳了咳,用口型無聲說道:“作弊啊,作弊不就行了。”常紹會意,嘴角又抽了抽。爹爹您可真行,您打算怎麼作弊啊,您的箭和嬌嬌的箭又不一樣。

    無瑕的箭射中了小兔子的腿,她不忍心見小兔子痛苦掙扎,央求開國公叫個大夫過來,“爹爹,叫個大夫過來,讓他把這隻小兔子治好。”開國公哈哈大笑,“叫什麼大夫,爹爹便有這本事!”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給兔子塗上,再撕下一片內衣衣襟給小兔子裹好傷口,動作嫺熟之極。

    無瑕看的很是稀奇,“爹爹,您會治傷啊。”開國公樂了樂,“這個,爹爹在行。”

    行軍打仗的人,隨時有可能受傷,不會裹傷口哪行。閨女,你以為處處有軍醫麼。

    自救的本領,一定要學。

    “原來是這樣啊。”無瑕看向開國公的目光中,滿是欽佩和敬仰。

    開國公樂呵呵,“閨女,這是你第一隻獵物,咱們把它養起來,好不好?”無瑕很高興,“您這主意好極了,養著它。爹爹,我給它起名叫易得好不好,它太容易的便被我得到了!”開國公嘖嘖,“我閨女真是上學了,有學問,給小兔子起的名字都這般雅致。”

    常紹也點頭,“易得,這名字好。”

    開國公命人拿了個小巧的籠子過來,把易得裝了進去。

    無瑕神氣的走在中間,開國公替她拿著漂亮的小弓,常紹替她拎著易得,一行三人,滿載而歸。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0 09:40 PM

第44章 婚事

    蘭夫人請了陸先生來喝茶,見他們三人進來,還拎回了易得,不由的揚起眉毛,大為詫異,“咱們無瑕小姑娘可真能幹,才學射箭沒幾天,便捕獲到獵物了?瞅瞅這小兔子,樣子多機靈啊,它這麼機靈,也沒逃出無瑕小姑娘的手掌心!”

    “小小神射手!”“又一個紀昌要橫空出世了,射虱如射馬!”開國公和常紹笑著湊趣。

    陸先生溫柔摸摸她的小腦袋,“更難得的是,無瑕有仁愛之心。”

    捕獲了獵物,不是殺掉,而是好好養起來。

    “我是小小神射手,還有顆仁愛之心!”無瑕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眉花眼笑。

    眾人坐下來喝茶敘話,蘭夫人命人倒了給無瑕倒了蜂蜜水,“閨女,跑了這麼好半天,喝杯水潤潤喉。”無瑕笑嘻嘻端起杯子,“娘真體貼,我正好渴了。”

    常紹貌似隨意的提到,“昨晚看了件奇聞趣事,八王之亂的時候郭璞占卜,得明夷卦,他便秘密聯絡了幾十家姻親,避往東南。卦象果真如此神奇麼,真是不可思議。”

    無瑕忙放下水杯,“哥哥,你說的這個,先生知道。先生很有學問的,天書也能看懂!”她趕忙推推陸先生,“先生,那本天書上有這個,對不對?”陸先生微笑不語。

    常紹恍然,“原來如此。”轉過頭看向陸先生,非常客氣,“請教先生,果真如此神奇麼?”

    陸先生微笑,“明夷上卦為坤為地,下卦為離為火,光明被大地掩蔽,天下一片黑暗,時勢之危難可想而知。明夷卦辭只有三個字,‘利艱貞’,意思是在艱難困苦中也要堅守正道……”

    無瑕靠在陸先生身上,聽的津津有味。

    常紹也凝神細聽,神態很認真。

    蘭夫人看在眼裡,悄悄拉了拉開國公,朝這邊努努嘴。開國公瞅了一眼,見這幅形狀,不由的愁眉苦臉。

    蘭夫人看不得他這個樣子,無聲無息的站起來往裡走,邊走邊衝他招手。開國公無奈笑笑,很聽話的跟了過去。

    “兩個孩子這樣不好麼,你皺什麼眉?”蘭夫人嗔怪。

    “她是先生。”開國公小聲嘟囔,“總覺得她和咱們是同輩人,要是一下子改成了晚輩,怪彆扭的。再說……”

    再說,還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要不要給大郎做媒。

    蘭夫人瞪他,“那你也別都放到臉上來啊。”開國公唯唯,“是,不放到臉上。”

    蘭夫人拉了拉他,兩人又回到原處。

    沒人注意到他倆,陸先生講的認真仔細,無瑕兄妹兩個聽的全神貫注。

    “……這麼說,他真的占卜到了明夷卦,然後從家鄉避到了東南?他避走之後,家鄉就淪陷於胡人鐵蹄之下,而東南是唯一可以避禍的地方?”無瑕追問。

    “《洞林》上是這麼寫的。”陸先生點頭。

    “真神奇。”無瑕感歎。

    “蒙先生釋疑,不勝感激。”常紹道謝。

    常紹的眼神原本是清清亮亮的,此時卻複雜多了,既有羞澀,又有甜蜜,還帶有幾絲悵惘。

    開國公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大郎,你既然喜歡上了人家姑娘,我不能坐視不理。

    我要是不管你,阿月也不答應。

    皇帝召開國公詢問京城防務的時候,開國公井井有條的一一說了,皇帝滿意點頭,“廣橫做事用心,甚好。”開國公忙道:“臣兒子都長大成人快要娶媳婦了,臣若做事不用心,那還得了。”

    開國公眼巴巴的看著皇帝,盼著他大手一揮,“你兒子要娶媳婦了?誰家姑娘啊,娶吧。”

    皇帝果然來了興趣,“廣橫看中了哪家的名門淑女做兒媳?”

    皇帝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滿面春風。

    開國公老老實實的說道:“沒有相中的名門淑女。內人說,她見過的姑娘要麼年紀小,要麼有些羞怯,要麼讀書不多,沒一個滿意的。”

    蘭夫人確實是這麼跟他說的。自從回京之後,蘭夫人也接到不少請貼,去拜訪過很多戶人家,沒有哪家的姑娘讓她眼前一亮,一眼就相中的。看過來看過去,蘭夫人還是覺得陸先生最好,人品又端正,相貌又美,學問又好,風度儀態無可挑剔,最重要的是,大郎喜歡。雖然這樣,可是開國公善解人意,知道即便說出陸先生來,皇帝也不認識,索性便絕口不提。

    皇帝半晌無語。常廣橫,我問你有沒有相中哪家的姑娘,你說你夫人誰也沒看上,敢情你家的事就是你夫人當家?懼內就懼內吧,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遮掩著。

    “你夫人喜歡讀書多的姑娘?”皇帝慢吞吞問道。

    “是。”開國公道:“她原本是不識字的,後來臣的長子大郎啟蒙,她便跟著大郎一起識起字來。到了小女兒無瑕開始啟蒙,她已經能看帳冊了。臣的小女兒最愛附庸風雅,她便也喜歡起讀書人。”

    勳貴是勳貴,文官是文官,皇帝聽到開國公說“喜歡起讀書人”,不由的心中起疑。

    廣橫是想和文官聯姻麼?目的何在?

    “如此甚好。”皇帝不動聲色。

    開國公心中暗叫糟糕,忙用抱怨的口吻說道:“臣的妻子如今好似走火入魔了一樣,一心惦記著給大郎娶個教書先生家的閨女。臣可不樂意,教書先生文縐縐的,臣是個大老粗,親家不得嫌棄啊?”一幅憨厚模樣,好像自己真是粗魯的不行,連和教書先生做親家也自慚形穢。

    皇帝聽到他說“教書先生家的閨女”,不由的微微笑了笑。

    原來他說的讀書人不是文官,是教書先生。

    “嫌棄什麼?”皇帝笑道:“你是開國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只有你笑話別人的,哪容別人隨意笑話你?廣橫,你和你夫人用心給大郎挑個好媳婦便是,門當戶對的最好。”

    皇帝可不想讓勳貴和文官聯姻。

    開國公大喜過望,忙答應了,“是,皇上。”

    開國公告辭離開的時候,腳步輕飄飄的,得意之極。

    阿月,你給大郎挑媳婦吧,隨你怎麼挑都成。

    倒是皇帝,想起自己之前還想過把侄女銀川公主嫁給常廣橫的長子,不由的有些唏噓。銀川,你這性子,還是挑戶清白沒根基的人家下降吧,你便是胡鬧些,也和朝政不相干。你是公主,那些沒根基的人家,只能敬著你,讓著你。

    皇帝對親大哥留下的兩個孩子還是格外關照的,命內侍宣來廣陵王,當面吩咐,“你冷眼看著銀川的駙馬人選,不求家世顯赫,只要人才好,性情溫柔平和。”廣陵王滿口苦澀,卻不敢有異議,唯唯諾諾,“是,叔父。”

    “銀川她原本想的可是左丞相府、平國公府,次一等的人家她都看不上……”廣陵王從乾清宮出來,失魂落魄的想道:“叔父說不求家世顯赫,便是不許銀川覬覦豪門子弟了,這可如何是好?銀川若知道了,豈有不鬧的,她再鬧,叔父不知會怎樣懲處。”

    廣陵王還是很害怕皇帝的。

    “不能讓銀川鬧,一定要把銀川的婚事順順當當的給辦了。怎麼讓銀川乖乖的答應嫁人呢?”廣陵王一路走,一路盤算。

    回到王府,他在書房坐了會兒,不願意和幕僚商量這件事,便叫來了廣陵王妃,“你去看過妹妹沒有?她在寶慶宮如何了?”

    廣陵王妃自從上回受挫之後便氣病了,病了沒幾天,見廣陵王身畔總是有美人環繞,小世子又叫了幾回御醫,她便不敢再躺下將養,強撐著下了地。兒子小,身子又弱,府中美人又多,她哪裡躺得住。

    再躺下去,這王妃的位置不知歸誰了。

    “妹妹很好。”廣陵王妃臉上搽著厚厚的脂粉,強顏歡笑,“皇后差人看過她,太子、諸位皇子公主也親去看望,我也去開導過她,妹妹如今想開了,安安生生的思過呢。”

    銀川公主在寶慶宮真鬧不起來,沒人理她。她摔了茶杯,便只能用茶壺喝茶,沒人慣著她。

    沒人慣著的時候,人都會學乖的,銀川公主也不例外。

    廣陵王皺皺眉,把皇帝的意思說了,“……你想個法子,讓妹妹乖乖的,不許忤逆叔父。”

    銀川公主從小是被父母嬌生慣養的,廣陵王也時常拿她沒辦法。她的終身大事,廣陵王本來是不想委屈她的,可是,皇帝開了口,廣陵王哪敢說個不字。

    廣陵王妃呆了半晌,“這個可難了,妹妹她一直想頭很高啊。”

    廣陵王不耐煩的衝她揮揮手,“你回罷。就知道叫你來也是沒用。”

    對他這個既不美麗又不中用的王妃,廣陵王是越來越不喜歡了。

    廣陵王妃見廣陵王這樣,未免著急,她一急,還真就想出辦法了,“王爺,等妹妹出了寶慶宮,穩妥起見,咱們把她接回來住,可好?回來之後,我帶她出去散散心,省得總悶在家裡,悶壞了。我還得告訴她,她已經是公主了,夠尊貴了,不需要靠嫁入勳貴人家提身份。她呀,只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人物出眾,能每天歡歡喜喜的陪著她,便足夠了……”

    “這法子好!”廣陵王大喜,“便是這般辦理!”

    她都是公主了,還嫁什麼豪門了?有個模樣清俊性格溫順的男人陪著她風花雪月,不就行了?

    就是這麼勸她,一定要她心甘情願、高高興興的嫁人,不許出岔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0 09:43 PM

第45章 拜託

    開國公回到家,當晚便向蘭夫人表功,“夫人,給大郎挑媳婦吧。皇上說了,讓咱們用心挑,門當戶對的最好。”蘭夫人忙叫過他細細問了,知道原委後,破天荒的誇了他,“阿橫,你是大郎的好爹爹。”

    知道大郎對陸先生有意,你便緊著去跟皇上討話兒了,是個好爹。

    “誰想著那個臭小子了?”開國公溫柔的笑,“我這可都是為了我的阿月,想讓我的阿月高興。”

    他這個人吧,相貌生的半分不斯文,若說起甜言蜜語,便讓人感覺極不般配,很有幾分怪異。

    蘭夫人打了他一下,“跟誰學的花言巧語?”

    雖是順手打了他,蘭夫人眼底卻滿是柔情和笑意。做妻子的聽到丈夫討好獻媚,誰會不高興呢。

    “什麼花言巧語,全是真心話。”開國公取下大刀遞到蘭夫人手裡,面色殷勤,“夫人你不信,剖出我的心看看,便知真假。”

    平時他是很怕大刀的,今天主動提起來了。

    蘭夫人低聲笑,“阿橫,你這招,還是跟許大個子學的吧?”

    許大個子脾氣一上來,鬧了械鬥,事後便是這般跟皇帝表忠心的。

    “誰說的,人家是一片真心。”開國公撅起嘴,一臉委屈。

    “阿橫你──”蘭夫人瞪大眼睛瞅了他好半天,終是撐不住,笑倒在湘妃榻上。阿橫你生就一張兇神惡煞般的面孔,偏要裝出這幅模樣,會笑死人的,知道麼?

    嬌嬌撅起小嘴是可愛,令人心疼,你撅起嘴……

    蘭夫人樂不可支。

    開國公哈哈大笑。

    沒了皇帝要給大郎做媒這件心事,蘭夫人格外輕鬆。第二天,她便特意把常紹叫到面前,“大郎,你年紀不小,該娶妻生子了。娘等著抱孫子呢。”常紹俊臉微紅,“娘,您想抱孫子,兒子得先娶媳婦;兒子想娶媳婦,得先定親。您……您給兒子定親吧。”

    蘭夫人咳了一聲,坐直上身,饒有興致的看著常紹,“說起來這個,娘前幾天到崇義侯府做客,他家的大小姐很好,年方十五,苗條秀麗……”

    “才十五歲,太小了。”常紹搖頭。

    蘭夫人想了想,“這個太小了啊。娘想想,懷鄉侯的妹妹生的也蠻有福氣,那位姑娘年紀大,好像是十九了……”

    “比我大,那哪行。”常紹還是搖頭。

    蘭夫人恍然大悟般的看著他,“大郎,敢情年紀比你大的不行啊,娘知道了,往後一準兒不給你說年紀大的。”

    常紹微笑點頭。

    蘭夫人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唉,這姑娘家年紀大了,是不大好,顯著不嬌嫩。”

    蘭夫人心裡這個樂啊,大郎你不要年紀比你大的?真的不要?到時候你可不要改口!

    “你想要什麼樣的姑娘,跟娘說說,娘好替你相看。”蘭夫人笑吟吟。

    常紹不好意思的笑,“您和爹爹定吧,二老讓我娶誰,我便娶誰。”

    婚姻大事,應當聽從父母之命。

    “你爹爹都聽我的。”蘭夫人眼珠轉了轉,成心逗弄常紹,“那,我可就當家作主了。大郎,我若看到哪家的姑娘好,直接便替你定下了。”

    “是,娘。”常紹恭敬的答應。

    蘭夫人笑著拍拍他,“大郎,咱們便是這般說定了。你安心在家裡等著吧,沒準兒哪天娘出去做回客,回家便帶回已替你定下親事的喜信兒。”

    “是。”常紹額頭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蘭夫人心情很好的打發他走了。

    打發走常紹,蘭夫人便命人備馬車,要出門。她還沒走呢,常紹便急匆匆的回來了,“娘,您今天便要出門做客麼?”蘭夫人煞有介事的點頭,“對啊,這便要出門了。”

    蘭夫人要回趟娘家,也就是說,要到蘭家去。

    不過,蘭夫人覺得沒必要跟常紹說的那麼仔細。出門做客嘛,不過是出門做客而已。

    “那個事,先不急。”常紹硬著頭皮交代。

    “什麼事啊?”蘭夫人睜大了眼睛,非常不解。

    “就是,說親的事。”常紹紅了臉,含混說道。

    “說親的事,怎麼不急呢。”蘭夫人板起臉,“娘可是等著抱孫子呢!”

    蘭夫人氣憤的看著常紹,大義凜然。大郎你今年快十八了呢,還敢說親事不著急?

    “娘,等幾天。”常紹小聲央求。

    蘭夫人心中暗笑,“幾天啊?”她拉長聲音問道。

    “十天,娘,您等十天。”常紹伸出兩個手掌。

    “成啊,娘就等你十天。”蘭夫人慷慨大方的答應了。

    常紹鬆了一口氣。

    蘭夫人抿嘴笑笑,帶著小翠等人出了門,回娘家去了。

    蘭將軍很快要回來,孔氏想學幾樣家鄉菜,還想把家裡佈置得格外溫馨,合蘭將軍的心意。蘭夫人知道弟媳婦這麼在意阿弟,哪有不高興的?便親自過去幫忙。蘭將軍是她親手帶大的,她和蘭將軍之間的姐弟情份,異常深厚。

    到了蘭家,孔氏接出來,蘭夫人和孔氏親親熱熱的說了會兒家常,便到鄰舍去拜望了孔父孔母。孔氏是家中獨女,一直和娘家父母比鄰而居。大寶、圓圓,小時候都是孔母和孔氏的嫂嫂幫著帶大的,大寶和圓圓格外親近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

    孔父是位年過花甲的老人,相貌清臒,身材消瘦,臉色有些蒼白,面容卻非常和藹。孔母和孔父年紀相仿,圓臉大眼,慈愛可親。孔氏和蘭夫人一起過去的時候,孔父正在教圓圓讀《詩》,“‘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小寶,這首詩是講父母的養育之恩。”圓圓奶聲奶氣的跟著外祖父念了出來,“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嬌嫩可愛的小女孩兒偎依在白髮老人身畔,場景非常動人。

    蘭夫人心裡熱呼呼的。

    圓圓,有福氣的好孩子。

    圓圓見蘭夫人進來,興奮的跳了起來,“姑母!”蘭夫人笑吟吟拉了圓圓,“好孩子,又長高了些。”蘭夫人拜見了孔父孔母,關切問起兩位老人家,“身體可好?”孔父孔母都笑,“勞你記掛著,都好,都好。”請蘭夫人坐了,侍女捧上茶來。

    孔氏的哥哥孔溥有兩個兒子,沒閨女,所以孔家全家人都拿圓圓當寶,就連孔溥的妻子徐氏也格外喜歡圓圓。孔溥的兩個兒子、大寶都上學去了,孔溥科舉在即,出門會文友,徐氏到大慈寺為他上香,都不在家。

    蘭夫人少不了說幾句吉利話,“舅爺大才,必定是高中的。到時候我和孩子他爹一定前來道喜。”孔父捋著鬍鬚微笑,“承您吉言。”孔母笑起來和圓圓頗有幾分想像,“但願,但願,我家大郎也是急於為朝廷效力呢。”

    異族統治的時候,孔溥不屑於應科舉。這會兒可不一樣了,孔溥對科舉熱衷的很。

    武將的榮譽是從戰場上得來的,文人的優越感是從考場上得來的。金榜題名,青雲直上,這是許多文人的夢想。男人大多是有野心的,所謂的隱逸之士,不過是不得已。

    蘭夫人笑,“為朝廷效力,一定可以。”

    如今帝國初立,正是缺少官員的時候,不一定非要通過科舉才能入仕。其實開國公是可以推薦孔溥的,不過,孔溥是有真才實學的人,犯不上要靠著裙帶關係才能出人頭地。

    若是孔溥金榜題名,那是最好。若萬一不能,也不相干,開國公推薦他到國子監讀書便是,監生一樣可以做官。

    圓圓殷勤的問著蘭夫人,“姑母,表姐怎地不來?”蘭夫人溫柔摸摸她滑嫩的小臉蛋,“你表姐啊,上學去了,她可喜歡去涵碧館了。”

    不光你表姐,你表哥也喜歡去涵碧館。

    “哦,這樣。”圓圓懂事的點點頭。

    蘭夫人拜見過孔父孔母,和孔氏一起從孔家出來,“弟妹,阿弟回來看到圓圓這般可愛,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還有大寶,這孩子懂事的很。”孔氏笑的舒心,“孩子們看到他,肯定也是高興壞了。”

    走到孔家門前,只見前方停著輛馬車,兩名頭戴方巾身穿長袍的男子正立在車邊告別。一名男子已是人到中年,溫文爾雅,另一名男子不過二十出頭,面如冠玉,目似明星,風姿秀異,遠遠望去,如神仙中人。

    “孔兄,拜託了。”那青年男子深深一揖。

    “哪裡,哪裡。”中年男子很是客氣。

    蘭夫人是見過孔氏的哥哥的,自然認得那中年男子便是孔溥。見他身邊有客人,不便打招呼,微微笑了笑,和孔氏一起走向領舍。

    孔溥瞅見了蘭夫人,心中一動,“方賢弟,你要尋的人,確實是在懷遠失散的麼?”

    被稱作方賢弟的青年歎了口氣,“正是。在懷遠我和她被亂兵衝散,我受了傷,不久之後便被家母救了回去,她卻一直沒有音迅。家母一直在多方打探她的消息,每年都要差出家丁,打聽遍了,都找不到人。”

    老師,師母,師兄,都已經不幸亡故。師妹她一個人,孤苦無依,如今不知怎樣了?每回提起她,母親總是會沉下臉,“又不是沒替你尋人!多少家丁差出去了!你父親不在了,大哥病故,方家就指望你了。你不好好讀書,發奮振作,天天就會惦記師妹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2:22 AM

第46章 真心

    “如此。”孔溥面目含笑,“舍妹的夫家祖籍便是懷遠,老家應該還有親戚鄉朋,愚兄便托舍妹打聽。方賢弟,你要打聽的這位姓陸姑娘,是你的親戚麼?”

    科舉在即,還惦記著尋人,這位姑娘想必對你很重要。

    “方賢弟”眸光一暗,“實不相瞞,她是我師妹。孔兄,我授業恩師姓陸,是位隱逸之士,我要尋找的陸姑娘,便是恩師的愛女,我的師妹。”

    “難怪。”孔溥歎息著點頭,“恩師的女兒,那是一定要盡心尋覓的。”

    天-朝向來尊師重道,“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若是恩師留下的孤女失散了,怎能坐視不理。孔溥很理解方磐的心情,答應會心力幫忙,“方賢弟”恭敬的長揖,“弟感激不盡。”

    這青年人,便是曾和陸先生定過親的方家公子方磐了。

    孔溥不免謙虛了兩句,方磐再三道謝、拜託,兩人來來回回,客氣了許久。

    送走方磐,孔溥緩步回了孔家,拜見過父母,逗著圓圓玩耍,“小寶今天又學了新詩對不對,背出來讓舅舅聽聽。”圓圓得意的仰起小臉,“外祖父教我讀了首詩,講的是父母的養育之恩。”她奶聲奶氣的背了起來,“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小女孩兒稚嫩的聲音響在耳畔,孔父孔母、孔溥,都是滿臉慈愛。

    小寶,太討人喜歡了。

    孔溥想到方磐拜託過的事,便跟父母委婉的講了。孔父孔母問明瞭原委,孔父歎息,“亂世之中,孤零零一個女孩兒家,何等的不容易。”孔母合掌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孔母殷勤交代,“大郎,你幫她尋著親人,也是一樁功德。”

    孔溥微笑,“是,孩兒省得。方賢弟說了,他要尋找的師妹年紀二十歲,姓陸,身材修長,知書達理,三年前遇到亂匪,在懷遠失散的。親家夫人才從老家搬來京城不久,小妹和妹夫在老家也還有產業、家人,應該能托人打聽一二。”

    圓圓偎依在舅舅身旁,嘻嘻笑,“表姐的先生,便姓陸!”

    圓圓很喜歡仙女一般好看的陸先生,提起她,笑的格外燦爛。

    孔父孔母和孔溥都很驚喜,“真的麼?”這還真應了那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方磐要尋找的師妹是三年前在懷遠失散的,常家小姑娘可不正是才從懷遠搬來京城不久?太巧了。

    孔母一向熱情,便催著孔溥,“大郎,你這便到你妹妹家,問問小寶的姑母。”孔父也微笑,“去吧。師兄妹能團聚,總是好事。”孔溥見父母這般熱心,笑著答應,“是,孩兒遵命。”

    圓圓該背的詩已背會了,孔父見她大眼睛滴溜溜亂轉,便知她想出門玩耍,慈愛摸摸她的小腦袋,“小寶,跟你舅舅一起去吧。”圓圓快活的點頭,“好呀好呀。”孔溥笑笑,牽起圓圓的小手,甥舅二人一起去了蘭家。

    蘭夫人正在廚房教孔氏做菜呢,孔溥到了之後,帶著圓圓等了一會兒,蘭夫人和孔氏才笑著走了進來,“久等了,久等了。”

    行禮廝見寒暄問好畢,孔溥便提起來意,“……方賢弟要尋恩師留下的孤女,聽小寶說令愛的先生恰巧姓陸,便斗膽前來問一問。”

    蘭夫人氣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師妹?虧他有臉說出口!”

    把陸先生原來和方家定過親,開國公好容易才查著方家的下落,陸先生親自登門,方太太卻悔婚的事一一說了,“……姓方的如果說要尋未婚妻,我或許會告訴他;尋師妹,呸,他和他那勢利眼的親娘一樣,嫌棄陸先生無依無靠吧?”

    孔溥很是詫異,“方賢弟看上去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清俊出眾,才華橫溢,再也想不到,他的母親竟會這樣。”

    陸先生在常家做西席,若是方母真如方磐所說,一直在多方打探她的消息,怎麼可能打聽不到?很可能她當年救走親生兒子之後,兒子恩師的女兒、沒過門的兒媳婦,她根本不聞不問,沒打算尋人。不只不尋人,她是早就打定主意要退婚。

    這種行徑,實在令人不齒。

    孔氏見蘭夫人氣的厲害,忙安慰她,“姐姐,您莫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圓圓也踮起腳尖,很努力的拍著蘭夫人,“姑母,不生氣。”蘭夫人見她可愛,心疼的抱起她親了親,“小寶貝,姑母不生氣,姑母看見小圓圓,什麼氣也沒有了。”

    圓圓偎依在姑母懷裡,笑的像朵花。

    蘭夫人笑著交代孔溥,“舅爺,我家陸先生不願和方家多打交道,她的行蹤,還望您不要告訴方家。”

    孔溥頷首,“放心,一定不會。”

    方母既然這樣,陸先生願意和方家退親,往後不再和方家有牽扯,也是人之常情。

    陸、方兩家的當家人都已去世,陸先生是孤身一人,方家是方母和方磐。方母是唯一的長輩,若是方母有悔婚之意,這門親事便危險了。退一步說,即便開國公府出手,迫使方家不得不守約娶了陸先生,也難保方母不會懷恨在心。她是婆婆身份,若是心裡存了芥蒂,往後淩虐起兒媳婦,難道開國公府再去干涉方家的家務事不成。

    結親本是件喜事,若是不情不願的,從一開始便心存恨意,那又何必。還不如男另娶女別嫁,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孔溥又坐了會兒,便帶著圓圓告辭了。

    臨出門,圓圓殷勤的交代蘭夫人,“姑母,讓人好生喂我的追風啊,千萬莫餓著她。還有,告訴表姐,我想她了。”蘭夫人一臉慈愛笑容,“好,一準兒好好喂追風,小寶放心。你表姐也想你呢,趕明兒你大表哥閑了,讓他來接你。”

    圓圓很高興,和蘭夫人、孔氏告別,跟著舅舅走了。

    “跟舅舅這麼親。”蘭夫人看著圓圓的背影,有些嫉妒。

    孔氏抿嘴笑,“姐姐,我大哥沒閨女,可稀罕圓圓了。”

    蘭夫人打趣,“圓圓的舅舅可真好,不過,我家嬌嬌的舅舅也很疼孩子呢。等他回來,嬌嬌該神氣了,嬌嬌的舅母呢,會怎樣?”

    孔氏雖已有了大寶和圓圓,臉皮還是很薄,聽蘭夫人這麼一說,她面頰泛起胭脂色,很是嬌羞。

    蘭夫人瞅著這樣的弟媳婦,心情舒暢極了,“阿弟,親人都等著你呢,快回來吧。”

    蘭夫人教孔氏做了幾樣家鄉菜,親到阿弟的房中看過,才依依不捨的回了開國公府。

    回去的路上,蘭夫人想起方磐那秀雅出眾的姿容,神情怔忡。方磐別的且不說,相貌生的實在是好,這樣的男子,又是曾經的師兄、未婚夫,陸先生大概也不會說忘便忘了吧?

    蘭夫人想起常紹那羞澀又純情的目光,一陣心疼。

    大郎是個好孩子,他應該迎娶一位真心喜歡他的姑娘,兩情相悅,快活度日。

    他的妻子,一定要真心喜歡他。

    ──

    郊外一處僻靜的莊園,園門大開,十幾匹高頭大馬疾馳而入,所過之處,塵土滿天。

    為首的一人騎著匹黑色寶馬,身披黑色鬥蓬,形容彪悍,正是開國公。他飛身下馬,大踏地走進前方一間不起眼的青磚房子。

    一名身穿青衣、三十多歲的男子等候在這裡,面色焦急。見開國公進來,他趕忙迎上來,“拜見大將軍!”

    開國公叉腰站著,臉色陰沉,“老莫可有信傳回來?”

    青衣男子惶恐的低下頭,“沒有。”

    老莫被派出去辦件差事,這事應該很不好辦,所以十年了他都沒辦成。可是,不管事情辦的如何,每個月他應該有封密信傳回來的,這回卻是連著兩個月了,毫無音迅。

    開國公面沉似水。

    小小的青磚房子裡氣氛壓抑,青年男子更加惶恐,額頭的汗一滴一滴,落到了地面上。

    “你星夜出京,去這個客棧。”開國公甩給他一張紙條,“老莫在這裡落腳。”

    青衣男子忙接過紙條,“是,屬下這便快馬前往。”

    “不管是死是活,把老莫給我帶回來!”開國公語氣陰森。

    青衣男子連聲答應,“是,大將軍!”

    一匹快馬疾馳出莊,向西南方向馳去。鄉間幽靜的道路上,揚起一道道黃色的塵土。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2:28 AM

第47章 無言以對

    開國公大踏步出了門,一名彪形大漢牽過他的坐騎,恭恭敬敬的把馬韁繩遞給他。“回城!”開國公飛身上馬,大聲喝道。

    “是,大將軍!”護衛們齊聲答應,雖然只有十幾個人,卻是氣勢雄壯,猶如千軍萬馬一般。

    開國公一馬當先衝到最前面,護衛們緊隨其後,莊園外的道路上,飛起一道長長的黃塵,遮天蔽日。

    開國公速度比平時快的多,臉色陰沉的能掐出水來。

    “大將軍心情不好,兄弟們小心著點兒。”護衛們相互看看,絲毫不敢落後,跟在開國公身後,縱馬疾馳。

    由著性子跑了小半天,到城門口的時候,開國公臉色漸漸好了起來。

    等到進了城,速度便放慢了,臉色更好。

    回到常府大街,進了府門,他已是笑容滿面了。

    和往常一樣,一回開國公府,他便去了後宅。他走之後,護衛們各自抹了把冷汗。

    “哎,你們說,大將軍到了夫人面前,得是個什麼樣兒?”成江累的一身汗,癱坐在地上,氣喘吁吁的問道。

    “什麼樣?跟你見了嫂子一樣唄。”有幾個相熟的兄弟笑著打趣。

    成江運氣好,娶了漂亮姑娘小檀做媳婦,格外珍惜。他對小檀真是寶貝的很,一見小檀便笑的像朵喇叭花。因為這個,沒少被兄弟們打趣。

    打趣歸打趣,這些年輕人還真是對他既羨慕又嫉妒。小檀長的漂亮,為人又溫柔大方,男人能娶著這樣的媳婦,是運氣,是福氣,也是本事。

    成江本來是癱坐在地上的,聽到他們提起“嫂子”,騰的跳起來了,“差點忘了,我答應過今兒個回家給她捎五味齋的如意糕和千層酥,五味齋點心賣的快,再晚該沒有了。兄弟們,我先走一步──-”

    話音沒落,人已經出了門。

    “瞅瞅他這份出息。”成江背後,護衛們噓聲一片。

    至於這噓聲當中有多少是不屑,有多少是羨慕,那就只有他們自己心裡知道了。

    開國公回到正房,見著蘭夫人,笑著拱拱手,“恭喜恭喜,令弟這幾日便要隨大軍回京了。姐弟團聚,可喜可賀。”蘭夫人又是高興,又是傷心,“三年多沒見著阿弟了,也不知他好不好,樣子變了沒有。”開國公樂呵呵,“肯定得變了,比從前神氣的多!夫人,阿弟三年前是振威將軍,如今已經是龍虎將軍了。原來是四品,如今是二品,升的很快。”

    “我阿弟真能幹。”蘭夫人得意。

    “夫人,你不只阿弟很能幹,夫君也不差。”開國公自吹自擂,“為夫我比阿弟還是要強上一強的,對不對?”最起碼官兒大多了。

    “您兒子也過的去。”常紹笑著進來了,“誰見了我都要誇上一聲,虎父無犬子。”

    “您女兒雖然年紀還小,也是不壞的!”無瑕跟在大哥身後進來,笑嘻嘻的說著話,聲音清脆嬌嫩,如珠落玉盤,“我也很能幹呢,今天背會兩首詩,寫了兩張大字。先生誇我功課好呢,獎勵了我一支上好的毛筆,筆桿是湘妃竹的,精巧又雅致。”

    “我閨女真不了起!”開國公和蘭夫人異口同聲的誇獎。

    “大郎那是不用提了,英雄了得,不亞於他爹。”開國公拍拍常紹,面有得色。

    “誇大郎還是誇你呢。”蘭夫人嗔怪,“依我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夫人說的對,大郎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開國公諂媚的陪笑。

    廳中響起歡快的笑聲。

    無瑕興滴滴的盤算著,“舅舅要回來了,我和圓圓接他去。我騎閃電,圓圓騎追風,我倆英姿颯爽的往舅舅面前一站,舅舅一準兒高興壞了。”

    開國公不忍掃她的興,點頭,“好啊,我閨女想的有趣。你和圓圓一人騎一匹小馬駒,定是又神氣又漂亮。”

    常紹也道:“極好。到時候朝中自有官員迎至郊外,郊迎過後,大哥便帶你和圓圓去接舅舅。”

    蘭夫人莞爾,“你們爺兒仨真是好興致。”

    大軍得勝回京,朝廷隆重郊迎,這種場合,也要帶著嬌嬌、圓圓湊熱鬧。

    “我閨女喜歡,做爹的哪忍心讓她失望?”開國公哈哈大笑。

    “咱們無瑕小姑娘既有這份雅興,做哥哥的當然奉陪。”常紹微笑看著妹妹,目光中滿是寵溺。

    “多謝,多謝。”無瑕調皮的衝著父親和哥哥拱手道謝,還像模像樣的躬了躬小身子,以示鄭重。

    “這淘氣孩子。”蘭夫人忍俊不禁。

    無瑕又盤算起另一件大事,“我喜歡紫色的衣裳,娘,您命人替我製件紫色的新騎裝好不好?圓圓麼,她年紀小,穿什麼都可愛。她愛笑,看著就喜慶,給她做件紅色的吧。”

    “圓圓年紀小。”父母、哥哥聽無瑕小姑娘這麼說,都樂壞了。圓圓年紀小,嬌嬌,你很大麼?

    “好好好,無瑕要紫色騎裝,圓圓要紅色的。”蘭夫人滿口答應。

    “謝謝娘。”無瑕笑的很甜美。

    蘭夫人看著這樣的寶貝女兒,心裡跟喝了蜜似的。閨女,如今不是咱倆在老家相依為命的時候,有你爹疼你,再加上你哥哥,你就應該高高興興的,快活的像只小鳥。等到你舅舅回來便更好了,又多了一個疼愛你、嬌慣你的人。

    她疼愛女兒,牽掛弟弟,也沒忘了兒子,招手叫過常紹,笑咪咪問道:“大郎,咱們說好的是十天吧?這可是一天過去了啊。”常紹輕輕咳了一聲,小聲道:“娘,不到一天呢,我上午跟您說的,現在天還沒黑,頂多算一天。”

    “好,半天便半天。”蘭夫人抿嘴笑笑,語重心長,“不過,大郎要記住,時光不等人啊。”

    常紹微笑,“是,孩兒記下了。”

    開國公和無瑕都好奇,“你倆聲音小小的,在說什麼?”常紹心裡著急,臉紅紅的,說不出話來,蘭夫人笑,“這是我和大郎娘兒倆的小秘密,不告訴你們。”開國公大為忿忿,“閨女,他倆有事不告訴咱們,拿咱們當外人!”無瑕歪頭想了想,果斷道:“這有什麼?爹爹,咱倆也有小秘密,也不告訴他們!”開國公喝彩,“我閨女這主意太好了!”父女兩個伸出小拇指拉了勾,鄭重約定,“咱們也有小秘密,娘和哥哥要問,堅決不說!”

    父女兩個雄糾糾氣昂昂的攜手到一邊坐下,開國公拿出幅軍事輿圖,繪聲繪色講起自己當年的豐功偉績,“……這是爹爹率兵攻打徐州的時候……燕子磯之戰可兇險了,閨女你看這地形……”無瑕眼睛一眨不眨,聽的津津有味。

    蘭夫人和常紹一起湊過來,“在講什麼呀?”無瑕伸出小手掩著輿圖,理直氣壯,“這是爹爹和我的小秘密!”開國公伸手攬過寶貝女兒,氣勢豪邁,“我倆不告訴外人的,打死不說!”

    “對,打死不說。”無瑕抱住父親的脖子,小臉蛋緊挨著父親的面頰。

    父女兩個均是一臉視死如歸的悲壯模樣。

    蘭夫人和常紹哪裡還忍的住,蘭夫人笑倒在美人榻上,常紹捂著肚子,彎下了腰。

    開國公和無瑕得意的相互看了看,喜笑顏開。

    很快樂的一家人。

    晚上,蘭夫人命人把常緒、常縉和常朝霞、常晚霞也叫過來一起吃晚飯,“今天十五,一家人聚聚。”

    “夫人真好。”開國公感動的小聲說道。

    蘭夫人白了他一眼,“咱們說清楚了,孩子是孩子,大人是大人。你疼孩子是應該的,你若疼愛他們的親娘,試試看?”

    開國公嘿嘿笑,“阿月,我可不傻,我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可抗不住大刀。”

    有把大刀掛著,你還怕我有二心啊?我又不想死。

    蘭夫人哼了一聲,沒理他。

    沒多大會兒,常緒和常縉先到了。向開國公和蘭夫人請過安問過好,常緒便笑著說道:“舅舅快要回來了,夫人即將和舅舅姐弟團聚,真是可喜可賀。”常縉緊張起來,“舅舅要回來了麼?上回舅舅賞了我一把弓箭,要我好生練習騎射的……”開國公愕然,“三郎,難道你沒有好生練習?”怎地說起這個,你會有害怕的模樣?

    常縉紅了臉,吭吭吃吃,“那個,練倒是練過,可是……”

    常緒笑了,“爹爹,您不知道,舅舅要求的是百步穿楊!”

    別說三弟了,便是我,要百步穿楊,也絕無可能。

    常縉臉更紅了,“爹爹,我十箭當中,大概有五箭能中靶心。”百步穿楊,離的還遠著呢。

    開國公知道原委,哈哈大笑,“你舅舅自己是個神射手,大郎天份也好,學起騎射來遠勝常人,他對你們小哥兒倆便也要求高了。二郎,三郎,這幾天好好練練,莫等到你們舅舅回來,給爹丟人。”

    常緒、常縉笑著答應,“是,爹爹,我倆臨時抱佛腳,臨陣磨磨槍。”常緒殷勤的看向大哥,“大哥,您箭術好,指點指點弟弟們。”常紹點頭,“那是自然。”

    無瑕在旁聽了,興致勃勃的問起,“爹爹,我如今的箭術,算到了什麼地步?離百步穿楊還有多遠?”常紹等三兄弟都是嘴角抽抽,嬌嬌,小妹,你……你那把小弓簡直是玩具……

    開國公溺愛的攬著寶貝女兒,呵呵笑,“我閨女才學了幾天,便能射到小兔子了,這離百步穿楊還遠麼?”

    無瑕眉毛彎彎,她的哥哥們嘴角又抽了抽,無言以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2:32 AM

第48章 任性

    開國公被三個兒子和無瑕圍著,眉飛色舞講給自己從前的功績,廳堂之中,常常是笑聲一片。常朝霞和常晚霞來了之後,更加熱鬧,“小朝,小晚,快過來,省得爹爹要再講一遍。”開國公見她倆進來,忙衝她們招掃手。

    “爹爹,您今天這麼高興呀。”常緒笑道。

    “你們的舅舅快要回來了,到時候爹爹就有人一起喝酒了!”開國公哈哈大笑。

    常朝霞心中對蘭夫人、蘭家一直存著歉疚之心,“若不是因為我,蘭家怎會捲入儲位之爭?”聽說蘭將軍要回來了,她心虛的看了蘭夫人一眼,見蘭夫人微微笑著,很是歡喜的樣子,心裡更加難受。

    蘭將軍這時候雖不是寂寂無名,但是,如今開國名將尚在,主帥還輪不到他。他展露頭角,是在元勳們相繼陣亡、病故、暴斃之後;建立起威名的時候,建立起功業的時候,也差不多就是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時候……

    “他上一世那麼悲慘,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他功勞太大了,功高震主?”想到這兒,常朝霞不由的有些迷糊。

    上一世,蘭將軍是很突然的被錦衣衛抓了,短短的三天便被處死。其中的原因,常朝霞一直沒弄明白。那個時候,常朝霞在東宮病的很厲害,昏昏沉沉的。

    “這一世,我是不是能提前對舅舅示警?譬如說,讓他收斂鋒芒?”常朝霞咬咬唇。何苦為皇帝賣命呢?他是如此的無情。與其立了不世之功,後來卻被皇帝殺了,還不如乾脆不立那個功勞,不搶那個風頭。

    可是,他不搶那個風頭,我便沒有手握重兵的舅舅,在東宮豈不是更加孤立無援?常朝霞想到蘭將軍,真心覺得他不應該脫穎而出,韜光養晦最好,可是想到自己,又猶豫了。

    開國公講自己的豐功偉績講膩了,講起小時候的事,“……我和阿弟,就是你們的舅舅,一起上山打獵。那年頭真是邪門,不光田裡不長莊稼,山上野物都少!我和阿弟折騰了半天,一隻野物沒見著……回到家,饑腸轆轆,家裡只有一碗粥,我喝半碗,他喝半碗……”

    開國公語氣低沉下來,“……後來我才知道,家裡只有一碗粥了。夫人她,還餓著肚子……”

    原本興高采烈的兒女們,都變了臉色。常紹是跟著蘭夫人吃過苦的,握住蘭夫人的手,低聲說道:“娘,我會孝順您,往後讓您過好日子。”從前的那些苦,再也不會了。

    常緒、常縉和常朝霞、常晚霞真是自打記事以來便生活在錦繡叢中,雖知道自己的父親出身寒微,卻沒想到他和夫人從前竟是這樣的苦日子,都愣住了。

    常緒暗暗苦笑,“她還一直忿忿不平,覺著自己生了我這個二公子,便該高人一等。拿她和夫人比比,身份上天差地遠就不說了,這情份,怎麼比?爹爹和夫人是患過難的啊。我得勸著她,讓她本本份份的,少惹事。”

    無瑕呆了一會兒,眼淚流了滿臉,“我娘餓肚子,不要,我的飯全給她吃……”

    想到蘭夫人餓肚子,無瑕心疼極了,泣不成聲。

    她眼淚汪汪的看著蘭夫人,哽咽道:“娘,您太可憐了。”

    她覺得蘭夫人可憐,可蘭夫人看著過去的苦難不算什麼,看到寶貝女兒的眼淚卻受不了,覺得嬌嬌這含著一包眼淚的小模樣快心疼死人了,忙衝她張開胳膊,“無瑕小姑娘,快別哭了。來,娘抱抱。”

    開國公也紅了眼圈,伸手抱起無瑕走到蘭夫人身邊,把無瑕遞到她懷裡。無瑕偎依在母親懷裡,哭的更傷心了,“娘,我今天晚上不吃飯了,全留給您……”蘭夫人輕輕拍著她,哽咽了,“傻孩子。”

    “你也真是的,好好的,跟孩子們說這個做什麼?”蘭夫人嗔怪。

    開國公在她面前蹲下來,溫柔的抬頭看著她,“孩子們總得知道,咱們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們還應該知道,你為我做過什麼。

    蘭夫人鼻子酸了酸,笑道:“好好的,今天闔家團圓,說這些往事做什麼?都坐下吧,開飯。”她拿出帕子小心翼翼替無瑕擦著眼淚,柔聲道:“別人都吃,無瑕坐一邊看著,好不好?你的飯要留給娘。”無瑕回過味兒來,摟著她的脖子不依,“不要!”

    “無瑕後悔了?”蘭夫人低頭蹭蹭女兒嬌嫩的面頰,微笑問道。

    “沒後悔呀。”無瑕不承認。

    “那你真的說過,今晚不吃飯了,留給娘。”蘭夫人聲音溫柔似水。

    “娘壞。”無瑕小腦袋在母親抱裡亂拱,不依。

    撒嬌的樣子,逗的大家都笑了。

    是眼中含淚的笑。

    這晚無瑕格外眷戀蘭夫人,晚飯後也不回房,一直纏著蘭夫人,在母親懷裡睡著的。

    蘭夫人打發無瑕睡下,責怪起開國公,“看看,你害的閨女哭了一場。”開國公撓撓頭,“夫人,閨女哭的我都碎了。你再說,我更難過。”蘭夫人歎了口氣,沒再嘮叨他。

    無瑕睡安穩之後,蘭夫人要出門,“我有話跟先生說。”既然知道方磐在尋找“師妹”,沒有瞞著陸先生的道理,肯定要告訴她。

    開國公跟著站起身,“夫人,我送你去。”順手拿起桌上的棋盒,“到了之後,我自個兒跟自個兒下棋,等著你。”蘭夫人見他這樣,不由的笑了笑,“隨你。”兩人並肩出了門。

    到了陸先生居住的清蘅居,開國公果然找了個僻靜的廂房坐下來,拿出棋盒,自娛自樂。蘭夫人則是被陸先生請了進去,沏出今年才下的嚇煞人香,碧瑩瑩,香噴噴,沁人心脾。

    一邊喝著茶,蘭夫人命丫頭們全都退下,把在孔家的事一一說了,“……那人名叫方磐,拜託我弟妹的兄長,要尋找在懷遠失散的師妹。”

    陸先生手中捧著茶盞靜靜坐著,熱氣氤氳上來,她原本欺霜賽雪的面頰上泛起一層淺淺淡淡的粉暈,如異花初胎,清麗難言。

    蘭夫人不由的眼睛酸了酸。陸先生多好的姑娘,三年多了,一直安安靜靜的,莊重自持,方家人沒長眼呀,這麼好的姑娘,竟然不知珍惜。

    “如今只看你的意思。”蘭夫人低聲道:“那姓方名磐的小子,今天我見了,生的實在是好,秀美出眾,如謫仙一般。你若拋不下他,我自有法子讓方家退不了婚,乖乖的娶你進門……”

    “不會。”陸先生從沉思中醒過來,聲音溫柔平和,“我和方磐,不過是尋常師兄妹而已。夫人,我對他並無異樣情愫。”

    蘭夫人暗暗鬆了一口氣。

    陸先生平心靜氣,“婚姻之事,總要你情我願方好。一場大亂過後,陸家只剩了我一個孤女,方家也只有方太太和方磐這對,算得上是孤兒寡母吧。方太太素來好強,沒了丈夫和長子支撐門戶,自然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了小兒子身上,盼著他努力上進,光宗耀祖。她的想法,大約是讓方磐先高高中了,然後攀個貴女做兒媳,方磐有岳家拉扯,前程更好。夫人,這想法雖粗俗了些,卻也是人之常情,我並不怪她。”

    陸先生輕輕笑了笑,“只要她把婚書好好的還我,我真的是不怪她。”

    蘭夫人陪著陸先生到九回巷的當天,只知道方家悔婚,還沒聽說婚書的事,這時才知道詳情。

    蘭夫人柳眉倒豎,“又要悔婚,又不還你父親親筆寫就的婚書,這是什麼意思?未免欺人太甚!”蘭夫人霍的站起身,“我這就讓人打上門,看她敢不還!”這什麼方家也太無恥了吧,見姑娘家潦倒了,便要悔婚,這已是很不要臉了,居然還賴著婚書不還?呸,不就是欺負陸先生一個孤身女子,拿方家沒辦法麼?要是陸家長輩還在,找上門去,方太太敢不敢這麼不講理?

    我得讓她知道,陸先生不是一個人!

    蘭夫人氣沖沖的揚起手,便要張口叫開國公。

    陸先生心中感動,忙站起來,拉住蘭夫人,“夫人,那方太太不還我婚書,倒不見得是混賴,我估摸著,婚書不在她手裡,應該是方磐收著。”

    蘭夫人不屑,“她不是方家的老大麼,不是很能當她兒子的家麼?怎麼著,婚書在她兒子手裡,她竟要不出來?”

    寒磣了方太太幾句,蘭夫人被陸先生柔聲勸著,又坐了下來。

    陸先生遞給蘭夫人一杯熱茶,“夫人,方太太最為盼望的事,不過是方磐高高中了,好光耀門楣。如今科舉在即,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和方磐爭吵罷了。”

    退婚,應該是方太太的意思,方磐並不同意。

    不過,他同意或者不同意,無關緊要。婚姻大事,聽從的是父母之命。

    陸先生只想等到會試過後,把婚書要回來,自此之後,便和方家再無瓜葛,“……不瞞夫人說,先君在生之時,和方伯父交情甚篤,方伯父待我也一向寬和。方伯父若泉下有知,也願意方磐舉業有成吧?夫人,我不願在方磐會試之前,讓方家母子爭執不休。”

    蘭夫人見她心意已決,歎道:“你的事,自然是你說了算。我已跟孔家舅爺說了,不許他洩漏你的行蹤。”

    “多謝夫人。”陸先生欠欠身子,感激說道。

    “咱們什麼交情,你還跟我客氣呢。”蘭夫人嗔怪。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均是溫暖。自從陸先生被嬌嬌和蘭將軍救回家,這三年多的光陰相處下來,蘭夫人和陸先生已是相知甚深。

    “那起子爛汙人,不必想他了。”蘭夫人交代,“我雖讀書不多,道理卻是懂的。過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經,別的都是胡扯。”

    陸先生含笑,“您說的對極了。”

    蘭夫人本想再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想法子去。

    “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對脾氣是最要緊的,身份地位,還在其次。”蘭夫人臨走,微微笑了笑,“若有人對你示好,只看自己喜不喜歡,不必顧忌太多。”

    “我省得。”陸先生笑。

    蘭夫人告辭中,腳步輕快的出了門。陸先生送她到門口,只見她才出去,開國公便從廂房躥出來了,“夫人,話說完了?我棋下的不順,快悶死了。”蘭夫人轉過頭,關切問道:“很悶麼?”開國公語氣軟了,“也沒有很悶,一點點,一點點。”兩人一路說著話,消消停停的走了。

    陸先生看著他們的背影,笑意盈盈。

    夫人和開國公是這樣的,真好。

    緩步走到院子中,陸先生仰頭看著夜空中一閃一閃的星星,微微笑了。夫人是真性情的女子,所以她才會說出“只看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話,她確實是一片好心,只是,我哪能只看自己喜不喜歡呢?任性到那個地步,要有依靠才可以。

    門當戶對、才貌相當的兩個人,是最好的。若是一個太高,一個太低,太低的那個總要抬頭仰望,總要心存感激,豈不是會很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2:37 AM

第49章 值得

    蘭夫人和開國公出了清蘅居之後,並不急著回去,消消停停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吹著夜風,說著悄悄話,形狀親密,“阿月,今晚月亮又大又圓,月色這麼好,咱們一起看看。”開國公見路邊有石凳,拉著蘭夫人要過去看下來,一起看月亮。

    “你心情倒好。”蘭夫人笑了笑,沒有推開他,兩人一起走到路邊,並肩坐下。

    “月亮多大啊,多圓啊。”開國公仰起臉,傻呼呼的說道。

    “你就會這一句。”蘭夫人含笑看了他一眼,心裡甜絲絲的。他這個人不會花言巧語,年輕時候是這麼說,如今有兒有女了,他還是這麼說。笨死了,換句新鮮的不成麼?只會說月亮又大又圓。

    “我也會說別的。”開國公呵呵笑。

    “你會說什麼?”蘭夫人嗔怪。

    開國公熱情的衝她張開臂膀,“阿月,外面這麼涼,你冷不冷?來來來,我替你暖暖。”

    蘭夫人撐不住笑了,伸出拳頭捶了他一下,“從前你也是這麼說!”兩個人剛成親的時候,一起坐在外面看月亮,明明是大夏天,他卻偏要說“天氣涼,怕你冷”,仗著這個藉口,硬把新婚妻子抱在懷裡……

    開國公傻呵呵的笑著,把她拉了過來,“阿月,我替你暖暖。”蘭夫人小聲嘀咕,“明明不冷。”口中雖是這麼說,到底也沒推開他。

    兩人相偎相依,一起看月亮。

    夜色靜謐,微風一陣陣吹過,輕輕柔柔的,讓人覺得溫馨安詳。

    “不要臉!”不遠處的花叢裡蹲著個女人,看見開國公和蘭夫人這般恩愛,眼裡真要噴出火來。

    大半夜的,先帶著國公爺到那年輕美貌的女子那裡逗留許久,然後又在月光下流連,真是太無恥了!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好意思撒嬌撒癡,當自己是二八少女不成?四十多歲的人了,真是不尊重。

    “看不出來,她一個鄉下女人,這般有心計!”花叢裡的女人咬牙切齒,憤憤不平。

    開國公和蘭夫人一直沒有離開,花叢裡的女人蹲的腿都麻了,怕被發現,沒敢動彈。

    “今晚月色真好。”開國公聲音溫柔。

    “笨死了,就會這一句。”蘭夫人伸手打了他一下。

    這麼單調,偏偏他倆樂此不疲,坐了大半天,就是不走。

    花叢中的女人心裡生氣,腿腳又麻了,苦不堪言。

    過了人定時分,開國公和蘭夫人還不走,花叢裡的女人終是忍不住,慢慢坐到了地上。她雖是慢慢的,但還是碰到了身邊的花木,發出兩聲清脆的響聲。

    “誰?”開國公警覺的抬起頭,沉聲問道。

    花叢裡的女人心中暗暗叫苦,眼珠飛快的轉了轉,她計上心來,張嘴學了兩聲貓叫,“喵,喵。”

    “原來是隻野貓。”蘭夫人微笑。

    “這野貓實在太掃興了,好好的,府裡哪來的野貓?回頭讓人全都清理了。”開國公很是不悅。

    花叢裡的女人鬆了口氣,不過,聽到開國公和蘭夫人口口聲聲罵野貓,她恨的臉都扭曲了。誰是野貓?淨會噁心人!

    開國公大概是非常不高興,隨手從旁邊一棵小樹上折下樹枝,“掃興的野貓。”心裡有氣,把氣撒到樹枝上了。

    他這氣很是不小,忿忿的把樹葉全撥下,手裡只剩光禿禿的樹枝。

    蘭夫人見他這樣,微微笑了笑,“你什麼都沒帶麼?”開國公樂了樂,“出門的時候便打算和你一起看月亮來著,什麼也沒帶。”在自己家裡,府中護衛成群,守衛森嚴,那些看家本事,真沒想到會有用武之地。

    口中說著話,他抬起頭,目光如刀,手臂一揚,手中的樹枝箭一般飛了出去!

    花叢中隨即響起鬼哭狼嚎的哭叫聲,“疼死了,疼死了!”敢情他這樹枝也如武器一般,可以傷人的。

    開國公笑了笑,“原來野貓會說人話,這也奇了。”

    後宅中自有值夜的婆子,聽到哭叫聲,幾個粗壯婆子結伴,手中提著燈籠、木棒便趕過來了,口中呼喝著,“什麼人?大半夜的,嚎喪什麼?”等她們到了近前,見到開國公和蘭夫人在月光下笑吟吟的站著,都摸不著頭腦,忙趴下磕頭,“國公爺,夫人,聽到有人哭叫,我等才敢過來的。”開國公指指花叢,“這會兒還連哭帶叫的呢,你們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婆子們答應,忙爬起來,循著哭叫聲過去看了,不由的大是驚奇,“二姨娘,哪會是你。”

    幾盞燈籠映照之下,花叢中跌坐在地上痛哭失聲的,不是二姨娘,卻是哪個?她平時很是豔麗飛揚,這會兒卻是臉色慘白,抱著左腿不住的流著眼淚叫痛,狼狽之極。

    她左腿上插著棵樹枝,鮮血染紅了玉色羅裙。

    開國公皺眉,“你在這裡做什麼?夫人方才被你嚇的不輕。”二姨娘捂著自己的左腿,泣不成聲,“我,在賞花……”開國公笑了笑,“大晚上的跑過來賞花,你真有雅興。”

    “我,我……”二姨娘又羞又怒的看著開國公,滿臉委屈。

    “你運氣好,這回是樹枝,若有下回,該是飛鏢了。”開國公淡淡道。

    “你,你……”二姨娘氣急敗壞,怔怔看了開國公幾眼,昏了過去。

    周圍的幾個婆子低頭站著,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抬回去吧,給她叫個大夫。”良久,開國公方開口吩咐。

    婆子們如聞綸音,忙答應了,有人拿燈籠照著路,兩個力氣大的婆子抬起二姨娘,急急忙忙去了凝香居。

    蘭夫人一直靜靜站著冷眼旁觀,眾人散去之後,她轉過身,默默向前走去。

    開國公緊走兩步追上她,“阿月,把這些人全都嫁了吧。”蘭夫人本是心中有氣,聽了他這話,卻是苦笑,“沒孩子的,不用你說,我自會把她們嫁了。有孩子的可就難辦了,總不能硬逼著她們母子分離。”

    “阿月就是心腸好。”開國公低聲喟歎。

    蘭夫人悶悶,“回吧。”

    開國公不敢多說什麼,乖乖的跟在蘭夫人身後,回了正房。回去之後,洗漱之後悄沒聲息的上了床,縮在床腳睡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開國公早早的出了門,早朝過後,他和禮部尚書何大人商量起郊迎儀式,“我也帶兵出征過,回到京城的那一刻真是百感交集,思緒萬千。最想見到的除了朝廷的嘉獎、百姓的歡迎,還有朝思暮想的親人。若是郊迎儀式上能見到幼小的兒女們,不勝欣慰之至。何大人,不如讓出征將士的妻子、兒女一起出迎,他們肯定高興極了。”何大人有些為難,“這確是人之常情。不過,郊迎儀式是很隆重的,若加上婦孺,哭鬧起來,未免有損威儀。”開國公不以為然,“挑揀懂事識大體的孩子便是。”禮部尚書不免皺眉,“懂事識大體,有不少大人還做不到呢,更何況孩子?”

    面對著硬要在莊重的儀式上“推陳出新”的開國公,禮尚書頗感無奈。

    開國公推心置腹,“懂事識大體的孩子,真有。平國公的幼子張艮,是八皇子的伴讀,聰明俊秀,很有靈氣。蘭將軍的兒子大寶,女兒小寶,都懂事極了。還有我的小閨女,那真是秀外慧中,古往今來,找不著第二個!”提起寶貝女兒,開國公眉飛色舞,精神抖擻。

    何大人一時沒弄明白,“這出征將士的兒女,和令愛有什麼相干?”

    開國公大笑,“蘭將軍是我內弟,小女便是蘭將軍的外甥女。不瞞何大人說,內弟很疼外甥女,跟親閨女沒兩樣。”

    何大人無語。我說你怎麼這般有心,專程過來跟我商討起郊迎儀式,敢情你有私心。

    開國公位高權重,何大人也不想惹他,便敷衍道:“我報給皇上,聽侯聖裁。”開國公笑咪咪拍拍他,“拜託,拜託。”何大人被他拍的生疼,也不好意思露出來,皮笑肉不笑,“一定,一定。”

    何大人答應他的時候,頗有幾分敷衍了事的意思。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對,開國公可是跟著皇上十幾年的老人了,皇上待他寬和,時常召見,若是我答應了他,又不如實上奏,豈不是胡亂得罪人麼?便替他上奏又如何呢,反正是他提的,皇上若不滿,只會覺得他胡鬧。

    何大人進見皇帝的時候便如實說了,“……另外,開國公提議出征將士的幼子幼女也參加。他還提了幾個人選,張艮,蘭大寶,蘭小寶,常無瑕。”

    皇帝歎息,“將士出征在外,哪有不牽掛親人的?做父親的,誰不疼愛親生子女?准。”

    何大人忙道:“皇上聖明。”

    成,有您這金口玉言,我這就把張艮、蘭大寶、蘭小寶、常無瑕全添進去。

    何大人雖說在郊迎儀式上添進了幾個孩子,心中到底有些忐忑。他把這幾個孩子的底細全查清楚了,他們最大的不過八歲,最小的才五歲,若是不服約束,胡鬧起來,可如何是好?想到這一點,何大人難免愁眉苦臉。

    “常少保,郊迎儀式是皇太子親自主持,朝中勳貴均會到場,這個時候,不容出錯。”何大人找到開國公,語重心長的說道:“張艮、蘭大寶、蘭小寶、常無瑕這四個孩子,可一定要聽從約束啊。”

    “放心,放心。”開國公信誓旦旦,“這四個孩子我都知道,一準兒不會添亂!”

    開國公一個一個的給何大人數著,“張艮,平國公和夫人把他教的很好,八皇子挑伴讀多嚴呀,他都挑上了!在大本堂讀書的孩子,你說信不信得過?蘭將軍的夫人出自書香門第,兩個孩子都是飽讀詩書!我家的小閨女就不用提了,你看看我,便知道我閨女一準兒端莊沉凝,氣度不凡……”

    何大人瞅瞅洋洋得意的開國公,不知說什麼是好。

    開國公大力拍拍何大人的肩,“這四個孩子我會一一交代,你儘管放心!”

    開國公神情暢快的走了。

    何大人長長歎了一口氣。

    開國公有太子少保的身份,偶爾也會到大本堂給太子、諸皇子講講稼穡艱難,所以他是可以隨意出入大本堂的。跟禮部尚書告別之的一,開國公很有責任心的到了大本堂,巧的很,他到的時候,張艮正好下課,和八皇子一起說說笑笑的走出來。

    “常叔叔!”看到開國公,張艮眼睛一亮,和八皇子說了一聲,便顛兒顛兒的向開國公跑過來。

    “常叔叔,我本打算休沐日去看您的。不巧,我姨母那天宴客,我母親一定要帶我過去……”張艮一臉抱歉,解釋著他為什麼沒去開國公府。

    開國公早把張艮說過的話忘了,打了個哈哈,“看不看叔叔,打什麼緊?小張艮,等你爹爹回來,咱們少不了隔三差五的見個面。”

    他和平國公並肩作戰多年,交情很不壞,等到平國公凱旋回京,肯定要時不時的喝頓酒什麼的。

    張艮連連點頭,“常叔叔,您說的太對了!”

    開國公蹲下身子,笑咪咪把要他也去郊迎的事說了,“……你,我內弟蘭將軍家的大寶、小寶,還有我家的小無瑕,你們四個孩子同去。”張艮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小臉紅撲撲,“我能到郊外迎接父親麼?太好了!常叔叔,我比無瑕妹妹大,我一定會照管好她的。”

    “還有大寶和小寶。”張艮喜滋滋的說完,又加上了一句。

    “大寶比你大,應該是他照管你。”開國公笑,“大寶這孩子在家裡是長子,很有些少年老成。小寶還小,倒是需要照管的,不過,估計也用不著你,我家小無瑕是表姐,最喜歡照顧表妹。”

    無瑕在常家是最小的,難得有個比她更小的姑娘叫她姐姐,她和圓圓一向親呢。

    開國公交代道:“小張艮,到那天你穿得精神點兒,人也精精神神的,見了你爹爹不許大哭大鬧。”看樣子這是個聰明孩子,可誰知道呢?小孩子家,許久沒見到爹爹,乍一見面悲喜交集,會抹起眼淚來,頓足大哭,也不一定。

    “不是個個小孩都像我閨女呀,幾年沒見她爹,也鎮定自若!”開國公得意想道。

    “我一定不哭鬧。”張艮鄭重承諾。

    “好孩子。”開國公拍拍他,誇獎了幾句,站起身想走,“叔叔回去了,小張艮,你也回去上課吧,回吧。”

    張艮拉住他,仰起小臉,誠懇說道:“常叔叔,我央求我娘在家裡替我養了好多小羊,我想送給無瑕妹妹一隻。”開國公樂了,“多謝你了,不用,我家也有小羊,一群一群的。”自打無瑕說過,開國公便命人牽來不少白色的小羊養在草地上,還帶著無瑕一起去玩過幾回。

    張艮有些著急,“那隻小羊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是只很好看很好看的小羊!”

    “那,你便差人送過來吧。”開國公摸摸下巴,“好看的,要。”

    我閨女喜歡好看的。

    張艮忙點頭,“常叔叔,我回去便命人送到府上,煩您轉交無瑕妹妹。”

    “多謝你了。回見。”開國公拍拍張艮,笑著走了。

    張艮望著開國公高大的背影,一臉喜悅。

    “小張,你樂什麼呢?”八皇子走過來,好奇的問他。

    “我爹爹快要回來了,到大軍凱旋的那天,我也要去郊迎。”張艮高興的告訴八皇子,“快要見到我爹爹了呢,真好!”

    “可喜可賀。”八皇子笑了。

    “是常少保告訴你的麼?”八皇子和張艮一起轉過身往課堂走,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啊,常叔叔和我爹爹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張艮神采飛揚。

    兩人回到課堂,一名正坐在桌案旁奮筆疾書的男孩兒忙站起身,“八殿下,小張。”八皇子笑,“小徐,你又給七哥抄筆記呢?下了課也不出來轉轉?有心了。”那被稱作小徐的男孩兒斯文的微笑,“是,我把老師講的都記下來了,等七殿下回來上課,給他看。”

    七皇子同母妹妹,排行第九的小公主生了病,發高燒,七皇子急的飯都吃不下了,請了假沒上學,親自照看妹妹。

    八皇子一向無憂無慮的小臉上有了煩惱之色,“唉,九妹一向身子很好的,這兩天不知怎麼了,真是讓人擔心。七哥愁壞了。”

    張艮不由的歎息,“難怪。八殿下,我家也有小妹妹,我妹妹若是生了病,我也很犯愁,很心疼。”

    張艮很同情那位生病的小公主。她沒有親娘了,賢妃對她再好,總還是隔著一層,小妹生病的時候,娘可是日日夜夜守著她,片刻都捨不得離開。

    歎息了幾句,張艮和八皇子也坐了下來,幫小徐一起整理起筆記。

    ──

    這天開國公早早的回了家,神清氣爽的進了府門,打算回去告訴蘭夫人,“咱閨女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接舅舅了,快,給孩子做身合心意的騎裝,讓她高興高興。”才進府門,沒走幾步,常緒從小路上快步走過來,“爹爹,您回來了?今天可真早。”開國公拍拍他的肩,“二郎,你箭術練的怎樣了?多練練,不許給爹丟人。”常緒心中著急,哪顧得上說這個,含笑答應了一聲,便用央求的眼神看著開國公,低聲說道:“她不只腿受了傷,也發了燒,很兇險。爹爹,求您和兒子一起過去看看她。”

    二姨娘不知是身子嬌弱,還是氣的太狠,這會兒又是發燒又是嘔吐的,看上去很有幾分嚇人。大夫說了,外傷不算什麼,可她這發燒、嘔吐,卻不可輕忽。

    開國公沉下臉,“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簡短說了一句,開國公扔下常緒,腳下生風,氣沖沖的走了。

    常緒咬咬牙,飛快的追了上去,“爹爹,我知道是她不對,您看在我的份上!她畢竟生了我,是我親娘!”開國公被他拉住不放,臉色陰沉,“爹又不是大夫,去看她有何益處?”常緒流下眼淚,“爹爹,我到底是她生的,求您了。”他跪在開國公面前,抱住開國公的大腿,無聲痛哭。

    開國公低頭看著自己親生的兒子,無奈苦笑,“二郎,昨晚爹爹用的只是樹枝,力道又不大,她能受多重的傷?她的外傷根本不算回事,對不對?她若是心病,兒子,爹也沒辦法。”

    常緒仰起臉,急切說道:“您去看她一眼,告訴她,您心裡是有她的!爹爹,只要您有這句話,她很快會好,連吃藥都不用!”

    開國公摸鼻,“她好了,但是你爹爹我卻是要躺下了。兒子,你想讓爹躺下來,永遠不醒麼?”

    常緒不明白開國公是什麼意思,一臉茫然,“爹爹,您這是從何說起?”

    看她一眼,安慰安慰她,有這般嚴重麼。

    開國公歎了口氣,伸手把他拉起來,“二郎,兒子,這樣沒用,爹是不會去看她的。不只這回不會去,往後也不會。”

    開國公語氣堅決,常緒心中酸楚,眼淚流了滿臉。開國公伸出粗大的手指替常緒擦著眼淚,慢慢說道:“你跟她說,她若想在常家守著,我便錦衣玉食的養著她,不過,她要安安生生的,不許有非分之想。她若不想守,我送份妝奩,讓她嫁人。”

    常緒連哭都忘了,一臉驚愕,“嫁人?”

    她都已經生了我,您竟然還讓她嫁人?這……這也太荒謬了,太荒唐了。

    我的生母另嫁他人,我還有臉出門麼?

    開國公面色疲憊,“兒子,爹這大半輩子都過的苦,夫人和我一樣,也苦了這麼些年。我倆已是四十出頭的年紀,不能再耽擱,再耽擱這輩子都蹉跎過去了,知道麼?我和夫人決意相守過下半生,我倆之間,容不得別的女人。二郎,爹的乖兒子,除了夫人,除了兒女,別的人爹都顧不上了,你明白麼?”

    “孩兒不明白。”常緒木木的搖頭。

    “兒子,你體諒體諒爹。”開國公語氣溫和,“爹拼殺了這麼些年,多少回差點死在沙場。好容易揀回這條命,爹想和夫人一起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不行麼?”

    “可是,她怎麼辦?”常緒盯著開國公,一字一字問道。

    “要麼守著你,要麼嫁人。”開國公眼神冷了冷,“沒有第三條路。”

    拍了拍常緒的肩,開國公大踏步向前走去。

    常緒沒有再追上去。

    望著父親絕決的背影,常緒憤怒之極。她年輕的時候,你要美人,你要兒子,便納了她;她年老色衰的時候,便棄之敝履?她不是尋常的枕邊人,她是你兒子的親娘啊,你這麼輕易的拋棄了她,想過我的感受麼?

    “二哥,你怎麼了?”常縉路過此處,見二哥呆呆楞楞的,臉上還有眼淚,慌忙問道。

    “二哥沒事。”常緒伸手抹去眼淚,笑著說道。

    ──

    平國公率大軍凱旋歸來,皇太子率百官至郊外迎接,儀式非常隆重。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出征將士們和皇太子、文武百官見面,相對唏噓。

    開國公和平國公、蘭將軍見了面,分外親切,“震川,阿弟,看看那是誰?”拉著他們走出來,指了指右前方和左前方,“震川看左邊,阿弟兩邊都看。”

    左前方並排兩匹黑色小馬駒,馬上兩名小騎手一穿藍一穿青,正是張艮和大寶;右前方也是並排兩匹小馬駒,馬背上是兩個小姑娘,一個淺紫一個大紅,紫衣小姑娘雪白粉嫩,紅衣小姑娘笑靨如花,看上去十分喜人。

    平國公長身高顴,神情相貌剛毅中又透著武勇,沉著中又透著謙恭,他微笑看了看兩個男孩兒,兩個小姑娘,“看到他們,真好。”

    蘭將軍和開國公一樣身材魁梧,相貌卻要好看的多,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他看到馬背上的大寶、小寶、嬌嬌,眼睛濕潤了,“兒子,閨女,嬌嬌,好孩子……”

    平國公和蘭將軍一起大踏地走過來,先過去抱了抱兩個男孩兒,又一起走到了兩個小姑娘面前。

    蘭將軍熱淚盈眶,“嬌嬌,小寶!”

    平國公微笑,“為了你們,是值得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2:54 AM

第50章 我相信

    無瑕激動極了,伸出小手掌,掰手指一個一個數,“張大將軍,您方才說了足足八個字!”

    “為了你們,是值得的”,八個字。

    她生的雪團兒一般,很討人喜歡,一雙小手更是白白胖胖的非常可愛,那掰著小指頭一個一個數數的模樣認真又投入,即便冷心腸的大人看了,也覺有趣之極。

    “對,八個字!”圓圓年紀小,還不怎麼懂事,只知道笑嘻嘻的附合表姐。

    平國公本來就含著笑,聽了兩個小姑娘的話,神情更加溫和。蘭將軍有些詫異,“嬌嬌,你知道張大將軍話很少麼?所以,他說了八個字,你才會一個字一個字的數著?”平國公確實一向沉默寡言,不過,嬌嬌你才多大,便連這個也注意到了?

    “舅舅,我知道。”無瑕點頭,“先生說過,我爹爹也說過,張大將軍話是很少的。”

    平國公眼中笑意更濃。

    張艮忙道:“無瑕妹妹,你說的對極了,我爹爹真的話很少。我娘告訴過我,他可以好半天都不說一句話的!”無瑕很高興,“看來傳言不虛。”才高興了沒一會兒,她忽覺不對,不滿的看著張艮,“你怎麼會叫我無瑕妹妹?咱們還和上回一樣吧,我叫你小張,你叫我小常。”

    張艮不樂意,“咱們兩家是世交,我比你大,我是無咎哥哥,你是無瑕妹妹。”無瑕板起小臉,一本正經的搖頭,“不要!你是小張,我是小常。”

    她聲音清脆中帶著稚嫩,可是,語氣堅定,不容辯駁。

    平國公和蘭將軍看著兩個孩子言來語去,都覺好笑。大寶和圓圓在旁看著,滿是好奇。

    張艮小臉上閃過煩惱之色,靈機一動,忙顧左右而言他,“我送給你的小羊,你見著了吧?是不是很可愛?”

    開國公去過大本堂之後,他回到平國公府便命人送了一隻小羊到常家,交給了開國公。

    “你送我小羊了麼?”無瑕不在意的點點頭,“我還沒見著,不過,總之謝謝你。”

    開國公給她養了成群的小白羊,羊群中是不是增添了一隻,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可是,別人送禮物總是一番好意,應該道謝。

    張艮心中頗有幾分失望,“原來小羊送去了,常叔叔卻沒給無瑕妹妹看。”

    他哪裡知道,那天開國公正為家務事頭疼著呢,哪有心思理會一個小男孩兒送過來的小羊?隨口吩咐小廝送到羊群裡養著了,根本沒給無瑕看。

    開國公正好過來了,聽到他倆在說小羊,拍拍腦袋,“瞧我這記性!給忘了!”他拍拍張艮,“好孩子,叔叔見著了,那小羊雪白雪白的,漂亮的很!多謝你。”張艮大喜,“漂亮吧?我挑來挑去,挑了許久,那隻是最好看的!”開國公誇獎,“無咎,你眼光很不壞。”

    平國公微笑,“廣橫,你小閨女口口聲聲,叫我張大將軍。”

    開國公不由的哈哈大笑,“閨女,你怎麼能叫他張大將軍呢?也太見外了。閨女過來,見過你張伯伯。”無瑕喜孜孜,很聽話的改了口,“張伯伯!”平國公溫和摸摸她的小腦袋,“乖孩子。”

    無瑕生平頭一回見著威名遍天下的征虜大將軍,殷勤的看著平國公,“張伯伯,您從沒打過敗仗對不對?真是了不起。”平國公微微笑了,“你爹爹也從沒打過敗仗。”如果我稱得上了不起,那麼,廣橫也是一樣的。

    “是啊,我爹爹也沒打過敗仗!”無瑕笑得像朵花。

    圓圓忙撲到蘭將軍腿邊,仰起小臉,急切問道:“爹爹,您打過敗仗麼?”蘭將軍蹲下身子,笑咪咪告訴她,“小寶,爹爹也沒打過敗仗。不過,爹爹和張大將軍,和你姑父,是不同的。張大將軍和你姑父是統帥,爹爹不是。”圓圓年紀小,也不懂統帥不統帥的有什麼不一樣,喜笑顏開,拍起小手掌,“您也沒打過敗仗麼?太好了!”

    “我是無名小卒,跟在大將軍身邊效勞的。不過,我也沒打過敗仗。”常紹笑著走了過來。

    “哥哥真厲害!”無瑕和大寶、小寶,齊聲歡呼。

    常紹向長輩們見了禮,蘭將軍很高興,“大郎,你是接舅舅來的?”常紹笑著指指無瑕和圓圓,“舅舅,我是給嬌嬌和小寶當馬夫來的。”她們兩個這麼小,哪敢讓她們單獨騎馬,定要有人跟著才行。

    “原來如此。”蘭將軍恍然大悟。

    無瑕和圓圓一起興沖沖看著他,“您回來了,我倆又多一個馬夫!”圓圓嘰嘰咕咕的跟父親說著,“從前只有姑父一個馬夫,可不方便啦。後來大表哥回來,便好了一點,再添上您,更齊全。”蘭將軍樂的不行,“嬌嬌,小寶,這還用說麼?你倆又多一個馬夫!”

    平國公看著兩個小姑娘,眼熱,“廣橫,你小閨女可愛。”開國公樂呵呵,“震川,你今晚便能回家,你家有三個姑娘呢,個個水靈靈,招人喜歡。”

    平國公和開國公一樣,家裡有三子三女。

    “想念至極。”平國公歎息。

    出征之外,最牽掛的還是妻子、兒女。

    身穿朱紅武弁服,溫文爾雅的皇太子由文武官員陪著,如眾星捧月一般,緩緩走了過來。

    皇太子生的眉清目秀,白淨斯文,神態間有股子與生俱來的尊貴清逸之氣。

    平國公、開國公、蘭將軍、常紹見皇太子過來,忙帶著四個孩子拜見了。皇太子微笑著走過來,親手扶起幾個孩子,“不愧是名門之後,個個聰慧不凡。孤在大本堂常看見小張,是極為熟識的,這位小哥想必便是蘭將軍的長子大寶,這圓圓臉的小姑娘年紀最小,定是小寶。”他含笑看向板著小臉、嚴肅認真的無瑕,聲音如春風般和煦,“這位紫衣小姑娘,想必便是開國公的掌上明珠,無瑕了。”

    不知怎麼的,皇太子看到眼前這稚嫩的小姑娘,便想到她在太平路上騎著閃電專注向前的模樣,心中一陣柔軟。又認真又單純,也只有孩子才能這樣吧?

    “太子殿下目光如矩。”官員們紛紛奉承。

    別說皇太子認人認的很准,便是他真認錯了,也不會有誰特意指出來的,只會將錯就錯。

    無瑕對皇帝、平國公這兩位聞名已久的大英雄很崇敬,對他們的兒子卻沒什麼興趣了。見過皇太子,她便一臉肅穆的站著,跟個小大人似的。圓圓小,覺察到周圍的凝重,怯怯的靠近表姐。無瑕見小表妹慢慢挨過來了,忙握住她的小手,鼓勵的捏了捏。

    圓圓是個樂天派,握著表姐溫暖的小手,甜甜蜜蜜的笑起來。

    圓圓的笑顏,和無瑕的嚴肅,形成鮮明對比。

    皇太子看在眼裡,不覺微微一笑。

    回城的時候,無瑕和圓圓騎著小馬駒並肩而行。一紫一紅兩個漂亮的小姑娘,成了郊迎隊伍中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回了城,便是祭告太廟、獻俘、進見皇帝、領慶功宴這一類的事,和四個孩子就沒有相干了。張艮和大寶、小寶、無瑕一一告別,“我爹回來了,我家肯定要辦宴會的,到時候你們一起來吧。”張艮邀請。

    “好啊,等著你家的貼子。”大寶笑著答應了。

    “好呀好呀。”圓圓一向愛湊熱鬧,聽到平國公府有宴會,眼睛亮晶晶,快活的點頭。

    張艮看向無瑕,笑道:“咱們兩家是世交,妹妹你不來不行。”

    “我娘去我就去。”無瑕一絲不苟的說道。

    宴會麼,蘭夫人要是不去,肯定也不許她去。

    商量好,四個孩子分了手,各回各家。

    張艮自有平國公府的人接了去,常紹先把大寶、小寶送回蘭家,之後才陪著無瑕,輕快的馳回開國公府。

    “我見著舅舅了,還見著了張伯伯。”回到開國公府,無瑕得意的向蘭夫人炫耀,“舅舅是很威風的,張伯伯更神氣,他這人一看上去便令人信服!”

    蘭夫人對著無瑕是一點脾氣也沒有的,笑咪咪,“那是自然。”

    無瑕跟蘭夫人吹噓了一通,想起了陸先生,“娘,我要去見先生,把今天的情形講給她聽。”常紹微笑,“哥哥陪你去。”無瑕點頭,“好呀,哥哥陪我去。哥哥,我去換衣裳,你等我片刻。”常紹答應著,無瑕換衣裳去了。

    蘭夫人抿嘴笑笑,衝常紹伸出兩個手掌,“大郎,十天啊,只有十天。”

    常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孩兒記得呢,十天。”

    他的神情,羞澀中又有幾分悵惘。

    蘭夫人生出“吾家有子初長成”之感,感慨萬千。大郎,傻孩子,你總算是知慕少艾了。

    無瑕換好衣裳,牽著哥哥的手,歡快的去了涵碧館。開國公這人雖然讀書不多,卻溺愛無瑕,在涵碧館中給她建了一個藏書閣,四處搜羅書籍,把能買到的書全買回來了,種類繁多。陸先生正親手整理藏書閣中的書冊,分類放置,所以,雖然今天無瑕不上學,陸先生卻還在涵碧館。

    兄妹兩個到了涵碧館,陸先生正在藏書閣中忙活著,四五個小丫頭在一邊幫忙,聽陸先生的指揮,“這本是種樹的書,放到雜學的書架上。”陸先生在冊子上記下書籍的名稱之後,交給小丫頭,小丫頭忙接過來,找到書架,小心的放了上去。

    一場戰亂過後,書,是很珍貴的。

    “種樹的書也有呀。”無瑕隨著哥哥走進來,聽到陸先生的話,不由的嘻嘻笑,“爹爹真是的,什麼書都買。我又不學種樹。”

    陸先生見常紹和無瑕進來,微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溫和的問好。常紹恭敬的還了禮,無瑕學著男孩兒的樣子做了個揖,“給先生請安。”陸先生和常紹見她淘氣,都是微笑。

    無瑕拉著陸先生,洋洋得意講著郊迎是如何的隆重、張伯伯是如何的威嚴卻又可親、舅舅是多麼的疼愛孩子們,常紹站在一邊微笑聽妹妹說話,偶爾碰觸到陸先生清亮的眼神,他有些慌亂的低下了頭。

    在美麗安靜的陸先生面前,他時常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陸先生帶著無瑕在藏書閣四處看了看,“這樓有三層,下面兩層用來藏書,最上頭的一層,給你做琴房,如何?”無瑕很樂意,“甚好。有個琴房,很風雅。”

    “琴。”常紹心中默默念叼。

    陸先生走到書架前,想起今天遇到的一樁驚喜之事,微笑指給無瑕看,“這《金剛經》竟是唐代所刻,無瑕,恐怕這是孤本了,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冊。”無瑕不大懂,陸先生便溫柔細緻的解釋給她聽,什麼是孤本,孤本為什麼珍貴,無瑕認真的聽著,不時點頭,表示聽明白了。

    “孤本。”常紹又記住一樣。

    陸先生繼續整理圖書,無瑕不辭勞苦,跑前跑後的幫忙。陸先生忍不住笑了,“無瑕,有小丫頭呢,用不著你。”無瑕嘻嘻笑,“有事弟子服其勞。有我在,用什麼小丫頭呀。再說了,這可是我的藏書閣。”

    常紹咳了一聲,“哥哥要來借書,可以麼?”

    涵碧館的藏書閣,開國公確實說了,是專給無瑕的。

    “那是當然。”無瑕點頭。

    “那,哥哥可老實不客氣,要常來打擾了。”常紹說著話,紅了臉。

    “咱倆誰跟誰呀,你還跟我客氣。”無瑕不解的看著他,一臉的天真無邪,“哥哥,你要來儘管來,想看哪本看哪本。”

    “那我就真的常來了。”常紹臉更紅了。

    無瑕瞅了他好幾眼,悄悄告訴陸先生,“我哥哥這會兒看著有點兒傻,可是吧,他平時不是這樣的,真的。”

    陸先生微笑,聲音也小小的,“我相信。”

    常紹帶著無瑕和陸先生告辭的時候,偷偷看了陸先生一眼,眼神亮亮的,柔情無限。

    這晚開國公深夜方回,回來之後,因喝了酒,怕自己胡亂嘔吐,也怕胡亂說話,不敢回內宅睡。他差小廝去跟蘭夫人說了,想在外院湊合一晚,誰知蘭夫人不肯,定要他回去。開國公無奈,要來冷水洗了把臉,硬著頭皮回去了。

    “夫人,我若是酒後無德,你不許打我。”他渾身酒氣的跟蘭夫人商量。

    “不打你。”蘭夫人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我揮刀便砍!”

    開國公打了個激靈。

    他諂媚的笑,“夫人,慶功宴嘛,不只我喝多了,阿弟更是醉的厲害,被抬回去的。他都被人抬著要走了,還衝著我嘟囔,要來看你呢。明兒個他醒了,一準兒來看你,夫人,見了阿弟,你高不高興啊?”

    蘭夫人笑了笑,命人打來溫水,要親手替他洗手洗臉。開國公受寵若驚,“夫人,我自己洗。”蘭夫人嗤之以鼻,“你手腳聽使喚麼?”開國公不好意思,“那,讓丫頭們洗吧。”他也知道自己喝多了,腦子昏昏的,手腳也不靈便。

    “呸!你這是想要紅袖佳人呢。”蘭夫人佯怒,“想要二八少女白白嫩嫩的小手在你身上摸來摸去?”

    開國公嚇的酒都快醒了,眼神一下子很明亮,“冤枉,冤枉,我是怕累著夫人。”

    蘭夫人樂了樂,喂他喝了杯溫水,替他洗了手和臉,又命侍女打來溫水,替他洗了腳。開國公感動極了,“夫人,從前我喝醉酒,你都不愛理我了。真沒想到,今天你會對我這麼好。”蘭夫人嫣然一笑,“往後你乖乖的,我一直理你。”開國公不由的飄飄然。

    開國公躺在床上,話比平時多,格外囉嗦,從郊迎說到慶功宴,種種細節,都沒有放過,“……震川最小的那個小子,前幾天送了隻小羊過來,是給咱閨女的,我一忙,給忘了……”他含混說道。

    蘭夫人拉下臉,“往後姓張的小子若再想送什麼給嬌嬌,不許要。”

    年齡這麼小,懂什麼?小孩兒家親密親密本來也沒什麼,可是張家的小子,不行。

    “震川的兒子,不錯。”開國公翻了個身,迷迷糊糊說道。

    “他家的人,一定不行。”蘭夫人心中有氣。

    蘭夫人還想再說什麼,誰知開國公倦極入睡,沒一會兒房中便響起輕微的鼾聲。“醉成這樣。”蘭夫人看著開國公這樣,也是心疼,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像拍孩子似的,很溫柔。

    第二天開國公還是早早的出了門,常紹則是一大早便被蘭夫人差出去了,到蘭家看望舅舅。無瑕是個勤快孩子,依舊上學去了,“娘,舅舅來了,您差人叫我去。”蘭夫人拿她沒辦法,含笑點了頭。

    巳正時分,蘭將軍便帶著妻子、兒女一起來了,蘭夫人和他幾年沒見面,姐弟重逢,都是落淚。孔氏心軟,也陪著哭,帕子都打濕了。常紹在旁解勸,自己也紅了眼圈。

    “爹爹也會哭呀。”圓圓看著父親流淚,覺得很是稀奇,小聲和大寶嘀咕。

    大寶抹著眼淚,“爹爹也是人,親人久別重逢,當然會哭。”

    圓圓懵懂的點頭,“哦,這樣。”

    圓圓天生的愛笑,很少哭泣。

    “娘,舅舅,舅母,莫再哭了。我已差人去叫嬌嬌了,若是嬌嬌回來,看到你們哭成這樣,她准會掉金豆子。”常紹柔聲勸道。

    無瑕若是看到母親哭,不淚流滿面才怪。

    常紹這句話還真管用,蘭夫人拿過帕子拭淚,吩咐侍女打水過來,和孔氏都洗了臉,重新勻了面。蘭將軍也收了淚,坐在姐姐身邊,殷勤問著別後情形。

    等到無瑕小姑娘從涵碧館回來,母親正和舅舅、舅母笑盈盈的說著話,哥哥陪著大寶、小寶玩耍,一室和樂。

    “無瑕小姑娘回來了。”見她進來,大家都笑。

    無瑕見過長輩們,又和哥哥、表哥表妹問了好,撲到蘭將軍懷裡,興滴滴,“舅舅,您做了件大好事,給我救回來一位好先生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01:05 AM

第51章 緣份

    蘭將軍瞅著無瑕花朵般的小臉蛋,心裡癢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嬌嬌,她是你救的,不關舅舅的事。”無瑕笑嘻嘻,“您就甭謙虛了,都是您的功勞!先生說,她要來拜謝您。”

    無瑕方才不是照常去上課了麼,陸先生知道蘭將軍今天來訪,憶起往事,滿懷感激,要親自向蘭將軍拜謝救命之恩。

    “用不著,用不著。”蘭將軍連連搖頭,“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嬌嬌,你跟先生說,她把你教的很好,舅舅應該感謝她。”

    “阿弟,莫讓我家小無瑕跑來跑去的傳話。”蘭夫人笑吟吟,“會累到孩子的,姐姐心疼。還有,我閨女有大名了,勞駕你叫她無瑕。”

    她不喜歡別人叫她的乳名,知道麼?

    “無瑕小姑娘。”蘭將軍恍然,忙改了口。

    圓圓很會湊趣的坐了過來,“爹爹,您看我的臉蛋圓不圓,眼睛圓不圓?表姐給我起了個新乳名,叫圓圓,我蠻喜歡。”

    “圓圓小姑娘。”蘭將軍從善如流的改口,“人如其名,圓圓的,可愛極了。”

    圓圓快活的嘻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

    蘭夫人溫言細語,“無瑕,圓圓,你倆一起去請先生過來,好不好?”兩個小姑娘高興的答應了,“好呀。”跳下地,準備往外走。

    大寶忙過去拉著圓圓,“哥哥陪你一起。”常紹也牽起無瑕,“走吧,一起。”四人跟長輩們告別,一起出了門。

    常紹帶著弟妹們出去之後,蘭夫人想到常紹情竇初開的模樣,不由的抿嘴笑,“阿弟,你當日出手救人,不光嬌嬌要謝你,大郎也要謝你。”蘭將軍不明所以,“姐,您的意思是……?”

    他有些犯迷。難道姐姐是說,大郎對妹妹實在太過關心,嬌嬌有了好先生,大郎也感謝舅舅?這也不值得姐姐開懷大笑啊,大郎疼妹妹,那還用說麼。

    孔氏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困惑的看著蘭夫人姐弟。

    蘭夫人笑,“阿弟,嬌嬌的先生姓陸,美麗嫻雅,世所罕見。大郎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像她一樣清麗脫俗的姑娘。”

    蘭將軍和孔氏都是又驚又喜,“姐姐您是說……?”

    好啊,這真是太好了,大郎已是這個年紀,應該有喜歡的姑娘家,應該娶妻成家了。

    “這位陸先生,很美?”蘭將軍摸摸下巴,“大郎可是個好孩子,得娶個漂亮媳婦兒,方才配得上他。”

    孔氏不解的問道:“你不是救過她麼?難不成竟沒留意?”大郎一眼就相中的姑娘,相貌定是不俗,你那時候沒看到麼。

    蘭夫人也奇怪,“那時候可是你把她帶回常家的。你騎著馬,抱著嬌嬌,她在後頭跟著,蓬頭垢面的,狼狽的很。不過,回家之後,我便命人帶她梳洗去了呀,之後她特地拜謝過你。”

    蘭將軍笑,“我沒正眼看過她。姐,你弟妹可是孔家二老的掌上明珠,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岳父岳母把書香門第才貌雙全的女孩兒嫁了給我,我哪好意思看別的姑娘家啊?”

    蘭夫人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條線,孔氏臉上飛紅,小聲嗔怪,“當著姐姐的面,你,你……”話沒說完,連耳後根都是紅的,羞的低下了頭。

    蘭將軍看著她傻樂,“娘子,我這是實話實說。”

    孔氏家中小康,自幼也是嬌生慣養的,蘭將軍如今是龍虎將軍,有些威望了,當年卻只是一個小兵。孔家愛女能嫁當時肯嫁名不見經傳的蘭將軍,他心中是很感激的,更何況孔氏性子溫柔婉順,在她面前,蘭將軍真是百練鋼化為繞指柔,夫妻二人感情好的很。這不,當著蘭夫人的面,蘭將軍也敢說起甜言蜜語。

    “別這樣,姐姐會笑話。”孔氏紅著臉小聲央求。

    “我沒聽見,沒聽見。”蘭夫人樂呵呵,“阿弟,弟妹,你倆說的話我姐姐真沒聽見,姐姐就想著,若是你們能快點給蘭家添上三寶、四寶,便好了。”

    蘭家只有蘭將軍一個男丁,蘭夫人自然他多生幾個小侄子。只有大寶和圓圓,怎麼夠?

    “放心,三寶、四寶、五寶、六寶,都會有的。”蘭將軍拍胸脯保證。

    孔氏羞的滿臉通紅。

    常緒、常縉知道今天蘭將軍要來,都請了假沒上學,和常朝霞、常晚霞一起過來了,拜見過長輩們。蘭將軍見了常緒和常縉,笑道:“二郎三郎都長高了不少,甚好。弓箭練的怎樣了?等會兒要考考你倆。”常緒笑道:“舅舅,您快別提這個了,方才三弟還意意思思的,不敢進來呢。他呀,箭術沒練好,怕您考校!我這做二哥的也好不到哪兒去,不瞞舅舅說,我那兩下子,比起大哥可差遠了。”常縉紅了臉,“舅舅,我用心練習來著,爹爹也請了師傅教我,可是總也練不好。”

    蘭將軍笑著拍了拍他,“你還小呢,往後好好練。”常縉忙點頭,“是,舅舅,我一定好好用功,不讓您失望。”

    正說著話,常紹帶著三個孩子,陪著陸先生一起來了。陸先生少不了向蘭將軍拜謝,蘭將軍很是謙遜,“那是嬌嬌的意思,和我沒什麼相干。先生盡心盡力的教導嬌嬌,我這做舅舅的應該道謝才是。”好一番客氣。

    常朝霞一直想不明白,蘭夫人和嬌嬌住在鄉下,怎會遇到陸先生難得一見的人才?到了這會兒,才如夢方醒:原來陸先生是蘭將軍救下的孤女。

    “這真是時也運也命也,他隨隨便便打抱不平一回,嬌嬌便有了個好先生。”常朝霞暗暗苦笑。

    嬌嬌,你命真好。

    “請叫我的大名,無瑕。”無瑕一臉嚴肅。

    我給自己起的大名多好聽呀,總是叫我的乳名是怎麼回事?我快六歲,不是小孩了。

    蘭將軍知錯便改,忙笑道:“無瑕,你進來之前,舅舅正和你二哥三哥談論箭術呢。好孩子,舅舅教你射箭,好不好?”

    無瑕醉心於騎射,蘭將軍是聽姐姐說過的。

    無瑕喜孜孜,“好呀,您教我射箭。舅舅您知道麼?我已經能射著小兔子了!”

    眾人都表示驚奇,“無瑕你才多大點兒,便能射著小兔子了麼?真是不可思議。”蘭夫人笑著命人把裝兔子的籠子拎了過來,“呶,便是這隻,咱們無瑕小姑娘給它起名叫易得。”

    “它很容易的便被我得到了,所以叫易得。”無瑕得意的告訴圓圓。

    “表姐好厲害!”圓圓崇拜的看著無瑕,眼神熱烈。

    “三妹妹,你天賦太好了。”常晚霞羨慕說道。

    同樣是爹爹的女兒,為什麼三妹妹這麼機靈呢?我便不行。

    “天道酬勤。”無瑕神色認真,“好好練,你也一樣。”

    “小小年紀,不知什麼時候便會擺出幅大人樣子來。”蘭夫人、陸先生等人看著無瑕一本正經的樣子,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是笑意盈盈。

    這樣的神情,若是放到別人臉上,准會顯得老氣橫秋。可若換了無瑕,卻是又有趣又可愛。

    “練箭去。”蘭將軍哈哈大笑,“無瑕,圓圓,走了!”

    蘭將軍帶著幾個孩子去了演武場,連常朝霞和常晚霞也跟著湊熱鬧去了。陸先生則是和蘭夫人、孔氏留下來,品茗閒談。

    有蘭將軍和常紹在,幾個孩子玩的都很開心,連常晚霞也壯著膽子挽起了小弓。

    常緒一直留神看著蘭將軍的神色,等到蘭將軍空閒的時候,他忙走過去,殷勤遞過帕子,“舅舅,您擦擦汗。”又遞過茶水,“舅舅,您潤潤喉。”蘭將軍接過茶杯,笑著問他,“二郎,你在國子監讀書,如何?”

    雖然帝國才剛剛成立,可是皇帝很重視教書育人,特旨成立了國子監。常緒是開國公的兒子,以恩蔭的身份,在國子監讀書。

    “國子監大儒林立,自是好的。”常緒笑道。

    蘭將軍點點頭,“你爹爹出征在外,也時常憂心你和三郎。你要用功。”

    常緒瞅著周圍沒人,面色遲疑的說道:“國子監是不錯,可是大本堂更好……”

    到大本堂讀書,自然是為太子或秦王、晉王做伴讀,做了伴讀,和太子、諸王的交情自然非同一般,對將來的仕途,大有好處。

    蘭將軍慢慢喝著杯中的茶水,若有所思。

    常緒小聲道:“我聽說皇上不只重視諸皇子的文學,也重視武功,近日會精心挑選幾位武將到大本堂擔任教官。舅舅,我覺得您能選上。”

    蘭將軍本領過人,又是開國公的內弟,這樣的好事,應該輪得著。

    蘭將軍把茶杯還到常緒手裡,笑著拍了拍他,“二郎,來,教給弟弟妹妹練箭。”常緒忙答應著,跟蘭將軍過去了。

    練了會兒箭,又到跑馬場上騎了會兒,無瑕和圓圓一人一個馬夫,快活的想要飛起來。

    常晚霞看到閃電和追風箭一般的躥了出去,嚇的小臉發白。“大姐,這麼快,三妹妹和小表妹不害怕麼?”她握緊常朝霞的手,手心兒全是汗。常朝霞笑了,“不怕。小晚你看,三妹妹和小表妹身姿筆挺,一定是不怕的。”

    一個人怕或不怕,從神情中能看出來,從身姿中也能看出來。

    常晚霞後怕的點頭,“知道了。”

    三妹妹和小表妹,膽子可真大呀。

    無瑕和圓圓玩的很開心,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兩個小姑娘鼓著小臉頰吃的很香,每人吃了滿滿一碗飯還嫌不夠,又添了半碗。圓圓餓了,無瑕一到吃飯便非常專注,兩個孩子都顧不上別的,埋頭猛吃。

    眾人看在眼裡,都覺可樂。

    看著這兩個可愛的小姑娘,任是什麼樣的煩惱,也煙消雲散。

    午飯過後,常緒、常縉和常朝霞、常晚霞很識趣的告辭,正房裡只剩下蘭夫人的兒女和娘家人。

    還有陸先生。

    知道了常紹的心意,蘭將軍便把陸先生當成了自己人,隨口問道:“到大本堂讀書,怎麼樣?”

    大本堂是太子、諸皇子讀書的地方,去大本堂的當然不可能是小女孩兒,也不可能是常紹,常紹已經是軍中的奮威將軍了。有可能去的,只有常緒和常縉。

    蘭夫人欣賞著杯中碧綠青翠的茶湯,“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孔氏雖沒問出來,卻用溫柔的眼神看著蘭將軍,和蘭夫人的疑問是一樣的。

    無瑕眼睛一亮,機靈的跑到陸先生身邊,央求她發表高見,“先生,您說說。”

    無瑕目光清澈如水,分明是很相信,先生說出來的,一定是至理名言,見解不凡。

    眾人的目光也投向了陸先生。

    常紹跟著眾人一起看過去,眼神很溫柔。

    大家都看著她的時候,他也敢看。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盞,“二公子和三公子,其中必定有一人要到大本堂讀書的。”

    “為什麼呀。”無瑕殷勤問道。

    大家都看著陸先生,連大寶都格外專注。圓圓聽不懂長輩們在說什麼,大眼睛轉了轉,甜甜笑了。

    “和國公爺地位相當的人家,家中子弟,都有優渥的待遇。”陸先生把左丞相、平國公等家中的子弟一一數過,“左丞相的長孫,是太子伴讀;平國公幼子是八皇子伴讀;只有常家,三位公子,大公子是自己立的軍功,二公子三公子都在國子監讀書,並無特殊寵遇。”

    皇帝很注重獎賞功臣,他是不會讓這種狀況長期持續下去的。開國公府,也會有子弟到大本堂讀書。

    “可,大本堂早就有了。”孔氏不解。

    陸先生微笑看了常紹一眼,“之前大公子沒有回京,或許皇上想對大公子有所獎勵也說不定。可眼下看來,皇上並沒這個意思。”

    既然不特殊獎勵常紹,那麼,常緒、常縉,肯定有一個要得著好處。

    皇上不會表現得好像對開國公府很不待見似的,畢竟開國公的功勞太大,世人皆知。

    眾人都聽的很入迷。

    “若是二選一,還是三公子為好。”陸先生侃侃而談,“二公子和太子、秦王、晉王年紀相仿,若真做了伴讀,不外乎是這三位。六皇子卻和三公子一樣,今年也是十歲,若三公子做伴讀,應該是六皇子。”

    為什麼做六皇子伴讀比做太子、秦王、晉王的伴讀好呢?無瑕專注看著先生,漆黑靈動的眼眸中滿是好奇。

    蘭夫人和蘭將軍一時半會兒的也沒想明白。

    陸先生欠欠身,溫和說道:“皇上,春秋正盛。”

    皇帝才不過四十多歲,精力非常充沛,太子卻才十五,秦王、晉王和太子不過相差一兩歲。這樣的三兄弟長大之後,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明爭暗鬥呢。做他們的伴讀,難免會捲入權利之爭,不得脫身。六皇子卻不一樣,他年紀小,哥哥們便是相爭,也沒他什麼事。做他的伴讀,相比較來講,安生多了。

    這些話雖然陸先生沒有明說,可蘭夫人、蘭將軍仔細想想,哪有不明白的?不由的歎息,“正是這個道理。”

    蘭夫人當即決定 ,晚上開國公回來,便跟他說。

    陸先生見蘭夫人露出了然的神情,笑了笑,品評起茶水。

    “先生真有學問啊。”無瑕雖沒太怎麼明白,也是搖頭晃腦的讚歎著。

    “真有學問啊。”大寶和圓圓附合。

    圓圓是半句沒聽懂,不過,她讚歎的最為真誠。

    常紹看向陸先生的目光更加明亮,如夜空中的星子一般,璀璨耀眼。

    ──

    張艮說過平國公府會宴客,結果還真是,平國公回京後不久,平國公府便給幾戶相熟人家送了請貼,開國公府和蘭家,都在被邀請的客人當中。

    蘭夫人聽到要到張家做客,滿心的不情願。不過,開國公和平國公的交情擺在面前,不去是萬萬不行的。開國公帶著三個兒子,蘭夫人帶著三個女兒,一齊去了平國公府。

    平國公府占地甚廣,府中有假山,有湖水,景色秀麗。

    到了平國公府,常晚霞緊緊跟在常朝霞身後,須臾不敢離開。常朝霞很照顧小晚,溫言撫慰她,介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兒和她認識,耐心十足。

    無瑕和圓圓被安排著和幾位同齡小姑娘一起在湖畔的涼亭中玩耍,蘭夫人不放心,特地差了小翠跟在身邊。

    平國公府待客很周到,涼亭中有數名伶俐的侍女聽侯差遣,涼亭外還有兩名老成嬤嬤帶著小丫頭來回巡視,務必讓小客人們賓至如歸,玩的盡興。

    湖畔景色如畫,無瑕坐在亭中,清風徐來,沉醉的咪起了眼睛。

    內侍和宮女簇擁著兩名身穿天藍色繡九團龍袍服的男孩兒走了過來,張艮陪著他們,和其中的一人說說笑笑,形容親呢。

    另外一個男孩兒身姿飄逸不群,不過,沒見他開口說話。

    一名內侍把嬤嬤叫過去說了句什麼,嬤嬤神色一稟,“是。”她帶著小丫頭走到涼亭中,陪著笑臉,把其餘的幾位小姑娘都請了出去,只剩下無瑕和圓圓。

    七皇子緩步過來,臉上帶著淺淺笑意,“許久沒見面,還記得我麼?”

    他含笑看著無瑕,心中很是警惕。若是眼前這小姑娘再說聲“不記得”,他大概真會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拉著她狠狠打一頓。

    無瑕不滿看著他,“七殿下,你封王了麼,便穿九龍服?”

    朝廷儀制,天子袍服十二龍,親王九龍,若是皇子尚未冊封為親王,不應該這麼穿。

    七皇子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不由的有些生氣。這小丫頭看著聰明,卻怎會這麼笨呢?

    小丫頭,我得好好教教你,要不,你會胡亂得罪人的。

    八皇子和張艮說說笑笑的走了進來。

    八皇子看到圓圓,眼睛亮晶晶的跑了過去,“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叫阿昶。”他熱心的告訴圓圓,昶字是哪個,怎麼寫,“你呢,你叫什麼?”

    圓圓甜甜笑,“我叫小寶。”

    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一見如故。

    他和她的緣份,是命中註定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01:09 AM

第52章 白芙蓉

    八皇子和圓圓興致勃勃的說起話,不時驚呼,“你也愛吃玫瑰餅?和我一樣啊。”“你都會騎馬射箭了?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小不點兒呢,這麼能幹。”圓圓嘻嘻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我的小馬駒叫追風,跑的可快了!”

    八皇子羨慕不已,“聽名字便知道,一定跑的很快。”

    要不然,小馬駒怎會叫追風呢。

    圓圓快活的指指無瑕,“我表姐的小馬駒叫閃電,比追風個頭高一點,很神氣!”

    閃電是圓圓最先見到的小馬,圓圓對她的喜愛之情,即便在有了追風之後,也沒有改變過。提起追風,便想起閃電。

    八皇子笑了,“小常的閃電,真是久仰大名。”

    銀川公主是為什麼會進到寶慶宮的,他也略知一二。若不因為覬覦閃電,蠻橫索取,銀川公主也不會觸怒皇帝,以至被禁足一百天。

    能讓銀川公主這般念念不忘的,一定是匹又漂亮又神氣的小馬駒。

    張艮笑著招呼七皇子和無瑕坐下,命侍女捧上新鮮瓜果,“這紅心脆和綠波盈是才從西域運過來的,很甜。”紅心脆和綠波盈都是蜜瓜,一個色澤橙紅,一個顏色翠綠;一個酥脆多汁,一個甘甜爽口,食後餘香繞口,經久不散。

    “我喜歡紅色的。”圓圓看到色澤誘人的蜜瓜,高興的笑了。

    她的笑容比瓜果還要甜美。

    八皇子忙拿起一塊紅心脆遞給她,“小寶你吃。”圓圓接過來,笑嘻嘻謝了,咬了一口,忍不住讚歎,“真甜呀。”

    西域氣候乾燥,陰雨天少,瓜果格外甘甜爽口。

    “很甜麼?”無瑕見了,大為心動。

    張艮是做主人的,自然很熱情,揀了塊月牙形狀的綠波盈遞給無瑕,“世妹,這塊好看,給你。”這塊甜瓜顏色碧綠青翠,形如彎月,看上去很美。

    無瑕接過綠波盈,奇怪的問道:“你怎地又叫我世妹了?”

    張艮笑道:“咱們兩家是世交,我比你大,自然我是世兄,你是世妹。”

    “這樣。”無瑕點點頭,吃起蜜瓜。

    蜜瓜很甜,香氣襲人,她享受的咪起了眼睛。

    七皇子知道她吃起東西來最是專心致致,默默坐在一邊看著,並不做聲。張艮客氣的讓著他,“七殿下請隨意用些果子點心。”七皇子搖頭,“畏涼。”張艮知他身子一向嬌弱,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八皇子周到的照顧圓圓吃瓜,心無旁騖。

    蜜瓜糖份很大,吃著甜,但是粘手,吃完之後,侍女打過溫水,眾人都洗了手。

    七皇子雖沒吃瓜,也把手伸到了水盆中。他的手雪白細膩,柔和的像要溶入水中似的,無瑕站在他身邊,看的入了迷。

    真好看呀。

    七皇子瞅見她認真著迷的神情,啼笑皆非。

    小丫頭,你這是在輕薄我,知道麼?

    “大堂姐有幾句話托我告訴你。”侍女遞上雪白的巾帕,七皇子擦乾了手,站起身,示意無瑕和他一起出去。

    “銀川公主麼?”無瑕不滿的問道。

    銀川公主比大公主還在大上兩歲,七皇子所說的大堂姐,應該是她了。

    “對。”七皇子言簡意賅。

    八皇子抬起頭,目光中滿是詫異,“大堂姐有話要告訴小常?”

    都被關到寶慶宮了,她還想折騰什麼呀。

    七皇子淺淺笑,“是好話。”

    銀川公主被鐵面無私的郭嬤嬤管教的沒脾氣,懺悔書寫的越來越誠懇,越來越……卑微。這個時候,她還敢囂張跋扈不成。

    八皇子釋然,“原來如此。”

    是好話呀,那快去吧,去吧。

    張艮忙道:“七殿下,你和常妹妹便在涼亭中說說話,我帶八殿下和圓圓四處轉轉去。八殿下想看看花,還想釣魚、划船。”

    “我想到湖邊走走。”七皇子語氣溫和,可是,語氣不容置疑。

    張艮無奈,“七殿下請。”

    七皇子緩步走了出去。

    他天生的容貌出眾,連走起路來也別有一番風采,令人一眼望過去,只覺得賞心悅目。

    張艮送無瑕出去,柔聲問道:“世妹,你會游水麼?”無瑕歪頭想了想,“從前是不會的。不過,你提醒我了,回家之後我便跟我爹我娘說,要學游水。”大夏天的,整個人撲到水裡,該多清涼呀,想想就有有趣。

    張艮交代道:“世妹,你到了湖畔,走路要小心,莫離水太近。”無瑕不經意的點點頭,“好呀。”快步去了。

    張艮招手叫來一個婆子,小聲吩咐了幾句,婆子滿面笑容的答應,“三公子您就放心吧,老奴省得。今天來的都是尊貴客人,湖上、湖邊都有會水的人守著,斷斷不會出事的。”張艮點點頭,“如此甚好。”

    八皇子和圓圓湊在一起商量了商量,和張艮說了一聲,出去玩耍了,“小張,你在這裡等著七哥,我和小寶去去便回。”張艮笑著說道:“可別走遠了。”八皇子搖頭,“不會,小寶想看花,我帶她看看,摘上幾朵,便回來。”

    走過一個花圃旁,見圃中山茶花開的爛漫多姿,八皇子命內侍拿了小銀剪刀過來,“小寶,你喜歡哪朵?”圓圓踮起腳尖往花圃中瞅了瞅,咧開小嘴笑,“有白有紅的那個。”八皇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小心翼翼剪下一朵白芙蓉。

    七皇子帶著無瑕走到湖畔的大柳樹下,停下了腳步。

    美人在水中的倒影大概和尋常人不同,七皇子才站在水邊,原本游來遊去的幾尾黃金錦鋰好像自慚形穢似的,沉到水底,不見了。

    “這就是所謂的沉魚麼。”無瑕蹲下身子,好奇看著湖水。是真的呢,方才明明是有錦鋰悠閒自在的游來遊去,這會兒卻不見了!

    魚兒啊魚兒,你們是遊累了想歇歇,還是看到七殿下生的美麗,看呆了,不知不覺間沉了下去?

    “在看什麼?”七皇子見她神情專注,也跟著蹲了下來,往水中看。

    無瑕轉過頭,眼前是一張如玉雕般完美的面龐,膚如凝脂,精緻絕倫。

    她殷勤的笑了笑,伸手指著湖水,“你把手伸進水裡玩一會兒,好不好?”

    想起方才看到的柔美情形,心裡癢癢,還想再看看。

    她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掛著笑意,狡黠可喜。

    “小丫頭,有求於人的時候你便是這幅模樣!這會兒不衝我板著小臉了吧,不質問我了吧?”七皇子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你玩,我便玩。”他淡淡說道。

    “好呀,一起一起。”無瑕快活的笑著,兩隻小手伸進清澈的湖水中。

    她的手掌白嫩可愛,七皇子忽然想起了豆腐。細細的,嫩嫩的,讓人看見便想咬一口。

    他的手也伸進水中。

    兩人玩了一會兒水,無瑕瞅著七皇子一雙柔荑般的手掌在水中擺動,滿意之極。

    太好看了。

    “我大堂姐快要出寶慶宮了,她托我告訴你,她對你並無惡意。不只沒有惡意,她還很喜歡你的天真率直。”七皇子輕聲說道。

    無瑕板起小臉,不做聲。

    誰信她呀?她那個人,從頭到腳都寫著三個字:不可信!

    七皇子淺淺笑了,“小丫頭,你這樣不對,知道麼?我說了這句話之後,雖然你心裡一百個不信,一千個不信,可是,你應該做出深信不疑的樣子,還應該說,你也很喜歡銀川公主。”

    “才不要!”無瑕伸出小手掌拍水,清脆說道。

    “任性的小丫頭。”七皇子無奈。

    兩人身後不遠處站著幾名內侍,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七皇子,唯恐他一個不小心,掉到水裡去。他若真掉到水裡,就皇上那性情,大概是……跟著的人全別打算活了。

    七皇子陪無瑕玩著水,慢慢告訴她,“我父皇出身平民,天下皆知。我祖父家裡很窮,父皇小時候常常吃不飽飯,大伯會偷偷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暗中塞給弟弟。我父皇對大伯父是什麼樣的感情,可想而知。大伯父臨終之前把一子一女託付給我父皇,父皇流著眼淚答應大伯父,一定善待侄子侄女。”

    無瑕板著小臉,一下一下的拍著水。

    七皇子柔聲道:“父皇雖罰了大堂姐,可父皇還是很疼愛她的,明白麼?小丫頭,你往後若和我大堂姐遇上了,不必怕她,但也不必惹她,記住了沒有?”

    就算貴為公主也不能隨意侮辱大臣幼女,銀川真想拿你怎麼樣,父皇也不許。可,你若和銀川屢次起了衝突,卻不是什麼好事了。在父皇心目中,恐怕還是大伯父的親生女兒、他的親侄女,更親近些。

    無瑕嘴角抿得緊緊的,神情倔強。

    七皇子看著這倔倔的小姑娘,心中一陣疼惜。

    ──

    開國公和蘭夫人帶著兒女們從張家告辭之後,會合了蘭將軍一家,驅車離開。開國公也不騎馬,上了蘭夫人的馬車,很好興致的問著無瑕,“閨女,爹和娘帶你到書鋪子逛逛,好不好?”

    開國公命人給無瑕搜羅了很多書籍,不過,那都不是無瑕親自挑選的。

    “好!”無瑕點頭。

    開國公哈哈大笑,“爹是個粗人,今天也跟著我閨女逛逛書鋪,風雅風雅。”他攬過無瑕,一邊講著宴席上好玩好笑的事,一邊看著寶貝女兒的臉色,蘭夫人也覺出無瑕不大高興,跟著湊趣。他倆齊心合力的哄著,無瑕漸漸高興起來。

    到了書鋪,下了馬車,無瑕一手拉著開國公,一手拉著蘭夫人,開開心心的走了進去。

    蘭將軍、常紹等人隨後也進來了,常家、蘭家本來人就不少,再加上侍女、小廝,書鋪中頓時人滿為患。

    書鋪老闆是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見這麼多人一湧而入,穿戴打扮又很華貴,便親自過來招呼,“幾位,這是新到的遊記,這是新到的話本,有趣的很。”

    無瑕一排一排看過去,遇到沒見過的書,或看著順眼的書,便伸手指指。開國公便會衝書鋪老闆揮揮手,“要了!”書鋪老闆後來也不招呼別人了,就跟著開國公和無瑕。他這會兒心肝兒亂顫,多少本了?這小姑娘挑了多少本了?這……這得多少銀子啊。要是真的全買,得頂上我一個月,不對,兩三個月的!

    “這些,可不便宜啊。”老闆見無瑕還在指,開國公還在揮手,心裡犯嘀咕,陪著笑臉提醒道。

    “怎麼,擔心老子給不起錢?”開國公瞪了他一眼。

    開國公樣子長的凶,書鋪老闆嚇的臉色發白,“不敢,不敢。”他連聲說道。

    開國公哼了一聲,招招手,便有小廝緊著送上一錠黃澄澄沉甸甸的金子,“這些夠不夠?不夠還有。”書鋪老闆眼睛快被晃花了,連聲說道:“夠,夠,足夠了!”

    老闆熱淚盈眶。

    拿著金子來買書,太感動人了。無瑕把書鋪子轉了個遍,凡她看著順眼的書,開國公都吩咐包了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01:16 AM

第53章 自作多情

    常紹也不上馬了,匆匆到了開國公和蘭夫人車前,“爹,娘,前面那人提到孤本,我去問問,看他是否願意轉讓。”開國公不明所以,笑道:“什麼孤本?大郎你也要學咱們無瑕小姑娘,變風雅麼?”蘭夫人卻知道常紹意圖所在,抿嘴笑了笑,“大郎,快去吧,爹娘等著你。”常紹答應一聲,趕忙追那兩個書生去了。

    “什麼孤本?”開國公一臉迷糊。

    蘭夫人笑笑,附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句話。開國公嘴角抽了抽,愁眉苦臉。大郎還惦記著嬌嬌的先生呢?真是的,這京城裡多少閨秀不能娶,偏要招惹嬌嬌的先生。大郎你把先生娶了,我上哪再給嬌嬌尋這麼合心意的先生去?

    蘭夫人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暗暗掐了他一把。

    阿橫你也太狠心了,陸先生她是姑娘家,青春年華不能耽擱,懂麼?

    “我情願給她一千畝地。”開國公用口型說道。

    蘭夫人白了他一眼。地,你就知道送地。

    兩人或是無聲的用口型說話,或是忍不住小聲耳語,沒敢大聲說話。無瑕在車廂裡呢,手裡捧著本才買來的遊記,看的津津有味。

    “閨女,你全能看懂啊?”開國公湊過去,討好的問道。

    “看不懂的可多了。”無瑕頭也不抬,“看得懂的就看,看不懂的就蒙。”

    蒙?開國公和蘭夫人相互瞅了瞅,都覺得暈。

    閨女,你說起“蒙”,也說的這般理所當然啊。

    “這位兄台。”常紹腿長步子大,沒多久便追上了藍袍男子和青袍男子,“敢問,兄台手中有本《周易考注》,對麼?”

    藍袍男子和青袍男子停下腳步,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常紹。見常紹人物英挺俊秀,衣著華貴講究,卻沒有什麼紈絝習氣,面目溫和,也便和客氣和常紹作了個揖,彼此見禮,那青袍男子道:“確有一本。不過,書是祖上傳下來的,弟雖不才,尚得溫飽,書是不肯出手的,兄勿要強人所難。”

    常紹方才追上來之時,心中是有些著急的。聽青袍男子這麼說,倒慢慢冷靜下來了。

    他可能確實有溫飽,可是,他這個人,只有溫飽便夠了麼?到醉仙樓呼朋喚友,推杯換盞,對他來說,顯然是極大的樂趣。他說“書是不肯出手的”,一臉大義凜然的模樣,可他若是真的不肯出手,藍袍男子怎會說起方才的話?他們相交時日已久,難道會對好友的底細一無所知。

    常紹客氣的拱拱手,“如此,是弟冒昧了。打擾,就此告辭。”

    青袍男子打了個哈哈,“哪裡,哪裡。”

    他眼中的那抹失望和掙扎,沒有逃過常紹的眼睛。

    雖然青袍男子不願賣書,可和常紹交個朋友他還是樂意的。兩人相互留下姓名、居所,彬彬有禮的告了別。

    常紹和這二人分別,大踏步離去,上了馬。

    或是騎馬,或是乘車,常家和蘭家眾人離開了。

    常紹回家之後,便命人打聽了那姓程的青袍男子,程芾。有姓名、有居所,打聽起來不難,小廝很快回報:程家世代讀書,原來也有些家底,不過這程芾不善經營,家裡原本有幾百畝地,盡皆典了出去,如今程家已是有些敗落了。

    常紹親自到程家拜訪,以“友朋之間,何分彼此”為名,送了程芾三百畝地。

    程芾就算清高得起來,他妻子、孩子也要吃要喝要上學,三百畝地送上門來,哪容得他推讓。

    他當然也不能平白無故收常紹這三百畝地,長長歎了口氣,滿臉不舍的走入內室,半晌,捧了一本由青綾裹著的書冊來,“常兄,弟無以為報,以此相贈。”

    常紹掃了一眼,書冊上寫著四個古拙的大字,《周易考注》。

    他眼中閃過絲驚喜,客氣了兩句,便收下了。

    常紹告辭之後,程芾坐立難安,長籲短歎。他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本書,換了三百畝地,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有了這三百畝地,今後可再不許你典賣了!除了日常嚼用,往後還要傳給兒子呢。你做老子的,若是躺了下來,什麼也不留給兒子,好意思麼?”程芾氣的渾身發抖,“無知婦人!”和妻子吵了一架,氣惱的出了門,依舊和朋友喝酒論文去了。

    常紹出了程家,騎上馬,春風得意馬蹄急,回了開國公府。

    “也不知她看了這本書,會怎樣?”常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不安。

    他手中捧著這本書,去了涵碧館。

    已是申時了,無瑕應該下學了。他接妹妹下學去。

    到了涵碧館,常紹不由的楞住了:開國公和蘭夫人坐在樓前的石凳上,一邊吹著涼風,一邊時不時的相互看一眼,行動舉止之間,滿是老夫老妻的和諧和默契。

    都來接妹妹了啊?常紹迎著父母或是狐疑或是揶揄的目光,傻了眼。

    “大郎,過來。”開國公無聲的說著話,拍了拍身邊的石凳。

    常紹硬著頭皮走過來,見過爹娘,小心翼翼的石凳上坐下。

    他渾身不自在,仿佛坐的不是石凳,而是針氈。

    門開了,陸先生手中牽著無瑕的小手走了出來,兩人均是笑意盈盈。

    “爹,娘,哥哥!”無瑕看見外面等她下學的三個人,高興的叫道。

    開國公和蘭夫人一起迎上去,“閨女,下學了?今兒個學了什麼啊?”又笑著跟陸先生道了辛苦,“費心費心,多謝多謝。”陸先生微笑,“哪裡話,是我份內之事。無瑕聰慧的很,聞一知十,舉一反三,教她,半分不費力氣。”開國公和蘭夫人聽了這話,都是笑的見牙不見眼。

    無瑕得意的笑著,衝常紹招手,“哥哥,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啊?”

    常紹硬著頭皮走過來,微笑說道:“是本書。前朝一位姓鄭的名士所著,《周易考注》。”

    陸先生很有興味的“咦”了一聲,“難得之至,這本書可是孤本,世間再無第二冊。”

    無瑕很是感動,“哥哥,你是重金購得這孤本,要送給我的麼?”

    高高興興的從常紹手中接過青綾裹著的書冊,喜笑顏開,“哥哥,你太好了!”

    無瑕笑得燦爛明悅,像陽光下迎風搖曳的花朵,透著濃濃的喜悅和歡欣。

    常紹神色遲疑,不知該說什麼。

    蘭夫人肚中好笑,卻不好露出來,忍的十分辛苦。開國公哈哈大笑,“大郎知道咱們無瑕小姑娘是風雅之人,特地千辛萬苦的尋了這孤本相送,真是好哥哥!”他彎下腰,樂呵呵看著寶貝女兒,“閨女,你的藏書閣裡,又多了件寶貝!”無瑕喜滋滋,“可不是麼?先生說了,爹爹買回來的書裡,有一套唐代所印的經卷呢,很貴重很難得的。這不,哥哥又給我添了一本!”揚起書冊,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陸先生微微笑著,落落大方。

    常紹猶豫了許久,輕聲說道:“無瑕,你還看不懂,這本書是講你說的那本天書的,先給先生看看,好不好?”

    “好呀。”無瑕笑嘻嘻點頭,“先生看吧,看完講給我聽。這書太難了,我是看不懂的,蒙也蒙不出來。”

    蘭夫人笑著把無瑕“看得懂的就看,看不懂的就蒙”的話說了出來,眾人都樂。

    無瑕殷勤的把書捧給陸先生,“先生,您替我收著吧。”陸先生微笑接了過來,瞅見書冊上四個古拙的大字,已是滿目驚喜,一頁頁翻過去,更是連聲讚歎,“珍本,孤本,難得之至。”

    陸先生抬起頭,正好遇上常紹柔情又羞澀的目光。常紹和陸先生目光相接,忙慌張的低下頭,陸先生雖是一向鎮定,也是心中一悸。

    這樣的目光,單純,真摯,不含一絲渣滓,滿含情意……

    真情是可貴的。

    開國公、蘭夫人帶著子女和陸先生告別,依依不捨的走了。

    陸先生站在臺階上,望著這一家四口遠去的背影,眼神沉靜而溫柔。

    微風吹動她淺綠色的衣袂,飄飄欲仙。

    ──

    陸先生所料不差,皇帝果然在某天召見開國公商討軍務時順便問了常緒和常縉,“廣橫,你家二郎和三郎,性情、學問如何?”開國公心中一凜,忙道:“臣的次子很好學,很孝順,這孩子什麼都好,不過,臣覺得他文弱了些。臣的第三個兒子年紀還小,性情未定,倒是乖順的很,一直規規矩矩的。”

    皇帝不由的一笑,“在廣橫眼中,有孩子不文弱麼?”

    你自己是這幅模樣,大概不管是誰,都會覺著文弱吧。

    開國公大力讚美,“皇上英明。臣粗魯了些,便看著哪個孩子都覺文弱。”

    “做父親的,不偏心便好。”皇帝笑道。

    開國公淨說大實話,“皇上,臣還是略有些偏心的,疼小兒子多些。”

    皇帝笑了笑,“偏疼小兒子,這也是人之常情。”

    開國公回家之後,惴惴不安的問著蘭夫人,“夫人,皇上會讓三郎去大本堂吧?”蘭夫人把他和皇帝的話細細問了一遍,猜測道:“皇上要一個孩子去大本堂,為的就是酬你的功勞。你既說了二郎文弱,偏疼小兒子,應該是三郎。”

    皇帝和太子雖然一直是父慈子孝,可太子性情不夠果敢,有些文弱,皇帝哪會願意再給他挑選一位文弱的伴讀呢?便是秦王、晉王,因著數年之後便要就藩,總領一方軍政,皇帝也不會願意他們文弱的。

    皇帝既然是為了酬功,知道開國公偏疼小兒子,為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但願如此。”開國公滿懷希冀。

    “一定會的。”蘭夫人柔聲安慰他。

    果然,沒過兩天,皇帝便下旨,命開國公第三子常縉為六皇子伴讀,入大本堂讀書。開國公大喜,“大本堂那可是太子和諸皇子讀書的地方,犬子有幸伴讀,臣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皇帝勉勵了幾句,開國公再三謝恩,方才退了出來。

    出了殿門,開國公神清氣爽。

    六皇子小著呢,性情又平和,給他做伴讀,甚好甚好。

    開國公回到家,把三個兒子叫到面前,說了常縉到大本堂給六皇子做伴讀的事。常縉吃了一驚,忙問道:“爹爹,我麼?”他一時間跟不敢相信似的,手足無措。

    常紹微笑拍拍他,“可不就是你。爹爹說的很清楚。”

    常緒有片刻呆楞,不過,很快回過神來,也笑著拍了拍常縉,“三弟,恭喜恭喜。”

    常縉紅著臉一一道謝,“謝謝大哥,謝謝二哥。”

    開國公勉強了幾句,交代他到了大本堂之後務必要謹言慎行,凡事不可隨意,常縉恭敬的答應,“是,爹爹。”

    常紹和常緒也交代了他許多好話。

    常縉連連點頭。

    “大郎,你帶你三弟練練騎射。他是常家的孩子,讀書行不行的先不說,功夫不能輸給別人。”開國公吩咐道。

    常紹答應,“是,爹爹。”帶著常縉,練習射箭去了。

    單留下了常緒。

    開國公招手命常緒到自己跟前,溫言說道:“二郎,有些話雖然你不說,爹爹心裡也明白。你一定想著,大哥是長子,爵位和國公府將來全歸他,你是次子,本來已經很委屈了,結果到大本堂讀書這樣的事也輪不著你,反倒是弟弟占了先。二郎,你的心事,爹爹都明白。”

    常緒眼圈一紅,撲通一聲跪下了,“爹爹,孩兒不孝,方才真這麼想過。”

    他確實有點委屈,我比不上大哥也就算了,他是嫡,也是長,我沒法爭,可是連弟弟也比不過,憑什麼?

    開國公雖是粗人,對自己親生的兒子怎能不疼惜?摸著常緒的頭,他歎了口氣,“兒子,你大哥雖是長子,他可沒享過什麼福氣。他出生的時候爹爹和夫人要躲官兵的搜捕,東躲西藏,很是狼狽,夫人奶水不足,又沒糧食,你大哥連麵糊糊也喝不上。後來,是爹爹到一個為不富不仁的惡人家中偷了一隻能產奶的羊,你大哥這才喝上了羊奶,才沒餓死。”

    常緒聽父親說著往事,也覺心酸,低聲道:“大哥小時候真可憐。”

    “你出生的時候,爹爹已有些聲望了,你一出生,便在錦繡堆中。”開國公憐愛的看著他,“爹爹那些年征戰在外,心中最牽掛的便是你。你是爹親生的兒子啊。”

    常緒從小到大,極少有和父親如此親近的時候,父子天性,他把頭埋到父親膝前,失聲痛哭。

    “你是爹的兒子,爹心裡有數。”開國公拍拍他。

    常緒哽咽著,連連點頭。

    父親心裡有數便好。

    這年的八月,應天府和其餘行省一樣,舉行了鄉試。

    蘭夫人對鄉試很關心,令開國公大感詫異,“夫人,這和咱們有何相干?”咱們是國公府,孩子們又不考功名。不光咱們,阿弟家也是。

    蘭夫人白了他一眼,“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鄉試過後,那方家可就沒話可說了吧?婚書該還給陸先生了吧?

    婚書一還,陸先生便不用顧忌重重,可以放開懷抱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29 PM

第54章 索還

    金桂飄香時節,應天府鄉試結果出來了,共取中七十二名舉人。

    按理說,這些舉人是應該等到次年春天參加會試和殿試的,可是國家初立,人才匱乏,朝中急缺官員,不只地方官,連京城六部之中許多要職也是虛位待人。於是,來不及等到次年的會試和殿試,皇帝便任命這七十二人全做了官。

    這七十二人之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鄉試第一名,解元方磐。方磐二十出頭的年紀,人物俊逸不群,文章花團錦簇,皇帝親自召見之後,很欣賞他的才華,任命他為監察御史。監察御史在本朝品級為正七品,當然也說不上是什麼高官,可是對於一個才中了舉的士人來說,這樣的職位,卻是連做夢也不敢想的。舉人,正七品,正常來說,這中間的距離可是大了去。

    一時之間,方解元成了京城士庶眼中的幸運兒。中瞭解元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之後又被皇帝親自召見,親自任命為監察御史,這是多大的榮耀。

    方解元成了街談巷議的人物,茶樓裡,大街上,處處能聽到他的名字。閒人們每每提到方解元,便會熱烈的議論著,口沫橫飛。

    皇帝大概是為了表示自己渴求人才的心意,雖然只是鄉試,中了前三名的解元、亞元、經魁也被他特旨給了跨馬遊街的殊榮。解元方磐年輕俊秀,騎著匹黑色的駿馬,身上披著紅綢,走在最前面;亞元是位面貌儒雅的中年人,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微笑,正是圓圓的舅舅,孔溥;經魁,也就是鄉試的第三名,臉嫩嫩的,身量不高,竟只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三人被簇擁著走在中間,一路之上都有無數人爭先恐後的圍觀。

    方解元面如凝脂,目如明星,遠遠看上去,渾不似塵世中人。

    “長的實在太好了。”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看向方解元的目光都有些癡癡的。

    路邊一棟二層樓上,窗戶推開,有人臨窗往下看。“妹妹,你哥哥是一心為你著想,精心為你挑選的這個人。你瞅瞅,這人生的好不好看?”一位華服少婦面帶微笑,指著樓下緩緩而過的方解元,殷勤看向位妙齡少女。

    這少婦高高梳著飛仙髻,遍體綾羅,滿頭珠翠,顯然是位養尊處優之人。

    妙齡少女打扮的很是素淨,可是一雙眼睛大大的,嫵媚中透著野氣,一眼看過去,便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華服少婦跟這妙齡少女說話的時候,滿臉陪笑,溫柔的近乎諂媚,“你哥哥只有你這一個親妹妹,不知如何寶貝你才好呢。便是嫂嫂我,也是真心疼你,好妹妹,我們還會害你不成?快過來看一眼,這方解元生的真是極好,謫仙一般的人品。”

    妙齡少女被自家嫂嫂哄著勸著,不情不願的到了窗邊。

    “呶 ,三個騎著馬的人,便是最前面的那個。”少婦含笑指指樓下。

    馬背上的方磐玉貌朱顏,風姿秀異,令人傾倒。

    妙齡少女本來有幾分不耐煩的臉色,看到他,變成了驚豔。

    少婦偷眼看著,見她神色變了,不禁暗暗得意。小姑子好容易在寶慶宮熬夠了一百天,被放出來了,可是並沒有真正學乖,明知道皇上是什麼意思,還想著嫁到功臣勳戶。廣陵王被妹妹弄的沒法子,唯恐她再鬧出什麼事來,失了皇上的歡心,便搶先下手,替他相中瞭解元方磐。這方磐可是已經被皇上召見過了呢,他這人才,連皇上都讚不絕口,“配得上朕的侄女。”皇上已經有了金口玉言,妹妹,這還由得你不嫁?你呀,便是之前再怎麼著煩感,真見了方解元,也會動心的。

    華服少婦微笑往街道上看了過去。方解元這樣的風采,妙齡少女看到了,如何會不芳心暗許?不可能的。

    街道上很是熱鬧,路人紛紛議論,“哎,你聽說了麼?這位方解元年方二十,風神俊秀,尚未娶妻!”“真的麼?這下子可好了,中瞭解元,得了官,什麼樣的貴女娶不得?依我看,像他那般俊秀的人物,公主也配得上!”

    “妹妹可聽到了?他這樣的人物,公主也配得上。”少婦抿嘴笑。

    “哪裡配得上了?”妙齡少女雖是驚豔,卻還嘴硬著,“他是什麼身份,也配尚公主?一個七品小官罷了。”

    哪比得上國公府的世子呢。那可是將來的國公爺,整個府邸全是他的,可以傳之子孫,無窮無盡。

    這兩個人,自然便是廣陵王妃和銀川公主了。

    廣陵王妃忙道:“妹妹,他出自書香門第,身份可不差。”

    銀川公主哼了一聲,“我便是看不上!”

    廣陵王妃見她口中雖說著看不上,語氣卻不蠻橫,便知她心中鬆動,便耐心的勸道:“妹妹,你已是公主之尊,女子當中,還有誰強過你?便是什麼國公夫人,侯夫人,到了你面前,身份都不夠看的!你呀,只要挑一個相貌俊美、性情溫存的駙馬,讓他陪著你風花雪月,富貴尊榮的過一生,豈不是自在的很?橫豎皇上疼你,你的公主府一定會美侖美奐,絕不比什麼公侯伯府差。”

    銀川公主想了想,倒也動心。

    住在自己豪華舒適的公主府,美貌又溫順的駙馬陪伴著……

    廣陵王妃見狀,聲音更溫柔了,“他家中父兄都已過世,只有老母在堂,家中人口簡單,多好。你呀,只要……”

    銀川公主神色變了,忿忿道:“父兄都已過世,便是說他在朝中無人照拂!這樣的人若做了駙馬,全靠哥哥和我提攜!”

    皇家公主,要嫁一個方解元這樣沒有家世沒有依靠的男人,銀川公主覺得委屈。娘家是天底下最富貴的,夫家可以差一等,但是,不能差這麼多吧?

    廣陵王妃對著驕橫的小姑子,頭隱隱作痛,強笑道:“妹妹想多了,他是解元,自是有才的。”

    銀川公主沉下臉,“他再怎麼有才,靠哥哥,靠我,靠他自己,能做多大官?能有多大的權勢?臨川若嫁人,皇后定會替她挑選朝中最好的人家,到時候,我的駙馬定會被臨川的駙馬比下去!”

    臨川公主今年也十三了,皇后已在查看駙馬人選。銀川公主想想方解元的人品,頗有幾分心動,可是,想到自己的駙馬會輸給臨川的駙馬,又覺不能容忍。憑什麼啊,臨川她和我一樣是公主,還沒有我生的美麗動人!

    廣陵王妃沒想到銀川公主會說出這樣的話,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你想什麼呢?臨川公主她可是皇后所出,你跟她比?你……你雖占了個公主的名份,可你是皇上的侄女,不是親生女兒!

    廣陵王妃心中有氣,沉聲道:“妹妹,你哥哥可是已經相中了方解元,也回稟過皇上了。皇上親自召見了方解元,對他很是讚賞,這門親事,差不多算是定下來了。妹妹若不滿意,哥嫂也沒辦法,你自己去跟皇上說!”

    廣陵王妃說完,轉身回到桌前坐下,面帶怒意,一言不發。

    她是受了廣陵王的託付,一心想辦好這件事的。可是,小姑子若是存心要跟臨川比,這可真是讓人心頭起火。比什麼?你是皇上的侄女,臨川是皇上和皇后的唯一嫡女,能比麼。皇上再怎麼念著昔日的情意,再怎麼疼你,難道會勝過親生女兒。

    “一百天少了,應該再關她一年半年的。”廣陵王妃心中恨恨。

    再關上一年半年,看你還敢不敢心比天高。

    你哥哥都愁成什麼樣了,你還在這兒挑三揀四的,不懂事。

    廣陵王妃在銀川公主面前一直是滿臉陪笑的,這會兒她破天荒的變了臉,銀川很是驚奇。你是平民之女,好運嫁了我哥哥,才有這王妃的尊榮,竟敢給我臉色看了?

    “嫂嫂好大的脾氣。”銀川公主譏諷的笑道。

    廣陵王妃看看趾高氣揚的小姑子,想想自己一心要做個好嫂嫂,聽說她在宮裡和開國公府的三小姐起了衝突,被皇上關到寶慶宮思過,便不顧一切的衝出王府,想要替她討回公道,不由的有些心灰意冷,“王爺只愛美人,我兒子身體越來越差,小姑子又是這樣。”

    “你哥哥,畢竟不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廣陵王妃央求的說道:“他已經稟明了皇上,你再不答應,皇上會怎麼看你哥哥?無能、辦事不力、不關心妹妹、不能委以重任……妹妹,你哥哥若在皇上面前不落好,難道你便高興了?你和他是親兄妹啊。”

    “他是我的親哥哥,難道不該為我著想?”銀川公主一臉任性的叫道:“他怎麼不給我挑個好的?!”

    要是有這人的容貌,再有左丞相或平國公那樣的爹,我會不答應麼?

    “他怎麼不為你著想?”廣陵王妃苦笑,“方解元,已是他能為你挑到的最好的駙馬。”

    皇帝有了不挑家世的話之後,廣陵王便沒敢在高門大戶中尋摸,眼光放到了家世平平的人家。方解元世代書香,又有這樣的人才,和銀川公主其實很相配。廣陵王給妹妹挑的這個駙馬不能算錯,連皇帝看了,也是滿意的。

    “最好的。”銀川公主喃喃著,失神的跌坐到椅子上。

    曾經做過多少美夢啊,誰知道,到頭來卻是這樣的。

    方解元人才確實好,可是,一個男人,只有人才就夠了麼?

    “要是你沒進寶慶宮,不會這樣。”廣陵王妃煩惱的說道。

    在銀川公主被罰思過之前,皇帝從沒跟廣陵王提過銀川公主的婚事。廣陵王還一直以為,皇帝早已為她選好了駙馬,成竹在胸。後來卻有了那樣的話。可見皇帝是對銀川公主失望了,改了主意。

    “你還不如一直跟哥嫂住在王府,也就沒有這回事了。”廣陵王妃說著沒用的廢話。

    “都怪那個小丫頭。”銀川公主聽著廣陵王妃的話,想明白了原委,欲哭無淚。

    要是沒有那個小丫頭,叔父怎會罰我?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選方解元那樣的人做駙馬,簡直是娶了一個男人進門,除了他本人,什麼都指望不上。

    不過,他長的還算俊俏。

    “我只要駙馬,他那個寡母,我可不管。”銀川公主冷冷說道。

    方解元我要了,他不是還有老母在堂麼?他的母親,不能住到我的公主府。

    “這還用說?”廣陵王妃聽到小姑子鬆了口,大喜過望,忙笑著說道:“方家能出個駙馬,已是燒了高香,諒他們也不敢說個不字。”

    他方家有宅子有地的,好意思跟著兒子一起住到公主府麼?還不如依舊住在老宅子裡,何等自在逍遙。

    銀川公主繃著臉,點了點頭。

    ──

    “皇上很閑麼,親自召見方磐?”蘭夫人一直關注著鄉試的事,聽說這件事後,心中很是納悶。

    她特地到涵碧館接無瑕下學,順便問陸先生,“可需出門?我命人替你備車馬。”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夫人,還有一天。”

    說好的三個月之後上門索要婚書,算算日子,再過一天便到了。

    蘭夫人莞爾,“陸先生真是信人。”

    說好的三個月,便是三個月,還差著一天,她便絕不登門。

    “什麼一天呀?”無瑕忽閃著大眼睛,不解的問道。

    她聽不懂娘和先生在說什麼,滿臉困惑。

    蘭夫人很好心情的逗著寶貝女兒,“閨女,再過一天,先生要考較你的功課啊。給你出道題目,限你一個時辰之內,寫篇文章出來。”

    陸先生見蘭夫人這般有興致,不由的微微笑起來。

    “這有何難!”無瑕昂首挺胸,“做篇文章而已,難不倒我的!”

    神氣活現的小模樣,逗的蘭夫人和陸先生都笑了,“淘氣孩子。”

    蘭夫人替她理理鬢髮,柔聲告訴她,“再過一天,先生要出門辦件事,再去一趟九回巷……”

    “我也一起去!”蘭夫人話還沒有說完,無瑕眼睛便亮了,歡快的接了口。

    “咱們沒車夫呀。”蘭夫人故作為難,“你爹爹這些時日都忙,天黑了才回家。”

    “有哥哥呢。”無瑕嘻嘻笑,“讓他給咱們趕車!”

    在無瑕心目中,哥哥和爹爹差不多,騎馬的時候充作馬夫,坐車的時候,他們便是車夫。

    “好啊。”常紹手中抱著個古雅的琴盒,出現在門口。

    無瑕回過頭,高興的迎了上去,“哥哥,你聽到我們說話了啊,真好!你手裡抱著的是什麼?古琴麼?哥哥真好,又送我好物件兒了!”

    常紹無奈的蹲下身子,指給妹妹看琴盒,“是把好琴,單琴盒便漂亮極了。”無瑕瞅了好幾眼,大為滿意,“哥哥,這把琴我喜歡,放到我的琴房吧,等我學會撫琴了,便請爹爹、娘和哥哥一起過來,聽我撫琴。”

    無瑕現在也學琴,不過,才入門,還不得要領。

    常紹笑了笑,溫柔的答應,“好,哥哥替你放到琴房。”

    無瑕笑咪咪的道了謝。

    常紹站起身,緩步走到陸先生面前,輕聲說道:“這是把唐代名琴,名曰春雷……”

    一向沉靜的陸先生滿面驚喜,“春雷?”

    春雷為唐代名琴,制琴名家雷威所作。宋朝的時候,在宣和殿設有百琴堂,春雷稱為第一;後來這把琴歸了金章宗完顏璟,被收藏于承華殿,為明昌禦府第一;金章宗去世之後,捨不得這把琴,帶到陰間做了陪葬品,不過,十八年後春雷複出人間,略無毫髮動,依舊是諸琴之冠!真是天地間之尤物啊。

    這樣的一把名琴,此刻便在眼前麼?陸先生有些不敢相信。

    常紹點點頭,把琴盒放到桌案上,小心的打開。

    琴身造形飽滿,玉徽、玉軫、玉足、龍池圓形、鳳沼長方形,琴底頸部以行草書刻著“春雷”兩個字。

    陸先生珍愛的伸出手,想撫摸它,快碰著的時候,卻停下了。

    太珍貴了,讓人不敢碰觸。

    “給妹妹放在琴房吧……”常紹柔聲說道。

    陸先生抬頭,迎上他溫柔的目光,微笑道:“好啊。”

    無瑕也湊過來看了這把琴,“很名貴麼?哥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她衝常紹伸出小胳膊,常紹笑了笑,俯身抱起她,無瑕捧起哥哥的臉,響亮的親了親,“哥哥,多謝你!”

    常紹紅了臉。

    陸先生低頭注視春雷,像看著稀世珍寶似的。

    無瑕從哥哥懷裡溜下地,探過去一張粉嫩可愛的小臉,和先生一起盯著春雷,一通狠看。

    蘭夫人一直在旁微笑觀看,這時便笑著說起,“後天我和先生要出門,無瑕也要跟著湊熱鬧。上回我們三人出門,是你爹爹趕的車,這回你爹爹忙,我們沒車夫了……”

    “孩兒正好閑著。”常紹說道:“正好充任車夫。”

    蘭夫人笑,“堂堂大公子充任車夫,會不會委屈了你啊。”

    常紹紅著臉搖頭,“孝順您,照顧妹妹,那還不是應該的。”

    “那,便是這般說定了。”蘭夫人笑咪咪。

    陸先生和無瑕專心看著春雷,一大一小兩張美麗的面孔挨在一起,看的入了迷。

    常紹如今在京營之中任職,答應過蘭夫人之後,他便請了兩天假。請假的頭天,他騎馬出門,到了常家一個莊子上,找了個車夫,教他學趕車;請假的第二天,他換了身不顯眼兒的衣裳,趕著車,送蘭夫人、陸先生、無瑕到了九回巷。到了方家門前,停了車,陸先生依舊一個人走了進去。

    上回來的時候,她身穿青衣青裙,樸素無華,這回卻換做淡黃色繡折枝花卉織錦緞衫子,下面撒開碧色雲綾羅裙,雅致中又透著嬌豔,越發襯得她秀美無雙,明豔照人。

    這天是陰天,天色顯著昏暗。陸先生緩緩走過來的時候,方家門房張大了嘴巴,覺得眼前一下子明亮了。

    “我是來求見貴府太太的。”陸先生客氣的說道:“府上存放著陸家一件舊物,煩請交還。”

    三個月了,令郎已過了科舉,婚書,該還我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33 PM

第55章 怠慢

    陸先生被請了進去。這回還是像上回一樣,在客廳中坐了許久,也不見主人出來待客。

    侍女捧上來名色糕點,沏上香氣撲鼻的新茶,陪笑道:“陸姑娘,請您稍等片刻。”陸先生微笑,“我的來意,方太太必是知道的。煩請轉告方太太,三個月之期,今天已經到了,只需將陸家舊物交還於我即可。”侍女陪著笑,笑容中頗有幾分苦澀,“是,陸姑娘,請您稍等,隨意用些茶點。”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端莊的坐著,桌上的茶點,看也沒有看一眼。

    侍女苦著臉進去了。

    陸先生安安靜靜的坐著,等著方太太出面。

    “這麼久了,先生還沒出來?”常紹在車前坐著,有些納悶,“娘,您不是說了麼,先生過來,只是索取一件舊物。”

    蘭夫人不悅,“這家人可惡的很。上回也是這樣,我和你爹爹帶著無瑕在外頭玩了半天,也不見先生出來。其實呢,這家人和先生說的話,不會超過十句。”

    連十句話都說不了,卻這麼久不出來,還可能是什麼原因?當然是陸先生在這家坐冷板凳,無止境的等待了。

    常紹大怒,“娘,您帶妹妹在車裡等著,我去去就來。”

    蘭夫人抿嘴笑,“娘知道。大郎,你去吧。”娘知道你想做什麼,去吧,像方家這樣無恥的,是應該給些教訓。

    無瑕本是懶洋洋靠在蘭夫人身上的,這時卻一下子坐了起來,激動的小臉通紅,“哥哥你要替先生打抱不平麼?去吧,快去吧。”蘭夫人不由的好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壞蛋。”無瑕調皮的衝母親扮了個鬼臉。

    常紹笑了笑,跳下車,“娘,無瑕,我很快回來。”

    手中持著馬鞭,大踏步走到了方家門口。

    門房見他來勢洶洶,怔了怔,陪著笑臉迎了上來,“這位小哥,請問你是……?”常紹更不答話,舉起馬鞭抽了過去,門房沒命似的哀嚎起來,“來人呢,有強盜!”

    常紹把他踹到一邊兒,沉著臉,大步向前。

    方家是金陵舊家,自然是有不少僕役的,聽著聲音不對,便有幾個年青小夥子壯著膽子跑來了,“哪來的歹徒,青天白日的,擅鬧民宅?我可告訴你啊,我家公子新中了舉,是御史老爺!”看著常紹,他們沒一個敢上前的,一邊往後退,一邊戰戰兢兢的說著大話。

    久經沙場之人,一旦發起怒,殺氣畢露。常紹和開國公一樣身材高大,雖說他比開國公俊俏多了,可這會兒他陰沉著臉,渾身上下都露著剛強和霸道,令人不敢仰視。

    常紹大踏步向前,僕役們一步步退後。

    “好大的膽子。”一位中年婦人帶著侍女、婆子出現在前方,冷冷的看著常紹,“天子腳下,你敢這般胡作非為,眼裡還有王法麼?”

    她梳著規整的圓髻,身穿深藍色長褙子,下著黑色馬面裙,一張長臉上雖有怒氣,神情卻還是鎮定的。她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卻有些慌亂,侍女、婆子更是個個緊張,如臨大敵。

    僕役們見了她,不知是心裡有了底氣,還是怕在主人面前露怯,一個挨著一個,慢慢逼近常紹。

    常紹輕蔑的看著她,“你還知道這是天子腳下,講王法?你欠陸家的舊物,打算什麼時候才還啊。”說到最後,常紹拖長了聲音,語氣中滿是鄙夷和不屑。

    方太太上下打量著常紹,目光之中,滿是厭惡,“原來你是替陸家出頭的。”

    我說呢,她一個姑娘家,這些年來是如何一個人挨過來的?果然,她有男人。這不,男人替她出頭來了。

    陸先生在客廳中聽到外頭的喧鬧,快步走了出來。

    “大公子。”她看見院子裡的常紹,怔了怔。常紹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位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此時他處在方家僕役的包圍之中,傲然屹立,咄咄逼人,兇悍之極。

    “陸先生。”常紹看到她,神色緩和下來。

    方太太恨的咬牙,重重的哼了一聲。什麼大公子,什麼陸先生,呸!

    陸先生緩緩走向常紹,“大公子,這位方太太和我雖無深交,卻是先父一位知交留下的遺孀。念在方伯父的面上,請不要在方家動用武力。”

    常紹低頭看著她,聲音不知不覺間變的很溫柔,“我不管方家怎樣,只是不要你久等。陸先生,沒人能怠慢你。”

    “沒人能怠慢你”,陸先生聽在耳中,忽覺眼睛一陣酸澀。

    方太太怒道:“原來閣下硬闖方家,為的就是不讓她久等?真是情深意重啊。”說到情深意重,方太太也拖長了聲音,滿是諷刺之意。

    常紹揚起手中馬鞭,正待要說什麼,卻被陸先生以目光示意,硬生生忍了回去。

    陸先生微笑看著方太太,溫和說道:“彼此世交,無謂做口舌之爭。方太太,您把先父手書還了給我,我即刻離開,再不會前來打擾。上回咱們有三個月的約定,我依約前來,想必您也是守信之人。”

    方太太怒氣沖沖的哼了一聲。

    她當然想做個守信之人,想從方磐手裡有婚書要出來。無奈方磐別的時候都聽話,唯獨這件事上,卻是固執的很,“我和師妹的婚事,是父親的遺命。父親的遺命也可以違背麼?”婚書貼身放著,要不出來;差個機靈的侍女去偷,都沒偷出來。

    陸先生很有耐心的看著她,並沒出言催促。

    她身姿窈窕,俏生生立在庭院之中,似夏日池塘中亭亭玉立的新荷一般清麗可人。

    常紹原本是殺氣騰騰的,這時卻溫和起來,手持馬鞭,好似一謙謙君子。

    這兩人站在一起,男的英俊,女的美麗,令人生出金童玉女之感。

    方太太看著這兩人,覺得無比刺眼。她冷笑了一聲,“若是我改了主意呢?若是我想依著原來的約定呢?”

    婚書在方家人手裡,我家不要你,便退婚;我家若還要你,你還要乖乖的嫁過來!你在我面前擺出這幅架勢做什麼,不知天高地厚。

    陸先生並不動氣,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微笑說道:“方太太說笑了。三個月之前,您已答應過,將先父手書還我。方太太是德高望重之人,哪會出爾反爾呢?那是小人行徑。”

    方太太本是想氣她的,結果沒氣著她,自己反倒怒目圓睜,“你說誰是小人?”

    陸先生語氣淡淡的,“出爾反爾的,自然是小人。”

    方太太怒極,伸手指著陸先生,“你──”常紹沉下臉,向前邁了一步,馬鞭指向方太太,喝道:“放下你的手!你算什麼東西,敢用手指著她!”

    他聲音如炸雷一般,方太太聽在耳中,一陣心慌。身邊雖有不少侍女、婆子,院中雖站著十幾名僕役,自己人不算少,方太太面對著殺氣騰騰的常紹,卻還是覺得底氣不足,生出懼意。

    她下意識的想放下手,又擔心因此顏面大失,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常紹冷冷道:“讓你放下手,沒聽到麼?”

    方太太身邊站著的那三十多歲的婦人是她妹妹金太太,金太太看著常紹的神色,嚇的囉囉嗦嗦拉住姐姐,牙齒直打顫,“放、放下來吧……”方太太恨極,伸手指著金太太,大怒,“難道我怕了他不成?”

    金太太還是囉嗦著,連連點頭。你可不是怕了他麼,你不敢再指著陸姑娘,換成我啦。

    方太太氣了個仰倒。

    “廢話少說,快把陸伯父的手書交出來!”常紹一不做二不休,朗聲說道:“若敢說個不字,我便拆了你家!”

    方太太氣的腦子發昏,大聲吩咐,“快,去把二少爺叫回來!”

    一個長相機靈的僕役聽不得這聲,趕忙答應,“是,太太!”飛奔出去,找方磐去了。

    陸先生微曬,“先父手書,還在令郎手中麼?方太太,我等了你足足三個月,竟還是這樣。”

    你到底是不是方磐的親娘啊,連這個家也不當。

    方太太無言以對,仰頭向天,哼了一聲。

    門房一拐一拐,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太太,太太,宮裡來人了!到家門口了!”

    “宮裡來人?”方太太吃了一驚。

    常紹和陸先生相互看了一眼,都是皺眉。

    一個人到中年的內侍,帶著兩個十幾歲的小內侍,趾高氣揚的走了進來,“哪位是方太太?皇后娘娘宣召。”

    常紹迅速看了這內侍一眼,背過了身,小聲說道:“陸先生,這內侍名叫張全,他認得我。”陸先生點頭,“明白了。”

    方太太忙請內侍進去待茶,內侍大喇喇的仰著頭,笑道:“皇后娘娘等著呢,方太太,請吧。”方太太陪笑,“容我更衣。”管事的點頭哈腰的過來,悄悄往內侍手中塞了個荷包,內侍惦了惦,臉上有了笑意,進屋喝茶去了。

    方太太清了清嗓子,“我這便要進宮,手書的事,稍後再說吧。”

    提到要進宮,她腰杆子挺的筆直。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等到見了皇后娘娘,方太太到底改不改主意,可要定好了。和我出爾反爾,不過是小人行徑,和皇后娘娘出爾反爾,便是天大的罪過了。”

    方太太聽了陸先生的話,若有所悟。

    內侍忽然前來,她一時之間也沒想到會是什麼事。陸先生這麼一說,她卻想到了:必是方磐得了哪位貴人的青目,要談婚事。方太太想到這一點,激動莫名,能請皇后娘娘出面做媒,這是哪家的貴女啊?難不成……是位公主?

    方太太腰挺的更直了。

    陸先生笑了笑,“大公子,咱們回罷。”

    方太太馬上要進宮,總不能這個時候硬逼著她要婚書。再說了,婚書根本不在她手裡。

    常紹也知道此時糾纏無益,點點頭,“好。”和陸先生一起向外走去。

    “我兒子很快便回,你不等等他麼?”方太太酸溜溜的說道。

    陸家這門親事,她是萬萬不願認下的。但是,看到陸家姑娘和另外一個男人親密同行,她卻滿心不是滋味,好像自家兒媳婦偷人似的,難受極了。

    陸先生微笑回頭,“等他做甚。”

    方太太笑了,“你要的手書,他拿著。若想索回,該等他才是。”

    你不是要婚書麼,婚書在他手裡呢,你倒不要等他回來。

    陸先生淡淡道:“答應還手書的人,是方太太;我想要回手書,自然只找方太太。”

    開什麼玩笑呢,說要退婚的人是你,我找方磐要什麼婚書?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我父母均已亡故,只好自己做主。他可不一樣,親娘還活著呢。

    有母親在,哪輪得著他當家作主。

    有你這方太太在,我哪用得著跟方磐討要婚書,我只問著你。

    陸先生淡淡笑了笑,和常紹一起,飄然離去。

    方太太站在臺階上,氣的咬牙切齒。陸家這丫頭,真是可惡極了!

    金太太這會兒不打顫了,怯怯的問道:“姐姐,您進了宮,見了皇后娘娘,怎麼說?您若說錯了話,那可是欺君之罪啊。阿磐訂過親,婚書還在,阿磐他,可是揣著婚書不肯放呢。”

    方太太自信的笑了笑,“我有分寸。”

    我便說阿磐曾訂過親事,如今已退掉了,又能怎樣?難道阿磐肯不顧我的生死,再把婚書拿出來?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麼?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也只有忍著一口氣,認了。

    方太太用心梳妝打扮了,跟著內侍進了宮。

    當天,宮中便傳出賜婚旨意:銀川公主,下降監察御史方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42 PM

第56章 身世

    蘭夫人時而關切的給無瑕夾菜,時而笑咪咪的看看常紹,心情愉悅。

    這會兒是一家四口,和諧美滿,等到大郎娶了媳婦兒,再添了孩子,便更好了。

    常紹雖是想著心事,也覺察到了蘭夫人的目光,忙給母親盛了碗湯,“娘,這個味道不錯。”

    蘭夫人接過來,笑著交代,“你想法子把婚書要回來,莫讓陸先生再出面了。她一個姑娘家,面對著方家那起子爛汙人,難為她了。”

    常紹微笑,“那是自然。”

    開國公本是埋頭吃飯的,聞言一臉迷惑的抬起頭,“夫人,什麼婚書啊?”

    蘭夫人便把陸先生的事說了,“……這方家都要尚公主了,陸先生的婚書,還不應該還了麼?”開國公搖搖頭,“方家這辦的叫什麼缺德事!若不是牽涉著皇家的顏面,真該打上門去,狠狠把那小子揍一頓,揍個半死。”

    常紹贊同,“極是應該!”

    無瑕飯也不好好吃了,放下碗,津津有味的聽父母和哥哥說話。

    開國公感慨,“也不是人人都像方家那小子似的沒擔當。夫人,老李你還記得麼?當年和我一起投的軍。他如今也功成封伯了,算是位新貴。他家就一個閨女,寶貝的不得了,今年十五了,正挑小女婿,想要個斯文讀書人。新得中的舉人當中,還真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姓季,人長的也很清秀,老李相中了。這姓季的少年父母家人都亡故了,他是孤身一人,論理說這樣的少年若能做老李的女婿,不是求之不得麼?誰知老李托人去說親,那少年卻委婉推卻了。說原是有未婚妻的,失散了,正在尋找,不敢另定親事。”

    “有良心的男子,還是有的。”蘭夫人聽了,大為唏噓。

    “夫人這是什麼話。”開國公憤憤,“有良心的男子,你眼前這不就是一個麼。”

    夫人,我很有良心的。

    “怎麼能說眼前就有一個呢,明明是兩個。”常紹不大樂意。

    難道我沒有良心不成。

    蘭夫人和無瑕一起開懷的笑起來。

    九回巷方宅,一樣是滿桌佳餚,方太太和方磐卻是一個面沉似水,一個長籲短歎,都沒動筷子。

    “我明明沒退婚,您卻……”方磐心中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卻不好當面抱怨母親,話到嘴邊,一聲長歎。

    方太太譏諷的看著他,“你和季希孟一起中的舉,你是解元,他是經魁。季希孟逢人便說自己定過親了,正在尋找未婚妻,你這麼說過麼?你跟人提過你有未婚妻麼?阿磐,你別對著我裝清高。你若和季希孟一樣逢人便說定過親,難道皇上耳目這般不靈通,還會把侄女嫁給你。”

    雖說是侄女,卻得了公主的封號,可見是很受寵愛的。能娶這樣的姑娘進門,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娶了她,你還愁不能青雲直上?不能光耀方家門楣?這是多好的事,也不知你裝出這幅面孔,是給誰看的。

    方磐苦笑,“您一直不願認師妹做兒媳婦,我若在外聲稱定過親,傳到您耳中,不是讓您心生不快麼?故此我不敢說。”

    方太太呸了一聲,“你還怕我心中不快?若真的怕,早把婚書交給我了!你不知道,因為拿不出婚書,陸家那丫頭言語有多難聽!”

    想起陸先生犀利的言辭,常紹揮舞起的馬鞭,方太太惱怒之極,漲紅了臉。

    方磐顫聲道:“師妹她……她來了麼?可惜,可惜,若知她今日要來,我定會在家裡等她……”

    三年多沒見了,師妹她還好麼?

    “來了,有個男人陪著她。”方太太聲音冰冷,“阿磐,你就要尚銀川公主了,她也有男人護著,你聽娘的話,婚書還了她,往後方、陸兩家,再無干係。”

    燭光下,方磐淒涼的笑了,“娘,我不還,死也不還。這婚書是老師親手寫就,上面有老師和父親的筆跡,我寧可死,也不會還給師妹。”

    方磐心中無限悲傷。若是父親還活著,老師還活著,我和師妹早就結成連理了啊,我和她是天生的一對,神仙眷屬,誰也不能拆開我們……

    方太太霍的站了起來,厲聲道:“賜婚旨意已經下了,你很快便是駙馬!這當兒還要留著陸家的婚書,你是想害死我麼?”

    方磐奇怪的笑了笑,“做兒子的,哪忍心害娘呢。”

    “那你是什麼意思?”方太太拍了桌子。

    方磐沉吟片刻,湊到方太太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方太太神色陰晴不定,忽喜忽憂,“真的麼?她真的命中如此?”方磐點頭,“老師占卜的時候,父親也在。正是為著這個,老師才會急著把師妹許配於我。”

    方太太心中很是掙扎。一會兒覺得既然娶了位公主,無論如何都得敬著愛著,不能有了二心,一會兒又覺得陸先生實在可惡,竟敢對長輩無禮,這樣的女人若是給阿磐做了小星,豈不是解氣之極?掙扎了許久,方太太也沒拿出個正經主意。

    “只是,她實在難惹。”方太太皺眉道。

    方磐微微笑了笑,“娘,我和師妹見了面,自有道理。”

    以我和她的情份,有什麼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方太太掙扎許久,終是拗不過方磐,歎了口氣,“兒大不由娘,我是管不了你了。”

    皇后娘娘說,銀川公主性情賢淑,溫柔大度。皇后娘娘的話,自然是沒錯的。

    賢淑大度的公主,駙馬便是有個小星,想必她不會介懷。

    有哪個男人能從一而終呢?駙馬也不行。

    ──

    晚飯後,常紹陪無瑕下棋玩耍,開國公和蘭夫人並排坐著,笑吟吟說著家常,小翠面色忿忿的走進來,“國公爺,夫人,凝香院來了人,說二姨娘病的昏昏沉沉,說胡話呢。”

    自打二姨娘被開國公傷了,一直“病”著,府裡沒少給她請大夫。

    蘭夫人淡淡道:“讓人拿了國公爺的貼子,給她請大夫去。”

    開國公沉下臉來,“還沒好?好好的,家裡有個病人,像什麼樣子。明日把她挪到鄉下去,不拘哪個莊子,安安靜靜的,讓她慢慢養病。”

    小翠響亮的答應,笑盈盈的走了。

    讓你裝病,好啊,給你尋個僻靜之處,慢慢養去吧!明兒個一大早便把你送走!

    蘭夫人皺皺眉,沒說什麼。‘

    開國公偷眼看著蘭夫人的神色,心中惴惴。

    常紹一邊陪妹妹下棋,一邊不動聲色的看了過來。見母親不大高興,父親陪著笑臉,很是諂媚,不由的心中微曬。爹爹,這些個半夜折騰人、害母親操心的姨娘,便是您鬧出來的,您不冤枉。

    “阿月,我明晚到咱家的桂莊住。給你帶桂花茶回來好不好?可香了。”開國公討好的小聲說道。

    桂莊因種滿桂樹得名,離大營近,若是練兵晚了,在山莊住著,確實比趕回城裡強多了。

    “隨你。”蘭夫人聲音懶懶的。

    桂莊,常紹心中一動。

    “哥哥,該你了。”無瑕落了子,見哥哥還在沉思,笑嘻嘻的催促。

    “知道了。”常紹回過神,取過棋子,笑著放在棋盤上。

    無瑕又專心琢磨起棋局,明亮的燈光下,她光潔稚嫩的面容,花朵般嬌美。

    第二天下午,常紹驅馬去了九回巷,打算替陸先生索回婚書。快到九回巷的時候,他忽見前方的大道上有幾十匹快馬馳騁而過,不由的愕然,“籲──”的一聲,勒住了馬韁繩。父親?他不是說要到郊外練兵麼?怎地已是下午晌了,還在城裡?

    練兵,桂莊,父親諂媚的笑容……常紹越想越覺不對,父親的諂媚之中,分明有著濃濃的歉疚之意!爹爹,您做什麼事了,難道您又有了新歡,要害得母親傷心不成?

    常紹呆了許久,一提韁繩,縱馬出了城。

    他去了桂莊。

    僻靜的莊園前,看守大門的僕役看到常紹,怔了怔,忙殷勤的跑過來,“大公子,您來了!”常紹騎在馬背上,面色鎮靜,“父親命我送樣要緊東西。”僕役滿臉陪笑,“大將軍才進去不久,大公子,小的帶您進去。”

    絲毫沒有起疑心。

    常紹下了馬,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一路之上都有護衛把守,見到他,聽說開國公命他送了要緊物事過來,都笑著躬身,“大公子請。國公爺一個人在下頭呢,命我等守著。”

    常紹一路暢通無阻,進到了桂莊建在地下的密室。

    走過寂靜的長廊,前頭便是巨石所建的密室了。

    常紹走在長廊上,想到父親居然會挑這個地方密會什麼人,真覺得匪夷所思。這密室是前朝留下來的,原是關押重要囚犯的地方!

    “婉娘,你到底說不說實話?”開國公暴怒的聲音響起來,在這空曠的地下,很有幾分滲人。

    常紹卻覺得心中一鬆,聽父親這話意,他不是來和這女人私會的,是有事要問她。

    “胡大哥到底是怎麼死的?我家大郎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開國公厲聲喝道。

    常紹腿一軟,靠在了冷冰冰的牆壁上。

    “他,他真的是被官兵殺死的呀,屍首都不全!”一個戰戰兢兢的女子聲音,聽起來已是人到中年,不年輕了,“我兒子的親生父親,便是……便是胡大哥。”

    開國公重重的哼了一聲,好像對這女子的話很不相信。

    “真的是!”中年女子聲音急迫,“你相信我!我,我一直仰慕胡大哥,除了他,我,我沒別人……”

    常紹怔怔靠在牆壁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開國公和那中年女子的對話卻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的傳到了他耳中。

    “當年你和阿月同在山上生的孩子!阿月身子不好,昏迷了,你可是好好的!你說實話,我那苦命的孩兒,究竟是生下來便沒了氣,還是你害的?”開國公聲音蒼涼,滿是悲憤。

    常紹想走過去,可是,一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根本挪不動。

    他無力的倚著牆壁滑下來,坐到了地上。

    手扶在冰涼的石塊上,他艱難的挪動身子,慢慢爬到了密室門口。

    密室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開國公,一個是被五花大綁的中年女子。那中年女子雖是年紀大了,相貌依舊有幾分清秀,此刻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恐懼和哀求。

    開國公手持雪亮的長劍,抵在那女子的脖頸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46 PM

第57章 恍若夢中

    常紹趴在地上,感覺全身的力氣在一點一點離自己而去。原本強壯的自己,虛弱而蒼白,像一個空殼。

    “我還活著做什麼?”他模模糊糊的想道。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伸出手,扒住了密室的門。

    “誰?”開國公覺到不對,轉過頭,厲聲喝道。

    常紹抬起頭,一臉茫然,“爹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胡大哥的兒子麼?胡大哥是誰?爹爹,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啊,我怎麼會知道呢?

    開國公看到常紹,吃驚的揚起眉毛,“大郎,你怎地會在這裡?”

    常紹疲倦的笑了笑,“我說,奉了您的命,來送要緊物事,便進來了。”

    開國公心中大叫糟糕,“我怎地沒想到大郎會悄悄的跟了來?怎地沒提前下令,任何人不許擅入密室?”

    他只帶了護衛前來,吩咐過護衛們不許進密室打擾,卻沒想到這僻靜的桂園,會來了常紹。常紹是他的嫡長子,備受器重,護衛們怎會疑他,怎會攔他?

    婉娘瞪大眼睛看了許久,忽然流下眼淚,“孩兒,你是我親生的孩兒!”

    她看著地上的常紹,熱淚滾滾。

    開國公手中的劍本來已經放下來了,聽了她的話,大怒,重又舉起來,架在她頸間,“呸!你裝什麼!當年是誰扔下孩子偷偷逃跑的?我緊著救阿月,顧不上你,等我忙活完,你已經不見了,孩子扔在地上,只剩最後一口氣!”

    婉娘被他罵的灰頭土臉,低下頭,哀哀哭泣,“我不是,我沒有,我沒有……”

    開國公怒目瞪了她一會兒,收劍還鞘,走到常紹面前,把他扶了起來,“大郎,跟爹出去說。這女人哭哭啼啼的,好不討厭。”扶著常紹走到外頭,把密室門關了,兩人一起靠著牆壁坐了。

    常紹面色慘白,連嘴唇也沒了血色,困難的開口問道:“爹爹,我真的是……?”

    他從小和蘭夫人相依為命長大,蘭夫人待他關懷備至,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可能不是蘭夫人親生的。如果是平空有人走到他面前,跟他這麼說,他准會勃然大怒,撥刀便砍,可這是在密室之中偷聽到的,是開國公親口說的……

    常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開國公長長歎了口氣,“大郎,說起來,這都是命。”

    他拉過常紹,讓常紹靠在他肩上,慢慢說起往事。

    元末盜賊四起,民不聊生,開國公和蘭夫人連飯也吃不飽,無奈之下,上清風寨入夥,做了盜匪。清風寨的大當家姓劉,是個胸無大志的笨人,因著上山早,坐了第一把交椅;二當家姓胡,卻是位文武全才的能人。開國公和劉大當家合不來,卻和胡大哥極為投契。

    劫掠富戶為生,開國公一下子闊了,衣食無憂。

    可清風寨名氣漸漸大了,別的山寨能不眼紅麼?官兵能不圍剿麼?既要和別的山寨搶地盤,又要和官兵周旋,連睡覺也睡不安穩。

    胡大哥一直很照顧開國公。他仿佛是出自什麼大戶人家,敗落了,才落草為寇,他是清風寨唯一通文墨的人,他教會了開國公識字、讀兵書。

    他早年間妻子亡故,並沒續娶,一直是單身一人。山寨裡有個小頭目的妹妹叫婉娘,生的標緻,性子也機靈,寨子裡有不少人向她哥提親,但是,她哥都沒答應。婉娘大約是喜歡胡大哥的,當著人背著人都跟胡大哥目送秋波,不過,胡大哥對她淡淡的,不怎麼理會。

    開國公曾看見婉娘從胡大哥的屋子裡出來,頭髮有些散亂,慌慌張張的。

    之後,胡大哥便被劉大當家差出去了,不知辦件什麼秘密之事。

    蘭夫人那時剛好懷了身孕,跟著開國公在山上,很是過了段擔驚受怕的日子。蘭夫人漸漸顯懷的時候,天已經很冷了,大家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襖。

    竟沒人注意到,婉娘也懷了孕。

    開了春兒,清風寨眾人由劉大當家帶領著,做了幾票大買賣,驚動了官兵,圍剿清風寨。這批官兵很彪悍勇猛,清風寨受到重創。那時候的情形真是不堪回首,開國公和兄弟們被包圍,殺成了血人,蘭夫人卻留在山上,獨自面對生產的痛苦。

    等到開國公殺出重圍,趕到山上,看到的情形令他悲痛欲絕:山頂的小屋裡,妻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才出世的孩兒小臉慘白,已斷了氣。

    小屋的那頭,婉娘也生下了孩子,她懷抱嬰兒,一臉驚恐。

    開國公撲到妻子身邊焦急的呼喚,從身上帶著的水壺裡倒出還帶著體溫的水喂到妻子口中,蘭夫人睜開眼睛,虛弱的叫了聲,“阿橫”,就又昏了過去。

    開國公替妻子蓋好被子,跑出去支起鍋,升了火,在角落裡搜出一把小米,煮了碗小米粥,小心的喂給蘭夫人喝了。喝過小米粥,蘭夫人臉上慢慢有了血色。

    開國公抱起已沒了氣的孩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眼淚流了滿臉。

    這時他抬眼望去,卻發覺婉娘已不見了,只扔下一個才出生的孩子。那孩子也很瘦弱,哭都哭不出來,可是,好歹還有一口氣。

    開國公哪能讓蘭夫人醒來之後,看到已經斷了氣的孩兒?他抹了把眼淚,把婉娘的孩子抱到蘭夫人身邊放好,自己抱了親生的孩兒,尋了個木箱子,脫下自己的衣裳鋪在下面,含著眼淚把孩子放了進去。

    “苦命的孩兒。”開國公忍著眼淚,從懷中取出早就為孩子打造好的銀手鐲、銀腳鏈,顫巍巍放到了孩子身邊。

    他把孩子淺淺的埋了,便匆匆趕了回去。

    官兵並沒追到這偏遠的山上,他和蘭夫人在這裡躲了兩天,阿弟趕來了。

    開國公覺得做盜匪畢竟不是好事,便沒帶著阿弟入夥。蘭將軍那時在附近的村子裡住著,表面上還是位良民。

    看著荒廢的山寨、遍地的屍首,兩人都是落淚。

    他們商量過後,決定投奔義軍。

    蘭夫人才生產,不便移動,開國公和阿弟一人守著她和孩子,一人下山弄糧食和補品,對付了一個月。一個多月之後,蘭夫人才勉強能下地。

    蘭夫人身子真是虛弱的很,脾氣也不好,只有看到懷裡的嬰兒,才會露出溫柔的笑意,才會露出生機。

    開國公那時真是慶倖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他不能想像,要是蘭夫人知道孩兒生下來便斷了氣,還能不能支撐,能不能活下來。

    她真的是太虛弱了,仿佛風一吹便會倒下。

    開國公沒敢再回自己埋孩子的地方,不過,他常看著那個方向發呆。阿弟有時候會走過來,和他一起往那邊看,一句話也不問。開國公有時候真是懷疑,阿弟是不是發覺了什麼。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

    等蘭夫人能下地行走的時候,開國公和阿弟扶著她,抱著孩子,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竟在路邊看到了胡大哥的屍體。開國公不想嚇著妻子,扶著她到不遠處坐下,柔聲哄她,“阿月,你累了,歇會子再走。”自己急奔過去,他俯身下去看胡大哥的時候,發覺路邊的草地上藏著個人,正驚慌的看著他。

    是婉娘。

    看見他,婉娘跟見了鬼似的,飛一般的逃跑了。

    開國公憤怒之極,他想去追婉娘,可是阿弟懷裡的孩子哭了,蘭夫人在身後問他,“阿橫,怎麼了?”

    …………

    “我便沒有追她。”開國公苦笑,“夫人她當時身子虛,我不想讓她擔驚受怕,再操心,怕她勞累壞了。我和阿弟把她送到山下一戶人家安頓好了,之後我獨自上山,火化了胡大哥的屍骸,把骨灰安葬了。”

    “大郎,胡大哥的墳墓和常家祖墳離的不遠,年年有人拜祭上墳。胡大哥和我是過命的交情,你……你放心。”開國公用安慰的語氣說道。

    常紹聽到這樣的往事,恍若夢中,一時之間,不敢相信。

    半晌,他聲音嘶啞的問道:“因為這個,您才有了一府的美人,是麼?”

    我不是您親生的,娘身子又大受損傷,您自然要納妾生子,繼承常家的香火。

    開國公歎了口氣,“大郎,爹知道你對那些女人不滿,也知道你娘不喜歡。可是那時候,爹能怎樣呢?我們才投奔過去的時候,你娘弱不禁風,你……你瘦弱的不像樣。一開始爹爹默默無聞,無人理會,慢慢的有了名氣,賞賜便來了。大郎,你若是爹爹,要,還是不要?”

    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妻子,莫說受孕了,那些年她根本不能行房。自己要領兵打仗,每場仗都兇險,說不定哪天便送了命,再也回不來。若是不為常家留個後便去了,到了地底下,哪有臉見死去的爹娘,哪有臉見祖先。

    接受那些美人,是蘭夫人忍痛提出的,“阿橫,收下吧。”

    但是,蘭夫人雖同意他收下美人,卻不能親眼看著他和別的女人親熱,帶著大郎回了老家。

    這之後,他有了朝霞、常緒、常縉、晚霞這兩兒兩女。

    他若有空閒,便會星夜疾馳,回老家看望妻子。一開始蘭夫人對他總是冷冷的,開國公心中愧疚,總是低聲下氣的陪小心。年頭長了,蘭夫人慢慢的心也軟了。

    蘭夫人在家鄉住著,不知是日子清淨,還是家鄉的水土養人,原本一陣風便能吹走的她竟慢慢的健壯起來,七八年之後,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

    開國公攻下徐州,皇上大喜,重重獎賞之外 ,還給了他長假。開國公當然是回了老家。

    他在老家住了兩個月,天天守著蘭夫人。

    “我和阿月竟還會有孩子,會有嬌嬌。”開國公想到這兒,真是無限感慨。

    哪裡能想得到呢,竟會有今天。

    開國公拍拍常紹,“大郎,你要早日成親,多生兒子,至少生四個。兩個姓常,兩個姓胡。”

    胡大哥並沒承認過婉娘,不過,婉娘從他屋裡出來過,你又和胡大哥如此相像,應該是胡大哥親生的。

    常紹目中含淚,點了點頭,“是,爹爹。”

    親生父親,我不能不認;您和娘的養育之恩,我更是刻骨銘心,兒子姓胡、姓常,都是應該的。

    他鼻子酸酸的,“您成了大將軍,被封了開國公……”

    這個爵位可以世襲,原來我一直以為,開國公府的爵位和府邸都是爹娘的,是我的……

    如今我知道實情了,我不是您親生的,這些,我不能腆著臉接受。

    “請封世子的時候,您報上二郎吧。”常緒低聲說道。

    他才是您親生的兒子,爵位、開國公府,應該是他的。

    “你胡說什麼?”開國公勃然大怒,推開常紹,厲聲問道:“真這麼做了,你娘怎麼辦?大郎,你替她想過沒有?”

    “立了二郎,將來若是我走在前頭,二郎會真正尊敬夫人麼?會麼?”

    隔著層肚皮,總是不一樣的。二郎自己有親娘,他若繼承了開國公府,誰知會怎樣對夫人。

    當家作主的永遠是男人,若是真把開國公府交給二郎,難道讓夫人在他手底下討生活麼。

    常紹沒想到這個,呆住了,無言以對。

    “大郎,我和夫人這輩子,都過的苦。”開國公見他這樣,語氣溫和下來,“我們只想守在一起過下半生,大郎,成全我們吧。”

    “別再惹出什麼身世之爭,讓你娘過幾年平靜日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46 PM

第58章 儉和奢

    常紹很是掙扎,“您掙的是個爵位啊。”

    不是一間房子,也不是兩畝地。

    開國公笑了,“常家祖祖輩輩務農,攏共也沒有多少家當。大郎,爹給常家留下兩個親生的孫子,不少田產、房屋,自問已經很對得起祖先了。這爵位是爹自個兒掙的,爹想給誰,便給誰。大郎不必介意,爹和胡大哥,是過命的交情。”

    常紹心裡卻還是難受。再怎麼過命的交情,胡家的兒子在父親心目中也不會勝過常家的兒子吧。

    開國公見他低著頭,無精打采,有些著急,“大郎,夫人膝下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若這樣,教夫人怎麼辦?還有嬌嬌,她雖有三個哥哥,最親的卻只有你!”

    無瑕自小跟著蘭夫人在老家長大,蘭夫人根本懶怠提起姨娘和庶子庶女,無瑕從前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這些人。她是最近才知道的,便和常緒等異母哥哥、姐姐親近不起來,好像始終隔著些什麼。常紹卻不一樣,這是她心目中的親哥哥,除了父母之外最親的人。

    常紹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娘和妹妹,孩兒當然要孝順照看。只是……”

    想到胡家的兒子要占著常家長子的位置,心中歉疚萬分。

    開國公見他落淚,聲音變溫柔了,“大郎,其實爹爹是很感激你的。那時你娘虛弱的很,眼睛灰濛濛的,暗淡無光,只有聽到你的哭聲,只有把你抱在懷裡,眼中才有亮光……”

    開國公說到傷心處,淚光閃閃。

    那段艱苦的歲月,真是不堪回首。

    “你救了夫人,爹感激你!”開國公大力拍拍常紹。

    “爹和娘的恩情,孩兒不知該如何報答……”常紹泣不成聲。

    兩人都是心神激蕩,抱在一起,無聲痛哭。

    過了許久,開國公抹去眼淚,笑著說道:“大郎,你不就是顧忌著這爵位麼?好辦。若實在心裡過意不去,往後這爵位傳給侄子吧。二郎、三郎的兒子,你挑一個好的。爵位不傳兒子,傳侄子,你這是高風亮節,還能成就一段佳話。”

    常紹思之再三,凝重點頭。

    這是個好法子,既能保護娘和妹妹,又不必心存歉疚,無端占了父親拼殺大半生掙下來的基業。

    開國公面色欣慰,“大郎,這便對了。”

    開國公沒了心事,抱怨道:“你不知道這事有多兇險。爹十年前便差老莫出去尋這婉娘,可在茫茫人海中尋一個女子,真如大海撈針一般。前陣子老莫忽然沒了信兒,爹緊著差人跟過去,敢情這老莫在客棧中得了急病,已是奄奄一息!”

    幸虧開國公又派人過去了,救回了老莫。其實老莫這會兒已有了眉目,病好之後,便悄悄綁了婉娘,帶回桂莊。

    “胡大哥究竟是怎麼死的,我得當面見見她,問個清楚。”開國公臉色陰沉下來,“還有,我那苦命的孩兒,生下來之後,到底有沒有哭過一聲兩聲……”

    提起那個不幸的孩子,開國公聲音哽咽了。

    常紹鳳眼中寒光一閃,站起身,撥出了隨身佩刀,大踏步走向密室。

    “她是你親娘。”開國公跳起來,“大郎,我回去的時候,親眼見她抱著你,縮在牆角!”

    對親生父母要尊敬的啊,傻孩子,若不然,會天打五雷轟的。

    “扔下我獨自逃走的親娘麼。”常紹咬牙。

    不管她是做了什麼缺德事,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她拋下才出生的親生兒子,自己一個人跑了!

    “她一定做了缺德事!”常紹把開國公所說的情形回想一下,心中起疑,“爹爹,若她清清白白的,怎會趁著您正忙亂,一個人偷偷跑了?”

    常紹抬起腳,踹開了密室的大門。

    婉娘正在哭泣,見他進來,臉上滿是驚喜,“孩兒,你回來了?我是你娘,我是你親娘……”

    常紹目光陰沉,兩步跨到她面前,佩刀架了她頸間,“弟弟才出生的時候,哭了沒有?快說!”

    開國公和蘭夫人那才生便斷了氣的孩子和常紹是同天出生的,常紹並不知道誰出生的更早。不過,他這時已是身材高大的青年,提起那才出生的嬰兒,自然而然的便視為弟弟,需要哥哥保護的弟弟。

    “你怎能這樣?”婉娘號啕大哭,眼淚鼻涕流了一臉,“你這樣對自己親娘,天打雷劈!”

    她才看見常紹的時候,真是滿懷希望,這會兒見常紹翻臉,毫不顧及母子情份,傷心欲絕。

    開國公跟著進來了,搖頭,“大郎,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她再怎麼不好,拿刀劍指著她的人,也不應該是你。沒有她,哪會有你呢?”

    常紹撤了刀,還刀入鞘,轉過身衝著牆壁發悶。

    開國公歎了口氣,目光炯炯看著婉娘,緩緩說道:“那天我在路邊看見胡大哥的屍首,還看見你在路邊草地裡蹲著,對不對?你為何逃跑?是你害了胡大哥,對不對?”

    他緩緩說著話,抽出雪亮的長劍,慢慢擦拭。

    他擦劍,常紹對著牆,對婉娘的哭聲充耳不聞。

    婉娘嚇的連哭也忘了,尖聲道:“不是,不是!我見到胡大哥的時候,他已經倒在路上了,八成是被官兵殺的!我……我知道胡大哥頸間是戴有一個赤金項圈的,便想趴開他的衣裳,看看項圈還在不在……還沒趴開,便聽到說話聲,我便躲到了草地裡……”

    開國公把胡大哥當時的傷口回想了回想,覺得她這說法倒有幾分可信。胡大哥受的傷很重,殺他的人應該是力大刀沉,功夫很好,不會是婉娘這弱女子。

    “胡大哥對寨裡每一個人都很好,他被人殺了,你別的不管,卻想偷他的金項圈!”開國公斥道。

    婉娘低下了頭,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我哥哥沒了,我……我一個人,缺銀錢使喚……我也是沒法子……”

    開國公哼了一聲,常紹面衝著牆壁,羞愧的滿臉通紅。

    ──

    這晚不只開國公沒回府,常紹有事,也差了小廝回來蘭夫人,“今晚不回家了。”蘭夫人過慣了丈夫和兒子雙雙不在家的日子,倒也不怎麼在意,無瑕卻很是不滿,清脆的質問,“爹爹不回來,哥哥也不回來,為什麼?”蘭夫人柔聲哄她,“這是常有的事啊,爹爹和哥哥都忙。”無瑕板起小臉,氣咻咻的。

    “這孩子,被爹爹和哥哥慣壞了。”蘭夫人看著寶貝女兒使性子,又覺好笑,又是心疼。嬌嬌,從前你跟著娘,咱倆在老家住著,你也很乖巧很懂事的,怎麼回到京城,卻變成這樣了呢?

    “去年這時候,還不是只有咱們兩個。”蘭夫人攬過無瑕,柔聲講著道理。

    無瑕小臉氣鼓鼓的,半晌,歎息道:“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從前只有娘和我,仿佛也蠻好的;可是爹爹和哥哥回來了,忽然又離開了,卻讓人覺得很難過!

    無瑕這番感慨 ,引得蘭夫人大笑出聲。閨女,原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還可以這麼用麼?

    “咱們請先生過來一起吃晚飯好不好?”蘭夫人親呢的問道。爹爹和哥哥都不在,賠你一個先生,成不成?

    “好呀。”無瑕欣然點頭。

    請陸先生一起吃晚飯、一起聊天,她太樂意了。

    陸先生知識淵博,談吐風趣,聽陸先生說話,她好像永遠也不會厭煩。

    蘭夫人吩咐了一聲,侍女答應著,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沒多大會兒,便把陸先生請來了。

    “先生!”無瑕過去迎接,仰起小臉,笑的殷勤甜蜜。

    陸先生摸摸她的小腦袋,微笑,“無瑕才和我分別不久,這會兒又見面了。總是見我,不會厭煩麼?”

    “不會,不會。”無瑕嘻嘻笑,“先生,我對著您,是百看不厭!”

    蘭夫人不由的嗔怪,“這孩子,沒大沒小。”

    說笑著,蘭夫人便笑道:“無瑕的爹爹和哥哥都有事,晚上不回來。我們娘兒倆怪冷清的,你也是一個人,咱們便聚在一起,熱鬧熱鬧。”請陸先生入了座。

    晚飯很豐盛,無瑕坐在娘和先生中間,看著滿桌香噴噴的菜肴,笑咪咪。

    “夫人,大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在外頭等著,要服侍夫人用膳。”侍女進來回稟。

    蘭夫人皺眉,“我這兒用不著她們。讓她們各回各房。”侍女答應著,忙出去了。

    陸先生目光沉靜,蘭夫人看向她,自嘲的笑笑,“我這算不算掩耳盜鈴?”

    仿佛她們不在我眼前杵著,我這心裡便舒坦了一樣。

    陸先生輕輕搖了搖頭。

    “請,請。”蘭夫人面上帶笑,讓著陸先生,“試試這些菜式,合不合口味。”

    “先生,喝魚湯。”無瑕很有做小主人的樣子,親手盛了碗魚湯,送到陸先生面前。

    她盛湯的時候,蘭夫人和陸先生都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唯恐她燙著了。

    無瑕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專心,就連盛個湯也是全神貫注的。她先給陸先生盛了一碗,又給蘭夫人盛了一碗,妥妥當當。

    “無瑕小姑娘真能幹。”娘和先生都是嘖嘖稱讚。

    “哪裡,哪裡。”無瑕小臉蛋上掛著矜持的笑容,煞有介事的謙虛著。

    可愛的小模樣,逗的娘和先生都是嫣然。

    晚飯後,哄睡了無瑕,蘭夫人和陸先生在廳中坐著,柔聲細語的說著話,“大郎本是今日要到方家替你索回婚書的,不巧軍中有緊急軍務,他被派到大營去了。”陸先生有片刻恍惚,微笑道:“夫人和大公子的好意,我不知如何回報才好。”

    索還婚書這般不順,難道真是命中註定麼。

    “要報答我,好辦。”蘭夫人抿嘴笑,“你永遠留下來,不就好了。”

    蘭夫人雖是人到中年,這會兒的神情卻很是活潑。

    陸先生的笑容之中有幾分惆悵之意,“但願我有這個福份。夫人,能長久陪著您和嬌嬌,在我來講,真是求之不得。”

    蘭夫人不好多說什麼,握住她纖巧的手掌,安撫的拍了拍,“放心,大郎辦事一向得力。方家的事,交給他便好。”

    常紹果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次日他便單槍匹馬闖到方家,雖沒索回婚書,卻逼方太太親筆寫下了“方家情願退婚”的字據。之後,命人送回了開國公府。

    他本人沒有回家,出差公幹去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49 PM

第59章 概不外借

    蘭夫人去接無瑕下學,親自把字據交給了陸先生,“大郎有急事出了京,只命人送回了這個,我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影。”陸先生接過字據,百感交集,“大公子公務如此緊急,還記掛著我的事,何等的古道熱腸。”

    連家都沒回,母親都沒有當面告辭,卻抽出功夫專程去了方家。

    “就是,哥哥俠肝義膽,義薄雲天!”無瑕拍掌歡笑。

    提起哥哥,無瑕便笑的合不攏嘴。

    蘭夫人笑的意味深長,“什麼古道熱腸,他可不是對著誰都這樣的啊。”

    “哥哥是愛屋及烏。”無瑕興致勃勃,“喜歡我,連帶的對先生也特別好!娘,等哥哥公幹回來,我要好好謝謝他!”

    蘭夫人啼笑皆非。

    “閨女,讓小丫頭陪你出去玩會兒好不好?娘和先生說說話。”蘭夫人和無瑕商量。

    無瑕痛快的點了頭,“成,我出去踢毽子!”由幾個小丫頭陪著,出去踢毽子去了。

    外面響起無瑕清脆的歡笑聲。

    “有了這個,該沒有後患了吧?你可以安心了。”蘭夫人笑著問陸先生。

    陸先生收好字據,笑了笑,“若依著常理,自然是沒有後患。”這世上有人偏偏不肯依著常理行事,那又怎樣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如此,提親的人很快便會上門了。”蘭夫人面目含笑。

    陸先生看到蘭夫人親切的笑容,心裡暖暖的。

    如果能長久留在開國公府,和夫人、無瑕做伴,那真是莫大的福氣啊。

    蘭夫人和陸先生正在說著話,外面響起無瑕的歡呼聲,“爹爹,您可回來了!”原來是開國公來了。蘭夫人起身往外頭看了看,只見開國公抱著無瑕,無瑕一臉喜滋滋的笑意,正眉飛色舞的和父親說著什麼,不由的好笑,“才一晚上沒見,至於的麼?好像八輩子沒見著似的。”

    “夫人,我在外頭陪閨女玩,你們消停說話吧。”開國公在外頭大笑說道。

    “看好閨女,莫玩的太瘋了。”蘭夫人交代。

    交代完,蘭夫人回來坐下,和陸先生一起喝著茶,說著家常瑣事。

    外面傳來女子的說話聲,溫柔中又透著婉媚。蘭夫人蹙眉,“誰在外面?”侍女忙出去看了,快步回來稟報,“是大姨娘,過來借書的。”

    蘭夫人臉色便不大好。

    陸先生陪著蘭夫人走了出來,只見無瑕騎在父親肩上,居高臨下看著大姨娘,乾脆俐落的說道:“藏書閣是我私人所有,概不外借!”

    大姨娘低下頭,歉意的說道:“對不住,我來的魯莽了。”

    她微微低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身姿柔媚動人。

    陸先生微笑,“夫人,國公爺都來接您和嬌嬌了,您該回了。”蘭夫人嗔怪,“攆人麼?也好,我也該走了。”緩步走下了臺階。

    開國公忙迎上來,“夫人,這便回麼?我多等會兒無妨。”蘭夫人心裡有氣,哼了一聲,逕自向前走去。

    開國公肩上扛著無瑕,忙顛兒顛兒的跟著,“夫人,我來了。”

    無瑕回過頭笑咪咪的和先生揮手道別。

    沒人理會大姨娘。

    大姨娘心中淒苦,低聲說道:“家父曾任前朝宣慰副使,我雖不才,也是官員之女,飽讀詩書……”

    借本書罷了,怎麼就不行呢?

    陸先生欠欠身,彬彬有禮,“家父生於前朝,亡故於前朝,生平從未入仕。他是堂堂中華之民,不願屈節以事胡虜,寧願終身做名隱逸之士。”

    大姨娘臉白了,定定的看了陸先生許久,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官家女孩兒的出身,她一向引以為傲。陸先生這話一說,她的出身卻變得一錢不值。

    大姨娘出了涵碧館,腳步有些飄忽,心中那原本就有的念頭卻更加堅定了,“開國公府不能留陸先生,一定不能。”

    有她在,其餘的女人都被比成了豆腐渣。

    有她在,開國公府的姨娘們全成了擺設。

    九月初,蘭將軍和孔氏帶著大寶、圓圓回老家祭祖,和蘭夫人、無瑕依依惜別。

    九月中,銀川公主下降監察御史方磐,新婚夫婦魚水和諧,琴瑟相調,伉儷情深。皇帝聞之大悅,賜銀川公主府皇莊,遷方磐為工部郎中。

    “這尚了公主,果然是好處甚多啊。”朝臣們議論紛紛,“一個舉人,一下子便工部郎中了,升遷之快,真是世所罕見。”

    雖然升的實在太快了一點,不過國朝初立,缺員甚多,朝臣們私下裡議論了一陣子,也就過去了。

    沒辦法,誰讓方磐有這個福份做了駙馬呢。尚公主,做駙馬,官運亨通,這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本事。

    就在眾人紛紛羨慕嫉妒方磐的時候,成婚不足一個月的方磐卻和銀川公主起了齟齬,不知他說錯什麼話還是做錯什麼事惹怒了銀川公主,以至銀川公主和他動了手。他上衙門的時候,額頭上一片青紫,顯見得受傷不輕。

    “這做駙馬,也不容易啊。”朝臣們又同情起方磐。

    皇帝是有姐妹的,不過都已經過世了,那長公主的名號,全都是追封。皇帝也是有女兒的,不過女兒們都還小,尚不到婚配的年齡。所以,朝中已經下降的公主,只有銀川公主一人。看了方磐的遭遇,大概也就明白公主到底能不能娶了。說白了就是,娶公主是有好處的,能得著一處豪華的府邸,能升官發財,不過,挺受氣的,得被公主打。

    到了公主殿下面前,夫為妻綱就提不起來了。

    這方磐一被銀川公主打,別人不心疼,方磐的寡母能不心疼麼?方太太氣急攻心,少不了親自去了趟公主府──銀川公主有御賜的府邸,新婚夫婦是住在公主府的,而寡居的方太太,卻獨自一人住在九回巷的方家老宅。

    其實銀川公主算是本朝第一位下降的公主,她是否要和婆婆同住,並無定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廣陵王和廣陵王妃都做出悲天憫人的模樣,“雖是婆婆,見了公主兒媳也是要行禮的,若和老人家同居,日日見長輩下拜,於心何忍?”這麼著,銀川公主便和寡居的婆婆分著住了。

    因為這個,方太太心裡一直嘔著氣。若是她長子還在,她有兩個兒子,倒也認了,可她如今只剩下方磐一個兒子,獨子成婚,住到了公主府,方家老宅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何等淒涼。但是嘔氣歸嘔氣,她能怎樣呢?和廣陵王、廣陵王妃拗著不成?沒法子,只好暫時隱忍,想等著方磐和銀川公主情好日洽之後,再和銀川公主好好商量了,把自己接過去。誰知,還沒等到這夢中的好事,先得了兒子被打的噩耗。這讓方太太如何能忍?

    方太太到了銀川公主府,銀川公主這兒媳婦命人設了寶座,居高臨下的,屈尊接見。方太太到了這一步,沒別的辦法,只好屈膝跪下,對自己的兒媳婦行了大禮。銀川公主還算給她顏面,請她起來,還命侍女看了座。

    方太太忍著一口氣,和顏悅色的勸道:“小夫妻之間,便是言語有不合,也不好動手的。這動手,多傷情份啊。”想起方磐頭上的傷,方太太一陣陣心疼。

    銀川公主哼了一聲,“他當著本公主的面,竟敢看別的女人,這不是討打麼?婆婆,這可怪不得本公主,是他自己不尊重。”

    銀川公主怒打方磐,為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方磐在書房作畫,旁邊有個侍女服侍筆劃,那侍女生的有幾分靈秀,方磐便對她溫柔的笑了笑,侍女嬌羞的低下了頭。這一幕正好被前來探望新婚駙馬的銀川公主看到,銀川公主大怒,命人把那侍女拖了下去,活活打死。方磐為此和銀川公主吵了幾句,銀川公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隨手抓起一個茶杯,衝著方磐沒頭沒腦的砸了過去!

    方磐便掛了彩。

    方太太知道原委後,又氣又急,“公主,誰家男人沒個紅袖添香之人?因為這個便動粗,真是……”

    銀川公主柳眉倒豎,“紅袖添香?想的美!他既做了本公主的駙馬,便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吧,休生妄想!他若敢有二心,那賤人本公主定要殺了,他也落不著好,少不了皮肉受苦!”

    方太太氣的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溫柔大度,原來這就是溫柔大度的皇室公主。

    方太太從銀川公主府回去之後,便氣病了。方磐聞訊回方宅探望,方太太臉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看見方磐過來,臉上現出厭倦之色,背過身子衝著牆壁,看也不看方磐一眼。

    方磐跪在母親榻前,神色黯然,“您面見皇后的時候,若說我已定了親,該多好。”

    我便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對侍女笑了笑,她便被打死了,我便被打傷了,您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痛苦麼?

    一位花朵般的少女因為我送了命啊。

    方磐跪的膝蓋都發麻了,方太太終於回過了頭,用嫌棄的目光看著他,“連自己的妻室也籠絡不住,瞅瞅你這份出息。”她再怎麼是公主,不也是你妻子麼?做丈夫的,竟管不了她,反被她制住了。

    方磐無言以對。

    “今兒個,又有個男人過來,替陸家討要婚書。”方太太忍氣說道:“這人我從沒見過,看著有幾分像僕役,穿戴卻很華貴,說話也不客氣,嗆得我沒話說。阿磐,你可真孝順,陸家的婚書你執意不退,讓你娘親我受夠了無名氣。公主你又哄不好,我這做婆婆的沒半分尊嚴,還是受氣。”

    因為你,我兩頭受氣!

    方磐抬起頭,神情急切,“娘,這人姓甚名誰?師妹她如今究竟住在哪裡?”

    陸先生來過方家兩回,委託他人來代為催討兩回,方太太到底也沒弄明白陸先生如今住在哪裡,代她前來催討的男子,又是什麼樣的身份。

    方太太搖搖頭,很是不屑的說道:“來無影去無蹤的,實在無從查考。哼,也不知她一個姑娘家,是怎生差得動這些彪形大漢的。”

    方磐很是失望。

    還是不知道師妹的住處麼?

    師妹,我哪年哪月才能再見到你?

    想到師妹,方磐滿腹溫柔。若是能迎娶師妹為妻,自己和她定是神仙眷屬,哪會像和銀川公主似的,如同生活在地獄一般呢。

    “我一定能見到師妹的。”方磐柔聲說道:“只要老師親筆所寫的婚書還在我手裡,便一定能見到師妹。”

    老師的親筆,師妹不會任由其流落在外。

    一定不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2 10:56 PM

第60章 鴻漸

    方太太沒好氣,“你沒聽公主說的話麼,你若敢有二心,那賤人她一定打死,你也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阿磐,你好好的吧,莫再惹了公主。你難道不知道,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方磐唯唯,“是,娘。”

    他是孝順兒子,除了退婚這件大事,其餘的時候,都很聽母親的話。

    方太太發作了方磐一通,臉色依舊陰沉,“公主又怎麼了,便可以這般囂張跋扈不成?阿磐,娘有個主意。”叫過方磐,在他耳畔小聲說了幾句話。方磐聽了,失聲叫道:“娘,這不是草菅人命麼?”一個花朵般的姑娘因著我死了,我已是萬分難過,你還要再送幾個花朵般的姑娘去送死?

    “草菅人命的,是公主,不是咱們!”方太太面容冷冷,嘴角抿得緊緊的,透著剛強和冷酷,“到時候她肆意妄殺的名聲傳了出去,看誰護的了她!”

    她便是公主,隨意殺死侍女多名,任是到哪裡也說不過去!除了那胡人當代的混亂年頭,歷朝歷代,都是人命關天,如今的皇上很英明,出了名的愛護百姓,銀川公主她若是因為吃醋胡亂殺死多名侍女,就等著被皇上責罰懲處吧!

    方磐仔細想了想,溫聲道:“娘,此事不妥。若真這麼做,孩兒和公主會越鬧越僵,傳到皇上耳中,對孩兒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皇帝為什麼這麼快便給我升官?難道我真的才華橫溢,朝中缺了我不行麼?當然不是。因為我是銀川公主的駙馬,他想提攜侄女婿。若是我和他的侄女不合,只怕情形會迥乎不同。

    方太太緊繃著臉,面沉似水。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難道任由銀川公主這樣?氣死人了。

    “公主年紀不小,孩兒慢慢哄著她,也就是了。”方磐微笑說道。

    再怎麼驕橫,不過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難道我還哄不了她。好生溫存一番,包管她服服貼貼的。

    方磐對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

    方太太歎氣,“也只好如此了。”

    娶個公主兒媳婦,本來為的就是兒子的前途,如今斷斷不能為了一時之氣,便做出不利兒子仕途的事。只不過,原來想的是公主賢淑大度,沒想到卻是個妒悍成性的。

    “回去吧,和公主好好過日子。”方太太疲憊的揮揮手,攆方磐走。

    失算了,方太太心力交瘁,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方磐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告辭了,轉身想走。

    “等等!”方太太想起一件事,又叫住了他,“你把婚書留下。陸家那丫頭說了,三日後她會再差人過來索要。”

    想想來人的無禮,方太太頭疼。

    “差人前來索要?”方磐一怔,心中百味雜陳,“師妹她,自己不過來麼?”

    若她親至,自己可在家裡等她。可是,她甚至不肯自己親自出面了,只差人過來。

    方太太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你看看你,一提起她,你便是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不過是個略好看些的女子罷了,你至於的麼。

    方磐溫柔又迷惘的輕輕笑了笑,“娘,師妹若要婚書,便親自來尋我吧。工部也可,公主府也可,又或者,約好了時辰,和我在方家相見。”

    他聲音雖輕而柔,卻不容違背。

    方太太心中恨恨,冷冷看著他,目光中既有鄙夷和輕視,又有痛惜和憐憫。方磐好像沒有留意到他母親複雜的目光,輕輕笑了笑,轉身飄然離去。

    三日後陸先生又差了一個人過來。方太太自己不願出面,命妹妹金太太出去轉告了,“婚書一直是駙馬拿著。你家姑娘真想要,自己去工部尋人,或是去公主府尋人。若是一定要在方家,便約好了哪天、哪個時辰,你家姑娘親自來,駙馬會在方家等她。”

    這回來的是個彪形大漢,性子粗魯,聽了金太太的話,順手撈起一把椅子,把方家客廳砸了個稀巴爛。金太太嚇了個半死,和客廳裡的侍女一起尖叫著跑了出來。

    方太太眼睜睜看著那彪形大漢趾高氣揚、毫髮無傷的走了,沒敢報官。

    若真是報了官,方家丟不起這個人。

    方太太命人把方磐專程叫回來,讓他看滿屋的狼藉,“阿磐,你再要這般執意,便是坑害我。我規矩了一輩子,從沒遇著這種事體,如今為了你,卻一再受辱。”方磐撲通一聲跪下了,磕了無數的頭,“是孩兒累了娘。”不過,婚書還是不肯歸還。

    方太太頭疼欲裂。

    方磐從公主府調了二十名護衛,命他們在九回巷看家護院。

    增加了這二十名護衛,方磐心裡安生多了,方太太也覺有了底氣。這些護衛可不是普通看家護衛之人,他們出自大內,個個身經百戰,身手不凡。

    “再敢來,再敢動粗,直接捉了,清白處治!”方太太揚眉吐氣的想道。

    ──

    開國公府涵碧館院子裡頭,無瑕小姑娘跑到假山前,踩到一塊大石頭上,神氣的看著蘭夫人和陸先生,“娘,先生,這有何難?跟這種人講什麼理呀,講打!”

    她擼擼袖子,意氣風發,“娘和先生不用管了,我找爹爹要人手去。這點子小事,交給我了!”

    她梳著可愛的小包包頭,穿著雅致講究的織錦緞衫裙,乍一看上去就是個天真粉嫩的小姑娘。可是,這會兒她摩拳擦掌的,哪還有個淑女的模樣?

    蘭夫人和陸先生都笑,“快下來。”

    大人在一起商量事情,她這個小機靈聽了一耳朵,便給出起主意來了。熱心腸的好孩子。

    “這事得爹爹幫忙。他快該回來了,我接他去。”無瑕跳下假山,一溜煙兒跑了。

    無瑕才跑出涵碧館,便看到開國公大步流星的走過來。無瑕大喜,一邊牽著父親的手往涵碧館走,一邊興滴滴的提著要求,“爹爹,您給我幾個身手很好的護衛使使,成不?我要胡鬧。”開國公哈哈大笑,“我閨女想玩什麼了?好,胡鬧便胡鬧。”

    開國公自己養著數百名私兵,無瑕說要胡鬧,他連無瑕究竟要做什麼也沒問,便答應給無瑕一隊人,也就是一百名護衛,“閨女,這隊人功夫最好,反應最為敏捷。”父女兩個熱烈的談論著護衛們的武功和身手,誰最能打,誰善偷襲,誰的暗器功夫好……

    蘭夫人和陸先生看著這一對父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有這麼慣孩子的麼。

    蘭夫人走過去拉拉開國公,“你先聽聽,咱閨女要做什麼。”開國公哈哈笑,“閨女,你想整治誰啊?”無瑕神氣活現的衝父親招招手,示意他低下頭,開國公忙彎下腰,把耳朵湊到她面前,無瑕得意的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無瑕一邊說,開國公一邊點頭,父女二人神情極為默契。

    無瑕說完了,開國公直起腰身,拍大腿叫好,“這主意好!我閨女真聰明!閨女,要偷襲人,這個事爹爹在行,來,爹給你出出主意。”拉著無瑕找了個石頭坐下,隨手折了樹枝,在地上畫著,“……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埋伏……這些人偷襲,這些人接應,這些人把風……閨女,咱們做事情要漂漂亮亮的,水過無痕,不能給人留下把柄……”無瑕垂下小腦袋,看的津津有味,“對,胡鬧歸胡鬧,不能讓人揪住了小辮子。”

    蘭夫人和陸先生原本是並肩站著的,後來漸漸靠在一起了,暈。

    父女二人制定了一套很上去很不錯的搶劫方案。

    陸先生雖是心中感動,卻知道這樣不妥,把蘭夫人、開國公和無瑕都請到屋裡坐下,摒退侍女,溫和的反對,“這樣不好。在京城動用武力,驚動官府倒罷了,說不定會驚動皇上。”

    開國公不以為意,“什麼大事。”

    方家那小子若是聰明,便自己把事情掩下吧,若鬧出來,是他自己丟人。

    陸先生神色凝重起來,“眼下是建國之初,勳貴們橫行不法的很多,皇上也並不是件件深究。可是,十年八年之後,又會是什麼情形?若給皇上留下驕橫犯上的印象,後患無窮。”

    開國之初,皇帝對功臣優容。十年二十年之後,還會麼?到時候清算起舊帳,開國公府找誰說理去。

    為了自己連累開國公府,陸先生是無論如何不願意。

    她欠常家和蘭家的已經很多。沒有嬌嬌,沒有蘭將軍,她早已成了一縷冤魂。

    因為替自己出頭,給開國公府留下後患,於心何忍。

    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開國公和蘭夫人面色沉吟,若有所思。無瑕眼珠轉了轉,甜甜笑了,“不能動用武力,也可以搶劫的呀。爹爹您不是說過,這搶劫麼,有武劫,也有文劫。”

    蘭夫人不滿的看向開國公,那目光分明是在質問,“嬌嬌怎麼會知道這些的?”開國公心虛的陪著笑臉,心中大叫糟糕。怎麼能把搶劫的事也說給嬌嬌聽呢?小女孩兒家哪能聽這個?壞了,這下子夫人定不會輕易饒我。

    他是有一天說順嘴了,從他光輝的打仗經歷一下子轉到盜匪生涯,“閨女,這打仗吧,和搶劫也有相似之處,最好的便是出其不意,以強攻弱……”誰知嬌嬌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刨根問底的問了許多,眼睛閃閃發光。當時開國公心裡還樂呵呢,嬌嬌,你真是爹的親閨女,提起搶劫,看你多有興致!這會兒看到蘭夫人責備的目光,開國公知道自己冒失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諂媚。

    “對待無禮之人,不必講理。”無瑕嘻嘻笑,“文劫吧,爹爹再想個轍,咱們文劫。”

    她一臉興味,看樣子若是不把搶劫這件事定下來,她是不會甘心的。

    “文劫。”陸先生動了心。

    若是能不興師動眾而能得手,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那是先父留在世上的唯一親筆了。”陸先生緩緩說道。

    經歷過一場混亂,家園已毀,父親的手稿全部焚於戰火。取回婚書對於陸先生不僅是和方家劃清界限,更大的意義在於,那是父親親筆所書。

    “便是這麼說定了,文劫!”無瑕小姑娘豪邁的拍了拍桌子。

    駙馬方磐從工部下衙,坐轎子回公主府,在日常必定要經過的太平道被人攔下了。

    攔他轎子的人,是一個年方五六歲的小姑娘。

    方磐帶的人不少,抬轎子的便有四個壯漢,前頭開道的,後頭護衛的,加起來也有二十人,聲勢很大。這小姑娘卻不害怕,往路中間一站,伸開兩隻小胳膊,“我要見方駙馬傳個信,請停一停。”前頭開道的僕役本想大喝一聲把這小姑娘罵跑,卻見她身穿淡紫色錦緞衫子,衣料華貴,小臉蛋也生的粉粉嫩嫩,看上去不像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便沒敢,遲疑的停下了腳步。他一停,後面的轎子便也停下了。

    “駙馬,前邊有個小姑娘攔著路,說要給您傳個信。”僕役忙跑到轎子旁,小聲稟報。

    “小姑娘,傳信?”方磐聽了,不由的掀起轎簾,向前方看了過去。

    小姑娘正探著頭往轎子這邊看,一臉的天真爛漫。

    方磐微微笑了,“這樣的信使,讓人如何拒絕?”

    他抬腳下了轎,緩步走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衝著他甜甜笑,“陸姐姐有話跟你說。”她指了指旁邊的小巷子,“她叫你一個人過去,不許多帶閒人。”

    “陸姐姐?”方磐心中一震,順著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寂靜的小巷巷口,淺綠色的窈窕身影一閃而過。

    “師妹!”方磐心神激蕩。那是師妹的身影,再也錯不了。世上除了她,誰還有這樣曼妙動人的身姿?

    “我和你一起過去。”方磐低頭看著小女孩兒,微笑說道。

    小女孩兒活潑的笑了,毫不見外牽了他的手,“陸姐姐說了,你不是沒良心的人,她果然沒說錯!你跟我來。”牽著他的手,往小巷走了過去。

    方磐一則不願讓師妹心生厭煩,二則他帶的人全是公主府的人,不願讓他們跟過去搗亂,便吩咐了一聲,“你們在原地等著。”僕役和護衛們不敢多說多話,齊聲應道:“是,駙馬。”

    方磐被小女孩兒牽著,到了小巷。

    “師妹呢?”方磐左右張望。

    “陸姐姐在裡頭等著你呢。”小女孩兒指了指前方,嘻嘻笑。

    方磐跟著小女孩兒又往前走了幾步,便被人偷襲了。偷襲的人武功很好,一下子便制住了方磐,蒙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嘴巴。

    方磐心中恐懼,不知究竟遇到了什麼人,竟懂得利用師妹來誘惑自己。堂堂帝都,天子腳下,有人青天白日的敢劫駙馬,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一雙軟軟的小手伸到他胸前,從衣襟中探了進去,“這混蛋最好是貼身藏著的,要不然,還有的麻煩。”稚嫩的小手在他懷中摸了摸,驚喜的叫道:“找到了!”

    方磐胸中冰涼。師妹,你竟用這樣的法子來拿回婚書麼,連見我一面也不肯麼。

    怪不得他們知道利用師妹來誘惑自己,原來根本就是師妹派來的。

    小女孩兒從方磐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小包,攤開其中的紙張看了,滿意點頭,“對極了,上頭這個署名,是對的。”她興高采烈收起小包,吩咐道:“叔叔們,我要的東西拿到了,大家這便撤退吧。”低沉的男子聲音應道:“是,小姐。”答應過那小姑娘,男子嘿嘿笑了笑,“方公子,今天的事若是張揚開來,陸姑娘毫髮無傷,丟臉的是你吧?你若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應該怎麼辦,對不對?”

    他笑著鬆開了方磐,揭掉蒙著方磐眼睛的巾帕,自己縱身一躍,不見了影蹤。

    方磐獨自站在小巷中,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伸手扔掉堵在嘴裡的一塊破抹布,心頭一陣茫然。

    他摸摸自己胸前,一向視若珍寶的婚書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師妹,你太無情了。

    ──

    無瑕大功告成,興沖沖回了開國公府。

    “娘,先生,無瑕首戰告捷。”她把婚書交到蘭夫人和陸先生面前,得意洋洋。

    蘭夫人和陸先生當然把她一通好誇。

    無瑕眉毛彎彎。

    陸先生展開婚書看了,美麗的杏眼之中,淚光閃閃,“這是先父親手所書,隔了這麼多年,終於又見到了他老人家的親筆……”

    “書法很好。”無瑕湊過來看了,很是羨慕,“先生,我什麼時候能寫這麼好看的字啊。”

    陸先生摸摸她的小腦袋,溫和說道:“書法靠練的,別無捷徑。”

    無瑕羨慕的看了又看,專心致致練字去了。

    蘭夫人微笑,“這下子可好了,你的心,可能放回肚子裡了。”婚書都拿回來了,方家那小子便是再有什麼歪心邪意,也是無用。

    陸先生神色悵然,“先父當年本是為保護我,才定下這門親,誰知竟會是這樣呢。夫人,不瞞您說,當年先父為我占卜婚姻,得到的卦象竟是歸妹。”

    陸先生見蘭夫人有些茫然,便解釋道:“商朝的時候,若是做姐姐的嫁給了諸侯,本族的妹妹也一起隨嫁。若是年齡太小,長大之後還是要‘歸妹’的。歸妹雖然也是嫁人,卻是做偏房,並非明媒正娶。”

    蘭夫人吃驚的睜大了眼睛,“還有這回事呢?”

    陸先生點點頭,“確實如此。這卦象十分不吉利,先父心生恐懼,適逢方伯父也在,他們兩個至交好友細細商議了,為兒女定下親事。”

    陸父此舉,是為了讓女兒有個好歸宿,避開惡運。誰知最後陸父和方父都亡故了,會是這樣的情形。

    蘭夫人同情的看著她,“你便是因為這個,這些年來,才不熱衷於親事麼?”

    提起親事,陸先生和一般的姑娘不同,從無嬌羞之意。蘭夫人從前以為她是天生的聰慧淡定,如今看來,分明是有心事,顧慮重重。

    “為人處世,依禮行事,最為妥當。”陸先生微笑。

    若論起婚姻,便應該依著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步一步來。

    不只婚姻,世上的事大多和女子出嫁一樣,循序漸進,才會有利。

    蘭夫人笑,“依禮行事,當然是對的。不過,也要看自己的心意,喜歡還是不喜歡,大不一樣。”

    “也要看自己的心意。”陸先生咀嚼著這幾個字,溫馨甜蜜的感覺,油然而生。

    依禮行事,當然是正確的、妥當的。可是,依自己的心意,卻是多麼幸福啊。

    蘭夫人見陸先生臉色異常柔和,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可惜。大郎你怎麼公幹在外呢?若是你在家,娘問清楚了你們兩個,便可以把婚事定下來了。

    晚上,蘭夫人跟開國公商量大郎的婚事,“阿橫,我相中了陸先生做兒媳婦。等大郎回來了,便給兩個孩子定下來好不好?”開國公打了個哈哈,“好啊,夫人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雖是贊成,卻總有幾分敷衍應付的意思。

    “你什麼意思。”蘭夫人狠狠掐了他一把,“這麼好的姑娘,你看不上?”

    開國公愁眉苦臉,“夫人,我根本沒看過,有什麼看得上看不上?我是覺得……等大郎回來吧,他若認准了,做爹娘的自然依他。”

    “這才像話。”蘭夫人嫣然一笑。

    常紹出門未回,不過,蘭夫人已經動手重新粉刷修整府裡一所大則華美的院子,看樣子是準備娶媳婦了。

    大姨娘看在眼裡,暗暗咬牙。她弄不明白陸先生到底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在開國公和大公子之間如魚得水遊刃有餘,不過,她很清楚,若是陸先生被娶進門,做了大少夫人,往後就是開國公府正正經經的女主人了。大公子會繼承開國公府,她自然會是將來的開國公夫人。

    大姨娘暗中打聽來打聽去,只知道陸先生曾經是定過親,但是後來退了。其餘的細節,便一無所知。涵碧館是無瑕上學讀書的地方,大姨娘沒敢在涵碧館放眼線,煞費苦心,買通了清蘅居一個做粗使掃灑的丫頭小蟬。

    小蟬是個做粗使的,也做不了別的,不過是告訴大姨娘她在清蘅居掃地的時候掃到了什麼。什麼樹落葉子了,什麼花開敗了。

    大姨娘很有幾分沮喪。

    這天小蟬興奮的來找大姨娘,“您看看,這個有用沒有?”

    她拿來的是個碎紙片,四周都燒了,只留了一小片。

    陸先生焚燒了一部分沒用的手稿,小蟬在一堆紙灰中,發現了這個,便跟獻寶似的拿來了。

    大姨娘拿過來看了,只見上面寫著“……厲,有言,無咎。……吉……凶……利禦寇……桷,無咎……終莫之勝,吉……為儀,吉”,大部分都被燒去了,只留下最後的幾個字,含混不清。

    大姨娘不由的苦笑。

    她還是賞了小蟬兩百錢,小蟬高興的道了謝,笑咪咪走了。

    常朝霞新搜羅了一幅宋代山水圖,請她過去欣賞。大姨娘看了,少不了讚歎一番,“師法自然,很有山川之趣。”常朝霞聽她這麼一說,不禁笑了,“近日京中的奇聞逸事,您聽說了麼?銀川公主,便是皇上的侄女,太過兇悍了,駙馬實在受不了,搬出公主府,回老宅了呢。”

    常朝霞前世在東宮日子過的不順暢,對皇室公主們便沒甚好感。聽到銀川公主府鬧騰,很有幾分幸災樂禍。

    “莫非她以為駙馬名磐,便真的是塊大石,無論如何都會守在她的公主府麼?”常朝霞嘲笑道。

    大姨娘正欣賞著牆上的山水圖,聽了常朝霞的話,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想到了一件要緊的事。

    她神色看著不對,常朝霞不由的奇怪,“您怎麼了?”

    大姨娘也不答話,快步走到桌案前,提起筆,寫下幾行字:

    鴻漸於幹,小子厲,有言,無咎。

    鴻漸於磐,飲食衎衎,吉。

    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

    鴻漸於木,或得其桷,無咎。

    鴻漸於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

    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

    寫下來之後,大姨娘剛才的想法愈發得到證實,不禁微微笑起來。

    “怎麼寫起這個了?”常朝霞跟過去看了,納悶。

    “鴻是鴻雁,漸是漸進之意。這隻大雁‘鴻漸於幹,鴻漸於磐,鴻漸于陸,鴻漸於木,鴻漸於陵,鴻漸于陸’,從河中飛來,先後棲息於灘頭、岩石、陸地、樹木、山陵、山頭,以次而進,漸至高位。鴻漸一詞,便被用來喻仕進,晉升為官,仕宦升遷。”大姨娘笑吟吟道。

    “這有什麼。”常朝霞不解。

    “沒什麼。”大姨娘笑了笑,“若我猜的不錯,這位方駙馬,名磐,字鴻漸。”

    “如此。”常朝霞明白了,笑道:“這不是個傻子麼?既要‘鴻漸’,升官,那便好生巴結銀川公主啊,拗的什麼氣。”

    “人心不足罷了。”大姨娘說道。

    大姨娘看著眼前這幾行字,若有所思。

    “您真是有學問啊。”常朝霞走過來靠在她身上,笑著說道:“書背的這麼熟。”

    這時候的常朝霞,很有幾分小兒女的嬌態,仿佛又成了養在閨中,無憂無慮的姑娘。

    大姨娘有些無奈的說道:“你爹三年兩年的都不回來,回來了也不過匆匆數天便要離開,長夜漫漫,我一個人做何消遣?府裡那幾個都是不認字的,我只好一個人看書,一個人下棋,若是撫琴,陪伴我的只有天上一輪孤月。”

    “真可憐。”常朝霞在她身上依戀的蹭了蹭。

    “你的及笄禮草草過了,你不許我多嘴;你的親事,更不許我插手;你什麼都不讓我管,我閑著做什麼?”大姨娘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真的用不著。”常朝霞微笑。

    皇帝向來乾坤獨斷,太子的婚事一定是他當家,連皇后可能都說不上話。這樣的婚事,你插手什麼啊?那不是瞎搗亂麼。

    “您就種種花,養養草,修心養性,蠻好。”常朝霞笑咪咪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3 02:21 PM

第61章 不能

    “修心養性。”大姨娘笑的苦澀,“修心養性。”

    你爹不在家,我沒什麼話可說;他如今天天回府,你還讓我修心養性?我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啊。

    “夫人,許是有意聘陸先生為兒婦。”大姨娘不想和常朝霞談論修心養性這話題,顧左右而言他。

    常朝霞迷惑了,“真的麼?”

    前世大哥是娶了宋國公的嫡長女為妻啊,怎地這世要改陸先生了麼?陸先生人才相貌倒是沒的說,可是,她父母兄長均已亡故,父親又是隱士,生前只有幾位知己好友,如今也已全部不在人世了。這樣的家世,做未來的開國公夫人,似乎是差了一些。不過,前世的大哥和妻子一直貌合神離,並不恩愛,嫡子嫡女一個也無。若是他和門當戶對的貴女成了親,過著不順心的日子,還不如讓他娶陸先生呢。陸先生容貌超凡脫俗,哪個男人看了不動心?大哥一定也是喜歡的。

    “爹爹對夫人言聽計從的,夫人有意,爹爹便不會拗著。大哥又是夫人的親生兒子,自然也不會忤逆夫人。大哥的親事,若是爹爹和夫人都點了頭,大哥也樂意,那便是板上釘釘了。”常朝霞含笑說道。

    說出“大哥又是夫人的親生兒子”這話,常朝霞心中一陣難受。前世大哥和夫人多可憐啊,如今爹爹健在,一定會保護好他們吧?唉,夫人也是不走運,大哥竟不是她親生的,和二郎三郎一樣是庶出。

    大姨娘詫異的揚眉,“你竟不反對?”

    常朝霞也是吃驚,“我為什麼要反對?”

    大姨娘有些齷齪的心裡話是沒法跟常朝霞講的,便含混道:“陸先生家世不顯,聘她為大少夫人,如何使得?大公子這個身份,自然是禮聘名門貴女。”

    常朝霞不由的笑了,“那可真是不見得。”

    宋國公的嫡長女身份夠顯赫了吧?那又怎樣呢。大哥不喜歡她,常年累月不進內宅。因為大哥和大嫂始終不好,連帶的開國公府和宋國公府也漸漸的生了嫌隙,這樣的聯姻,有什麼用。

    心裡雖是這麼想,常朝霞卻沒法子跟大姨娘說這些,便笑了笑,“大哥的親事,自有爹爹和夫人做主,咱們就別操心了。我這些天一直練字呢,來瞅瞅我的字有沒有長進?”把話岔開了。

    大姨娘知道常朝霞的意思,神色暗然,“我知道,這些事輪不著我管。只不過這些年來我操心操慣了,一下子要我修心養性,真是渾身不舒服。”

    從前蘭夫人帶著無瑕在故鄉休養,一直是大姨娘在管家。她管家多年,養成了習慣,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看在眼裡,心中有數。

    “不操心多好。”常朝霞知道她在苦惱什麼,心中很是同情,忙安慰的說道:“看看我,搜羅些棋譜、孤本,練練字,作作畫,悠閒自得。”

    大姨娘強顏歡笑,陪常朝霞一起品評起字畫。

    從常朝霞處出來,大姨娘一路吹著涼風,也沒吹熄心頭燥熱的怒火。同樣是飽讀詩書的美貌才女,同樣父母雙亡沒有親人依靠,為什麼我淪落為開國公府的妾侍,國公爺正眼也不看我一眼,她卻能在父親和兒子之間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大姨娘命侍女打聽了不少銀川公主府的事。

    銀川公主府的事在京城不是什麼秘密,很好打聽。大姨娘不久之後便知道銀川公主是多麼的善妒、兇悍,但凡駙馬另眼相看的侍女便要全部處死,也知道方駙馬是定過親的,不過,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又退了婚。

    方駙馬和銀川公主這場氣生的挺大,住在方家老宅一直沒回公主府。聽說他是和銀川公主大吵了一架,吵架的緣由,坊間傳聞是孝順方太太的事,還有,方駙馬定過親,目睹銀川公主的悍妒之後,懷念從前的未婚妻。銀川公主和他爭執的厲害,一怒之下便指著門口,“滾!別讓我看到你!”結果方駙馬很聽話,真的滾了。

    這樣的公主,這樣的駙馬。大姨娘聽了,怦然心動,“如果陸先生真是方駙馬從前的未婚妻,那麼只要把陸先生曾和方駙馬定過親的事講出來,銀川公主便絕不會放過陸先生的。駙馬看過一眼的侍女她都要殺了,更何況方駙馬心心念念忘不掉的未婚妻。”

    “若是銀川公主知道陸先生清秀美麗,舉世無雙……”大姨娘想了想,覺得陸先生大概不用想活命了,沒可能。銀川公主不會允許一個比自己美麗、比自己更得方駙馬歡心的女子活著。

    大姨娘一直嫉恨陸先生,想把陸先生逐出開國公府。可是驅逐和殺戮畢竟不是一回事,大姨娘想到陸先生或許真的會因此送命,猶豫再三,沒有動手。

    這時候,原本被送出去“養病”的二姨娘,被常緒接回了開國公府。

    二姨娘被送出去養病的時候,常緒雖是心裡不舒服,倒也有幾分贊成。他是勸過二姨娘多回的,讓二姨娘隱忍不發,安安靜靜的,莫惹得開國公和蘭夫人不耐煩,無奈二姨娘根本不聽他的,只顧自己洩憤。常緒見她完全不聽勸,便知道她遲早有一天會闖禍。二姨娘只是被送出去養病,這還算輕的了,他也無話可說。

    二姨娘把性子收了收,努力裝出幅“改過自新”“清心寡欲”的模樣,要常緒想法子接自己回府,母子團聚。常緒趁機和她約法三章,“往後不許裝病,不許胡鬧,不許亂說話,總之不許惹事”,二姨娘答應了。

    常緒便去央求開國公,“爹,她知錯了,您看在孩兒的臉面上,讓她回來吧。”開國公歎了口氣,“她若好好的,便回來吧,讓你和她分離,爹爹和夫人也不忍心。”常緒感激的道了謝,然後親去接了二姨娘回府。

    大姨娘和二姨娘這對曾經的冤家對頭,如今已結成了同盟。見二姨娘回來,大姨娘少不了秘密和她商量,“新房都在粉刷了,夫人並沒有和哪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在議親,看來應該是陸先生。真沒想到,她竟有這個福氣。”

    二姨娘杏眼圓睜,“休想!一個教書先生,也想做二郎的嫂嫂!”

    大姨娘顧慮重重,二姨娘不屑的哼了一聲,“我性子直,不像你似的磨磨唧唧,這事便交給我了!”

    二姨娘差人送了封告密信。

    ──

    無瑕和陸先生一起出去逛書鋪子的時候,被銀川公主堵在了路上。

    無瑕和陸先生同在常家的馬車裡,銀川公主則是乘著她的輅車。她乘坐的輅車,擋在無瑕的馬車前。

    這場熱鬧,吸引了不少閒人過來觀看。

    銀川帶了數十名公主府的護衛,個個盔甲鮮明,看上去生龍活虎一般。有這些個護衛,想在大街上拿下什麼人,半分不費事。

    無瑕帶了知剛和知柔兩個小丫頭,這兩個人年紀還小,這會兒嚇的臉色發白。陸先生本想讓她倆回府報個信的,可看到她倆嚇的樣子,再看看車外氣勢淩人的公主府護衛們,打消這個念頭。

    救兵派不出去,而且這時候派救兵,也晚了。

    “無瑕,多日不見。和你同行的這位姑娘,芳名可是陸衎?哎喲,我一見她便喜歡的緊,你和她一起到公主府做客,盤桓數日,如何?”銀川公主笑吟吟的問道。

    她笑的很明媚,可是這笑容之中,卻讓人感覺藏著刀鋒。

    “這便是那愛殺侍女的公主。”旁觀的老百姓,有不少人背上發涼。

    再窮再賤,也是條人命啊。這位公主說打殺侍女便真的打殺了,心狠手辣,令人恐懼。

    “這位公主殿下,性子好不怪異。”陸先生不由的搖頭,“她車駕擋在咱們前頭,咱們也只好下去行禮拜見。那時她命護衛冷不丁的把我拿下,豈不是順理成章?這會她應該端坐在車上才是,胡亂開口做什麼?一下子便把自己的真正來意露出來了。”

    “她呀,就是頭蠢驢,笨死了。”無瑕板著小臉,“我沒見她聰明過。”

    “你也沒見她幾回呀。”陸先生微笑。

    “她不只蠢,運氣似乎也不大好。”無瑕拿起自己的小弓小箭,做戰鬥準備。

    不能束手就擒。

    陸先生攬過她,在她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無瑕點頭,“先生,您說的有道理。”

    “我病了。”無瑕掀起轎簾,粉粉嫩嫩的小臉蛋上,表情真是一本正經,“我先生和我同在車上,也病了。我們生著病,身邊又沒有得力的侍女,故此下不了車。請公主殿下原諒則個。”

    銀川公主看著她白裡透粉的小臉蛋,恨的咬牙。

    就是眼前這個小丫頭,害的自己在叔叔面前露了餡兒。不光被關到寶慶宮思過,思過之後,還很快把自己嫁給了一個家世不顯的方磐,朝中無人幫扶的方磐。

    可,再怎麼恨她,也是動不了她的。

    大臣幼女,不容欺淩。

    這小丫頭動不了,她那個先生卻是留不得的。和駙馬定過親,駙馬至今還對她滿懷柔情,可見她是如何的會勾引人。這樣的狐媚子,不能留。

    “病了好啊,上公主府將養著去。”銀川公主冷冷說道。

    無瑕面色肅穆,“怎能打擾公主呢?不敢。”

    先生到了你手裡還有命麼?別扯了。

    銀川公主知道皇帝的性情,倒也不敢在大街上公然鬧事、搶人。不過,無瑕執意不肯就範,她不由的惱了,“本公主還請不動你了?常無瑕,你好大的架子。來人,把這車上的人全部帶回公主府!”

    公主府的護衛們答應一聲,在車前圍成一個半圓形,一步步逼了過來。

    “青天白裡的竟敢搶人,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無瑕出了車廂,站在車頭,手持小弓,穩穩的衝著當中一名護衛射了過去。

    護衛沒想到竟有人敢射他,不由的懷了怔。他發著怔的功夫,無瑕瞄準了,箭嗖的一聲離了弦,正好射在那護衛的腳裸。

    那護衛疼的呲牙咧嘴,其餘的人都看呆了。

    五六歲的小姑娘,花骨朵一般嬌嫩,她竟然會射箭!

    “大膽!”銀川公主看到她的護衛受了傷,勃然大怒,“竟敢傷本公主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來人,全部拿下!”

    “誰敢?”炸雷一般,威嚴的男子聲音響在半空。

    “哥哥!”無瑕又驚又喜。

    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風馳電掣般馳了過來,馬上的青年騎士目光如電,威風凜凜,“公主殿下,我妹妹和我未婚妻哪裡得罪了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3 02:26 PM

第62章 放逐

    妹妹?未婚妻?銀川公主吃驚的張大了嘴巴,怔怔看著這從天而降的黑衣青年。

    他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頎長挺拔,面目英俊,明亮的眼眸如秋夜寒星般熠熠生輝,光彩照人。此刻他端坐在馬背上,目光淩厲冷冽,霸氣外露,凜然不可欺。

    常無瑕才這麼小,當然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自然是他的妹妹了。那麼,他應該是開國公的兒子。

    銀川公主沒想到開國公的兒子竟是這般俊美出眾,一時間,神情有幾分恍惚。

    “哥哥!”無瑕眉花眼笑,“你來的真及時呀,快,打這些壞蛋!”

    她手持自己漂亮的小弓,興沖沖指指擋在車前的眾多公主府護衛,仿佛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哥哥,我才射了一箭,射中了那人的腳踝!我只會一箭一箭的射,這麼多人怎射得過來?哥哥發連珠箭吧,一回射上十個八個的!”

    “十個八個的,哥哥可沒那個本事。”常紹笑道:“哥哥的連珠箭只有三支,可以同時射三個人。”

    “才能射三個人呀,那不好玩。”無瑕撅起小嘴。

    這兄妹二人輕鬆隨意的說著話,公主府人數眾多的護衛們,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公主府的護衛們本是齊心協力向無瑕的車輛包圍的,常紹一來,他們卻遲疑的停下了腳步。銀川公主口中說的雖是“把這車上的人全部帶回公主府”,實際上卻只是要車中那名姓陸的女子,那位曾和方駙馬定過親的姑娘。本來麼,那姓陸的女子不過是一介平民,捉了便捉了,可這位貴公子模樣的青年卻說了,車裡的人,一個是他妹妹,一個是他未婚妻。

    一名為首的護衛凝神想了想,快步走到銀川公主的輅車前,小聲稟報,“公主,這名青年下官認得,是開國公的長子常紹。他方才說了,車裡是他的妹妹和未婚妻,也就是開國公的女兒和沒過門的兒媳婦,公主您看……”

    銀川公主感覺自己被輕視了,惱怒道:“開國公的家眷又怎樣了?他的家眷,便不能到公主府做客了麼?動手!把車裡的人,連同才來的這個,全部帶回公主府!”

    護衛首領頭皮發麻,硬著頭皮答應,“是,公主。”答應完,大步走了。

    到了這會兒,其實銀川公主也很有幾分後悔。她本來是得了密信,知道方磐曾經定過親、念念不忘的那位姑娘便是無瑕的先生,怒火中燒,專程來拿人的。她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無非是因為妒忌。可是常紹方才已經說了,車中是他的未婚妻,既是常紹的未婚妻,也就是開國公未來的大少夫人,怎會再和方磐有瓜葛?她這時再和陸先生過不去,未免多餘。

    可是她已經興師動眾的來了,難道還能半途而返、無功而退?多沒面子。

    銀川公主下了令,“動手!”

    公主府的護衛們大聲吶喊著,衝了過來。

    “搶人啦!打劫啦!諸位快請去應天府報官,將來開國公府定會重重酬謝!”無瑕站在車廂前,聲音清脆的說道:“報官的時候留下姓名,每人賞二兩文銀!”

    圍觀的閒人們聽了這話,當然動心,便有人爭先恐後的去了應天府衙門報官。還有人真不在意這個錢,仍舊站在路邊,津津有味的看熱鬧。

    常紹跳下馬,撥出腰刀,和這些護衛們廝殺在一起。他是久經沙場之人,做戰經驗豐富,雖是一個人對著數十人,也是沉著冷靜,驍勇果敢,那些護衛們可就不行了,一則知道他是開國公的長子,不敢真傷了他,二則,公主府的護衛們湊數的多,有真本事的少,到了真刀真槍講打的時候,先就膽怯了。有幾個機靈有眼色的護衛心有靈犀,相互使個眼色,大喊大叫的衝上前,卻根本不使出真功夫,故意讓常紹的腰刀刺中了,然後倒在一邊呻-吟。

    口中雖是呻吟不止,心裡卻在慶倖:沒有違抗公主殿下的命令,也沒有傷了開國公府的大公子,受這點兒小傷算什麼?

    常紹刀法嫺熟,以一敵眾,兀自不落下風。

    “打的好!”旁觀的閒人們不斷喝彩。

    “先生來看看,哥哥威不威風?”無瑕掀開車簾,笑咪咪的說道。

    陸先生順著無瑕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常紹騰空躍起,大喝一聲,腰刀砍向一名護衛的前胸!那護衛嚇的肝膽俱裂,常紹的刀還沒到,他咕咚一聲,坐在了地上。

    “刀招沉猛,大開大闔,好!”閒人當中有些懂功夫的,大力鼓掌叫好。

    常紹打的興起,起起落落,左轉右旋,變化出劈、紮、撩、砍、抹、帶、攤、拉、截等刀法,綿綿不斷,滔滔不絕,時而似游龍,時而如飛鳳,身姿灑脫,變化萬千,看的人眼花繚亂。

    “哥哥好厲害!”無瑕興奮的小臉紅撲撲,大聲歡呼。

    “先生您說是不是呀?”百忙之中,她還回過頭,詢問陸先生。

    問過之後,她仿佛又覺察到不對,笑嘻嘻,“未婚妻,嘻嘻,先生,我是不是該叫您嫂嫂了?”

    陸先生一向鎮靜自若,聽了無瑕這一聲“嫂嫂”,如玉般的面頰也是泛起胭脂色,面如桃花。

    她有些慌亂。

    無瑕難得見到先生這樣,不禁多看了幾眼,“先生,您這個樣子,太好看啦。”

    無瑕還是個孩子,也不懂別的,只朦朦朧朧的知道,先生這個樣子比平時更好看。

    銀川公主看到常紹單身一人對上幾十名護衛還應付裕如,不禁惱怒之極。她吩咐侍女,“扶本公主下車。”侍女不敢違抗,忙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讓她下了車。

    銀川公主冷笑,“請你們做客罷了,卻這般不給顏面!這回本公主親自下車來請,常三小姐,你給這個面子麼?”帶著侍女和幾名護衛,逕自往無瑕的車前走。

    “銀川公主,你真是與眾不同啊。”無瑕驚歎,“別人請客,都是預先下貼子,或者即便沒貼子,也有個請字。你呢?帶著護衛,持著明晃晃的腰刀逼過來!”

    周圍響起閒人們的笑聲。

    銀川公主氣往上湧,親自到了車前,伸手掀起車簾,“我倒要看看,這先跟駙馬定了親,又跟常家大公子定了親的女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一張秀美絕倫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

    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雙清亮明淨的杏子眼中秋水盈盈,嫻雅妍媚,難描難畫。

    銀川公主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麗色,呆住了。

    怪不得駙馬對她念念不忘,怪不得她一個孤女,開國公府竟不嫌棄,願聘為長子婦……

    銀川公主一向自視甚高,覺得自己身份既高貴,又是位美女,天底下最好最寶貴的東西都應該是她的。可是看到陸先生,她卻陡然生出“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之感,“她竟然比我好看,她比我好看多了!”

    銀川公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從身旁護衛腰中抽出一把刀,“我殺了你!”一聲大喝,舉刀向陸先生砍了過去,眼睛發紅,狀若癲狂。

    “瘋婦!”常紹看到銀川公主往車前走,心中已是警惕,也轉身到了近前。見她這樣,大怒,淩空躍起,一記淩厲狠辣的無影腳,將銀川公主踹倒在地!銀川公主尖叫一聲,手中的刀脫了手,仰躺在地上,狼狽不堪。

    “你沒事吧?”常紹掀開車簾,急切的問道。

    陸先生眼中隱隱有淚光,柔聲道:“我沒事。”

    他和她兩兩相望,目光關切、焦急,卻又滿是柔情。

    無瑕蹲下小身子仔細瞅著他倆,很有興味的笑了笑,“哥哥,先生,你倆真是……”

    無瑕停頓片刻,歪頭想了想,終於想到一個她覺得合適的詞,“……忙裡偷閒啊。”

    興致真好,大敵當前,還在這兒看來看去呢?護衛們該殺上來了。

    常紹臉紅了臉,“無瑕,先生,你倆乖乖的呆在車上莫動,這些閒雜人等,我去打發了。”

    他放下車簾,腰刀向後揚起,敲在一個悄悄來偷襲的護衛的腦袋上。那護衛哀嚎一聲,摔倒在地,痛苦的滾來滾去。

    銀川公主被侍女扶了起來,大口喘著氣,氣的昏頭脹腦。

    這開國公府真是一幫邪人,只要遇著開國公府,本公主一準兒倒楣!

    這邊鬧的實在太大,五城兵馬司和應天府雖然不情不願的,也只好硬著頭皮差人過來,制止這場爭鬥。官府的人一來,原本只會大口喘氣的銀川公主底氣便足了,強硬要求,“把這沒有上下尊卑的人拿下,投入天牢!車上那向名女子,交給本公主帶走!”

    應天府尹雖畏懼她這位公主,可是也不敢惹開國公啊,陪著笑臉勸解,“公主殿下息怒,您和常大公子想必是有誤會,說開便好了。”五城兵馬司也是一樣,要他們上前去綁常紹,他們可不樂意。

    “大郎,不許胡鬧!”幾十匹快馬飛奔而至,開國公一馬當先,手持馬鞭,指著常紹怒駡,“逆子!你闖下大禍了!”

    他到了近前,指著常紹罵了好幾句,“不懂事,胡鬧,淨給老子添麻煩!”罵的常紹低頭不語。

    銀川公主不由的得意起來。開國公雖粗魯醜陋,卻有眼色啊。

    開國公吩咐手下把常紹五花大綁,陪笑對銀川公主說道:“這臭小子無禮,得罪了公主,我就便帶他到皇上面前請罪去。公主放心,開國公府一定給公主一個滿意的交代。”

    銀川公主被他唬了一跳,到皇上面前請罪去?那叔叔豈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不必了。”銀川公主抬起頭,裝出幅大度的模樣,“常大公子不過是一時意氣,只要他磕頭認錯,本公主便既往不咎。”

    他認個錯,這件事我就算了。什麼到皇上面前請罪,多此一舉。

    “休想!”常紹忿忿的啐了一口。

    “這哪能行?”開國公哈哈大笑,“雖然公主大度,想要包涵,可犬子這罪過實在太大了,我雖是個粗人,卻知道忠君愛國,也敢大義滅親,這臭小子非綁到皇上面前不可。”

    揮揮手,命手下不可留情,綁緊了。

    開國公的護衛齊聲答應,聲音豪邁雄壯,氣勢非凡。

    銀川公主被震的耳朵嗡嗡響。

    開國公看著護衛綁好常紹,衝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拱拱手,“對不住,對不住,勞動諸位了。下在這便綁子進宮,不敢連累諸位。”應天府尹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正犯愁呢,聽見開國公這麼說,都感激不已,“常少保若有差遣,下官願效犬馬之勞。”

    開國公把正事處理好,大踏步到了馬車前,“閨女,你沒事吧?”聲音不知不覺溫柔起來,好像很怕嚇到他的寶貝女兒一樣。

    “爹,女兒嚇死了。”無瑕撲到他懷裡哭起來。

    一邊哭,無瑕一邊衝著父親擠眉弄眼,表示她沒事。

    開國公長歎一聲,眼圈紅了,“閨女,你這是要爹的命啊。你若有個什麼,爹不得心疼死。”

    無瑕哭,開國公也險些落淚,看的人心酸不已。

    “爹爹,車裡還有您沒過門的兒媳婦呢。”常紹忍不住提醒。

    開國公抱著無瑕,大聲問道:“兒媳婦,你怎樣了?沒被嚇著吧?”

    車裡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開國公又大聲問了一遍,還是沒人回答。

    無瑕連哭也忘了,趕忙從父親懷裡鑽出來,進了車廂。片刻之後,她大哭,“爹爹,昏過去了,她們全嚇得昏過去了!”

    開國公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到了這會兒,終是落了英雄淚,“孩子,你千萬不能有事,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見你九泉之下的父親呢?”

    ──英雄無敵的常勝將軍,大名鼎鼎的開國公,被銀川公主逼到了這步田地。

    旁觀之人,無不惻然。

    英雄有淚不輕彈啊。

    開國公抹抹眼淚,吩咐護衛,“送兩位小姐回家,趕緊請大夫給瞧瞧。”護衛答應著,護送無瑕等人走了,開國公則是帶著常紹進了宮。

    銀川公主再三想阻攔,開國公哪裡肯理她。

    常紹被帶到皇帝跟前之時,被綁得嚴嚴實實,跟個大粽子似的。開國公看著還不解氣,狠狠的踹了他一腳,踹得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狼狽之極。皇帝看的直搖頭,“廣橫,何至於此?”開國公恨鐵不成鋼,“這臭小子,心裡就只有他沒過門的媳婦兒!銀川公主身份何等尊貴,便是真讓公主府的護衛請他媳婦兒到公主府做客,他也不該跟公主動手!還有沒有尊卑上下了?”

    開國公越說越恨,又踹了常紹一腳,常紹疼的直咧嘴,又不敢叫出聲來,臉皺成了一團。

    皇帝微笑止住開國公,“你讓大郎辯解一二。”

    常紹聽不得這一聲,直著嗓子叫道:“這須怪不得我!是銀川公主太過份了,拿刀逼著我妹妹和我未婚妻上公主府‘做客’!”

    皇帝神色淡淡的,不置一詞。

    開國公怒目看著常紹,好像在用眼神警告他,常紹年輕人,血氣方剛,性子一上來,可就不管該說不該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趕到的時候,公主府幾十名護衛手持腰刀,一步步逼近,我妹妹站在車廂前頭,拿她的小弓小箭,射中了一個護衛的腳踝!她才五六歲,那幫護衛可是有數十人之多……”

    常紹低下頭,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皇帝不由的愕然。

    常廣橫的小閨女拿著弓箭,抵禦銀川的數十名護衛?這小丫頭,她可真是處處令人刮目相看。

    “無瑕真是你的閨女。”皇帝看向開國公,微笑誇獎。

    開國公本是怒氣沖沖的,聽了皇帝這話,卻有些得意,“無瑕這孩子,天生的膽子大!處處像臣,從容貌到性情,從品格兒到喜好,無一處不像!”

    皇帝看看開國公這幅尊容,想想無瑕那花朵般的小臉蛋,無語。

    開國公得意完,又把常紹一通怒駡,常紹耷拉著腦袋,小聲嘟囔,“銀川公主府已有好幾名侍女被殺了,可見銀川公主是何等的嫉妒。銀川公主若強行把……把她帶走,她的性命,還保的住麼?爹爹您莫怪我,一個男人,總得護著自己媳婦兒吧。”

    “沒過門兒呢,你也不害羞!”開國公狠狠瞪他。

    “定了親,便是夫妻了。”常紹不甘示弱,“孩兒可不像那方家似的,看女家沒人了,親事說退便退。”

    常紹衝皇帝磕了個頭,央求道:“皇上判臣充軍發配也好,流放邊彊也好,只要不拆散我們,許我和她夫妻團聚,臣便感激涕零。”

    “出息!”開國公又踹了他一腳。

    皇帝知道常紹的未婚妻便是曾經和方磐定過親的姑娘,也是無瑕的先生,怔怔想道:“原來小丫頭的先生不是四五十歲、心如止水的中年女子,可惜,可惜。”

    究竟可惜什麼,皇帝也說不清楚。

    開國公不僅代兒子認罪,還積極要求皇帝處罰常紹,“這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狠狠罰他一番,他知道疼,往後便不敢了。”皇帝沉吟,“處罰麼,朕仔細思量,便這樣吧──”開國公和常紹都支著耳朵聽,皇帝拖長了聲音,“宮刑,如何?”

    開國公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成,不成!皇上,大郎他還沒成親呢,沒給常家留後!”

    常紹臉白了,“別,皇上,改別的吧,哪怕往臉上刺字呢。”

    皇帝樂的不行。

    常紹因為冒犯銀川公主,被免去官職,廢為庶人。

    銀川公主一直惴惴不安的在公主府等著,以為皇帝、皇后會召她進宮去斥責一番。她都已經做好準備了,要痛哭流涕的認錯,要多磕幾個頭,多說甜言蜜語,好討得皇帝、皇后的歡心。

    等來等去,皇帝並沒召見她,皇后也沒有。

    銀川公主越發不安了。

    嶺南知府病故于任上,皇帝命工部郎中方磐接任。

    嶺南,那可是舉世皆知的蠻荒之地,朝中的官員們若被派到那裡做地方官,大多避之不及。甚至有因此辭官不做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3 02:31 PM

第63章 遣散

    方太太知道她的寶貝兒子被遣到嶺南為官,嚇的魂飛魄散,“這個官咱不做了,不做了。阿磐,辭官,立即辭官!”

    去嶺南那鬼地方,豈不是送死麼。不成,寧可不做官了。為官做宰、光耀門楣固然要緊,可性命更要緊啊,沒了性命,便什麼都沒有了。

    方磐苦笑,“若我是尋常官員,或許可以辭官。可,我是駙馬。”沒聽說過駙馬可以辭官的。

    方太太呆楞半晌,哭天抹淚起來,“本來以為尚了位公主,你該官運亨通了,誰知那公主絲毫也不賢淑,竟是個喪門星!阿磐,我苦命的孩子,你沒娶著好媳婦兒啊。”

    方磐向來極孝順的,這時卻是微曬,“娘,您這是何苦來,尚公主、做駙馬,不是您求之不得的好事麼?”

    您進宮見皇后娘娘的時候若是實話實說,皇后娘娘知道我定了親,未婚妻尚在人世,難道會強行許配公主?要不是您太過厚愛,孩兒我實在到不了這一步。

    方磐心中很是抱怨,可是眼見得母親已是老淚縱橫,哪忍心雪上加霜?抱怨的話在心裡想了無數遍,只不好說出口。

    方太太哭了個氣噎淚乾,方磐也陪著她掉了不少眼淚。

    方太太恨恨,“之前我還納悶,陸家那丫頭孤身一人,怎恁地囂張?卻不知,她竟靠上了開國公府,被常家聘了去!”

    自從銀川公主當眾鬧過那場事之後,開國公府便公開對外宣稱大公子常紹已定了親,姑娘是位前朝隱士之女,和她已經亡故的父親一樣品性高潔,超凡脫俗。開國公府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勳貴,長子媳婦卻聘了位無父無母的孤女,朝中多有為此驚奇的。不過,開國時期,武將們大多是平民出身,眼下還沒有太大的門戶之見,便覺得只要姑娘好,能娶個好媳婦,已是很知足。文官們卻是聽說開國公為長子聘了位前朝隱士留下的孤女,倒對開國公肅然起敬,認為他頗有古人之風。

    方太太恨得咬牙切齒,方磐神色悵然,目光中滿是迷惘之色,“明明是歸妹卦,怎會是正正經經的於歸?娘,孩兒想不通。”

    老師為師妹占卜,得到的卦象分明是歸妹啊。

    “呸!你還真信!”方太太很是輕蔑,“你父親生前在這上頭耗費了無數心力,結果呢?也沒預見到他自己會英年早逝,更不知道,你大哥會走在他前頭!”

    方磐默然。

    母親的話他不贊成,但是,不願費心費力的去辯駁。

    “你到蠻荒之地做個地方官,她倒留在京城,做起國公府的少夫人了。”方太太喃喃著,心裡空落落的。誰能想到呢?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竟嫁到了開國公府。開國公府整整占了一條街啊,恢宏壯麗,美侖美奐,連王府、公主府都比不上!

    “那還不是因為您!您若不悔婚,哪會到了這一步?”方磐心中煩惱,真想衝著方母大喊一聲。

    您若不悔婚,這會兒我新中瞭解元,做了清高的御史,正和師妹你儂我儂呢。哪至於要和銀川那樣既兇惡又醜陋的女人為伴,又怎至於要因為她的過失,被皇上發配到嶺南。

    方磐以為他是因著銀川鬧的這場事才會被發配的,卻不想想,這事既鬧到皇帝面前,皇帝自然知道銀川為什麼要鬧事、為什麼要強迫陸先生回公主府,也就知道了方磐和陸先生定過親,卻在女家已無父無母的情形下,退了婚。皇帝能看得上他這樣的行徑麼?鄙夷之極。

    方太太說來說去,既怨恨陸家丫頭不能守貞,又看不慣銀川公主任性胡鬧,給方家惹來禍端。方磐本就心情鬱鬱,方太太抱怨的越多,他越是心中難受,臉黑了。

    方太太母子兩個在方家抱怨,銀川公主在公主府也是怨氣衝天,把桌案上的茶壺、茶杯等全摔了,“豈有此理!叔叔,您把駙馬貶到嶺南,讓我在京中守活寡麼?我可是才新婚不久!”

    銀川公主發了通脾氣,雖是知道皇帝向來果斷,一言既出,四馬難追,還是抱著僥倖試一試的想法,去了廣陵王府,央求她的哥哥嫂嫂,“去宮裡替我說說好話,讓駙馬留下吧。若不然,我一個人守著偌大的公主府,有何意趣。”

    廣陵王妃眼神閃爍,不知該如何接話。廣陵王畢竟是親哥哥,疼妹妹,思前想後,咬了牙,“妹妹,哥哥替你去說一聲!”叔叔到底還是疼咱們的,多求求他,許是他會心軟了,也說不定。

    銀川公主有了笑模樣,“還是哥哥疼我。”

    廣陵王妃心中著急,等銀川公主走了之後,忍不住跟廣陵王商量,“王爺,皇上這可是正在氣頭上呢,還生著妹妹和妹夫的氣!這時候你去央求,徒然惹怒皇上,還不如等過個一年半載的,皇上氣消了,王爺再去哀求。”

    廣陵王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妹妹正是青春年少的好年紀,獨自在京城住上一年半載的,豈不寂寞?”

    廣陵王妃不敢再多說什麼,心中卻是恨的不行。你妹妹獨自住個一年半載的,你就心疼了,我是你的髮妻,我可是多少年了都獨自一人!你個沒良心的,你心疼過我麼?

    廣陵王專程去求見了皇帝,為銀川求情,“叔叔,她年輕,獨自在京,何等的孤單寂寞,冷冷清清。”

    皇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話?夫妻一體,駙馬既放了外任,銀川自然隨行。”

    廣陵王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銀川公主知道自己不能留在京城,要跟駙馬一起到蠻荒之地上任,晴天霹靂一般,蒙了。她親自進宮求皇后,皇后溫和的訓斥,“朝廷任命官員,自有朝廷的道理,難道要問過你麼?駙馬既被派了外任,你這做妻子的,自然要和他一起離開。銀川,難不成你和你的丈夫只能共榮華,不能同患難?”

    皇后這話說的有些重了,銀川公主聽了,只能俯伏請罪,“兒不敢。”

    皇后都沒讓女官宮人過去扶她,任她跪在地上,又繼續訓導了許久好話。銀川公主連連磕頭,“ 是,母后的教訓,兒銘記在心。”

    銀川公主央求不成,灰溜溜的出了坤寧宮。

    “皇后也變壞了。”銀川公主出了坤寧宮,摸著跪疼的膝蓋,愁眉苦臉想道。

    她哪裡知道,皇后正沒好氣呢。因為銀川公主的婚事,皇后被皇帝叫去訓了一通,“方家是定過親的,皇后沒問清楚因甚退的婚麼?”皇后有些羞愧,“那方太太的語意非常含混,聽著好像是女方言行不端似的。事涉方家隱私,妾便沒有多問。”實際上是因為廣陵王妃當時也在座,不斷的為方家說好話,一幅“方家的事我全知道,沒問題”的模樣,親哥哥保的媒,親嫂嫂如此熱衷,皇后這做嬸嬸的哪裡願意多事?便混過去了。

    皇后不是個愛推託的人,自問在這件事上自己確實不夠仔細,便沒為自己辯解,低頭認錯。

    皇帝和她一路風風雨雨的走過來,自是夫妻情深,見她如此,哪忍心深責?歎了口氣,“這是銀川的命。唉,只盼她到外頭經歷一番,改了這暴燥性子。”

    因為她的婚事挨了訓斥,見了她還會有好臉色麼?皇后又不是聖人。

    銀川公主灰溜溜的從宮裡出來,回到公主府便命內侍到方家叫來了方磐,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都是因為你,本公主要跟著出京受苦!”方磐內心中已認定自己之所以被貶到嶺南全是因為銀川公主胡鬧生事,丟了皇室的顏面,哪會忍受銀川公主這通指責?便反唇相譏,“這容易,公主和下官和離,便可以恢復女兒身,再嫁如意郎君。”銀川公主氣的身子發抖,“再嫁如意郎君?你以為叔叔會允許麼?”

    “叔叔才頒佈了一項法令,‘再醮之婦,不得請封誥命’。規矩都已經如此嚴整了,我怎麼可能跟你和離,再嫁他人。”

    “原來公主殿下也有做不到的事麼。”方磐微笑。

    他儀態甚美,微笑起來更是迷人,不過,銀川公主看在眼裡卻覺諷刺的很,心頭火起,順手拿起手邊的燭臺,衝方磐砸了過去。

    方磐頭一偏,閃了過去。

    厭惡的看了銀川公主半晌,方磐轉身離去。

    “你回來!”銀川公主怒道:“本公主許你走了麼?你也擅離?”

    銀川公主上回對方磐說了聲“滾”,結果方磐真的滾了,滾回方家了。之後銀川公主是有幾分後悔的,沒有方駙馬陪著,她覺得很是冷清。這會兒見方磐一言不合便又要走,哪有不著急的。

    “便是父母責打,也是大杖則走。”方磐笑了笑,“沒聽說妻子責打,做丈夫的定要受著方可。公主扔燭臺的功夫越發好了,我愛惜自己這條小命,想躲得遠遠的,難道不行麼?”

    “本公主責打,你便要受著!”銀川公主怒斥。

    方磐怒極反笑,柔聲道:“如此,我便在辭行的時候,請教請教皇上吧,聽聽皇上怎麼說。”

    “你敢告本公主的狀。”銀川公主的聲音幾乎是從牙逢裡擠出來的,透著陰森和恨意。

    “豈敢,某不過是惜命罷了。”方磐微微欠身。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誰也不甘示弱。

    方磐和銀川公主離開京城的時候,方太太哭濕了好幾條帕子,痛不欲生。

    尚了公主,不是應該青雲直上麼?阿磐,你尚了公主反倒被貶官了,苦命的孩子。

    銀川公主離京之前,衝到開國公府,把一封告密信函拍在桌案上,“若不是因為這封信告密信,本公主也不至於一時失態,大庭廣眾之下便動了手!陸衎一直在你家,這封告密信一定是從你家出來的,你們查清楚了,是誰這般害人!”

    把告密信函拍在桌案上,銀川公主恨恨瞪了蘭夫人許久,轉過身,一陣風似的走了。

    蘭夫人看著桌案上的信函,淡淡笑了笑。

    那個人,不對,那兩個人我們早找出來發落過了,還等著你送來信函不成。銀川公主,你真好笑。

    事發當晚,開國公回到家,便把全家人全召集到了正房。三子三女,連同四個姨娘,全被叫來了。

    開國公目光如電,沉聲問道:“陸先生在開國公府這件事,是誰洩漏出來的,立即給老子站出來!若老老實實說了,可饒她不死;若是敢做不敢當,出了事便想做縮頭烏龜,老子查清楚之後,要她的命!”

    他問的雖是全家人,目光卻只盯在四個姨娘身上,四個姨娘全白了臉。

    三姨娘和四姨娘膽子小,撲通一聲跪下了,極力辯解,“奴平日不過繡繡花養養草,本本份份的,不敢大膽妄為。”常縉和晚霞含著一包眼淚跪在了各自的親娘身邊,“她一定不會做壞事的,一定不會。”三姨娘摟著常縉,四姨娘摟著晚霞,哭的十分傷心。

    “你若敢撒謊,往後老子查出真相,你休想再見三郎。”開國公看著三姨娘,森然道。

    三姨娘摟著常縉,淚流滿面,“真的沒有,我真的沒有……”

    四姨娘抱緊晚霞,滿臉恐懼,“我哪敢呀,我真不敢……”

    大姨娘和二姨娘心裡有鬼,開國公問到她們的時候,神色便有些不對。常緒看到二姨娘目光閃爍,心中叫苦,“叫你不要惹事,你偏不聽!這事若真是你做的,我,我真是保不下你了。你拿爹爹當什麼?吃爹爹的,喝爹爹的,還敢出賣他。常家的事,你敢密告銀川公主!今天是大哥及時趕到了,三妹妹才安然無事。若是大哥沒有及時趕到,三妹妹她便拿著小弓和銀川公主府的護衛們較起勁了。三妹妹若有個什麼閃失,爹爹……”常緒想到開國公和蘭夫人對無瑕的寵愛,嚇的打了個寒噤,只覺後果不堪設想。他慢慢走到二姨娘身邊,扶著她,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她。不是你,一定不是你,對不對?

    常朝霞看見大姨娘眼神有些慌亂,心中也是冰涼。不是教你修心養性麼?你怎地不聽呢。

    開國公目光犀利,指著常緒,問著二姨娘,“是不是你?說實話。你若敢撒謊,我教你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二郎。”

    二姨娘想否認,又怕真的再也見不到親生兒子,情急之下,不由的偷眼看了看大姨娘,想跟她討個主意。

    她一向看不起大姨娘,可是不得不承認,大姨娘識文斷字的,比她聰明多了。

    她和大姨娘目光相接,又迅速的移開了。

    “來人,把這兩人分別關起來!”開國公指著大姨娘和二姨娘,下了命令。

    幾個粗壯婆子過來,如狼似虎,不顧大姨娘和二姨娘的掙扎和哀求,把她們帶走了。

    常緒和常朝霞面如土色。

    三姨娘和四姨娘還抱著各自的親生兒女哭泣,不過,此時此刻,她倆放心多了。

    蘭夫人和常紹冷眼旁觀,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無瑕更是板著小臉,滿臉不悅。是誰這麼多事,要把先生的事告訴銀川公主那頭蠢驢?先生差點落到她手裡!

    開國公並不假手於人,先去審問了二姨娘,然後又審問了大姨娘。他是用的什麼法子,沒人知道,總之當晚大姨娘和二姨娘便一五一十全說了,怎麼發現陸先生是和方駙馬定的親,怎麼決定告的密,為什麼要告密。

    這兩人再被帶回大廳的時候,都是面色灰敗,眼神呆滯。

    常緒跪在開國公面前苦苦哀求,常朝霞也為生母求情,“她一時糊塗罷了,爹爹,您恕她這一回。”

    無瑕生氣極了,跑到大姨娘、二姨娘面前質問,“先生哪裡得罪你們了,要置她於死地?”

    銀川公主的性情大家都知道,她若是嫉恨起先生,哪容先生活命?這告密,就是要先生死。

    大姨娘含淚搖頭,“我也不想這樣的,我沒想讓她死……”二姨娘本來是個火暴性子,這會兒也圓滑起來,裝單純,“真的,沒想讓她死。”

    二姨娘平時也算膽子大,這時卻是害怕的不行。

    她模模糊糊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善了。

    無瑕憤怒的瞪了大姨娘、二姨娘一會兒,轉身伏在開國公的膝上,傷心的哭了起來,“她們要害先生。先生這麼好,她們卻要害她……”

    無瑕脾氣倔強,極少哭泣,她這一哭,開國公慌了手腳,蘭夫人心疼的不行,常紹快步走過來,“妹妹乖,不哭。”

    “閨女,她們不光想害你的先生,更要危害我常家,爹爹一定會嚴懲。”開國公柔聲安慰。

    無瑕不理會他的安慰,伸著小手抹眼淚,“先生這麼好,為什麼要害先生?”

    不管開國公怎麼哄她,她也是一臉迷茫。

    蘭夫人看著實在心疼,起身抱起無瑕,“閨女,咱們回,這些煩心的事,讓你爹爹處置。”開國公忙道:“對極,交給爹爹便是。閨女,你快回去吧,不許再哭了。”

    無瑕伏在母親肩上,抽泣著點了點頭。

    雖然常緒和常朝霞百般哀求,開國公還是把大姨娘和二姨娘驅逐出了開國公府。大姨娘被送到京郊鐵樸寺落髮為尼,二姨娘則是被送到一處山莊裡,山莊裡有一個小小的寺廟,接下來的幾年,她要在寺廟度過。

    “二郎,將來分了家,你可以接回她。不過,不許她在你家橫行,一樣要約束她。”開國公正色交代。

    常緒一開始真擔心父親會殺了她,見她能留下性命,將來還能接回,跪下磕了幾個響頭,“謝謝爹。”開國公歎了口氣,拉起他,“她想頭太高,只怕往後會讓你無限煩惱。二郎,你一定不能什麼都依著她,記住了麼?”常緒含淚點頭。

    二姨娘想帶髮修行,開國公不許,“落髮。”

    什麼都想要,再留著三千煩惱絲,那哪行。

    二姨娘無力的癱坐到了地上。想著自己一頭烏髮都要被遞個精光,傷心的難以自已。

    大姨娘生的是個女兒,便不像二姨娘這般好運,她是一輩子要出家,再也不能還俗了。

    常朝霞很為她難過,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她和二姨娘所做的事不只是和陸先生之是的私人恩怨,更危害到了常家。向銀川公主出賣無瑕的先生,導致銀川公主府和常家結怨,這不是小事,豈能一笑而過。

    “我常去上香,常去看您。”常朝霞低聲許諾。

    大姨娘哀婉的點了點頭,備覺淒涼。同為才女,同為美女,為什麼自己便淪落到了要落髮,陸先生卻已是過了明路,很快要是開國公府的大少夫人了?

    老天,你何等不公。

    大姨娘被押出去之前,含淚回頭看了開國公一眼。這一眼看過去不打緊,她忽然發了瘋一般的掙脫押著她的婆子,幾步跑到開國公面前,癡癡看著他,落下淚來。

    開國公皺眉,“發什麼瘋?”命令婆子,“把她帶走!”婆子被大姨娘掙脫了,正在著慌,聽開國公這麼吩咐,忙上前抓住大姨娘,硬把她帶走了。

    大姨娘頻頻含淚回頭,看向開國公的目光中滿是酸楚和絕望。

    這個男人帶給她十幾年的安穩歲月,可是,說收回便收回了。

    大姨娘和二姨娘被帶走之後,開國公叫過三姨娘、四姨娘,“你倆還年輕,嫁人吧。我送份妝奩,挑個厚道人家,不虧待你們。”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哭了個稀裡嘩啦,說情願守著自己親生的孩子,絕不離開。

    開國公無可無不可,“願意留下,我便錦衣玉食的養著你們。不過,你倆記清楚了,你們只是三郎和小晚的親娘,別的什麼都不是。若敢在常家生事,嚴懲不貸。”

    三姨娘和四姨娘平時就膽小,經過這件事,膽子更是給嚇細了,連說不敢。

    開國公揮揮手,命她們退下,“往後只管照顧孩子,別的都不許插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3 02:33 PM

第64章 無瑕的要求

    就這樣,開國公府的四個姨娘,兩個落髮出家,兩個雖然還留了下來,開國公卻明明白白斷了她們的指望。

    三姨娘和四姨娘心裡不是不酸楚的,私下裡也發過牢騷,“他成年不在家,咱們獨守空房倒也罷了。他如今在京城呢,竟和不回來是一個樣。”牢騷歸牢騷,真要抱怨什麼,她們也沒話可說,開國公答應讓她們嫁人,是她們自己不願意。

    “你往後比我強,你有三公子呢。”四姨娘羨慕的說道。

    三姨娘有個兒子,往後分了家,跟著親生兒子,自然是享福的。

    三姨娘卻道:“你眼下比我強,二小姐天天跟著你呢。”

    常晚霞還跟著四姨娘住,四姨娘天天能見著她,能親手打發她起床、睡覺。三姨娘卻不行了,常縉已經十歲,早住到外院去了,輕易見不著人。

    兩人相互羨慕著,說起悄悄話,“其實啊,要是夫人早十年便從鄉下過來,也把咱倆打發了,咱們也像綺香院那些人似的,倒不錯。”綺香院的小檀等人嫁給了護衛、低級軍官,日子雖不富貴,卻能和丈夫終日廝守,甜甜蜜蜜的。

    “可惜,咱們有孩子,走不了。”兩人都是歎息。

    兩人雖是意有未足,可是和大姨娘、二姨娘一比,卻也有幾分慶倖。既能在錦繡叢中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又能守著自己親生的孩子,還是很有福氣的。

    二姨娘被常緒親自送出府,親自看著她落了髮。二姨娘怨氣衝天,“生你做什麼?到了要緊時刻,半分不管用。”常緒蹙眉,“您也不看看,您做下的是什麼事!要不是大哥去的及時,三妹妹不定會怎樣呢。要是銀川公主真喪心病狂的對三妹妹下了毒手,三妹妹有個什麼閃失,您可就不只是落髮為尼這麼簡單了。”二姨娘拿眼睛瞪他,“不就是個小丫頭片子麼?因為她,你爹能把我怎麼著?”常緒苦笑,“能怎麼著?我想,爹大概會殺人。”

    您也不看看爹爹和夫人把三妹妹寶貝成什麼樣了,還說這話。如今是三妹妹毫髮無傷,所以您會被逐出府,到這小小寺廟裡修行悔過。要是三妹妹真的被傷著了,爹爹不得撕了您。

    二姨娘被他說的大哭了一場。等到頭髮全被遞掉,她伸手摸頭,慌了,顫巍巍道:“拿個鏡子我照照。”寺裡的尼姑很客氣的告訴她,“這裡是沒有鏡子的。”二姨娘沒辦法,只好走到水池旁,低頭看過去,一眼瞅見水中的光頭女子,她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場。

    醜死了。沒有頭髮,醜死了。

    常緒安慰她幾句,把她託付給寺裡德高望重的主持照看,匆匆告辭回城。

    二姨娘追到廟門口,看著常緒遠去的背影,眼淚流了滿臉。

    常朝霞也親自送大姨娘去了鐵樸寺。大姨娘落髮的時候,神情雖有些淒婉,卻一直是平平靜靜的,並未流淚吵鬧。“這樣也好。”她衝常朝霞微微笑了笑,“真是這樣,我也就死心了。若是我依舊留在開國公府,明知你父親在家,卻一直對我不聞不問,我會心生怨懟的。”

    常朝霞既惱她不聽勸告,又憐她一片癡情,溫言安慰,“我方才添了上千兩銀子的香油錢,鐵樸寺便是看在銀錢的份上,也不會難為你的。你在這裡安生住著,我得空便來看望你。”大姨娘微笑點頭,“如此甚好。”

    大姨娘平靜的落了髮,平靜的在鐵樸寺住下來,過起清苦的修行生活。

    沒了大姨娘和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深居簡出,能不露面就不露面,開國公府的內宅消停起來,蘭夫人省卻不少煩惱。

    她全力操辦起大郎的婚事。

    唯一的兒子要娶媳婦了,蘭夫人歡喜無限。她把給大郎準備的新房命名為長青堂,喻永不衰敗之意,這棟宅院是開國公府最大最美的,遍植名貴花木,假山、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四季常綠,景色宜人。

    “阿適,你莫再上涵碧館了,準備嫁妝要緊。”蘭夫人叫著陸先生的小名,親切說道。

    陸先生大名是陸衎,小名阿適,蘭夫人便叫她阿適了。

    陸先生臉微紅,“應該準備的,我晚上準備便是。白天還是照常給無瑕上課吧,新先生還沒著落呢。”

    蘭夫人笑咪咪,“你喜歡無瑕,愛護無瑕,這樣自是最好。不過,晚上要早睡,千萬莫累到了。”

    陸先生溫柔的點頭。

    無瑕一開始是很為哥哥和先生高興的,“先生要變成我嫂嫂了!”後來卻板起小臉,“往後誰教我讀書呀?沒有先生有學問,我可不答應!”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承許她,“正尋著先生呢,一準兒給我家小無瑕尋個既有學問,脾氣又好,無可挑剔的好先生!”

    無瑕跟常紹不依,“哥哥,你把我的先生搶走了!快,賠我一個。”

    常紹一臉幸福的笑,“好好好,賠給小無瑕一個好先生。乖,哥哥這幾天正托人問著呢,問著呢。”

    無瑕伸出小手掌,一個一個的數,“哥哥,請先生不能敷衍了事,一定要請位好先生,知道不?第一,要好看……”

    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暈了,常紹也是發怔,“無瑕,好妹妹,請先生第一要好看麼?”

    無瑕理直氣壯,“那當然!哥哥,你憑良心說,我的先生好不好看?”

    常紹紅著臉點頭。

    當然好看了,阿適比仙女還好看。

    無瑕氣憤的看著他,瞪圓了眼睛,“你把我這麼美麗的先生搶走了,不得賠我一個好看的啊?”

    開國公和蘭夫人你扶著我,我扶著你,笑的肚子疼。常紹原本是站著的,後來站不住了,找了把太師椅坐下,一臉笑意的看著妹妹,不知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第一,要好看,記住了麼?”無瑕跟常紹確認過,滿意的點點小腦袋,伸出小手掌,接著往下數,“第二,要喜歡我。她是來教我讀書的,若是不喜歡我,哪會盡心盡力教我?哪會天天對著我笑?……”

    無瑕興興頭頭的說著,她的爹娘、哥哥都已經笑軟了。

    好吧,第一要好看,第二要喜歡你。無瑕小姑娘,接下來還有什麼啊?

    ”……第三,要才華橫溢,學識淵博。哥哥,太拘泥的、只會背書的可不行,這種人我看著便討厭,才不要她做我先生。第四,要溫柔,要細緻……”

    無瑕掰著小手指,一口氣數出了五六條,常紹笑著把她攬過來,“好妹妹,你這先生大概有些難辦。乖,等哥哥慢慢替你尋找,一時半會兒怕是請不到。”

    “那你便先不要成親了。”無瑕神氣的看著他,“請了新先生,舊先生我才答應嫁給你,知道麼?”

    無瑕擺出一個換一個的架勢,把常紹愁的不行,開國公和蘭夫人卻是樂壞了,跟著湊趣,“對極了!大郎,你若尋不來無瑕小姑娘合意的新先生,舊先生便娶不走!”常紹抱頭哀歎,“這樣的先生上哪兒找去呀。”開國公和蘭夫人拉起無瑕,笑吟吟,“這個,我們可不管,我們只管讓無瑕小姑娘開開心心。”開國公更是大力拍拍常紹的肩,“臭小子,你當娶媳婦兒是容易的麼?你爹我當年為了娶你娘,可是……”

    他正好興致的要往下說,卻被蘭夫人一記兇狠的目光看過來,忙訕訕的住了口。

    “當年怎樣啊。”無瑕很八卦的撲到父親懷裡,殷勤的小聲詢問。

    開國公偷眼瞅了瞅蘭夫人,趴在無瑕耳朵上低聲告訴她,“當年爹爹家裡實在太窮了,足足在村裡的富戶家做了大半年傭工,才攢下錢置了老牛破車,娶你娘過門。”

    “感人至深。”無瑕由衷的感慨。

    “沒正經的。”蘭夫人白了這父女二人一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3 02:43 PM

第65章 夜訪

    開國公被妻子看的心裡發虛,無瑕卻是打小被蘭夫人慣壞了,衝著她咧開小嘴,“今晚是咱們四個人一起說說笑笑,過不了多久,便該添上嫂嫂了。娘,您高不高興啊?”蘭夫人不由的笑了,“娘高不高興的倒沒什麼,你哥哥定是高興的。”無瑕拍起小手掌,喜孜孜,“對呀,哥哥肯定高興,心裡樂開了花!”

    開國公哼了一聲,“閨女,什麼叫心裡樂開了花啊,你瞅瞅你哥,他臉上也是樂開了花!”

    無瑕忙仔細瞅了一眼,恍然大悟,“可不是麼?爹爹您說的對極了!”

    打趣著常紹,一家人其樂融融。

    他們在屋裡說著話,外面忽然異常安靜。

    平時,開國公和蘭夫人帶著兒女在屋裡說笑玩鬧的時候,外面也是安安靜靜的,侍女婆子並不敢大聲暄嘩。今天的安靜卻和平時不同,好像外面當值的侍女不只不敢隨意走動,甚至不敢照常呼吸。

    安靜的有些詭異。

    常紹在害羞臉紅,開國公卻覺著不對,眸光閃了閃,若有所思。他把無瑕抱得越發緊了,大聲笑話著常紹,“大郎,你這個樣子可不成,男子漢大丈夫,恁的害羞!”

    “對呀,臉紅成什麼了?”無瑕好興致的跟著父親起哄。

    他們父女兩個齊心協力笑話常紹,常紹臉紅成了一塊大紅布,蘭夫人看不過去了,伸手叫過常紹,“大郎,來坐在娘身邊。誰再敢笑話你,娘跟他不依。”常紹忙靠著母親坐下,“還是娘疼我。”

    蘭夫人挑釁的看著開國公,“你和嬌嬌一夥,我和大郎一夥。”

    開國公忙低頭詢問寶貝女兒,“閨女,咱倆合夥,是不是你娘和哥哥的對手?”無瑕揮起小拳頭,“當然是!爹爹,我是咱家第一厲害,誰也比不過我!”開國公深以為然,“就是,我閨女在開國公府,第一厲害!”

    無瑕跳下地,站在屋中央,傲然四顧,“我,常無瑕,開國公府第一厲害,你們承認麼?”

    一點點大的小人兒,小模樣幼稚嬌嫩的不像話,卻是趾高氣揚,神氣活現。

    “承認。”她的父母、哥哥都笑著說道。

    她高高昂起小腦袋,囂張得意,不可一世。

    “皇上駕到──”外面響起內侍尖利的聲音。

    蘭夫人和常紹都是一驚,“皇上來了?”開國公目光閃了閃,忙站起身,“閨女,跟在爹身邊。”無瑕點頭,“是,爹爹。”跟著開國公走了出來。

    庭院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遍佈盔甲鮮明的羽林軍。中間筆直潔淨的青石甬路上,皇帝身穿便服,神情隨意的走了過來,笑道:“廣橫,朕突然來訪,算得位不速之客了。”開國公大搖其頭,“皇上親臨,那是多大的顏面,給寒舍增添了很多光輝!那句話應該怎麼說來著?四個字,熟的很,什麼生輝?”

    他撓撓頭,想出句客氣話,卻忘記了那四個字應該怎麼說。

    “蓬蓽生輝!”無瑕在旁笑吟吟的提醒。

    開國公一拍腦袋,“對極了,就是這個詞,蓬蓽生輝!”

    無瑕衝皇帝甜甜笑,“皇上,我爹爹方才把蓬蓽生輝給忘了,不是他沒學問,他是猛的一下子看到您,太高興了,所以才想不起來的。”

    皇帝看著無瑕花朵般的小臉,微微笑了笑,“朕知道,你父親是一時忘了,不是沒學問。”

    無瑕連連點頭。

    蘭夫人和常紹也迎出來了,和開國公、無瑕一起拜見皇帝。皇帝擺擺手,“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一個身穿天藍色長袍的男孩兒從皇帝身後慢吞吞的走了過來。

    他膚色潔白如玉,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形若桃花,眼周略帶淺淺紅暈,眼神清亮明淨。

    皇帝生的奇特威嚴,便是和顏悅色的時候也令人覺得不可親近。他卻是清俊飄逸,美麗非凡,如謫仙一般的人品。他走到皇帝身邊,恭敬的垂手侍立,父子二人形成鮮明對比。

    “七殿下,稀客稀客。”開國公和妻子兒女見過皇帝,又見過七皇子,請這父子二人到廳中落坐。

    無瑕很熱心的張羅著,招呼皇帝喝茶,“上回我到宮裡,您招待過我呢,禮尚往來,我也得招待您,投桃報李。”

    開國公和蘭夫人忙代她賠罪,“皇上,無瑕年紀小,最愛胡亂用詞,也不管用的對不對。”

    皇帝見無瑕小陀螺似的跑來跑去,嘴角翹了翹,“她在朕的乾清宮用過膳呢,招待朕喝茶,是應該的。”

    無瑕請皇帝喝廬山雲霧,又把自己的小碟子擺出來,殷勤的請他吃點心。

    小碟子是無瑕平常用慣的,比一般的碟子要小上許多,裡邊只裝著四塊小巧可愛的點心,白白嫩嫩。

    皇帝見無瑕這麼招待他,覺得有幾分好笑。不過,見無瑕兩眼亮晶晶,滿含希望的看著自己,還是拿起塊點心吃了,“味道不錯。”

    無瑕快活的笑起來。

    七皇子人生的美,吃起點心來也斯文的很,舉止優雅。他一塊接著一塊,把小碟子裡的點心吃的乾乾淨淨。

    皇帝笑道:“朕才帶著小七在街上逛了小半天,他大概是餓了。”無瑕聽了,得意的抱過一個點心盒子,“這裡還有很多。有我家廚子做的,也有從五味齋現買的,都很新鮮,很美味。”皇帝笑了笑,命她和七皇子到一邊吃點心,無瑕答應著,招手叫上七皇子,兩個孩子一起捧著點心盒子,到一邊的矮幾旁坐下,津津有味的吃起點心。

    開國公和蘭夫人不知皇帝突然跑來是做什麼的,陪著笑臉,心中惴惴。

    常紹臉上還帶著迷醉的神情。

    皇帝微笑,“廣橫,你還有兩子兩女,都叫出來見見吧。還有大郎沒過門兒的兒媳婦,也一併叫出來,見見朕這長輩。”

    開國公心裡咯登一下。見見我其餘的兩子兩女還好說,見我家大郎沒過門兒的兒媳婦,是想做什麼?

    君不見臣妻。

    開國公雖是心裡嘀咕,可皇帝說的冠冕堂皇,“見見朕這長輩”。他和妻子迅速的對視一眼,滿臉陪笑,“是,皇上。”

    見見就見見吧,皇帝又不是昏君,大郎定過親的媳婦兒,他就是驚為天人,又能怎樣。

    常緒、常縉,和朝霞、晚霞一起被叫了來,拜見過皇帝。

    皇帝把開國公的兒女們全部打量過,笑道:“廣橫,朕今日見了方才知道,你的孩子們,不管兒子還是女兒,都比你俊俏得多。”

    常紹是個美男子,常緒、常縉也長的像娘,斯文清秀;朝霞正值芳年,亭亭玉立,晚霞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無瑕那就更不用說了,相貌很是出眾,即便和七皇子這瓷人般的男孩兒坐在一處,也掩蓋不了她的光芒。

    開國公瞅了瞅自己的孩子們,小聲嘟囔,“皇上,依臣看,孩子們個個都和臣長的極為相像,一眼看過去便知道是父子、父女。”

    廣橫你太沒有自知之明了。皇帝不由的心中暗樂。

    皇帝問明常緒和常縉分別在國子監和大本堂就讀,勉勵了兩句,“好好讀書”,常緒、常縉都激動的臉通紅,恭敬答應了。晚霞還小,皇帝見她羞怯,便不大感興趣,倒是朝霞笑盈盈的站在那裡,很有幾分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從容,惹得皇帝多看了兩眼。

    朝霞落落大方的曲曲膝,“皇上,朝霞出生在美麗的清晨,霞光滿天,光輝燦爛,父親便為我起了這個名字。”

    “霞光滿天,光輝燦爛。”皇帝眼光中閃過絲興味的光茫。

    霞光滿天,光輝燦爛,好兆頭。

    皇帝不由的又多看了常朝霞幾眼。

    開國公和蘭夫人都是心中一沉。朝霞,你有意在皇上面前提起“霞光滿天,光輝燦爛”,是有什麼用意麼?開國公暗暗苦笑,小朝,爹爹避之不及的事,你卻和那些看不穿的人一樣,趨之若鶩。你這傻孩子。

    陸先生一襲素衣,冉冉而來。她在皇帝面前盈盈下拜的時候,皇帝摒住了呼吸。

    原來小丫頭口中的“先生”,不是四五十歲、一臉端方的中年女子,卻是眼前這位傾國傾城的絕色美女。

    小丫頭提起她先生的時候,若是朕當即便微服前來常家,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呢?那時常紹還沒有回來,廣橫還不敢為他家大郎定親……

    皇帝越想越後悔。

    後宮美女無數,可是,似眼前女子一般體態纖妍、儀容嫻雅的,卻是少之又少。

    皇帝曾跟皇后抱怨過,“你給朕挑的都是什麼美人?遠遠的看著還行,近看便覺不美。若是一開口說話,更令朕綺念頓消。”皇后也覺得很抱歉,可是沒法子,“皇上,真正的美人並不易得。”

    皇帝微笑叫過常紹,“大郎,好豔福。”

    常紹恭敬又羞澀的道謝,陸先生輕聲說道:“陸衎一介孤女,得配常郎,三生有幸。我無以為報,他生,我便生;他死,我便死。”

    她聲音輕輕的,可是,語氣很堅定。

    開國公愕然,“這孩子,你、你怎地當著皇上的面,便和大郎海誓山盟起來了?”

    無瑕點心也不吃了,興沖沖的跑了過來,“哥哥,嫂嫂,你倆都海誓山盟上了?別忘了謝謝我這大媒人呀。”

    “什麼大媒人,明明是小媒人。”七皇子唇角掛著絲淺笑,“你才這麼小,是小媒人。”

    他伸手比了比,表示無瑕真的很小。

    他的手像白玉雕成的一樣,美極了。

    “小媒人便小媒人,總之我給哥哥嫂嫂做了媒,他倆要謝我!”無瑕嘻嘻笑著,天真無邪。

    “那是自然。”這回七皇子不反對了,贊成的點頭。

    他和無瑕商量起到底要哥哥嫂嫂謝什麼,兩人一致認定,“要好東西!要許多許多好東西!”無瑕眉飛色舞,從吃的到玩的,從穿的到戴的,天南海北的好東西,凡她知道的,都挨個要了個遍。

    “敢情做媒人還有這好處呢。”皇帝沉寂半晌,笑了起來,“既然做媒人有這許多好處,朕來和無瑕搶上一搶,做了這個媒人,如何?”

    本卷終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4 02: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8-13 01:05 AM 編輯

下卷:美人和天下

第66章 雨後

    才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清新濕潤,草格外綠,花格外香,開國公府的花園裡,處處賞心悅目。

    一名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手中持著一枝白海棠,腳步輕快,沿著花間小徑笑吟吟走了出來。她手中的海棠花色澤潔白,微呈粉暈,嫵媚豔麗,可稱為“國豔”。尋常少女若是和這國色天香相比,怕是早被比下去了吧?偏偏她天生麗質,一張吹彈得破的嬌嫩臉蛋比手中的海棠花相比毫不遜色,真稱得上是名花傾國兩相歡了。

    “三小姐。”路邊的侍女遇到她,都曲膝行禮問好。

    有一個在花樹旁修剪枝叉的粗使丫頭抬頭望過來,被少女清麗難言的姿容所攝,張大嘴巴看著她,一時間什麼也忘了。手中拿著把專門用來修剪花樹的鋒利大剪刀,只管衝著少女發呆。

    “你作死啊。”負責管理花圃的房嬤嬤見狀忙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低聲教訓,“也不行禮問好,還拿著把剪刀衝著三小姐!”

    粗使丫頭回過神,哭喪起臉,“房嬤嬤,我再也不敢了!”

    她想補救自己的過失,忙蹲下身子賣力氣的幹活,揮舞起大剪刀,衝著花樹一通猛剪。

    “這是株宮妝粉,很珍貴的!”房嬤嬤見她著急亂剪,真是眼冒金星。

    這是誰用的人?回頭查清楚了,定要嚴懲!

    少女停下腳步,好奇的往這邊看了一眼。

    房嬤嬤陪著笑臉,“三小姐,都是老奴用人不當,稍後便到上頭領罰……”

    少女嫣然一笑,“才下過雨,我心情好,這責罰便免了吧。這個丫頭你耐心教,若是實在教不會,給她換個活兒便是,別打她,也別罵她。”

    房嬤嬤知道三小姐在開國公府是說一不二的人,便是心裡不大贊成,也不敢說別的,忙陪笑答應,“是,三小姐,一準兒不打她,也不罵她。”

    少女點點頭,腳步輕盈,轉身離去。

    粗使丫頭停下手中的剪刀,望著她漸漸遠去的窈窕背影發呆。

    房嬤嬤沒好氣的指指她,“你,跟我過來!”

    粗使丫頭答應一聲,跟在房嬤嬤身後,低頭去了。

    少女手持帶著露珠的白海棠,穿花拂柳,到了一處軒昂壯麗的院子。這院子一條筆直的甬路直接通向大門,上面是五間正房,兩面廂房耳房鑽山,四通八達。少女才走進院子,便有廊下當值的小丫頭笑著迎上來,“三小姐回來了?夫人正等著您呢。”少女點頭笑笑,進了正房。

    蘭夫人鬢角已有了幾絲白髮,正笑咪咪坐在羅漢榻上,看著地上的兩個孩子玩耍。這兩個孩子一個是五歲的男孩兒,一個是三歲的女孩兒,兩人追逐著跑來跑去,屋中時不時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姑姑!”見少女進來,兩個孩子眼睛亮晶晶,爭先恐後的跑了過來。

    “好不好看?”少女蹲下身子,得意的給他們看海棠花。

    “好看!”兩個孩子很給面子的點頭。

    這兩個孩子面容長的都像娘,尤其是小女孩兒,活脫脫的一個小陸先生,一個小阿適。

    “又替娘折花去了?”蘭夫人倚在石青色的靠背上,樂呵呵問著寶貝女兒,“無瑕,你總替娘做這個做那個,娘怪過意不去的。”

    “沒法子呀。”無瑕做出幅無奈模樣,“您有了孫子孫女,閨女便拋到腦後啦。我不千方百計的討好您,能行麼?您更得眼裡沒我了。”

    蘭夫人笑的見牙不見眼,“沒有沒有,閨女,娘和你爹一樣,最疼愛的還是你。”

    口中雖是這麼說著,卻招手叫過孫子、孫女,一隻手攬著一個,滿眼憐愛。

    兩個孩子仰起小臉看著祖母,笑的天真無邪。

    常紹和陸先生成親之後,先後生下兒子謙哥兒,女兒諳姐兒。蘭夫人有了這一對孫子孫女,真是心滿意足,平時只管逗弄孩子,別的事全不管了。只要見了這兩個孩子,她便是笑口常開。

    蘭夫人太偏愛孫子孫女了,以至於無瑕和她爹開國公,都覺得備受冷落。

    這不,無瑕“專程”去折花,討蘭夫人歡心。

    蘭夫人一臉滿足的攬著孫子孫女,無瑕故意嗔怪,“您還說最疼我呢?最疼我,您怎麼地摟著小謙和安安不撒手?怎地不摟著我?”

    常紹和陸先生的長子名謙,無瑕便叫他小謙;女兒名諳,無瑕一直叫她安安。

    蘭夫人呵呵笑,“閨女,小謙和安安娘摟的動,你麼……?”

    她想要再往下說,見無瑕叉起小蠻腰,氣勢洶洶,忙改了口,“閨女快過來,娘也摟著你。”

    謙哥兒和諳姐兒也殷勤衝著姑姑招手,“快過來,快過來。”

    無瑕調皮的笑笑,“等等,我先把花插起來。”命侍女尋出一個寶藍色繪纏枝花卉紋鼓腹鳳尾花觚,小心的把手中白海棠插好。

    “美麼?”插好白海棠,她欣賞了兩眼,笑著問道。

    “人比花嬌!”蘭夫人和常謙異口同聲。

    安安還小,口齒卻伶俐的很,緊跟著祖母和哥哥,也奶聲奶氣的表揚,“人比花嬌!”

    “真有眼光。”無瑕粲然。

    插好花,無瑕走到羅漢榻前坐下,含笑看著眼前的祖孫三人,“小謙,你快該開蒙了呢,苦日子要開始了。”

    男孩子通常五歲開蒙,常謙已到了年齡,該上學了。

    常謙驕傲的挺起小胸脯,“姑姑,我全會!娘全部教過我!”

    他才兩歲多的時候便開始認字了,三歲便會跟祖父下象棋。雖然下棋的規則經常搞混,車馬炮將士相卻是認得的,從沒出過錯。

    “小謙好神氣。”無瑕刮刮他筆挺的小鼻子,笑咪咪。

    蘭夫人瞅著寶貝孫子,喜歡的不行,“小謙真本事!”常謙被祖母誇得高興,炫耀的告訴妹妹,“安安,哥哥會寫好多字。”蘭夫人身旁放著個小案幾,上面有茶水、點心、筷子、小勺等物,他拿筷子蘸著水,在小案幾上寫著字,“呶 ,妹妹你看,這個字是天,這個字是地……”安安探過小腦袋,看的津津有味,“天,地……”

    謙哥兒和諳姐兒伏在小案幾上,兩張粉團兒般的小臉湊在一處,一個寫,一個看,全神貫注。

    蘭夫人看的心都酥了,小聲跟無瑕說著悄悄話,“閨女,小謙什麼都好,就是名字普通了一點。”無瑕不禁覺得好笑,“娘,您還惦記這個呢。這是皇上賜的名,改不了的。”

    皇帝自從夜訪常家之後,不僅真的給常紹和陸先生做了回大媒(下了道賜婚的聖旨),常家長子長孫出生的時候,他還好興致的親自賜名為“謙”。蘭夫人覺得這個名字也不錯,可是,聽起來是不是普通了一點呢?一直有些遺憾。

    蘭夫人小聲嘟囔,“皇上賜的大名就算了,你哥哥嫂嫂給取的字,我尤其不喜歡。什麼牧不牧的,咱家不種田了,改放牧不成?”

    無瑕笑倒在她身上,“娘,哥哥嫂嫂給小謙取的字自牧,出自謙卦,‘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是很合適很合適的。”

    本來麼,這麼小的孩子,還沒必要取字,可是,皇上這邊給賜名“謙”,哥嫂便除謝恩之外,更取“自牧”為字,擺明瞭是讓孩子謙卑自守,這是在向皇上表明態度啊。

    蘭夫人板起臉,“娘又沒讀過多少書,不懂這些!反正呀,我孫子就是不放牧,不做牧民!”

    蘭夫人臉雖板的緊緊的,眼中卻隱隱有笑意。

    無瑕這才意識到母親是在逗自己發笑,不由的大樂,頭埋到母親懷裡,吃吃的笑出聲。

    “傻孩子。”蘭夫人輕輕撫摸著她,神態溫柔。

    “大少夫人來了。”外頭傳來小丫頭的聲音。

    “娘來了。”謙哥兒和諳姐兒耳朵都尖,聽到小丫頭的聲音,來了精神。謙哥兒字也不寫了,機靈的下了地,“妹妹快來。”他下了地,又衝諳姐兒伸出手,把妹妹也抱下羅漢榻。

    蘭夫人和無瑕笑吟吟看著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手牽著手,向門口跑去。

    門簾挑起,一位身穿玫瑰紅遍地織金通袖衫的少婦含笑走了進來。謙哥兒和諳姐兒仰起小臉甜甜笑,“娘,您回來了。”少婦蹲下身子,替謙哥兒理理衣衫,親呢捏捏諳姐兒滑膩的小臉蛋,溫柔道:“娘回來了。”

    她站起身,一手牽起一個孩子,含笑往羅漢榻前走來。

    “先生回來了。”無瑕一臉頑皮笑意,過來迎接嫂嫂。

    “小淘氣。”少婦莞爾。

    “娘,姑姑怎麼叫您先生呀。”安安忽閃著大眼睛,奶聲奶氣的問道。

    “這個麼,說來話長。”少婦溫柔笑笑,“娘慢慢講給你聽,好不好?”

    安安乖巧的點頭。

    這少婦自然便是陸先生,常紹的妻子,開國公府的大少夫人陸氏了。她向蘭夫人行禮問好,蘭夫人一臉心疼,“這才下過雨的天氣出門,辛苦了。快坐下,喝口熱茶,歇會子。”陸先生微笑,“娘疼我。”果然依言在羅漢榻旁坐了,侍女捧上新沏的嚇煞人香,碧瑩瑩,香氣撲鼻。

    無瑕很知趣的帶著小侄子小侄女到一旁玩耍。

    “宮裡怎樣了?”蘭夫人關切的問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4 02:36 PM

第67章 一樣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無事。娘,太子妃自打第二回生產之後身子一直不大好,慢慢將養著便是。”

    八年前常朝霞被皇帝下旨聘為皇太子妃,次年嫁入東宮,嫁入東宮兩年之後便生下皇長孫。去年常朝霞又生下第二個兒子,這回她難產,孩子生的不順,自打這回生產之後,人便憔悴下來,一直臥床休養。

    蘭夫人歎了口氣,“也不知她怎麼想的,定要往那見不得天日的地方去。只盼著她好好的吧,也免得你爹爹心疼。”

    自古以來太子就是難做的,太子妃當然也不容易。別的不說,常朝霞被聘為太子妃後不久,皇帝就下旨冊吏部尚書之女呂氏為東宮次妃,太子妃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都要裝出賢慧大度的模樣和次妃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單這一點就夠難為人的了。若是尋常人家,怎麼著也不能無緣無故在正妻沒有過錯的情形下聘個二房過來吧?皇家就行。呂氏被聘為次妃的時候陣仗很大,雖遠遠趕不上正妃,可也是遣使冊封,正正經經迎入東宮的。

    呂次妃是文官之女,相貌生的娟秀,性情又溫柔順從,太子待她很好。

    常朝霞生下了大皇孫,呂次妃也為太子生了一個兒子,就是二皇孫。常朝霞拼著性命生下的第二個兒子,在東宮排行第三。

    在蘭夫人看來,常朝霞這純屬明知道是火坑,還硬要往裡邊跳。嫁給皇太子有什麼好的?皇帝威嚴,太子文弱,嫁給文弱的太子,在嚴厲公公的眼皮子底下過日子,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何嘗過過一天順心日子。

    以開國公在朝中的權勢,常朝霞若是嫁到了門當戶對的人家,公婆會苛刻她麼?丈夫敢慢待她麼?她日子可以過得很舒心暢意。又何苦為了皇太子妃那份虛榮,虛擲了大好的青春年華。

    “太子妃提及兩位妹妹的親事。”陸先生抿了口熱茶,說道。

    蘭夫人揚眉,“哦,她有什麼打算?”

    常朝霞若想干涉晚霞的夫婿人選還算了,若是把主意打到無瑕身上,蘭夫人可不答應。

    “也沒什麼。”陸先生微微笑了笑,“她說,晚霞性子有些怯弱,最好是嫁到低一等的人家去,有開國公府護著,也沒人敢欺負她。無瑕麼,打小便喜歡好看好玩有趣的東西,又任性,給她挑一個美貌又溫順的夫君,才是正理。”

    蘭夫人笑,“美貌是一定要的,溫順麼,卻不一定。阿適,嬌嬌喜歡有趣的人和事,若是一味聽她的話,她定是覺著乏味無聊。”

    陸先生莞樂,“娘說的是,要有趣才行。”

    無瑕命人拿出宣紙、筆墨,哄小侄子小侄女畫畫玩耍,自己卻湊到母親和嫂嫂身邊,調皮的笑,“在說我呢?娘,嫂嫂,是誇我還是罵我呀?若是罵我,我可不依。”

    蘭夫人故意板起臉,“我和你嫂嫂在說正經事呢。無瑕,你年紀也到了,該說婆家了。我和你嫂嫂,便是在談論此事。”

    陸先生笑盈盈,“娘說,要給你挑個美貌又有趣的,看著又好看,又能逗你開心。”

    無瑕摸著下巴,認真的想了想,“親娘就是親娘,想的真是周到。看著既好看,又能讓我笑,很完美啊。我仔細想了想,竟是無可挑剔。”

    蘭夫人嗔怪的看了寶貝女兒一眼,強忍著笑,“閨女,照理說,你不是應該害害羞麼?”

    無瑕呆了呆,“就是,我怎地把這般重要的事給忘記了?竟沒害害羞。娘,嫂嫂,我補救一下,還來的及麼?”

    她先是伸手捂了臉,然後身子扭動了幾下,裝出害羞的樣子,蘭夫人和陸先生笑的前仰後合。

    謙哥兒和諳姐兒也不畫畫了,一起跑了過來,“在笑什麼?”

    無瑕拿起筆,笑咪咪,“小謙,安安,她們在笑你倆啊。瞅瞅,你倆畫畫都畫到臉上了,小花貓一樣。”兩個孩子忙捧起小臉蛋,“畫到臉上了麼?我明明是畫到紙上的……”話音還沒落,已被他們的無良姑姑嘻嘻笑著,手起筆落,在他倆的額頭分別畫下一個圓圈。

    “姑姑壞!”兩個孩子紮楞著小手,大聲提著抗議。諳姐兒人雖小,主意卻大,眼珠轉了轉,狡黠的笑著,小腦袋往無瑕衣裙上靠了過去!“姑姑,安安想你了。”她臉上掛著笑容,甜蜜極了。

    “別,染上了墨,不容易洗掉的。”無瑕笑著躲開了。

    “姑姑,安安真的很想你!”諳姐兒哪裡肯甘休,重又撲了過去。

    謙哥兒琢磨了一琢磨,拿起筆,熱情的衝著無瑕笑,“姑姑,你來教我寫字,好不好?”機靈的躥到了無瑕身邊。

    “不行,真的不行!”無瑕左躲右閃,笑靨如花。

    謙哥兒和諳姐兒玩上了癮,跟在無瑕身後猛追,不肯放鬆。

    無瑕和兩個孩子快活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院子外頭都能聽到。

    “閨女,小謙,安安,這麼高興啊。”開國公哈哈大笑著,走了進來。

    八年過去了,蘭夫人鬢邊有了幾絲白髮,他卻沒有多大改變,還和從前一樣慷慨豪邁。

    “祖父!”謙哥兒和諳姐兒看見他都歡呼著跑過來,開國公一手抱起一個,眉花眼笑,“乖孫子,乖孫女,跟姑姑鬧著玩兒呢?”無瑕清脆的嬌笑,“爹爹,小謙和安安合夥對付我!”開國公忙做出幅正經八百的模樣,憤憤不平,“好嘛,倆欺負一個,這可不成!”

    “還是爹爹公平。”無瑕迎著父親過來,一臉欣慰。

    謙哥兒和諳姐兒很有默契的衝祖父扮了個鬼臉。

    “瞅瞅,就這爺兒倆最親。”蘭夫人嘖嘖,“我閨女一見著她爹,算是見著親人了。”

    “那是。”開國公笑咪咪。

    諳姐兒皺起小臉,可憐巴巴的問道:“我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謙哥兒小大人般的歎了口氣,“就是,我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

    常紹跟著舅舅蘭大將軍北伐,這時候應該遠在塞外。

    北元被驅逐出中原之後,還不斷在襲擊天朝的北方邊境,皇帝不甘示弱,一直在強兵遣將,發起一次又一次的北伐戰爭。蘭大將軍今非昔比,這時已是北伐大軍的統帥了。他和姐夫開國公一樣,雖然出身農家,可是天生有著卓越的軍事才能,這樣的人才,始終是要大放光芒的。

    常紹本來是有軍職的,八年前因故被貶為庶人。他新婚時節即被派遣出去,跟著北伐大軍一直打到清水泊。自舅舅接任征虜大將軍,他一直在舅舅帳前效力,如今已是奮威將軍。

    “小謙,安安,別這麼問。”開國公偷眼瞅了瞅蘭夫人,小聲跟兩個孩子商量,“祖母會傷心的,知道麼?”

    “知道。”兩個孩子懂事的點頭。謙哥兒是真有幾分明白,諳姐兒純是性情乖巧,本能的附合祖父和哥哥。

    蘭夫人哼了一聲,“在說什麼?你放心罷,幾十年了,我早習慣了。”

    鬼鬼崇崇的,跟孩子們嘀咕什麼呢?是說大郎和阿弟征戰在外,不許孩子們提起麼?真是的,這都多少年了,不是你成年累月不回家,便是阿弟、大郎整年整年的見不著面,我還怕提起這個不成。

    開國公傻呵呵的陪著笑臉,無瑕衝他擠擠眼睛,大聲說道:“娘,要說起來,你們蘭家真是了不起呀,舅舅都已經是征虜大將軍了,武將中的第一人!娘,我想圓圓了,明兒個差人去接圓圓,還有三寶、四寶,好不好?”

    蘭將軍和孔氏在大寶和小寶之後,又生下了三寶、四寶這一對雙胎兒子。三寶、四寶兄弟是同一天出生的,一般高矮,容貌也很是相像,蘭夫人只要看見這一對小侄子,真是什麼煩惱也沒有了,成了世上最溫柔慈愛的姑母。

    “好呀好呀,去接表姑姑,還有三表叔、四表叔!”蘭夫人還沒接話,謙哥兒和諳姐兒率先歡呼起來。

    三寶、四寶雖和他倆隔了一輩,可是今年只有六七歲,是很能玩到一起的。

    “好好好,明兒個一大早便去接你們的表姑姑,還有三表叔四表叔。”蘭夫人一迭聲的答應著,笑容滿面。

    無瑕得意的衝父親揚揚眉,開國公暗中舉起大拇指,“還是我閨女厲害!”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我閨女輕飄飄的一句話,夫人便開懷大笑了啊。

    開國公把兩個孩子抱到羅漢榻上玩耍,陸先生過來替他斟上熱茶,“爹爹,我今兒個去了趟東宮。”把在東宮的情形略說了說,開國公神色暗了暗,“多給她金銀,多給她補品,多寬慰她,暫且先這麼著。”

    提起朝霞,開國公心中頗有無奈之感。她嫁到誰家都好,做爹的都能替撐腰出頭。唯獨皇家,讓人沒法子。皇上性情過於嚴明,又專斷,小朝嫁到他家便是他家的人了,娘家爹若想管的太多,怕是不行。更何況,兒媳婦不止一回說過,“歷來有雄心的皇帝,沒有不提防外戚的。身為外戚,需格外謹慎。”外戚,外戚,小朝做了皇太子妃,常家便成了外戚。

    陸先生如實稟告,“太子妃憂心兩位妹妹的終身。”

    開國公沉下臉,“子女的婚事,應聽從父母之命。讓她好生將養身子,不該她管的,莫要瞎操心。”

    陸先生笑了笑,“我正是這麼跟她說的。”

    當然,話說的委婉多了。

    開國公點點頭,和蘭夫人一起逗弄起孫子孫女。

    有天真無邪的孫子孫女,有俏皮可愛的小女兒,開國公和蘭夫人時不時的大笑出聲。

    ──

    東宮寢殿,常朝霞獨自躺在描金繡鳳的床榻上,面色灰敗。

    重活一世,命運竟和前世一模一樣麼?

    一樣是嫁到東宮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妃,一樣是和皇太子貌合神離,得不到他的敬愛,得不到他的溫暖,一樣是生了次子之後身體便變差了,獨自躺在在這座堅固華美而又淒清難耐的宮殿中……

    守著窗兒,獨自怎地得黑。

    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便是太子不管內心之中怎麼想,面上始終客氣的很,給足自己這太子妃顏面。而自己的娘家,開國公府,不像上一世似的中途衰敗了,一直赫赫揚揚,是京城之中最華美的府邸之一。不知是爹爹做了什麼,還是那個婉娘出了差錯,總之她一直沒有出現,大哥的身世自然也沒被揭穿,他如今意氣風發,在北方邊塞大顯身手。他這一世的妻子不是名門貴女,卻和他伉儷情深,育有嫡子嫡女,恩愛美滿。大哥很好,蘭夫人當然也便沒有煩惱了,含飴弄孫,舒心愜意。

    蘭大將軍和前世一樣戰功赫赫,可是,他和太子走的不近,一點也不近。

    前世,蘭大將軍對太子是很忠心的。

    “太子殿下來看您了!”侍女驚喜的掀起床簾。

    “是麼。”常朝霞微微笑了笑,“難得,有請。”

    侍女為難的看著她,“太子妃殿下,您的面容……還是請太子殿下略等一等吧,奴婢拿脂粉過來,替您勻一勻。”

    常朝霞臥病在床,臉色自然不大好。

    “不必。”常朝霞努力擠出絲矜持的笑意,“他是來看妻子的,不是來看美人的。請他進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4 02:45 PM

第68章 岳父

    侍女無奈,低眉斂目應道:“是,太子妃殿下。”

    雖然沒有為常朝霞重新梳妝打扮,侍女還是為她理了理長髮,又打開窗子通了通風。屋裡有病人,氣味總是不大好的。

    皇太子一襲便服緩緩進來的時候,殿角紫檀大案上的三足青銅香鼎吐出芬芳的香煙,太子妃常氏背靠軟枕坐著,臉色蒼白,笑容沉靜安詳。

    常朝霞心中有無限委屈,可是,面對著皇太子的時候,她卻不願示弱,一直是大方得體的。

    皇太子依舊是一幅清秀斯文的模樣,看到常朝霞憔悴卻安靜的面容,他神情有剎那的恍惚。常朝霞輕聲說道:“我乏力的很,下不得榻,不能遠迎,還請殿下恕罪。”皇太子疲倦的微笑,“你好好將養才是,又起來做什麼?”走到床榻前坐下,溫和看著妻子,“你好好養病,別的莫要多想。”

    他雖在床榻前坐下,神情也很溫和,卻和常朝霞半分也不親近,很是疏離。

    “多少年了,一直是這樣不死不活的。”常朝霞到了此時此刻,厭煩之意,油然而生。

    任憑妻子如何溫存他、體貼他、討好他,他萬年不變,總是這般不遠不近、不冷不熱。

    “殿下好麼?”她用例行公事的口吻,微笑問道。

    “甚好。”皇太子聲音也是平平板板的。

    兩人有片刻沉默。

    皇太子發了會兒呆,才想起來自己是來探望病人的,應該寬慰自己的太子妃,便溫聲道:“孤日常起居有呂氏照看,甚是妥當。阿雄和小童也被她照看的很好,你只管放心。”

    常朝霞的長子乳名阿雄,難產生下的第二個兒子生下來身子便弱,皇帝甚是憐愛,給他起了乳名小童。阿雄,小童,這是常朝霞親生的骨肉,也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

    “我的丈夫和兒子,都被她照看的很好。”常朝霞忍不住諷刺的笑了笑,心情寂廖的想道:“多能幹的次妃啊。”

    常朝霞在皇太子面前一向是不失禮的,這回卻是心中實在不快,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相比較起皇太子身邊有無數美人,這單寵次妃一個的架勢,更讓常朝霞難以接受。

    皇太子在床榻前坐了許久,方緩緩站起身,低聲道:“你好生歇著。”常朝霞厭煩的轉頭向裡,皇太子默然看了妻子兩眼,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太子殿下,皇上宣召。”皇太子才出寢殿,便有內侍急急忙忙的迎上來,“高內侍來傳口諭,正在前殿坐等。奴婢便說,您到寢殿看望太子妃了……”

    皇太子腳步不停,內侍緊跟在他身後,說著前殿的情形。

    “如此。”皇太子聽著,心中鬆了口氣。

    到了前殿,高內侍笑容滿面的過來見了禮,“殿下,皇上在文樓。”皇太子微笑,“有勞,辛苦了。”跟著高內侍去了文樓。到了文樓,皇太子在外頭等著,高內侍先進去了。過了一會兒,高內侍才走出來,滿臉陪笑,“殿下請。”

    皇帝近年來越發嚴厲,皇太子見了他心裡總是有些犯怵,整整衣冠,皇太子壯著膽子走了進去,跪下磕頭,“拜見父皇。”

    皇帝許是操勞太過的緣故,面容蒼老了許多,可是,目光比當年更加鋒利無情。他冷冷的看著皇太子,“聽說你方才去看望太子妃了?你總算想起來了,真是不容易。”皇太子戰戰兢兢的低下頭,輕聲說道:“她在養病,孩兒不便常去打擾,可心裡總是記掛她的。”皇帝哼了一聲,“你當朕不知道麼?阿昊你寵次妃,冷落正妃,當真是愚蠢無比。”

    皇太子不敢爭辯,伏在地上,默默無語。

    皇帝擰起眉毛,“當年不是你自己挑中她的麼?阿昊,父皇當年可是召集了數位功臣之家的閨秀讓你相看,又命人把她們的畫像畫出來,讓你細細挑選。你在常氏的畫像前沉吟許久,不忍離去,是也不是?”

    皇太子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從屏風後探出腦袋,悄悄看著發怒的皇帝、俯伏認錯的太子。這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神情歡快中又透著幾分俏皮,狡黠可喜。

    皇帝發怒訓斥著太子,罵他不該冷落太子妃,太子弱弱的辯解了一句,“不是冷落,她不是病著麼……”皇帝拍案,厲聲道:“病著便不必理她了麼?”太子一向孝順,不敢跟皇帝拗著,低頭無語。

    屏風後的少年眼珠轉了幾轉,不知在尋思什麼心事。

    皇帝大罵了一通太子,太子灰頭土臉的退了出去。

    “阿慕,阿昶,給朕滾出來!”皇帝沒好氣的喝道。

    屏風後的少年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兒跑了出來,笑嘻嘻,“父皇,七哥聰明,知道您心情不好,他便悄沒聲息的躲了,留下我這個倒楣的……”他話音未落,已被皇帝拽著耳朵拽了過來,“小八,倒楣孩子,知道父皇心情不好竟不躲著,你笨不笨啊?”

    八皇子哇哇大叫,“父皇您是盛世明君,怎能胡亂動用私刑?從前是打屁股,如今是拽耳朵,越來越疼了!”他口中大叫,手腳也不閑著,手舞足蹈,熱鬧的很。

    皇帝瞅著他可樂,“動用私刑是不是?好,既然擔了這個名兒,索性真的用用刑。”他手上用力,八皇子叫的越發大聲,“疼死了,疼死了!”

    “變本加厲啊。”一名身穿紫色繡九盤龍長袍的少年旖旎而來,搖頭歎息。

    他膚色很白,容顏很美,飄飄然有出世之姿。

    “七哥你躲哪兒去了?”八皇子咧著嘴,摸著耳朵,大聲抱怨。

    皇帝笑了笑,“阿慕,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敢出來,膽子不小。”

    七皇子淺淺笑,“父皇,今天是您的訓兒子日,但凡是您的兒子,哪個躲得了?阿慕明知躲不過,便來了。”

    他人既生的美,又格外從容淡定,真如謫落凡塵的仙人一般,秀逸不群,清俊無雙。

    皇帝哼了一聲,“朕有二十一個兒子,也就只有你和小八這一對傻孩子,見了朕不知道害怕罷了。”

    皇帝早年間子嗣艱難,直到快三十歲的時候才有了太子。登基之後六宮妃嬪眾多,孩子也就多起來了,到這一年為止,他共有二十一個兒子,十九個女兒。女兒他極少理會,兒子卻是要定期召見,查問功課,吟詩作賦,親自教給他們處世之道。皇帝嚴厲,皇子們到了他面前大多是戰戰兢兢的,像七皇子和八皇子這樣的,是例外。

    八皇子捂著耳朵,愁眉苦臉,“怕,怎麼不怕?父皇,小八見了您怕的很。”

    七皇子眼波流轉,“我和八弟都沒了親娘,自然格外親近父皇。”

    七皇子的生母雲妃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產,沒了;八皇子的生母也不長壽,早早的便生病去世了。七皇子和八皇子,都是沒娘的孩子。

    小七的話,讓皇帝冷厲的目光也柔和了些。沒有母妃照看,小七和小八也和其餘的孩子們一樣長大了,不容易啊。

    “你們兩個,一個是代王,一個是壽王,既受封為王爵,可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皇帝責備道:“身為親王,列爵治民,分藩錫土,王國之內軍政大事皆由你等掌管,總這般嘻嘻哈哈的,如何能成事?”

    皇帝說的是正事,七皇子和八皇子容色都整肅起來,恭敬道:“父皇教訓的是。”

    八皇子性子跳脫,見皇帝並沒有疾顏厲色,便討好的笑著,“父皇,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已經就藩了,六哥也已納妃,就藩是早晚的事。我和七哥在您膝下承歡也不過是三年兩年的事,等我們就了藩,不定哪年哪月才能見著面!這幾年裡頭,您對我和七哥好點兒……”

    “這是什麼話?”七皇子蹙眉,“八弟,咱們過幾年便要離京,難道不是應該趁著這幾年,多孝敬父皇麼?”

    “對對對,多孝敬父皇,多孝敬父皇。”八皇子如夢方醒。

    “缺心眼兒的孩子。”皇帝忍不住罵了他一句。

    “阿慕說的還算人話。”皇帝罵完小八,順口表揚了小七。

    “孩兒往後一定學會說人話。”八皇子信誓旦旦。

    視死如歸般的悲壯模樣,逗得皇帝一笑。

    “小八,你這個模樣,往後給你定下什麼樣的姑娘做王妃才好呢?這可讓人費神了。”皇帝笑道。

    八皇子紅了臉,囁嚅道:“岳父厲害些,比較好……”

    皇帝大笑,“好極,小八,往後便替你挑選位厲害岳父!”

    “阿慕你呢,想要位什麼樣的岳父?”皇帝笑話完小八,又笑話起小七。

    七皇子微微笑起來,一雙桃花眼彎成醉人的月牙,“全憑父皇做主。父皇喜歡哪位大臣,便是哪位大臣。”

    皇子妃的父親全是朝中重臣,未來的七皇子妃,當然也不會例外。

    “也替你挑個厲害的?”皇帝打趣。

    七皇子白玉般的面頰上泛起粉暈,輕輕點了點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4 02:45 PM

第69章 豔福

    從文樓出來,七皇子和八皇子帶上內侍、近衛,換了便服,出了皇宮。

    “不只沒怎麼挨訓,還能獲許出宮遊玩……不,不對,出宮體檢民情,真是幸運之至。”八皇子搖頭晃腦的感慨。

    七皇子淺淺笑著,雲淡風輕。

    “哎,七哥,你可是快要納妃了呀。”八皇子想起了件要緊事,湊到七皇子身邊,不解的小聲嘀咕,“方才你怎地一句話也不提?到時候父皇亂點鴛鴦譜,你跟誰哭去?”

    七皇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八皇子懊悔的拍拍頭,大聲道:“難得出來一趟,不說這些!七哥,咱們到賞心樓坐坐,小酌幾杯,如何?”七皇子含笑點頭,“甚好。”八皇子見他贊成,眉開眼笑,一行人去了位於鬧市的賞心樓。

    賞心樓的老闆是位風雅之人,家底又足,這酒樓雖位於鬧市,占地卻很廣,中間有一個池塘,池畔垂柳依依,周圍亭、閣、樓、台,小巧典雅,各具特色。酒樓夥計見七皇子、八皇子這一行人衣著光鮮,肯定是有錢人,便陪笑請他們到湖邊坐,“兩位公子爺,裡邊幽靜。”誰知這二人同時搖頭,“不必,臨街的二樓最好。”

    景色好,清幽宜人,這樣的地方皇宮裡不知有多少,誰稀罕?就是要坐在臨街的樓上,推窗望去來來往往的全是人,耳中聽到的全是暄囂,多熱鬧,多鮮活。

    灑樓夥計自然沒有異議,點頭哈腰滿臉陪笑的把他們請到了二樓雅間。雅間佈置得很舒適,窗前是一張古拙的紅木長案,長案旁各放著兩把帶扶手的圈椅,屋角擺著個碩大的青花蓮子蓮葉戲魚圖的魚缸,數尾或紅或黃的錦鯉在缸中遊動,怡然自得。

    魚缸旁放著一個小巧的圓桌,兩把搖椅,圓桌上放著幾本新出的話本、遊記,散發著淡淡的墨香。客人若是心情好,可以坐在搖椅上晃蕩著,曬著太陽,手中捧本書,隨意翻翻。

    八皇子點了酒菜,又叫了兩個唱曲的姑娘過來。在屋子的角落裡設了個屏風,命她們坐在屏風後面,淺吟低唱。

    兩人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流,各式各樣鮮活的面孔,聽著市井間的吵嚷暄鬧,都覺愜意。

    “外面一個一個的都是真人啊。”八皇子站起身到了窗前,目光貪婪。

    “咱們平時看到的,難道是假人不成?”七皇子淺淺笑,把玩著手中的玉光杯。

    八皇子躥到他七哥身邊坐下,熱切的低聲詢問,“七哥,你真沉得住氣!你說說,萬一父……爹給你隨隨便便定下張家李家的姑娘,你可怎麼辦啊?”

    我還能再等等,你能等麼?

    七皇子舉起酒杯,欣賞著杯中石榴紅色的葡萄美酒,“山人自有妙計。”

    八皇子白了他一眼。七哥你比我也大不了兩歲,卻總要裝出幅老成模樣,好不討厭。

    “別怪我沒提醒你。”八皇子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戶人家的姑娘很是搶手,門檻都快被媒人踏破了!”

    七皇子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葡萄酒,笑而不語。

    八皇子看著他實在著急,命令內侍、近衛全退到屋角,拉著他蠻橫說道:“七哥,咱們說好了呀,若是她被人搶走了,你可不許哭!尤其不能跟弟弟我哭!”

    雅間很大,隔著個屏風,八皇子聲音又小小的,除了他們兄弟倆,這話不會有人聽見。

    七皇子被弟弟纏的沒法子,無奈轉過頭,“小八你也不看看,大哥和大嫂如今是什麼情形。”

    長女嫁到皇家落得這麼個下場,備受寵愛的小女兒還捨得嫁給皇家麼?

    八皇子被唬了一跳,忙問道:“七哥,我不會也被大哥連累了吧?”

    八皇子彷徨起來,十分憂心。

    “不會。”七皇子安撫的拍拍他,“你不會被連累的。”

    “為什麼?”八皇子還是不安心的追問,“她們兩家是親戚呀,很親很親的親戚!”

    七皇子無語看了弟弟半晌,慢吞吞道:“自大哥納妃開始,皇子妃無一例外,全是功臣之女。蘭大將軍如今是什麼樣的身份地位,他的女兒怎可能不是皇子妃?蘭大將軍只有一個女兒,皇子之中只有你和她年齡相當,你和她的姻緣,是命中註定的。”

    八皇子凝神想了想,高興起來,“你說的對極了!”

    我和小寶,果然是天生一對啊。

    八皇子傻呵呵的樂了半天,又苦起臉,“七哥,你可怎麼辦呢?”

    “我自有辦法。”七皇子微笑。

    “故弄玄虛。”八皇子不滿的橫了他一眼,又跑到窗前觀看行人。

    七皇子慢慢品味著葡萄酒,酸酸澀澀的味道在他口中彌漫開來,久久不曾散去。

    出了賞心樓,兄弟二人消消停停的,一家挨著一家的轉店鋪。八皇子興致很好,見到好玩有趣的東西便會拿起來欣賞讚歎,他這邊一贊,立即便有侍衛吩咐店鋪夥計或是老闆,“要了!”

    一路逛下來,八皇子收穫多多。

    路過一家脂粉鋪子,八皇子要進去,七皇子不肯,“這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又用不著。”八皇子扭捏了下,小聲嘟囔,“送給她,不行麼?”七皇子不由的好奇,“怎麼送?”

    蘭大將軍雖說不在京城,孔夫人卻把唯一的寶貝女兒看得極嚴實。送脂粉?真是難以想像。

    蘭家的圍牆高著呢,小八,你怎麼送過去?

    八皇子得意的笑笑,學著七皇子的口吻說道:“我自有辦法。哎,你想不想也送人啊?和我一道進去吧。”

    誰知七皇子依舊搖頭,“不必。我不送人。”

    “你不想送她?”八皇子大奇,頭伸到七皇子面前,瞪大眼睛瞅著他。

    “她不必用脂粉。”七皇子嘴角微翹,眼神迷醉,語氣如夢幻一般,“脂粉,只會汙了她絕美的容顏。”

    “你──!”八皇子氣的夠嗆,瞪了他好幾眼,轉身進了店鋪。

    跟著的內侍、近衛很有眼色,見狀忙分成兩班,一班人跟著八皇子進去,一班人留下,不動聲色的團團圍在七皇子身邊,把他和行人隔開。

    八皇子才進店鋪,裡邊便傳出一聲驚呼。

    留在外面的近衛嚇了一身冷汗。一個脂粉鋪子裡頭能有什麼?八皇子怎地會發出驚呼?這……千萬不能出事啊,出了事誰也擔當不起!

    七皇子揚眉,“進去看看!”近衛答應了,快步走了進去。

    七皇子也想跟進去,卻被身邊的內侍攔住了,“七公子,您在外頭稍等片刻。”裡頭那位已經在驚呼,您可不能這時候進去。

    沒過多大會兒,近衛滿面笑容的走了出來,“七公子,八公子在裡頭遇著位熟人。”

    唉,八殿下實在是嚇死人了,他方才那聲驚呼,讓人以為是出了什麼意外。

    “熟人?”七皇子啼笑皆非。

    小八,逛個脂粉鋪子,你都能遇著熟人啊。

    近衛輕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七公子,是位姑娘。小的聽八公子叫那位姑娘‘小寶’。”

    ──

    七皇子緩步走入鋪中,只見小八正和一位圓圓臉、笑咪咪的少女熱烈的說著什麼。小八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少女專注聽著,神情愉悅。

    少女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天真爛漫,招人喜歡。她身穿真紅織錦雲雁紋長褙子,堂皇富麗,連綿無邊,像一團火似的,很有幾分囂張。身穿天藍色長袍、眉清目秀的八皇子站在她身邊,生生的成了陪襯。

    她的笑容卻是明淨而又純真,無邪的像個孩子。看向八皇子的目光,滿是信任。

    少女很高興的樣子,可她身後的幾個丫頭卻個個咬牙切齒,一臉的苦大仇深,瞪大眼睛盯緊了八皇子,虎視眈眈。

    一般人若是被這樣的目光看著,大概會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了吧?可八皇子哪看得到她們呢,他眼裡只有小寶。

    八皇子討好的看著眼前人,笑容燦爛耀眼,“……其實你生的這般美麗,哪用得著脂粉呢?小寶,我不是來買脂粉送給你的,我就是想瞅一眼,脂粉鋪子長什麼樣,誰知正好便遇著你了。這可真是太巧了!”

    七皇子心中微曬,小八,原來你不是來買脂粉送給她的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4 02:58 PM

第70章 小兒女

    “真是太巧了。”圓圓笑嘻嘻,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雪白牙齒。

    她快十四歲了,正是抽條的時候,身材清秀修長,透著少女獨有的健康美麗。臉蛋卻還是圓圓的,肉肉的,有著明顯的嬰兒肥,看上去既喜慶又可愛。

    “我聽說這裡有從大食過來的薔薇水,很香很香的,便過來看看。”圓圓揚揚手中一個琉璃瓶子,得意的告訴八皇子,“呶,便是這個了,瓶子是不是很好看?”

    這瓶子通體透明,流光溢彩,看上去確是美觀。

    “好看極了!”八皇子由衷讚美。

    “你眼光真好。”圓圓喜滋滋,“我一眼看見這瓶子,便決定要多買幾瓶回去賞玩。至於它裝著的薔薇水到底香不香,倒無關緊要。”

    “對啊。”八皇子頻頻點頭,“這麼好看的瓶子,當然要買回去把玩欣賞。薔薇水香不香,打什麼緊?”

    兩人一起瞅向美麗的琉璃瓶,滿眼愛慕之色。

    七皇子看著眼前這一對活寶,不知怎麼的,想到了買櫝還珠。

    小八就不說了,他打小便是這麼幅模樣,深宮之中難得的單純淳樸。蘭大將軍的這位獨養女兒呢,也是被父母、兄長慣的不知人世疾苦,雖然已是快要及笄的年紀,還是像個孩子般天真。

    都是嬌生慣養的小兒女,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從大食過來的薔薇水售價極高,圓圓卻眼睛一眨也不眨,“有多少瓶啊?總共只有五瓶麼?我全要了。”

    “我一瓶,我娘一瓶,姑母一瓶,表姐一瓶,大表嫂一瓶。”圓圓得意洋洋,把這五瓶薔薇水全派上了用場。

    “分的好!”八皇子衝她豎起大拇指。

    圓圓喜孜孜,笑盈盈的吩咐夥計,“包起來。”她身後一名容長臉的侍女聽了這話,不等圓圓吩咐,利索的遞過去一塊金子,沉甸甸,金光閃閃。夥計見了,兩眼跟著金子放光。

    “小寶,這些薔薇水,我送你。”八皇子不願讓圓圓自己付錢買,趕忙向身後的近衛招招手。

    “不用。”圓圓大眼睛轉了轉,甜蜜的笑了,“我娘說過,自己買東西自己還錢,不可以假手他人。”

    蘭大將軍如今身居要職,孔氏身價自和往日不同,也有了夫人的封誥。孔夫人雖然溺愛圓圓,卻教導極嚴,哪會容許她在店鋪中相看了東西,卻讓八皇子還錢呢。

    “我是‘他人’麼?”八皇子小聲嘟囔。

    圓圓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當然。”

    除了爹娘、哥哥、弟弟、姑母一家、舅舅一家,其餘的,都是他人,不是自己人。

    八皇子很受傷,委屈的看著圓圓。

    圓圓衝他甜甜蜜蜜的笑了笑,一臉無辜。

    “七哥你看看,小寶跟我這麼見外……”八皇子委屈了半晌,向七皇子發牢騷。

    七皇子仰天無語。你七哥我在這兒站了得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吧?小八,你這會兒才看到了我麼。

    圓圓這才注意到七皇子也在,笑盈盈曲膝行了個禮,“對不住,方才一門心思全在薔薇水上,竟沒看見您,怠慢了。”

    七皇子淺淺一笑,“不妨事。”

    你哪是一門心思在薔薇水上,你是一門心思在琉璃瓶上好不好。

    她的這個表妹,和她的性子真是大不相同。一樣是父母捧在掌心長大的小姑娘,她表妹便是如此的漫不經心,她卻是……

    七皇子想到那人的種種,美麗的桃花眼中閃過絲絲溫柔。

    她豈止是和她表妹不同,她和這世上所有的小姑娘都不一樣啊。

    夥計把薔薇水用漂亮的實木盒子裝好,小心翼翼捧了過來。圓圓又要了幾樣新到的胭脂水粉,方才滿意的點點頭,“不虛此行,滿載而歸。”

    八皇子見圓圓有想走的意思,也顧不上委屈了,忙道:“小寶,這哪能算是滿載而歸呢?咱們再到前邊逛逛,前邊有琴行,有古董鋪子,有書屋,許多好玩的地方。若逛累了,便到茶舍歇歇腳,聽聽說書彈唱,豈不有趣?”

    圓圓面色猶豫,“這樣啊……”似有幾分動心。

    方才給夥計遞金子的那容長臉侍女神色肅穆,“大小姐,夫人命奴婢等服侍您來看薔薇水,琴行、古董鋪子什麼的,可沒提到。”

    她二十上下的年紀,雖是侍女身份,神情卻不卑微,反倒有種古板老夫子的感覺。

    圓圓被她提醒,抬對看向八皇子,神色中既是抱歉,又有幾分遺憾,“對不住,我得回家了,家母等著我呢。”

    八皇子依依不捨,“小寶,再看看這裡的脂粉,好不好?”

    雖然不能去逛別的店鋪,在這裡多呆片刻,也是好的。

    圓圓身後跟著五名侍女,八皇子這話一出口,十隻眼睛一起瞪向他,猶如兇神惡煞一般。她們雖沒開口說話,那神情分明是在憤慨,“千方百計想勾引我家姑娘不成?這可惡的臭小子!”

    “蘭大將軍和孔夫人也不知是從哪里弄來的這些個丫頭,凶的很。”七皇子看在眼裡,不禁暗暗搖頭。

    八皇子卻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們的眼神,還柔聲跟圓圓商量著,“我想給九妹買些脂粉,你幫我看看好不好?我不懂這些。”

    八皇子的母妃只生了他一個,七皇子卻是有位同母妹妹的,在公主當中排行第九。八皇子所說的九妹,指的便是她。

    七皇子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小八,你是真沒轍了還是怎麼的,居然拿我家小阿早當藉口。

    圓圓笑吟吟,“好呀。”轉過身,命夥計拿出胭脂、香露等,幫八皇子挑揀。圓圓身後的侍女們緊盯著自家小姐,敢怒不敢言。

    又不去逛別的店鋪,就在這兒給“九妹”挑挑脂粉,她們就算心裡不滿意,也不好說什麼。

    圓圓給九公主挑揀著脂粉,八皇子林林總總的買了一堆,瓶瓶罐罐都有,也不知是些什麼。反正圓圓只要拿起來看過,他都讓夥計包起來了。

    大概是因為他買的東西實在太多,又很爽快,店鋪老闆都親自出來招呼了,讓著他們到待客室喝茶小憩。八皇子自是求之不得,圓圓說了不少話,也覺著口渴,欣然同意,“如此,打擾了。”

    圓圓的侍女們急的眼中冒火,板著臉跟了進去。

    七皇子已耐著性子等了他們半天,哪願意再進去喝茶?“我到前頭逛逛。”他淺淺淡淡的笑笑,帶上自己的內侍、近衛,飄然離去。

    八皇子伸長了脖子交代,“七哥你消消停停的,悠悠閑閑的,咱們不著急。”七皇子頭也不回,早去的遠了。

    “老闆,薔薇水拿出來我看看。”店門口傳來妙齡少女的說話聲。

    夥計忙顛兒顛兒的迎了上去,“這位姑娘消息真是靈通,小店確有大食過來的薔薇水,香味濃烈,經久不散!不過,真是不巧,這一批的貨已是沽清了,要等下個月才能有新貨到店。要不,姑娘您先看看別的?小店的蘭花露極為清雅,茉莉水也很正宗……”

    八皇子和圓圓在待客室品著茶,說著閒話,悠閒自得。

    那少女極為不悅,“真是掃興,我家小姐聽說有薔薇水,便差我過來了,你家竟賣斷貨了麼?”

    這少女語氣頗有些嬌縱,可是她既說“我家小姐”,那麼,應是某位閨秀的侍女,或許是位大丫頭吧。上門便是客,雖然她是丫頭身份,夥計卻絲毫不敢輕忽,陪笑解釋了半天,“……從大食運過來,路途遙遠,中間難免有些損傷,到店本來就沒多少。承蒙幾位貴客厚愛,又都是五瓶十瓶的買,真的是剩不下來。姑娘,下個月再來看看吧,到時候許是會有新的了。”

    少女發作了幾句,夥計一直陪著笑臉。

    少女恨恨的頓足,轉身離去。

    “好大脾氣的侍女。”八皇子和圓圓聽著外頭的動靜,不禁相互看了一眼,調皮的眨眨眼睛。

    店夥計見這蠻橫少女走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暗暗鬆了口氣。好嘛,這位姑奶奶年紀不大,相貌俏麗,脾氣可真是不好!她那眼睛瞪起來,眼神可真是嚇死人!

    “丫頭都這樣了,主人脾氣一定更大。”夥計不服氣的小聲嘟囔了一句。

    夥計話音才落,耳邊便傳來“啪”的一聲,清脆卻又刺耳。夥計嚇的一激靈,抬頭望去,只見一名身穿騎裝的女子站在門口,手提馬鞭,正怒不可遏的看著他。

    “姑娘您……”夥計囉囉嗦嗦,問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看著這騎裝女子陪笑。

    揮舞著馬鞭子,你這是想做甚?

    八皇子和圓圓好奇的掀開簾子看過去,只見騎裝女子手持馬鞭指著夥計,盛氣淩人,“本姑娘有急用,薔薇水你立即給我拿出來,至少一瓶!”

    她馬鞭一揮,掃向櫃檯,上面的瓶瓶罐罐應聲落地,店鋪內一片狼藉。

    “怪不得。”八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方才那位便是她的侍女吧?怪不得呢,有什麼樣的主人,便有什麼樣的丫頭。

    “她怎麼這樣?”圓圓不滿的皺眉,“也算是大家子的姑娘了,這般無禮。”

    “你認識她?”八皇子疑惑問道。

    “認識。”圓圓點點頭,“她是宋國公府的二小姐,彭燕。”

    一向快活的圓圓,眉頭緊皺。

    姑母家的晚霞正和宋國公府議著親事呢,聽說都已經快要定下來了。怎麼,他家二小姐竟是這樣的性子麼?從前只知她被宋國公夫人養的性子嬌了些,卻沒想到竟是如此跋扈。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5 03:04 PM

第71章 可憐

    和晚霞議親事的,是宋國公庶出的五公子,比晚霞大上兩歲,相貌人品都還過的去。

    不過,宋國公府再怎麼顯赫,彭家五少再怎麼年少英俊,若是家裡有這麼個性情暴燥的小姑子,也是夠討厭的。

    況且,什麼樣的人家能嬌慣出一言不合即揮起馬鞭橫掃脂粉鋪的姑娘啊?真讓人不敢領教。

    “我得跟姑母說一聲。”圓圓小聲嘀咕。

    “跟蘭夫人有何相干?”八皇子是熟知圓圓的,當然明白她口中的“姑母”除了蘭夫人之外不會有別人,不禁好奇的問道。

    宋國公府的二小姐囂張跋扈,和開國公夫人有甚相干?

    “你不懂。”圓圓笑嘻嘻。

    她的笑容很是純真,還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得意,燦爛明悅,非常惹眼。

    “好吧,我不懂。”八皇子柔聲附合著她,口氣異常綿軟。

    外面響起馬鞭聲、瓶瓶罐罐落地聲、女子的斥駡聲,夥計和老闆時而憤怒時而哀求,狼狽不堪。

    圓圓不禁搖頭,“我真的很想打抱不平!可是……”

    圓圓咬咬唇。

    蘭大將軍和宋國公曾不止一次共同北伐,開國公和宋國公也認識很多年了,交情匪淺。

    “我也一樣。”八皇子明白她的心情,安慰道:“我也很想打抱不平,可是,不便出手。”

    他帶有近衛,若想出這個頭,極容易。可是,宋國公有位義妹進了宮,被皇帝封為慧妃。慧妃為人溫柔平和,在宮裡人緣很好,待八皇子這沒有母妃疼愛的孩子也很不壞,若是八皇子這時冒冒失失的出手,難免失了慧妃的顏面。

    “橫豎只不過是些財物上的損失,咱們貼補些便是。”八皇子和圓圓無奈的相互看了眼,打的都是這個主意。

    沒想到,片刻之後,店鋪老闆苦著一張臉進來了,央求圓圓,“這位姑娘,您行行好,讓出一瓶薔薇水可好?外頭這位來頭太大,小店實在惹不起……”

    外頭這位二小姐可不是一個人,她身後又跟進來數名穿金戴銀的侍女,口中吵吵著宋國公府如何。這要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老闆還能到府衙去喊個冤,宋國公府的小姐,老闆哪裡敢惹?

    老闆越說越辛酸,膝蓋一軟,就要給圓圓跪下。

    他是真被外面那面火爆脾氣的小姐給逼得沒辦法了。

    圓圓忙止住他,“不必,請起。”老闆垂淚道:“讓您割愛,小人也甚是過意不去。只是,沒法子……”圓圓同情的看著他,“好,我讓一瓶出來。”

    圓圓點了頭,緊繃著臉、老夫子模樣的侍女麻利的打開實木盒子,取出一瓶薔薇水。老闆千恩萬謝,拿了薔薇水,急急走了出去。

    “本來五瓶分的好好的……”八皇子很替圓圓可惜。

    “在我,不過是好玩而已。”圓圓不以為意。

    瓶子很好看,很討人喜歡,但是,說到底不過是一件玩器罷了。讓出去一瓶,總比讓人受難為要強多了。彭燕在外頭鬧騰,店老闆又惹不起,蠻可憐的。

    “讓出一瓶薔薇水,買個清淨,不是也很好?”圓圓笑咪咪。

    “還是清清淨淨的好。”八皇子輕輕歎了一聲。

    他和圓圓的性情差不多,都願意息事寧人。

    兩人雖一般的嬌生慣養,卻不愛招搖生事。仗勢欺人,更是不屑為之。

    “小寶,父……我爹前些時日賞了我一個柴窯小水盂,色鮮碧,質瑩薄,人間罕有。”八皇子想起自己書房那件異寶,細細告訴圓圓,“很漂亮的,令人心曠神怡的顏色……”

    “我知道我知道!”圓圓眼睛亮了,連連點頭,“‘雨過天晴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

    柴窯乃後周柴世宗所燒,以其姓柴故名。世宗年輕時候曾販運過瓷器和茶葉,對瓷器情有獨鍾,他在經商的時候遊歷各地,見廣識多,很喜歡雨過天晴雲破處時的壯美景觀。當上皇帝之後,他專設了禦窯,就是著名的柴窯,相傳當年世宗親自批示“雨過天晴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柴窯集千峰翠色於一身,沉穩寧靜,幽豔晶潤,是青瓷中的極品。

    世宗當皇帝的時間不長,柴窯所燒制的瓷器數量也就不多。再加上柴窯瓷器“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這薄如紙的瓷器自然不易存放,所以柴窯瓷器存世極少,在宋朝的時候已很是難得,到了如今,自然更是異常珍貴。像八皇子得到的柴窯小水盂,已經不是多少銀錢能買到的問題,這種稀世珍寶,根本就是拿著銀子沒處買。

    “一定可愛極了。”圓圓豔羨之極。

    “我回去之後便命人送到蘭家,給你賞玩。”八皇子柔聲道:“小寶,那琉璃瓶子確實好看,不過,這柴窯小水盂更難得,對不對?你有了小水盂,便不必再惦記那瓶子啦。”

    圓圓原本打算自己留一瓶,其餘的四瓶分別送給孔夫人、蘭夫人、無瑕、陸先生,以八皇子對圓圓的瞭解,圓圓讓出去一瓶,一定是自己不要了,至於孔夫人等人,該送的還是要送。

    圓圓眉眼彎彎,“要是真這樣,我可沾大光了。這薔薇水雖難得,畢竟下個月或下下個月還會有新的從大食運過來,你那小水盂,卻是千金難求。”

    “很好看的。”八皇子殷勤道:“滋潤細媚,看上一千遍一萬遍都不會厭煩。”

    “真的麼?”圓圓悠然神往。

    “真的。”八皇子鄭重保證。

    “那我可一定要好生看看。”圓圓大眼睛滴溜溜亂轉,打著主意,“在你書房麼?我便是去你家,也不能到你書房去的,不方便。要是讓你帶出來給我看呢,肯定得偷偷摸摸的,這薄如紙的名貴物件兒,若是有個什麼閃失,豈不是暴殄天物?讓我想想,怎麼看才合適……”

    “送給你啊。”八皇子忙道。

    “不用。”圓圓甜甜笑,“太名貴了,我不好要的。再說了,這是令尊所賜,你隨意送了人,未免不恭敬。”

    圓圓四處張望了下,湊近八皇子,用極細小的聲音說道:“令尊的脾氣越來越不好啦,小心謹慎為上。”

    八皇子眼前是一張雪白可愛的小臉,鼻間聞到若有若無的幽香,心頭一陣迷惘。

    他身子站得筆挺,一動不敢動,臉不知不覺漲得通紅。

    “你怎麼了?”圓圓不解的看著他。

    你爹脾氣越來越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值當嚇得身子僵硬吧?虧你還吹牛,說你膽子大,敢跟他嘻皮笑臉。

    “沒事。”八皇子身子僵硬,竭力擠出絲笑意。

    “皮笑肉不笑的,好奇怪。”圓圓瞅了瞅他,眼神更加困惑。

    他們兩個興致很好,談話從琉璃瓶轉到了小水盂,又從小水盂轉到了皇帝身上,外面的人卻是始終如一,堅貞不渝,還在糾纏薔薇水。“方才不是咬緊牙關說沒有了麼,這瓶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分明是撒謊,不把本姑娘放在眼裡!”彭燕怒聲指責,性子上來,又甩起馬鞭。

    老闆、夥計都是氣的不行,這人可真是不講理,千方百計替她勻出來一瓶,她還要鬧!

    老闆抱屈,“這是客人已經買走的。因著那位姑娘還沒走,在待客室喝茶,小人央求半天,那位姑娘才肯割愛!”

    “呸,你哄誰呢?”彭燕不信,“誰會這般好心,已經買走的,再讓回來?”

    “是真的。”老闆強忍著氣,陪笑解釋,“她買了五瓶呢,見您是真喜歡這薔薇水,故此願意讓給您一瓶。”

    “敢情是這麼回事。”彭燕揚起眉毛,“她真貪,竟不顧別人,自己一口氣買了五瓶!”

    彭燕手提馬鞭,徑直向待客室走了過去。

    “彭二小姐好威風。”門外傳來一聲輕笑,“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彭燕怒目回頭,她帶著的侍女更是群情踴躍,同仇敵愾,一齊向門外看去。

    一名身穿杏黃衫子的少女微笑走了進來,她十五六歲的模樣,面如滿月,眉眼都是細細的,看上去很溫柔。

    她身邊跟著四名身穿青色比甲的侍女,也是低眉順眼的,絲毫也不張揚。

    “這一地的狼藉,都是拜彭二小姐所賜吧?”黃衣少女抿嘴笑道。

    “沈惠然,你少說風涼話!”彭燕可不愛人講客氣,凶巴巴的瞪著來人,“你總是這麼虛假,累不累啊?這兒不過是個脂粉鋪子,既沒貴夫人也沒翩翩佳公子,你裝淑女有什麼用?白費功夫。”

    外面在上演好戲,圓圓和八皇子在待客室看得津津有味,圓圓小聲告訴八皇子,“後來的這個,是義興侯的獨生愛女。”

    義興侯沈肅早年間便跟著皇帝起兵,他慣於海戰,一直在東南沿海抵禦倭寇、清剿海盜。沈肅有共有五子一女,唯一的愛女便是這黃衣少女,沈惠然。

    八皇子聽那沈惠然和彭燕拌了幾句嘴,也跟老闆糾纏薔薇水的事,不由的皺眉,“怎地都要這個?”

    圓圓忿忿,“就是!瓶子雖好看,也不值當為了這個打打砸砸吧?”

    沈惠然雖看上去溫柔和氣多了,執拗起來卻和彭燕是一樣的,老闆被她逼的額頭冒汗。

    這回老闆再進來的時候,圓圓連想也不想,便說道:“我再讓一瓶。”

    老闆感激涕零,“姑娘真是大好人!”

    外面那兩個雖各有各的可惡,裡面這位姑娘卻良善的很啊。

    薔薇水到手,沈惠然臉上原有的咄咄逼人之色登時消失了,換做溫柔和氣,“費心了。”以目光向侍女示意,侍女立即奉上銀兩,分文不少。

    彭燕原本是憋了一肚子氣,覺得這家狗眼看人低,沒打算還錢。不過,她不甘心在風度上輸給沈惠然,皺皺眉,也命侍女如數會鈔。

    至於她砸掉的瓶瓶罐罐,她可沒想到要賠錢。

    在她看來,她不再找這家店的麻煩,已經很仁慈了。

    老闆低頭看著一地的碎片,心疼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惠然看在眼裡,嘴角泛上絲輕蔑的笑意。這些個物件兒才值多少?彭燕你這傻瓜,竟一字不提,打算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麼。真是行事莽撞,大草包一個。

    沈惠然笑吟吟把玩著手中的薔薇水,“這個,我是打算數日之後進宮時用的……”

    彭燕變了臉,“我也要進宮時用的!”

    她看向沈惠然的目光滿是戒備和提防,淩厲狠辣。

    沈惠然不由的驚呼出聲,“也有你麼?”

    你這大草包,居然也在侯選之列?

    兩人當然都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麼被皇后召見的,這時再看對方,都是愕然。

    “你也配!”

    “你也配!”

    各自在心裡鄙夷著對方。

    眼神更是恨意十足。

    “她倆鬥雞呢。”八皇子和圓圓在裡頭看著,都是搖頭。

    外面這兩位小姐眼睛瞪得一個比一個大,眼中都燃燒著熊熊怒火。

    她們的目光在無聲的交戰。

    “回見。”彭燕咬牙切齒。

    “慢走。”沈惠然板著臉,冷冰冰的。

    彭燕帶著她那些個氣勢洶洶的侍女,揚長而去。

    沈惠然揚起手中的琉璃瓶,咪起細長的眼睛,輕輕笑了笑。

    “老闆,彭二小姐砸了你多少東西,所值幾何?我替她還了這筆賬。”沈惠然溫柔的笑著,從容說道。

    老闆受寵若驚,把地下的碎片仔細看了看,估摸了下,陪笑說出一個數字。沈惠然二話不說,便命侍女給錢。

    老闆聽到她這麼說,熱淚盈眶。

    好吧,今天雖然擔驚受怕的,好歹沒賠錢。

    老闆向沈惠然道謝,沈惠然客氣的推讓,微笑道:“無需如此。彭二小姐是宋國府的千金,家教涵養自是好的,今天她不過是心情不好罷了。我和她有數面之緣,她打砸的這些個物件兒,我便代她賠了,你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沈惠然身旁一個身材嬌小的侍女說話細聲細氣的,“我家小姐總是這般心善,愛替別人著想。義興侯府的家教,原和別家不同。”

    沈惠然嗔怪,“要你多嘴不成。”那侍女恭敬的福了福,不敢再往下說,另外一名侍女過去給了錢。

    老闆拿到錢,謝了又謝。

    沈惠然溫和的笑笑,帶著侍女,飄然離去。

    “可憐的七哥。”八皇子看著沈惠然的背影,滿臉不忍之色。

    “你七哥怎麼可憐了?”圓圓大奇。

    八皇子指著店門口的方向,歎息,“這樣的兩個人,可憐的七哥。”

    七哥正在選妃,皇后在這個時候特地召見她們,能有什麼事?猜也能猜到了。

    圓圓想到這一層,臉上的神色也和八皇子一樣,無限同情,“你七哥真可憐。”

    彭燕固然蠻橫無禮,沈惠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七皇子不管娶了哪個,都夠鬧心的。

    七皇子去而複返。

    他還是原來的模樣,身邊的內侍卻沒閑著,捧著個古雅的琴盒。

    看來,他是到琴行去了。

    “可憐的七哥。”八皇子見了他,握著他的雙手,眼中閃爍著淚花。

    “好可憐。”圓圓快要哭出來了。

    七皇子見他倆這樣,未免奇怪,“怎麼了?”

    八皇子用悲痛欲絕的眼神看著他,“七哥,方才有兩名女子在此大鬧,只為了一瓶進宮之時要使用的薔薇水。那兩名女子,一是宋國公第二位女公子,一是義興侯的獨生愛女。七哥,她們得了皇后的召見,不日將進宮。”

    圓圓想想彭燕和沈惠然平時的為人,再瞅瞅眼前瓷人一般美麗的七皇子,心中歎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七皇子知道他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神情之後,淺淺而笑,“如此甚好。”

    ──這樣還甚好呢?你沒事吧?八皇子和圓圓睜大了眼睛。

    “小八,小寶,各回各家。”七皇子微笑。

    七皇子和八皇子在內侍、近衛的簇擁下離開了脂粉店。

    八皇子一步三回頭,留戀的回頭看了又看,圓圓笑咪咪的衝他揮揮手,依依惜別。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5 03:06 PM

第72章 愛美

    “姑娘,你也該回了。”圓圓身旁那老夫子模樣的侍女板著臉提醒,“出來有一會子了,天色不早,莫讓夫人惦記。”

    “嘯寒姐姐,我知道。”圓圓笑嘻嘻。

    她這回出門所帶的幾名侍女都不是尋常女子,功夫很好,不同凡響。嘯寒在這幾人當中為首,武功最出色,性情最板正,為人最鐵面無私,最得孔夫人信任。

    嘯寒捧著盒子,面無表情的率先走了出去,圓圓看著她筆挺的背影,調皮的扮了個鬼臉。

    嘯寒姐姐,你好威風啊。

    老闆一再對圓圓道謝,又要把那兩瓶薔薇水的錢退回來,圓圓笑道:“你收著吧,不是說下個月還有新貨到店?到時你替我留著。”老闆連連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敢問這位姑娘,府上在哪裡?到時小店直接給您送過去。”圓圓笑了笑,“不必。再過上一個月兩個月的,我閑了便過來。”老闆再三道謝,親自送了圓圓出門。

    “真是好心腸的姑娘。”老闆目送圓圓遠去,滿懷感慨。

    “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夥計挪了過來,跟著歎息。

    圓圓笑吟吟回了蘭家。

    蘭家原來是和孔家相鄰的,守望相助,極為便利。後來蘭大將軍升任征虜統帥,皇帝御賜了大將軍府,便和過去大不相同。大將軍府坐落在淮南巷,地方繁華,恢宏壯麗,氣派的很。

    蘭大將軍和孔夫人一再邀請圓圓的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搬過來同住,“宅子大,空房子很多,一起住著,豈不便利?”孔父孔母雖捨不得女兒和外孫子外孫女,卻覺得住到女兒女婿家究竟不合規矩,不肯來。蘭大將軍和孔夫人沒辦法,只好把自家原來的宅子和孔家打通,命人種植了不少奇花異木,又鑿了池塘,養上魚蝦、荷花,讓兩位老人有個休閒散心之處。圓圓還時常親自到孔家接外祖父外祖母過來小住,但凡她出馬,兩位老人必定樂呵呵的被接了來,從未失手。

    圓圓是蘭、孔兩家的寵兒。

    到了開國公府,她也是備受寵愛。

    圓圓一臉快活笑意,步履輕盈,前方青石甬路上忽然躥出來兩個六七歲的男孩兒,雙手叉腰,攔住了圓圓的去路,“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這兩個男孩兒差不多高矮,容貌也頗為相似,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漆黑靈動,看上去真是狡黠可喜。

    “窩絲糖一盒。”圓圓笑咪咪,不假思索。

    就你倆這小搗蛋,能要什麼買路財啊,還不就是糖果。

    “不夠,不夠!”兩個男孩兒很有骨氣的一起擺手。

    一盒窩絲糖就想打發我們了麼?哪有這般容易。

    “再加一盒芝麻纏糖。”圓圓笑咪咪,好心情的跟他們討價還價。

    兩個男孩兒面色猶豫,頭湊頭小聲商量,“兩盒糖果了,夠了沒?”“差不多了吧?娘說過,做人不能太貪心。”“就是,不能太貪心,見好就收。”

    “成交!”他倆商量過後,抬頭看向圓圓,果斷的揮揮小手。

    “一言為定。”圓圓笑吟吟走上前,和他倆分別擊了掌。

    三寶,四寶,你倆胃口不大呀,兩盒糖果便打發了。

    勒索成功,三寶、四寶瞬間變成了絕世好弟弟,一邊兒一個拉起圓圓的手,面色殷勤,“姐,街上好不好玩?看你氣色這麼好,一準兒是買著好東西了!”

    圓圓得意,“那是當然。有件很好玩很有趣的東西,回去了給你倆看!”

    “姐,你眼光好的很,你既然說好玩有趣,肯定是好東西。”三寶和四寶討好的笑著,大拍馬屁。

    圓圓喜笑顏開。

    姐弟三人說說笑笑到了上房,向孔夫人問過好。孔夫人依舊是娟秀雅致的模樣,見了寶貝女兒、一對小兒子,溫柔的笑著,“姐兒仨笑成這樣,有什麼好事啊?說出來,讓娘也高興高興。”三寶、四寶一起看向圓圓,圓圓得意的命嘯寒把盒子打開,“娘,三寶,四寶,你們看看,這瓶子多漂亮呀。”

    孔夫人是天生的愛美之心,看了果然大力讚美,“流光溢彩,美不勝收。”三寶和四寶看了也覺著好看,軟語央求圓圓,“姐,你用完了這瓶子裡的香露,瓶子便讓我倆玩耍,成麼?”圓圓犯起愁,“可是,我自己不用呀。”把自己原本買了五瓶,分的好好的,後來被迫讓出兩瓶的事說了。

    “惡霸啊。”三寶聽了,倒吸一口冷氣。

    “土匪啊。”四寶詫異的驚呼。

    兩個男孩兒都是忿忿,對彭、沈二人的行徑深表不齒──雖然他倆剛剛才“攔路打劫”過。

    孔夫人皺眉,訓誡兒女,“不管你們的父親官做得再大,你們也不可仗勢欺人,一定要奉公守法,知道麼?”圓圓收起笑容,正色答應,“是,女兒一定牢記在心。”三寶和四寶也不敢嘻皮笑臉,老老實實的說道:“是,不能仗勢欺人,一定奉公守法。”

    孔夫人欣慰的點點頭,“這樣才對。”

    圓圓坐到孔夫人身邊,好興致的盤算,“讓出一瓶的時候,我打算讓出自己的;讓出第二瓶的時候,我便打算……”她故意停頓下來,調皮的問著孔夫人,“娘,您猜我怎麼打算的?”

    孔夫人還不知道自己的親閨女麼?她笑了笑,“你有了這個,哪能忍住不給你表姐看?既讓你表姐看了,當然少不了她的。你和你表姐都跟你大表嫂要好,既有了你表姐的,當然少不了你大表嫂的。你表姐和大表嫂都有了,若是姑母沒有,豈非顯得不敬老?所以你姑母也是要有的。”

    圓圓睜大眼睛,“您真是我親娘,太明白我了。”

    孔夫人樂了樂,“豈止。我還知道,你拿過去之後,你姑母定會眉花眼笑的誇獎你一通,然後把這好看的瓶子塞回給你,你不要都不行。”

    “神算啊。”圓圓看向孔夫人的眼神中,滿是崇拜。

    “神算啊。”三寶、四寶仰起小臉,跟著姐姐一起驚呼。

    三張光潔的臉蛋,神情相似,看上去十分趣致。

    “哪裡哪裡。”孔夫人忍著笑謙虛,“不過是多吃了幾十年的飯,故此,比你們多知道些人情世故罷了。”

    蘭家軒朗的廳堂之中,不時響起歡快的笑聲。

    孔夫人和女兒、幼子一樣,笑的很開懷。

    “大哥呢,怎地不見?”一直到天色已晚,圓圓都沒看見大寶,便奇怪的問道。

    “姐你又忘了,大哥今日當值。”三寶用責備的眼神看著圓圓。

    大寶在羽林衛任職,羽林屬天子近衛,經常要在宮中值宿。今晚大寶當值,是不回家的。

    “對不住,忘了,忘了。”圓圓淘氣的吐吐舌。

    “這孩子。”孔夫人溺愛的看了圓圓一眼。

    “這孩子。”三寶和四寶模仿著母親的神情、語氣,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姐姐,煞有介事,連連歎息。

    “娘,您看看三寶、四寶這一對小淘氣。”圓圓樂不可支,笑倒在孔夫人身上。

    ──

    次日,圓圓便迫不及待的要去開國公府。孔夫人知道她有好東西要跟表姐、大表嫂顯擺,自然不攔著,“去吧,路上小心。”圓圓笑嘻嘻,“是,母親大人,一定小心謹慎,不敢輕忽大意。”和孔夫人告別,帶上嘯寒等侍女,高高興興的走了。

    到了開國公府,和蘭夫人、陸先生、無瑕見了面,送上異香撲鼻的薔薇水,果然如孔夫人所說,蘭夫人把她狠狠的誇了一通,然後把薔薇水塞到她手裡,“姑母一把年紀的人了,用這個做什麼?好孩子,你拿著玩。”圓圓跟姑母也不客套,嘻嘻笑,“好呀,姑母,我就喜歡好看的瓶子。”

    “我也喜歡。”無瑕手中托著琉璃瓶,滿意的上下打量。

    “大食過來的,有點遠。”圓圓促狹的笑,“表姐,等姑父回來了,你若說喜歡這個,想要,多多益善,姑父會不會大手一揮,弄個來往於天朝和大食之間的商隊啊?”

    開國公對無瑕的寵溺,那是出了名的。無瑕若是抬頭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好美,真想上去摘一顆下來玩耍。”開國公肯定會顛兒顛兒的跑去搬梯子,“閨女,爹這便替你摘去。”

    無瑕也很喜歡父親,以至於蘭夫人常會酸溜溜的吃醋。

    “圓圓你不也一樣麼。”無瑕笑,“舅舅若是知道你真正喜歡什麼,肯定會買上許多瓶其貴無比的薔薇水,然後把薔薇水倒了,瓶子捧給你,‘小寶,玩吧,玩吧’。”

    圓圓眉眼彎彎。

    蘭大將軍疼兒子,更疼女兒,他的小寶若是有什麼想要的,他肯定千方百計要讓女兒如願,毫無疑問。

    陸先生微笑道了謝,問道:“圓圓,你昨天遇到不少熟人麼?”

    圓圓點點頭,把昨天的事從頭到尾講了講,並沒有絲毫隱瞞。

    “可憐的七皇子。”蘭夫人大為同情,“這不管挑了哪位,他都夠難受的。”

    誠然皇子可以有次妃,可以有妾侍,但只有正妃才是名正言順的妻子。若妻子人品不端,情何以堪。

    圓圓忙衝著蘭夫人眨眼睛,“那,彭家的事……”

    晚霞和宋國公府的事還沒定下來,她一個小姑娘家也不好說得太明白,只好拼命眨眼睛,想提醒蘭夫人。

    蘭夫人不由的好笑,故意問道:“小寶,彭家有什麼事啊?”

    “那個,那個……”圓圓期期艾艾,欲語還休。

    陸先生和無瑕掩口偷笑。

    “傻孩子,你放心吧。”蘭夫人見圓圓神情扭捏不安,也便不再逗弄她,嗔怪的說道:“姑娘家一輩子的大事,姑母一定是慎之又慎,不會被人矇騙的。”

    圓圓長長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

    “真是好心腸的孩子。”無瑕抱住圓圓,笑吟吟誇獎。

    “你不也是個孩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偏偏要在我面前裝老成。”圓圓也抱住無瑕,跟她不依。

    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到一邊說悄悄話去了。

    她倆從小要好,到了一起,總有說不完的私房話。

    蘭夫人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看來,皇上沒有再和咱家聯姻的意思。”

    因為常朝霞嫁做皇太子妃的緣故,常家和皇家算是親戚,無瑕和七皇子小時候常常一起玩耍。蘭夫人並沒覺得七皇子有什麼好,不過,七皇子是無瑕唯一誇過“好看”的男孩兒。

    無瑕是蘭夫人的命根子,蘭夫人只想讓無瑕舒心暢意,開開心心。

    陸先生替蘭夫人斟了熱茶遞過來,“娘,朝霞做了皇太子妃,在咱們來說是避之不及,可在皇上看來,卻是莫大的恩典。”

    不只是皇太子妃,其餘的皇子妃也好,駙馬也好,任何一家皇帝都是深思熟慮過的,有著利益上的衡量。常家已經出了位太子妃,夠顯赫了,皇帝不會再想讓常家出位皇子妃。

    蘭夫人幽幽歎了口氣,“嬌嬌喜歡美人。”

    她從小便喜歡好看的人和物,一直沒有改變過。

    “天涯何處無芳草。”陸先生微微笑了笑,“美人多著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5 03:37 PM

第73章 調戲

    蘭夫人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也便放下了心事。

    這個美人不行,另外尋覓便是。天朝地大物博,人傑地靈,相貌出眾、風度翩翩的男子多的是。反正嬌嬌還小,慢慢挑揀著,不著急。

    “美人很多麼?怎麼我聽說的卻是,佳人難再得?”蘭夫人笑著打趣。

    常紹娶了陸先生為妻,趁心如意,欣喜不已,曾陪著妻子在後園遊玩,含情脈脈對著如花似玉的嬌妻吟詩,“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只管和妻子溫存纏綿,哪知道大寶、無瑕、圓圓這幾個小淘氣正悄悄的躲在花叢裡?私房話全被聽了去。

    陸先生臉上飛起霞色。

    她本就是位少見的絕色佳人,原本潔白如玉的肌膚泛起層層粉暈,愈加楚楚動人。

    蘭夫人心中一動,憐惜的拍拍她,“阿適,大郎總是不在家,你一個人帶著小謙和安安,著實辛苦了。”

    蘭夫人年輕的時候,開國公也是成年累月不在家,獨居的苦處,自然深有體會。

    陸先生柔聲說道:“我怎會是一個人帶著小謙和安安呢,不是還有您和嬌嬌麼?娘,嬌嬌很喜歡小侄子小侄女,最會逗他們玩耍了。小謙和安安見了姑姑,親呢得不行。”

    蘭夫人聽她這麼說,目光更加柔和。

    “阿適你冷眼看著,宋國公夫人性情如何?”蘭夫人想到晚霞的婚事,不由的蹙眉。

    宋國公夫人金氏出自前朝官宦人家,斯斯文文的,很講究儀錶規矩。蘭夫人雖和她並不投契,卻也沒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可是,她若真的表裡如一,能養出彭燕那樣的女兒麼?

    陸先生做為開國公府的嫡長媳、皇太子妃的娘家嫂嫂,時常要出面應酬京城這些權貴人家,和宋國公夫人自然也是熟識的。蘭夫人和陸先生這一對婆媳遇事向來有商有量,事關晚霞的終身,蘭夫人也想問問陸先生怎麼看。

    陸先生笑了笑,“宋國公夫人向有賢名,既能孝敬公婆,又善教養兒女,宋國公府的公子、小姐,不拘嫡出庶出,站出來全是衣飾光鮮,討人喜歡。”

    宋國公有多少名妾侍,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只知道庶子有六個,庶女也有兩個。宋國公夫人不光把自己嫡出的兩子兩女教的很好,便是對這些個庶子庶女也極為寬厚慈愛。

    “……但凡賢名在外的女子,總是讓人生出提防之心,覺著難以親近。”陸先生把宋國公夫人的事詳細和蘭夫人說了說,沉吟道。

    “可不是麼。”蘭夫人會意,婆媳二人相視而笑。

    賢慧大度什麼的,根本不合常情。丈夫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哪個做妻子的會真正高興?

    帝國建立不過十一二年的功夫,功臣的原配妻子大多是出身鄉野,性情潑辣,因為丈夫置妾而大打出手、大吵大鬧的人家還少嗎?宋國公夫人便是嫉妒些,也無人去管她,她偏偏“賢慧”的緊。

    “你爹爹一再說彭家五郎的確好人才,我看他是真相中彭五,想著宋國公夫人重規矩,晚霞嫁了過去,只要本本份份的,便不會出錯。”蘭夫人微曬,“誰知彭燕這位國公府小姐竟是這麼個做派,那可要再想想。”

    彭燕是宋國公夫人嫡出的次女,她能把彭燕慣成這樣,可見那些表面上的守規矩重禮儀,是多麼的虛假。

    若她真是外面風光內裡齷齪,開國公府可不和她結親。

    陸先生很是贊成,“真的是要再想想。”

    這天開國公回來之後,蘭夫人便告訴他,“……彭家的事你再打聽打聽。”開國公嘖嘖,“彭家竟把閨女慣成這樣,真行。”原本打算和宋國公府結親的心思,頓時打消。

    小晚不愛和人爭執,是個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的性子,若是遇到這般無禮的小姑子,再加上護短的公婆,只怕會給人吃的連渣子也不剩。彭家小五這孩子倒是不壞,不過,單單他好,不頂用。

    “我再看看別家孩子。”開國公說道。

    向晚霞求親的大有人在,他少不了要再相看別的青年子弟了。

    “有相貌出眾的,也給嬌嬌留著心。”蘭夫人特地交代。

    嬌嬌快要及笄,雖不急著許人家,可也該先暗中看著了。瞅瞅哪家孩子生的美貌動人,先下手為強。

    開國公懼內,一般蘭夫人說什麼他是不敢反駁的,這時卻是面色不悅,一臉忿忿,“夫人,嬌嬌還小呢!這麼小的孩子,留什麼心?不是太早了麼。”蘭夫人不由的好笑,“好好好,嬌嬌還小,這事先放著,暫且不提。”

    “夫人英明。”開國公臉色陰轉睛,殷勤拍著蘭夫人的馬屁。

    “我依著你,便是英明了?阿橫,我若硬要你替嬌嬌留心,你又待如何?”蘭夫人嘲笑的問道。

    開國公挺起胸,面色得意,“那還不好辦?阿月,我便裝模作樣的出門尋人,然後回來告訴你,‘夫人啊,為夫瞪大眼睛,瞅來瞅去,沒有一個臭小子配得上咱們嬌嬌’!”

    “好啊,學會騙人了。”蘭夫人一臉殺氣的挽起袖子,去拎那把掛在牆上的大刀。

    “謀殺親夫啊。”開國公笑著往一邊躲。

    蘭夫人大刀揮起,風聲陣陣,開國公相貌雖粗魯,身手卻敏捷,躥過來跳過去,蘭夫人連他的衣角也摸不著。

    “大將軍好功夫。”蘭夫人讚歎。

    “哪裡哪裡,夫人才是好身手。”開國公忙謙虛。

    蘭夫人見他笑容滿面的停了下來,哪會放過這大好時機?揮刀猛砍,大喝一聲,“躺下!”

    開國公這回很聽話,真的躺下了────一躍而起,躺到了床上。

    “夫人,為夫躺的對麼?要不要換個姿勢?”他一臉謙虛的問道。

    “呸!”蘭夫人狠狠啐了他一口。

    ──

    皇后召見彭燕、沈惠然的這天,蘭夫人、陸先生、晚霞、無瑕也應邀進宮。這天坤寧宮貴婦雲集,除了開國公府的女眷之外,還有平國公府、西寧侯府、忠定侯府、晉寧侯府、左丞相府、右丞相府等多家夫人在場。

    開國公府是太子妃的娘家,與眾不同,人來的最齊。

    晚霞和無瑕拜見過皇后,並沒在坤寧宮久留,而是去了東宮,看望臥病在床的常朝霞。

    常朝霞臉色蒼白的靠在床上,含笑看著兩個異母妹妹,“小晚和嬌嬌都長成大姑娘了呢。”

    晚霞年方二八,膚色白皙,眉目溫婉,一眼看上去便是位好脾氣、好教養的姑娘,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無瑕十四五歲的年紀,亭亭玉立,氣度高華,清純中又透著矜貴,如碧波池中才綻放的新荷般嬌美動人。

    “都是好姑娘。”常朝霞微笑。

    晚霞見大姐臉色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容顏也很憔悴,連笑容都很是疲憊無力,不禁十分難過,“大姐,你不要嫌藥苦,要天天吃,快快好起來。”

    常朝霞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柔聲道:“好啊。”

    無瑕不滿的上下打量過常朝霞,板起小臉,一言不發。

    常朝霞身體虛弱,含笑和小晚說了幾句話,額頭上已漸漸冒出汗來。晚霞看著心疼,拿起帕子,細心為她拭去汗水。

    常朝霞強笑,“大姐沒事,小晚,嬌嬌,大姐過幾天便好了。”

    晚霞含淚點頭,無瑕卻揚起眉毛,“誰是當值的女官?煩請過來說話。”

    常朝霞怔了怔,晚霞也吃驚的看了過來。

    無瑕在開國公府一向當家作主慣了,可是到了東宮,她是極少開口的啊。

    一位身著女官服飾、長臉、相貌普通的中年女子忙走了過來,恭敬的說道:“奴婢陳容,是此時當值的女官,請問三小姐有何吩咐?”

    無瑕直視著她,聲音清洌動聽,“不是我有吩咐,是太子妃有吩咐。陳女官,請你把大皇孫、三皇孫帶到這裡,太子妃要見他們。”

    陳女官吃了一驚,忙道:“三小姐,這裡……這裡有……”

    因著常朝霞久病,太子認為這寢殿陰氣過重,不利幼兒,極少會讓大皇孫、三皇孫過來,常朝霞已多日不曾見過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

    陳女官也不敢直說這裡有病人,陰氣重,也不敢真的去帶兩位皇孫,一時之間,頗有些驚慌失措。

    “怎麼,太子妃命令不了你麼?”無瑕輕蔑看著她,毫不客氣的問道。

    “不是,不是。”陳女官連忙否認。

    “去帶人過來!”無瑕沉下臉。

    陳女官求救似的看向常朝霞,只盼著太子妃開恩說一句,“我病著呢,等我身上好了,再見兩個孩子不遲”。太子妃,您可一向是溫恭淑婉的,一定會明白皇太子的心意,您不會跟他拗著的,對不對?

    常朝霞虛弱的笑著,“嬌嬌,我……”

    一道淩厲的目光射過來,常朝霞打了個激靈,只見無瑕正惡狠狠的瞪著她。

    常朝霞苦笑,輕輕衝陳女官點了點頭,“去吧。”

    陳女官無奈,只好低頭答應,“是,太子妃殿下。”

    她一步一步,慢慢挪了出去。

    無瑕連坐也不肯坐,氣呼呼的站著,晚霞張了幾回口,也沒敢跟她說話,只握緊了常朝霞的手。

    過了許久,陳女官才去而複返,“太子妃殿下,大皇孫、三皇孫來了。”

    十幾名傅姆簇擁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進來,最後進來的是名身材健壯的乳母,懷裡小心翼翼抱著個不到一歲的嬰兒。

    小男孩兒面目長的有幾分像常朝霞,眉目間卻帶著倔強,進來之後也不行禮問好,咬緊嘴唇,用戒備的目光看著常朝霞。嬰兒還小,身子似乎很弱,他時不時會哭上幾聲,哭聲跟小貓似的,少氣無力。

    常朝霞潸然淚下。

    “阿雄,小童,我的孩子……”她哽咽的叫道。

    晚霞也紅了眼眶。

    無瑕柳眉倒豎,快步走到常朝霞床前,“看看他們兩個,看清楚!”推開晚霞,扶著常朝霞,逼她睜大眼睛,“他們兩個才這麼小,世上最親的人便是你!你哭什麼哭,還不快快好起來,親自照看他們!”

    流淚有個鬼用,你衝著兩個孩子哭哭,他們便會感受到母親的關愛了麼?

    兩個孩子一個五六歲,一個還在繈褓之中,你不親自照看,誰知他們會長成什麼樣子。

    常朝霞眼淚流的更凶了,晚霞也是泣不成聲,宮人傅姆女官等人嚇的戰戰兢兢,低著頭,半句話不敢多說,小童的乳母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嬰兒。

    能給皇孫做乳母是件難得的美差,她對懷裡的孩子雖談不上多麼疼愛,卻是真心盼著小童好的──-小童好,她才會好。

    大皇孫下巴抿得緊緊的,看向常朝霞的目光並無多少溫情。

    雖然常朝霞哭的非常哀傷。

    無瑕生氣極了,忍耐的看著常朝霞,“五六歲的小孩子根本離不開親娘,繈褓中的嬰兒更加不能!你看看你的兩個親生兒子,還不快快好起來!”

    常朝霞拭著淚水,苦笑搖頭。傻妹妹,你當我願意生病啊?任是誰也不願意整天躺在床上的,我自然盼望身子大好了,像你一樣活蹦亂跳的。只是,哪裡能夠呢?

    常朝霞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並沒說出來。

    她哀傷而又疲憊,沒有力氣說太多的話。況且,她知道嬌嬌年紀還小,又一向橫行霸道慣了,人世間的疾苦,為人妻為人母的不得已,又怎會明白呢?

    無瑕何等聰慧,她雖沒說出來,看她的神情也猜到了,冷笑道:“不要說什麼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捫心自問,有沒有放任自己沉侵在悲傷之中,自哀自憐?有沒有覺得自己反正也就這樣了,所以不必再努力掙扎,聽之任之?你若日日夜夜想著自己親生的孩兒,時時刻刻告訴自己‘孩兒還小,離不得我’,早在病床上躺不住了吧?”

    但凡你能下地走幾步,能在東宮的正殿坐上片刻,東宮的宮務也應該是你管著,阿雄和小童的日常起居,也應該是你過問。

    你病著,你可憐,可是你跟疾病抗爭過麼?你千方百計的想讓自己快些好起來了麼?你只會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悲春傷秋,嫌老天待你刻薄,嫌太子對你不體貼,嫌大夫沒用,嫌藥苦……你就這點子本事,當年在皇上面前瞎表現什麼?既想要太子妃的地位,便該有太子妃的心胸和手段。一場疾病便把你打垮了,算什麼事。

    常朝霞被無瑕這一連串的質問問得怔住了。

    “日日夜夜想著自己親生的孩兒,時時刻刻告訴自己‘孩兒還小,離不得我’”,我好像沒有這樣啊……

    大皇孫筆挺的站著,眼淚在他眼眶中打轉,他倔強的咬著牙,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無瑕回過頭,審視的看了他一會兒,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大皇孫用盡全身力氣瞪著無瑕,眼神兇狠。

    無瑕毫不客氣的瞪了回去。

    目光比他更淩厲無情。

    大皇孫咬咬牙,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常朝霞床前。

    “告訴你娘,你有多想她。”無瑕指指病床上臉色慘白的常朝霞,用命令的口氣說道。

    大皇孫倔強的板著小臉,一言不發。

    常朝霞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頰,被他不假思索的打開了。

    無瑕看的直搖頭。

    “你,把三皇孫抱過來。”無瑕指著小童的乳母,不容置疑的下著命令。

    乳母遠遠的站在殿門口,面色驚慌,把小童抱得更緊了,“三皇孫還小,太小了……”她哭喪著臉,怯怯說道。

    常朝霞久病在床,她才不願意把孩子抱過去。若是孩子在病床前沾染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豈不是很倒楣。

    無瑕揚眉,連連冷笑,“東宮的乳母好厲害!很會自作主張!好,很好!”

    她連說了幾個“很好”,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顯然是氣極了。

    陳女官一直在旁低頭站著,這時忖度了下形勢,走到乳母面前,小聲跟她說了幾句話。乳母雖是自從進了東宮便聽命於呂次妃,陳女官一說,她也知道面前這位太子妃的妹妹不好惹,猶豫再三,抱著孩子慢慢走了過來。

    小童細聲細氣的哭了兩聲,虛弱無力,可憐之極。

    無瑕命乳母把小童抱給常朝霞看,“瞅瞅他,你還要繼續生病麼?你還敢再繼續生病麼?”

    常朝霞看著自己拼著性命生下的小兒子,瘦到皮包骨頭的小兒子,淚水模糊了雙眼。

    “把孩子放到床上,放到太子妃身邊。”無瑕命令道。

    乳母驚訝的抬起頭,衝口說道:“這怎麼能成?太子妃她……她病著……”

    無瑕冷冷看著乳母,神情中滿是厭惡。東宮一個乳母竟然都敢這樣了,常朝霞,你在病床上還躺得住?

    常朝霞拭去淚水,靠在了軟枕上,“把小童抱過來,放在我身邊。”她輕聲吩咐。

    她沒有力氣大聲說話。

    乳母居然還是面色躊躇。

    小童是她的飯碗,她可不想讓飯碗出事。太子妃一直病著,東宮的事全是次妃在管,對乳母發號施令的一直是次妃,對於臥床在床、臉色憔悴的太子妃,乳母實在生不出敬畏之心。

    陳女官在旁暗暗著急。這個乳母真是死心眼兒,太子妃都發了話,竟然還愣愣的杵著!陳女官正想要干涉,一直沉默的大皇孫憤怒起來,指著乳母大聲斥道:“你算什麼東西,竟敢違抗我母妃的命令?”

    他惡狠狠的踹了乳母一腳。

    乳母疼的倒吸一口涼氣。說起來大皇孫才五六歲,這個年紀的孩子若是真用力打人,打傷倒不至於,疼卻是免不了的。

    乳母吃了個虧,陳女官又過來嚴厲斥責,才不情不願的交出了孩子。

    陳女官把孩子小心的放到了常朝霞身邊。

    常朝霞看著瘦弱的小童,不禁伸手輕輕拍拍他,神色異常溫柔憐愛。無瑕把大皇孫往床前推了推,“還有這位。”常朝霞順著無瑕的聲音看過去,試探的伸出手,“阿雄。”大皇孫臭著張小臉,但是,沒有再掙脫她的手。

    常朝霞柔聲道:“阿雄想要替母妃教訓下人,是好的,不過,無禮的下人交給宮令責罰便是,不必自己動手,知道麼?”

    大皇孫悶著臉想了半晌,點了點頭。

    乳母癱在了地上。

    常朝霞歉意的對晚霞和無瑕說道:“二妹妹,三妹妹,讓你們看笑話了。這東宮之中,我這太子妃竟連個乳母也命令不了。”

    晚霞心裡難受,低聲安慰,“大姐,等你身子大安了,便好了。”

    無瑕方才還是盛氣淩人的模樣,這會兒卻是頓足大哭,抹著眼淚跑了出去。

    陳女官忙請示了常朝霞,讓兩個機靈的宮女追了出去。

    晚霞愕然。三妹妹平時要強的很,成年累月不哭一回,這……這是怎麼了?

    常朝霞歎了口氣,溫柔看向身畔的小兒子。小童,你這麼小,這麼瘦弱,娘見了你,心都要碎了啊。

    ──

    無瑕哭著跑出了東宮。

    她一路走,一路抹著眼淚,傷心的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女孩兒。

    前方是一處幽靜的所在,青石圍住道淺淺的清流,水中魚兒遊動,旁邊繁花盛開。

    她大概是走累了,在石頭上抱膝坐下,一臉的茫然無助。

    水中出現一個美麗的倒影。

    是一名翩翩少年。

    無瑕嘴角翹了翹,含淚微笑,“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講的就是你了。”

    她臉上雖還有淚痕,眼神卻是調皮而歡快,顯見得心情極好。

    “你看你看,魚兒沉到水底了,不見了。”她伸出纖纖玉手指著溪水,嘻嘻笑。

    那少年緩步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從小到大,哪回見面你不調戲我?”

    他身穿天藍色織錦長袍,腰系玉帶,雖是簡簡單單的裝扮,卻掩不住天生的美貌,風姿秀異出塵。

    “換個人,我還懶得調戲他呢。”無瑕仰起小臉,笑得燦爛。

    少年淺笑,“小無賴。”

    他在無瑕身邊坐下,柔聲質問,“調戲本殿下,你還有理了?”

    他坐得離無瑕近了點兒,無瑕嫌棄的推推他,“你離我遠點兒。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知道麼?多大的人了,還不懂事。”

    “手如柔荑”,說的就是無瑕的小手了。那雙小手白皙細膩,手指纖長,手形柔美,讓人想到在微風中輕輕擺動的初生嫩芽。

    雖是隔著衣衫,少年被這樣一雙小手推了,還是心神蕩漾。

    他十六七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她調戲我不知多少回了,男子漢大丈夫,我是不是該調戲回去?”他迷迷糊糊想道:“她推了我,我便捉住她的小手,握一握,親一親……”

    他下意識的伸出了手。

    無瑕奇怪的看著他,“跟我要什麼啊?我可不欠你錢。”

    無瑕的眼神清澈似水,少年仿佛在她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由的心生慚愧,低下了頭。

    她這麼小,還不懂事呢。

    “沒跟你要什麼。”他柔聲道:“我這便坐得遠一些。”

    他挪了挪,跟無瑕中間隔了塊青石。

    “這才好,斯斯文文的。”無瑕滿意點頭。

    “這怕是我最後一回調戲你了吧?往後不方便了。”無瑕漫不經心的說道。

    “為何?”少年心沉了沉。

    “從前咱們小,又是親戚,一處玩耍當然沒什麼的。可是你長大了呀,都要納妃了。”無瑕很是善解人意的說道:“往後你成了親,我再調戲你,你的王妃豈不是會暴跳如雷。”

    想起彭燕、沈惠然的言行,無瑕幸災樂禍的笑了笑。

    圓圓都被她倆氣壞了呢,唉,一個明著囂張,一個暗中蠻橫,沒一個省心的。

    少年淺笑不語。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5 03:49 PM

第74章 兄妹

    “哎,彭燕和沈惠然,你見過她倆長什麼樣子沒有?若讓你挑選,你喜歡王妃姓彭,還是姓沈?”無瑕兩眼亮晶晶,很八卦的跟他打聽。

    他的王妃雖然是皇帝、皇后做主,不過,總會問他一聲的。畢竟是他的正妃。

    “都不喜歡。”七皇子搖頭。

    “好可憐。”無瑕同情的看著他,和八皇子、圓圓當日在脂粉鋪一樣,眼神滿是悲憫。

    明明都不喜歡,可還是要挑其中的一個娶了,真是淒慘。

    皇后性情仁慈,如果親事是皇后做主,七皇子或許可哀求一二,可皇后也要聽皇帝的呀,皇帝……近年來越來越獨斷專行了。他要從彭、沈兩家的姑娘當中挑出一位做七皇子妃,誰敢違背他的旨意呢?

    “可憐的是我麼?”七皇子好笑的看著她,“方才是誰哭哭啼啼的?現在是誰臉上還有淚痕?”

    無瑕忙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臉蛋,“還有淚痕吧?還能看出來我哭過了吧?”

    好容易擠出來的眼淚,若是過會兒便一點痕跡都沒有了,何等可惜。

    “勉強能看出來。”七皇子仔細瞅了眼,說道。

    無瑕膚色極好,所以不耐煩敷粉,也並沒塗胭脂,只薄薄抹了層香膏,所以這會兒看著並不狼狽。不過,她既然是故意要哭這麼一場,眼淚當然不會刻意拭去,臉上還是東一道西一道的,隱隱有淚痕。

    “能看出來便好,要不,我豈不是白哭了?”無瑕聽了七皇子的話,笑咪咪。

    “淘氣丫頭。”七皇子不由的微微笑了笑。

    他聲音很柔和,仿佛一陣春風吹過,令人心頭暖暖的,舒適安詳。

    身前池水清澈,身畔鮮花爛漫,水聲淙淙,景色如畫。

    他生著雙美麗的桃花眼,靜則朦朧迷醉,笑則眉眼彎彎,水汪汪,滿眼風流,讓人心神蕩漾!

    無瑕迷戀的盯著他,看了又看。

    七皇子不由的生了氣,小丫頭你好過份,從前不過是用言語調戲我,如今越發囂張,竟學會用眼神調戲我了!你……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怎地不提前塗了脂粉?”七皇子瞅著無瑕只塗了香膏的臉龐,善意的問道。

    若是塗了脂粉,此刻應該成了大花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你哭過了。

    “咳,別提了,我是臨時起意。”無瑕有些懊惱,耷拉下腦袋,“要是早有預謀,我肯定得塗脂粉呀,我又不傻。”

    “明明是個傻丫頭,還說自己不傻。”七皇子莞爾。

    不遠處的宮道上傳來幾聲奇怪的鳥叫。

    說它奇怪,是因為它雖像鳥叫,卻帶著幾分急促和淒厲,好像遇到敵人偷襲似的。

    七皇子凝神聽了聽,簡短的說道:“有人過來了。”

    他和無瑕在這兒說話,近侍自然是在附近盯著的,若有人來,便會出聲示警。

    “你快走吧,我再哭會兒。”無瑕衝他嘻嘻笑了笑。

    她的笑容太過明媚,在陽光下尤其惹眼,七皇子將要起身,猶未起身,眼中看到這樣的笑容,不由的微微怔神。

    “快走呀。”無瑕衝他揮揮小手,攆他走。

    一邊攆他走,一邊醞釀著情緒,扮出幅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樣子,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七皇子眼眸中閃過痛惜之色。

    雖然知道你在裝哭,可我還是……

    他咬咬唇,站起身,腳步輕捷,躍過溪水,向對面的竹林走去。

    無瑕一邊裝哭,一邊用欣賞的目光看著他,“美人就是美人,走路的姿勢也這麼好看,真是‘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啊。”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無瑕暗暗歎了口氣,抹起眼淚──雖然眼淚還沒來的及流出來,也要做出傷心拭淚的模樣啊。

    “三小姐怎麼了?”身後傳來中年婦人關切的問話聲。

    無瑕雙手抱膝,深深埋頭,肩膀時不時的抽動。

    任是誰看了,也知道她在默默流淚傷心。

    ──

    無瑕坐在水池邊的青石上,身後站著一名女官模樣的中年女子,和五六名宮女。

    “蘇嬤嬤您看?”幾名宮女陪笑勸了幾句,見無瑕固執的埋著頭無聲抽泣,不知如何是好,求救般的看向一位中年女子。這中年女子膚色白淨,眉眼細長,看上去溫和而又斯文,她輕輕歎了口氣,“三小姐想必是心裡難受,讓她哭一會兒也好。”幾名宮女聽了,連忙低眉斂目的答應,“是,蘇嬤嬤。”

    獨有一個濃眉大眼、模樣有些憨憨的藍衣宮女,傻呼呼指了指水池子,“嬤嬤,在水邊呢,三小姐會不會……”

    她要是想不開跳下去,那還得了。

    蘇嬤嬤蹙眉,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你明明長著眼睛,說什麼瞎話?你看到池水有多淺了嗎?看到了嗎?

    藍衣宮女好半晌才明白過來,臉紅了紅,慚愧的低下了頭。

    “怪不得姐姐們常罵我傻,原來我是真傻呀。這麼淺的水,三小姐便是跳下去,也是沒事的。”她心虛的想道。

    蘇嬤嬤正想要輕手輕腳走到無瑕身邊,柔聲軟語的相勸,無瑕卻抬起頭,迅速拿帕子拭去臉上的淚水,含笑轉過頭,“天氣真好,坐在水邊吹吹涼風,舒服極啦。蘇嬤嬤,幾位宮女姐姐,你們也是來這邊看景色的麼?真是太巧了。”

    她臉上明明還有淚痕,卻不願在外人面前示弱,寧可強顏歡笑。

    十四五歲的年紀,苗條嫋娜,腰肢不盈一握,看上去稚嫩嬌弱,滿臉的孩子氣。傷心的時候她會一路哭泣著跑出東宮,躲到這僻靜之處悄悄流淚,等到了人前,卻故作堅強,根本不肯訴苦。

    “倔脾氣的小姑娘。”蘇嬤嬤心中感慨。

    “可不是麼?這裡景色確實很美。”蘇嬤嬤柔聲道:“說來也巧,前邊不遠便是棲霞殿,那裡種著滿院的桃花,才是好看呢。又有一眼井,名玉泉,井水清冽甘甜,不比永寧寺的泉水差著什麼。”

    “真的麼?”無瑕笑著站起身,“如此,我可到棲霞殿去看看,還要再試試這玉泉水。”

    “三小姐請。”蘇嬤嬤客氣的做了個手勢。

    同時,心裡也長長鬆了口氣。

    無瑕肯到棲霞殿,自然是要洗個臉、重新勻面,然後笑容滿面的回去。

    如此甚好。

    ──

    無瑕由蘇嬤嬤等人陪著到棲霞殿洗了臉,重新整理好妝容,笑道:“嬤嬤所言不差,這玉泉水確是好水。”

    因她才哭過,眼圈有些發腫,沒法子,只好任由宮女在她臉上撲了厚厚的一層粉,打上腮紅,化了個濃妝。

    只有化濃妝,才能勉強掩蓋哭過的痕跡。

    蘇嬤嬤把她再三端詳過後,眼中有了笑意,“三小姐,坤寧宮的午宴快要開始了。”無瑕忙道:“如此,咱們快些過去比較好。”蘇嬤嬤點點頭,一行人出了棲霞殿。

    到了一處空曠之地,只見一個女童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後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發狠猛追,“醜八怪你給我站住!快站住!”這女童年紀不大,卻也不小,看樣子也有十歲了,身穿樸素的青衣,身子渾圓結實,那追她的少女卻是身穿大紅織金錦緞褙子,下面撒開刺繡精美、栩栩如生的百蝶百花裙,衣飾講究,不過,因為她氣急敗壞的,風度全無,看上去絲毫也不顯得雍容華貴。

    蘇嬤嬤、宮女,還有無瑕,看的目瞪口呆。

    “何方神聖,敢這麼追阿早?”無瑕不由的喃喃。

    蘇嬤嬤也覺不可思議,“九公主最是好性子,見了人便笑,怎地……?”

    九公主性子再好,這位紅衣少女也不能這麼追著她,一幅要趕盡殺絕的樣子吧?

    眾人發暈犯愣的功夫,青衣女童喘著氣跑了過來,“三……三姐姐……救我,救我……”她一邊跑一邊衝無瑕可憐巴巴的揮手求救,顯見得是嚇壞了。

    不得不說,這青衣女童身材既粗壯,額頭又寬,腦門兒又大,生的實在是不好看。

    無瑕皺眉,攬過她,“阿早,你怎地惹到沈大小姐了?”

    在阿早身後發狠猛追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義興侯的獨生愛女,沈惠然。

    阿早抬頭看著無瑕,無辜的眨眨眼睛,“我聽說她往後會是我嫂嫂嘛,便想要親近親近她,跟她玩耍!我趁她不注意,在她臉上拿墨汁劃了一小道,又踩了踩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很漂亮,我喜歡的不行,便多踩了幾腳……三姐姐,我就是想跟她玩玩罷了,沒有惡意的!”

    “阿早你……”無瑕扶額。

    七皇子這位同母妹妹,相貌和他一點不像,性子也半分不相同。七皇子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雲淡風輕,風度超然,阿早卻是憨憨傻傻,言語行事毫無章法,時常出人意料。這不,知道沈惠然往後可能是她嫂嫂,她便往人家臉上塗墨汁、踩起人家的裙子來了!

    阿早啊,你便是這般親近人的麼?

    沈惠然在無瑕前方停下了腳步,不能置信似的看著和無瑕相偎相依的青衣女童。

    快到中午了,大概是陽光太好,沈惠然有些眼花頭暈。

    她心慌起來。開國公府三小姐是何等的卓爾不群,什麼時候和人這般親熱過?這青衣女童穿的又樸素不起眼,人又長的這麼醜……到底是什麼人?

    陽光很好,沈惠然卻背上發涼。

    “九公主有沒有嚇到?”中年女官溫和而又略帶驚慌的聲音飄入沈惠然耳中。

    “九公主,九公主。”沈惠然腿一軟,無力的靠在了路旁的樹上。

    原來自己方才大罵“醜八怪”的青衣女童,竟是九公主。

    “她竟是七皇子的同母妹妹,九公主。”沈惠然越想越沮喪,“我還以為九公主和她哥哥一樣美麗出眾,只不過,身子太過嬌弱……”

    七皇子風神俊秀,誰能想到九公主竟是這幅模樣?這青衣女童身子如此壯實,竟是因“身子弱”而從未在眾人面前露過面的九公主?

    “……我見她一個人在看花,便輕手輕腳過去了,想要給她一個驚喜……”阿早往沈惠然這邊指了指,委屈的撅起嘴,“我過去的時候,她在笑呢,笑的很溫柔!我便以為她真的很溫柔,我喜歡她,想和她玩,誰知她……”

    沈惠然即便靠著樹也站不住了,目光絕望,慢慢滑到了地上。

    “這是一個陰謀,這是一個陰謀。”她欲哭無淚,心中瘋狂的不停重複這句話。

    皇后命她和彭燕到後宮隨意遊玩,她知道這是皇后存了考較的心思,一直謹言慎行,提醒自己處處小心在意。可是,當這青衣女童冷不丁的出現,又是墨汁又是一通猛踩,還衝著她放肆的咧嘴大笑,她哪裡忍得下心頭的怒氣?費了無數心思的妝容,專程請天工繡坊精心刺繡的百蝶百花裙,全毀了,全被一個醜八怪毀了!怒不可遏的情形下,看看四下無人,咬咬牙,決定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醜八怪……

    “那樣的哥哥,怎會有這樣的妹妹?”真是讓人做夢也想不到。

    往事不堪回首,沈惠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5 04:01 PM

第75章 三件事

    “她好像昏過去了。”阿早踮起腳尖張望了下,有些失望的說道。

    怎麼能昏過去了呢,不好玩。

    無瑕微曬,“她也只剩下昏過去這一條路了。”

    不昏過去,你還想讓她怎麼樣啊?是繼續跟你作對,為自己分辯,還是誠惶誠恐的向你賠罪?跟你作對她固然不敢,分辯也沒什麼用,賠罪道歉倒是條正路,可是就算她再怎麼跟你道歉賠不是,頂撞公主的罪名還是逃不過──還是昏過去好,什麼都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

    蘇嬤嬤歎了口氣,命令宮女,“還不快去把沈大小姐扶起來?”

    宮女們忙曲膝答應,快步走了過去。藍衣宮女力氣最大,義不容辭的擔當了主力軍,另外兩名宮女把沈惠然扶起來,全壓在了她身上。好在她身子健壯,沈惠然又不重,倒也不覺得吃力。

    蘇嬤嬤命宮女把沈惠然扶到離這裡最近的宮殿中安置妥當,留下宮女守在她身邊,自己則急著回坤寧宮向皇后稟報。無瑕知道蘇嬤嬤心裡著急,微笑說道:“九公主受了驚嚇,我哄哄她,蘇嬤嬤,煩你差人悄悄請賢妃娘娘過來,好麼?”

    阿早是養在昭華宮的,由賢妃一手帶大。既然阿早“受了驚嚇”,請賢妃出個面,那是少不了的。

    無瑕這是很合理的要求,蘇嬤嬤自然滿口答應,“九公主便拜託給三小姐了,多多費心。”

    蘇嬤嬤和九公主、無瑕告別,快步離去。

    阿早眨眨眼睛,“三姐姐,我沒闖禍吧?”又是塗墨汁又是踩裙子的,她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對。

    “應該不算什麼大事吧。”無瑕也沒什麼把握,卻不願嚇唬阿早,便安慰的說道。

    阿早沮喪的低下頭,小聲嘟囔,“我別的都不怕,就怕母妃衝我哭。”

    賢妃無寵無子,又是個老好人的性子,是真心疼愛阿早的。若是阿早犯了錯,闖了禍,她既捨不得打又捨不得罵更捨不得責罰,就是看著阿早掉眼淚。阿早最怕這個了。

    “那你還瞎搗亂。”無瑕嗔怪。

    阿早咧開大嘴笑,眉飛色舞,“三姐姐你不知道,她那條裙子可漂亮了!踩那樣的裙子,過癮呀。”

    無瑕哭笑不得。

    “頑皮。”無瑕拍拍她,很有些無奈。

    “就踩她,誰讓她妄想做我嫂嫂的?”阿早小聲嘀咕。

    “也不是她妄想啊。”無瑕善意的提醒,“皇后若不召見,她想也沒用。”

    沈惠然知道自己有可能成為七皇子妃,會動心、會想方設法讓自己中選,是很正常的事。皇子妃的尊榮先不提,七皇子的美貌,哪個少女不垂涎三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不許她想!”阿早頓足大怒。

    她不光長的像皇帝,脾氣也不溫和。無瑕不厚道的笑了笑,皇帝陛下跟阿早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大概也是動不動便暴跳如雷吧?真是親父女。

    “若因這個受了罰,你可別跟我哭。”無瑕笑了笑,親呢說道。

    “我才不會受罰。”阿早得意起來,神氣活現的叉著腰,“七哥說了,有他在,包我沒事!”

    “原來如此。”無瑕摸摸鼻子,無語。

    呃,不喜歡沈惠然,便讓阿早出面,令得沈惠然丟了這個醜。可你也不喜歡彭燕啊,那位刁蠻小姐你打算怎麼打發掉?再讓阿早幫忙肯定是不行的了,有了沈惠然這個例子,彭燕肯定警惕萬分。

    “見了賢妃娘娘,你怎麼說話?”無瑕好心腸的提醒。

    把供詞先想好了。阿早,你別到時候一通亂說,把賢妃娘娘說的雲裡霧裡,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好好想想啊。”阿早心虛的低下了頭。

    ──

    午宴之前,義興侯夫人形色匆匆的離開了坤寧宮,之後便沒有再回來。她的女兒沈惠然,也沒有再在坤寧宮露面。

    盛裝麗服的彭燕難掩興奮之色,兩眼閃閃發光。沈惠然那個丫頭,一準兒是倒楣了!

    彭燕好像看到自己如願以償成了七皇子妃,成了全京城少女最為豔羨的幸運之人……她兩腮殷紅,眼角眉梢,都是濃濃的喜悅。

    宋國公夫人是位慈眉善目、五十出頭的貴婦,說話行事,異常斯文有禮,她把午宴的情形和彭燕的神色都看在眼裡,不由的暗暗冷笑。

    想嫁進皇家做皇子妃?做夢吧。

    午宴後,宋國公夫人瞅了個機會,跟坤寧宮的女官小聲說了幾句話。

    不久之後,宋國公夫人被帶到偏殿,皇后單獨接見了她。

    宋國公夫人跪伏于地,神色謙卑,“妾有一件隱藏了十六年的心事,不敢跟皇后娘娘隱瞞。彭家次女彭燕,這些年來表面上雖是嫡女的身份,可實際上,她是庶出……”

    宋國公夫人這話一出口,連沉穩端莊的皇后也訝異之極,驚呼出聲,“庶出?”

    彭燕受宋國公夫人寵愛是出了名的,誰能想到,彭燕竟然不是宋國公夫人親生的呢。

    宋國公夫人低聲說道:“妾當年已是快四十歲的年紀,雖懷了胎,生下第二個女兒,可惜那沒福的孩子身子弱,還沒滿月就……小女夭折的那天,府中有妾侍名麗娘,當晚產下一女,孩子好好的,麗娘卻產後大出血,沒了……”

    麗娘是宋國公心愛的妾侍,宋國公傷心受妾慘亡,悶悶不樂。當時宋國公的母親還在世,老人家心疼兒子,不忍看著兒子傷心難過,有意讓宋國公夫人把麗娘留下的女兒當做嫡女撫育,以安慰宋國公。宋國公夫人向來孝順賢慧,哪忍心讓老人家失望呢?便答應了老人家。

    “……妾魯鈍,想著嫡女庶女,都是彭家的女孩兒,不過是長大了許配人家罷了,沒甚相干。這些年來一直將錯就錯,也沒覺著不妥。可到了今時今日,妾若再知情不報,真是罪該萬死。”宋國公面有懼色,戰戰兢兢。

    這可是給七皇子選妃啊,沈惠然已經不行了,只剩下一個彭燕。若是皇后開了口,或是皇帝的賜婚旨意到了彭家,之後這件事再被揭出來,彭家的罪過可就大了。

    這時候說出來,雖也不是什麼好事,可當年宋國公夫人是為了孝順婆婆、不忍違逆老人家,誰又能責備她呢?孝道大於天。

    “……燕兒這孩子自幼便失去生母,我家國公爺又格外憐惜她,故此妾對她也放縱了些。燕兒這孩子脾氣不好,刁蠻任性,妾每每犯愁,不知該如何教導她才好。”提起彭燕的身世,宋國公夫人愁容滿面。

    以庶女充作嫡女畢竟是欺君、欺世,宋國公夫人一再請罪,“妾罪該萬死。”

    皇后淡淡道:“你也是為了盡孝,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宋國公夫人知道皇后這是不怪罪的意思,心中暗喜,叩頭謝恩。

    女官把宋國公夫人帶了出去。

    皇后不再端坐,疲倦的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無瑕從東宮哭著跑出來;沈惠然嚇著了阿早;彭燕原本是庶出;這些個事,怎地全趕到了今天?

    不拘阿早如何頑皮,沈惠然品行不佳是一定的,這樣的女子,自然不配做皇子妃。彭燕有這樣的身世,自然也不行。看來小七的王妃,要重新挑選了。

    皇后幽幽歎了口氣。小七的王妃可以慢慢挑選,這倒沒什麼,可東宮的事,卻是不能拖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6 12:34 PM

第76章 東宮

    太子妃臥病在床,東宮的宮務難免有些混亂,若是任由這種情形繼續下去,今天是無瑕哭著從東宮跑出來,往後還不知會發生什麼離奇古怪之事。

    各府夫人陸續告辭,皇后留下了開國公府的女眷。

    開國公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單獨留下來,是很正常的事,眾人都不覺有異。

    “咱們看看朝霞去。”皇后攜了蘭夫人的手,笑著說道。

    這時殿中只有皇后和蘭夫人、陸先生及坤寧宮的女官、宮女,氣氛便不像方才似的莊嚴,皇后也隨意多了。這會兒的皇后笑容親切慈祥,仿佛她和蘭夫人只是親家,而不是君臣。

    蘭夫人趕忙推辭,“哪有您看她的道理?我和阿適一道過去,也便是了。”

    皇后可以做出親戚之間的親密舉止,蘭夫人卻不好坦然接受,肯定要謙虛禮讓一通。

    皇后拍拍蘭夫人的手,面色感慨,“朝霞一直病著,我甚是牽掛,也頗為苦惱。”

    蘭夫人輕輕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皇后的煩惱,蘭夫人其實很能體會。正經兒媳婦病著,下不了床,莫說皇家了,便是普通百姓人家,小門小戶的,也會覺著難辦。

    一行人出了坤寧宮,皇后乘坐鳳輦,蘭夫人和陸先生各乘一頂輕便的小轎,去了東宮。

    呂次妃和大皇孫、二皇孫在東宮門前迎接。

    呂次妃並不是什麼絕代佳人,膚色白皙,眉清目秀,看上去不過是一名溫柔順從、相貌周正的女子罷了────看來,皇帝皇后為太子挑選次妃的時候,並沒有過分注重相貌。

    皇后鳳輦到了近前,呂次妃恭敬的拜了下去。

    大皇孫牽著弟弟阿聞的小手,也過來迎接皇后祖母。

    二皇孫乳名阿聞,今年不過三歲多,卻斯斯文文的,看上去懂事乖巧。見了皇后,他和哥哥一樣,響亮的叫著“祖母”。

    皇后見了兩個孫子,雖是心中煩惱,臉上也有了笑意,“阿雄,阿聞,好孩子。”一手牽起一個,非常慈愛。

    蘭夫人下了轎,看到一手牽著大皇孫一手牽著二皇孫、和煦如春風的皇后,心裡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太子是名義上的嫡長子,也就是說,在皇家玉牒的記載上,他的生母是皇后。可是,他怎麼可能是皇后的親生子呢?他出生在皇上的老家,他出生的時候,皇后跟隨皇上在豪州。太子的生母,一定另有其人。

    這世上沒人敢公開質疑太子的身世,不過,跟隨皇帝多年的老人心裡都清楚,太子不是皇后嫡出。

    其實太子是不是皇后嫡出也無關緊要,因為皇后只有臨川公主這一個親生女兒,並沒有生下兒子。既然沒有嫡子,那麼,儲位自然是長子的。太子,毫無疑問應該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蘭夫人只是感慨,皇后對於不是自己親生的孫子,竟然真的這般疼愛────至少表面上看來,確實如此。蘭夫人是大皇孫名義上的外祖母,捫心自問,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做不到皇后這個地步。

    大皇孫、二皇孫年紀小尚無封號,蘭夫人和陸先生又是長輩,微笑叫了“大皇孫,二皇孫”,便算是見過了。大皇孫一本正經的稱呼蘭夫人“外祖母”,陸先生“大舅母”,二皇孫鸚鵡學舌一般,也跟著這麼叫。

    呂次妃和一眾宮女內侍跪伏于地,皇后仿佛才看到他們,淡淡道:“都起來吧。”呂次妃謝了恩站起來,低眉順眼的站著,溫良謙恭。

    皇后心滿意足的牽著兩個孫子,蘭夫人和陸先生緊隨其後,進了東宮。進東宮後皇后命乳母帶兩個小皇孫在宮苑中玩耍,她和蘭夫人、陸先生則去了常朝霞的寢殿。

    呂次妃一直恭順的跟在後面。

    陸先生停下腳步,溫和的說道:“我家三妹妹如今在昭華宮,可否請次妃差人過去傳句話?”

    呂次妃向來溫柔順從,哪會駁了太子妃娘家嫂嫂的顏面呢?自然柔聲答應了。

    “有勞。”陸先生擋在她面前,微笑。

    呂次妃知道陸先生這是不讓她進到太子妃的寢殿,以免惹太子妃生氣,不由的有些惱怒。

    怒火在她眼眸中一閃而逝。

    身為次妃,難得見到皇后,難得有機會在皇后面前表現自己的溫順賢淑。今天難得皇后親至東宮,偏偏常家這位大少夫人如此專橫無禮,身為客人,竟支使起東宮次妃了。任由她為所欲為吧,心裡不忿;若是和她作對,硬要進去,保不齊她會使出什麼損招呢。惹不起她。

    皇后和蘭夫人已進了寢殿。

    呂次妃微微欠身,轉身離去。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轉過身,快步跟上了蘭夫人。

    寢殿中,常朝霞依舊面色蒼白的靠在床上,常晚霞寸步不離的陪在她身邊;床前不遠處的美人榻上放著個寶藍色的繈褓,小童正在熟睡。

    大概因為有小童在的緣故,這間原本顯得死氣沉沉的寢殿,此刻有了生機,和之前大不相同。

    原來的氣氛頗為壓抑,如今卻顯出幾分溫馨安寧。

    常朝霞見皇后和蘭夫人等人進來,掙扎著要下床行禮,“母后,孩兒不孝。”皇后鬆開兩個皇孫,快走幾步上前扶住她,嗔怪道:“著了涼可如何是好?快躺著,不許多禮。”常朝霞眼中含淚,“孩兒不能在母后面前盡孝,反倒要連累母后操心勞累,實在愧得慌。”對蘭夫人、陸先生也很是抱歉,“夫人,大嫂,我不能下床招呼你們,失禮之極。”

    常晚霞忙拜見過皇后,神情無措,“大姐受了驚嚇,不許我離開她,所以……”皇后溫和的笑了笑,“你大姐病著,正是要有人陪伴方好。好孩子,難為你了。”皇后很是慈愛、親切,晚霞大為感動,淚盈於睫。

    蘭夫人看著面色憔悴的常朝霞,不由的微微蹙眉。一心要嫁入皇家,圖什麼呢?有什麼好的?

    皇后在常朝霞床畔的椅子上坐下,握著她瘦弱的手,歎道:“之前母后一直想著你很快便會好了,這東宮諸般事務還要你掌管,方算名正言順。如今看來,卻要另做打算了。”皇后叫出一名年紀約五十上下的女官,命她在太子妃身體康復之前,暫且留在東宮輔佐太子妃,做太子妃的左膀右臂。

    常朝霞感激的道了謝,淚光盈盈,聲音哽咽,“母后的恩德,孩兒不知該如何回報方好。”

    這女官姓鐵,是跟著皇后多年的老人了,宮裡都叫她鐵嬤嬤。鐵嬤嬤這個時候被派到東宮,自然是要替病中的常朝霞管理宮務的,常朝霞哪能不感激呢?對於常朝霞來說,東宮交給皇后派來的女官,比交給呂次妃可是要強上一千倍、一萬倍。

    皇后溫聲撫慰,“這有什麼?快別這麼著。你若是心裡過不去,覺著自己不孝順,便快快好起來,好在母后面前盡孝。”

    常朝霞眼裡含著一包淚水,連連點頭。

    陸先生看了眼熟睡的小童,若有所思,“太子妃是今近日服用了什麼新鮮湯藥,還是心情大好?臉色比前些時日好很多,有血色了呢。”

    陸先生上回來看常朝霞的時候,她不光臉色是白的,眼神也暗淡無光,面容更是憔悴不堪。這會兒雖還是病弱無力,臉色卻是慘白之中透了幾絲紅潤,眼睛也有了光彩。

    常朝霞低聲道:“今天我見到了阿雄和小童。”

    原本是懨懨的躺在床上,好似一潭死水,見到孩子,卻被蕩起層層漣漪,再也無法平靜。

    “如此。”陸先生點頭,“難怪。做母親的見到親生孩子,容光煥發,熱血沸騰,是人之常情。”

    常朝霞眼神一亮。

    皇后微微笑著,心中不禁有些躊躇。

    讓太子妃時常見到阿雄和小童麼?孩子還小,她又總病著,若是時常見面,難免被病人身上的陰氣所擾啊。阿雄是未來的皇儲,小童又這麼小,這麼瘦弱……

    常朝霞見皇后許久沒有開口,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太子妃尊貴麼?看和誰相比了。若和皇長孫相比,太子妃在皇帝皇后心中的地位差的遠了,在太子心中……不提也罷。

    為了太子妃能早日養好病,拿兩位皇孫來冒險,誰敢,誰肯。

    陸先生柔緩的說著話,好像在聊家常一般,“俗話說的好,母子連心,我平日若遇到什麼不愉快之事,但凡見到一雙兒女,便煩惱全無。莫說見到了,便是聽到他倆的聲音,也跟喝了蜜似的,甘甜無比。”

    聽到聲音?皇后心中一動。

    皇后溫和的說起家常。

    ──-

    開國公府的女眷離開皇宮之後,賢妃便哭哭啼啼的帶著阿早來向皇后請罪,“……娘娘您罰我吧,全怪我不好,沒把阿早教好。”賢妃用母雞護小雞的眼神看著阿早,哭的梨花帶雨。

    賢妃瘦弱,阿早健壯,賢妃竭盡全力想保護阿早的場面,雖看著有幾分好笑,卻也頗為動人。

    阿早眨著眼睛,一臉懵懂。

    皇后溫聲問道:“阿早,往別人臉上塗墨汁,踩別人的裙子,這是怎麼回事?胡亂捉弄人,這是身為公主應有的行為麼?”

    “阿早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往後一定痛改前非!”沒等阿早開口說話,賢妃便淚眼迷朦的急急代她答道。

    皇后啼笑皆非。

    “七皇子求見。”宮女走進來,小心翼翼的稟報。

    阿早眼睛亮了,賢妃的哭聲小了,兩人像盼著大救星似的,眼巴巴的一齊往殿門口望去。

    皇后看的直搖頭。

    殿門口,七皇子一襲錦衣,緩緩而來,夕陽餘暉映在他臉上、身上,越發顯得他容顏如玉,神色淡然,美好的渾不似塵世中人。

    “就踩就踩。”阿早看著相貌精緻絕倫的哥哥,心裡小聲嘀咕,“那什麼沈惠然,我就踩她!她哪配得上我哥哥呀,不踩她踩誰?”

    阿早神清氣爽,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母后,小七是來請罪的。”七皇子拜見過皇后,面有愧色,“是小七想試試那位姑娘的人品,專程托阿早去搗亂的。母后,阿早應該受什麼責罰,都由小七一人承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6 12:39 PM

第77章 厲害

    雖說婚事要聽從父母之命,究竟誰做皇子妃完全是皇帝、皇后說了算,可到底是他名正言順的正妃,七皇子對此備加關注,這無可厚非。不過,讓妹妹出面試探沈惠然的人品,顯著冒失了些。

    “只是想試試她的人品麼?”皇后微微笑了笑。

    七皇子不只相貌帶有幾分仙氣,性子也極為沉靜,像今天這樣大膽挑唆阿早頑皮淘氣,是絕無僅有的事。

    七皇子眼神暗了暗,低聲說道:“小七還盼著,她能真心喜歡阿早……”

    他只有阿早一個同母妹妹,自然很是疼愛,更何況,阿早在出生當天便失去了母親,何其可憐。

    如果知道阿早的身份,不管哪家的閨秀都會對阿早彬彬有禮的,那又有什麼稀罕的呢?他希望未來的七皇子妃能夠和阿早有眼緣、一見如故,不為身份地位,不為利益糾葛,真心喜歡。

    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七皇子雖有這樣那樣的苦衷,卻十分自責,再三央求皇后只罰他一人,莫連累阿早。

    皇后笑了笑,打趣的問道:“阿早衝動頑皮,定力不夠,母后要罰她抄書呢。小七,你願意替她抄女誡,抄女四書?”

    “小七願意。”七皇子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

    “哥哥對我真好呀。”阿早心中得意,雖然之前賢妃千交代萬交代要她有個認錯的樣子,阿早還是開心的笑起來。

    賢妃見皇后不像生氣的樣子,又聽說要罰阿早抄書,心中大為安定,暗自後悔,“早知道是罰抄書,我又何必急成這樣?阿早性子急燥,不夠安靜溫柔,罰她抄書才好呢,讓她定定性子。雖說她是公主,身份尊貴,可女子究竟還是以溫恭賢淑為好。急性子,暴脾氣,不溫柔,愛調皮搗蛋,總歸是不討人喜歡的。”

    賢妃漸漸的收了眼淚。

    大大咧咧的阿早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情形下開懷大笑非常之不合時宜,收起笑臉,換了幅端莊模樣。

    皇后一向厚道慈愛,溫和的訓誡了七皇子和阿早幾句,罰他倆各抄《大學》一百遍,這事便算過去了。

    阿早大為興奮,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條縫。

    抄《大學》呀,真好!

    抄《大學》有什麼好處呢?其一,《大學》不長,抄起來不費事!其二,《大學》是本好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女誡、女四書可就不行了,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經常不說人話。同樣是抄書,抄《大學》不像抄鬼話連篇的女誡女四書那般憋氣!

    阿早高興的向皇后道了謝。

    七皇子恭敬說道:“是,小七一定用心抄寫,細心體會,修身養性。”

    《大學》,是講修身的。

    皇后含笑點了點頭。

    賢妃和七皇子帶著阿早從坤寧宮告辭出來,阿早蹦蹦跳跳,快活的轉圈兒,“七哥不用跳火坑了,真好!”賢妃聽了,煩惱的蹙起娥眉,阿早啊,敢情在你看來,娶沈惠然對於七皇子來說,就是跳火坑?“沈惠然是義興侯的獨生愛女,容貌也過的去,沒你說的那麼差吧?”賢妃忍不住說道。

    “怎會沒有?”阿早振振有辭,“她裙子上繡著百蝶戲百花,鮮活靈動,好看的不得了!比她的人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賢妃覺著頭疼,“阿早,這便是火坑了?”

    沈惠然的裙子好看,娶她便是跳火坑了,這是哪家的道理。

    阿早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是啊。”

    賢妃真是摸不著頭腦。

    七皇子臉上掛著淺淺淡淡的笑意,說道:“娘娘,阿早的意思是說,衣衫好看,人卻長的不行,貌醜;不只外表不好看,內心更是醜陋不堪,心醜。有此二醜,誰娶了她,自是跳火坑無疑。”

    阿早高興的拍手,“對極!我便是這個意思!”

    “你倆真是親兄妹。”賢妃不由的笑了。

    阿早那麼莫名其妙的話,小七也能聽懂啊。

    “阿早,要慎言,慎言。”賢妃喋喋不休的交代道。

    “知道,知道。”阿早笑咪咪,殷勤的敷衍。

    阿早脾氣不好,但是,對賢妃她還是很有耐心的。

    七皇子臉上帶著淺淺淡淡的笑意,看妹妹和賢妃親呢的言來語去。

    七皇子陪著賢妃和阿早回了昭華宮,又跟賢妃道歉,“因著小七的緣故,您今天操心勞累了。小七魯莽,慚愧之至。”賢妃不由的歎氣,“你是阿早的親哥哥,這些年來三天兩頭到我這兒來看妹妹,我還不知道你麼。”和善的拍了拍他,招呼他坐下喝茶。

    “太子殿下駕到。”宮女形色匆匆的走了進來稟報。

    賢妃“哎喲”了一聲,“是專程來看阿早的吧?阿早,你好大的面子。”

    阿早吐了吐舌頭,“好大的面子麼?”

    說著話,七皇子牽著阿早出門,迎接太子進來。太子仔細的打量過阿早,“九妹妹沒嚇著吧?大哥一直在文華殿,才聽說,擔心的很。”阿早衝他樂了樂,“沒事,如今已沒事了。”賢妃還有些後怕,“這會兒倒是好了,中午晌那會兒,小臉兒都是白的,看著好不心疼人。”

    阿早眼睛一亮,伸出兩手捧著雙頰,興高采烈看著賢妃,“我臉是白的?真是白的?母妃,這可真好!”

    天朝一貫以膚色白皙為美,有“一白遮百醜”之說,阿早卻是跟皇帝一樣,臉黑黑的。聽賢妃說她小臉蛋是白的,阿早不由的心花怒放。

    “你這孩子!”賢妃嗔怪的看著她,太子和七皇子也失笑,“真是孩子氣。”

    是嚇的小臉兒發白好不好,難道這也算是好事麼。

    太子見阿早沒事,也便放下心,溫和對七皇子說道:“七弟無需為此事煩惱。義興侯府雖不是良配,宋國公的第二位女公子卻是溫良淑德。”

    七皇子微笑道謝,“大哥關愛,小七銘記在心。”

    太子笑,“兄弟之間,偏有這些客氣話。”

    太子是個大忙人,看望過阿早,略坐了坐,便告辭了。

    “真是個周到人。”賢妃感慨,“貴為太子,對咱們阿早這般關切。”

    阿早只不過是他庶出的妹妹,他大可以差名內侍過來送上些補品或幾樣玩器,已可以取得寬容大度友愛弟妹的名聲了。可是他親自來了,還謙和的很,令人如沐春風。

    “大哥一向如此。”七皇子微笑。

    太子從小讀聖賢書長大,待人真誠,謙恭知禮,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像阿早受驚嚇這一類的場合,他一次也不會拉下,場場必到。

    太子名聲極好,和他這為人處世之道,不無干係。

    阿早把七皇子叫到一邊,小聲問他,“剩下那個怎麼辦?哥哥,要不要我幫忙?”七皇子見她躍躍欲試的幼稚相,又覺好笑,又有些感動,柔聲說道:“不用了,阿早,剩下的那個,不足為患。”

    “為什麼呀?”阿早發揚打破砂窩問到底的精神,熱切的追問。

    “不為什麼。”七皇子揉揉她的頭髮,微笑說道。

    ──

    義興侯夫人既痛惜女兒失去一個絕佳機會,又擔憂沈家因為沈惠然在宮裡的言行舉止受到皇帝、皇后的厭棄,惶惶不可終日。好在義興侯府鴻運當頭,正在這時候,捷報傳到了京中,義興侯率兵攻佔了海盜的老窩,殺死、俘獲海盜數萬人,東南沿海氛圍為之一清。

    義興侯夫人很快上摺子向皇后請罪。

    皇后沒有怪罪她,還差了坤寧宮的蘇嬤嬤到義興侯,賜給沈惠然不少補品。

    沈惠然和阿早之間的事,皇后輕描淡寫的說了句,“女孩兒之間打打鬧鬧的雖說放肆了些,倒也無傷大雅。”蘇嬤嬤自然把這句話也傳到了,義興侯夫人聽了,熱淚盈眶,哽咽難言。

    “真是位好姑娘。往後啊,不知哪家有福氣能得了去。”蘇嬤嬤把沈惠然很是誇獎了一番。

    義興侯夫人陪著笑臉,心裡很有幾分苦澀。

    她知道,義興侯府雖然沒有因沈惠然而獲罪,可是,毫無疑問,沈惠然落選了。

    “白白便宜了彭家那沒心計沒城府的丫頭。”義興侯夫人心中歎息。

    只有兩人侯選,沈惠然既然已是不成了,那麼,自然是彭燕憑空揀了大便宜。

    出乎人意料的是,沈惠然落選,彭燕竟然也是一樣,並沒有被冊為七皇子妃。

    這是為什麼呢?很令人不解。

    慢慢的眾人才知道,原來彭燕並不是宋國公夫人親生。她的身世,很是蹊蹺。她的品行……不提也罷。

    宋國公夫人自從向皇后坦誠說出彭燕的出身,便不再隱瞞,跟幾家老親舊戚暗中透了口風,“……事涉天家,出身怎敢隱瞞?拿宋國公府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開玩笑麼?唉,這些年來我為了這孩子真是操碎了心,可惜,她和她生母一樣,性子暴烈……”

    這件事很快便在京城傳開了。

    “宋國公夫人,真是厲害!”不少人暗中砸舌。

    當年她或許是謀害了彭燕的生母,或許是做了其他讓彭老太太抓住把柄的事,也或許婆婆兇惡,孩子還小,有些氣不得不忍,迫不得已,才會答應撫養彭燕吧。把庶出的孩子當作親女養育,誰會願意呢?當年她一定是憋著口氣的。難為她了,這一口惡氣,竟生生忍了十六年。

    十六年後,把彭燕的身世揭穿,幹乾脆脆的毀了彭燕。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6 12:42 PM

第78章 金錯刀

    彭燕被當做宋國公府嫡女養育了十六年,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真正是在綺羅叢中長大的寶貝女孩兒。她正值二八芳年,滿心盼望著會嫁到皇家,成為滿京城閨秀豔羨不已的七皇子妃。誰知陳年舊事一旦被揭穿,她忽然成了庶女,所有的美夢全都破碎了。

    從天堂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獄。

    她一時想不開,神志便有些不大清明,在房中大發脾氣,摔了不少珍玩古董,更傷了身邊服侍多年的侍女。“摔東西倒還罷了,傷了人,這還得了?雖是侍女,也是爹生娘養的,一條人命啊。”宋國公夫人歎息良久,拿這嬌養的女孩兒沒辦法,只好暫時把她關了起來。

    “可憐。”原本覺著彭燕嬌縱可惡的人,到了這會兒,倒有些可憐起她來了。

    彭燕的祖母當年逼著宋國公夫人拿她當嫡女養育,應該也是為了彭燕好吧,誰知到最後卻是害慘了她。她就算是宋國公府的庶女,只要品行端正,也不難嫁入門當戶對的人家,安富尊榮的過日子。可她如今惡名遠揚,誰都知道,無論宋國公夫人如何悉心教養,她都和她那來歷不明的生母一樣性情暴燥,絲毫也不像位大家閨秀。這樣的姑娘,哪裡有人家敢求娶。

    彭燕的將來,或許是一直“神志不清明”,被關在宋國公府的角落裡自生自滅;或許是神志清明了,被胡亂嫁出去──肯定嫁不到好人家,只能低嫁。她的一生,算是完了。

    “真是可憐。”彭燕落到這般境地,在她來說是淒慘無比,在世人來說,卻不過是一聲歎息。歎息之後,該過什麼樣的日子,還過什麼樣的日子。

    “七皇子該另外擇妃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這份福氣。”家裡有待嫁女孩兒的,更關心起新的七皇子妃人選。彭燕,成了明日黃花。

    皇后把為七皇子擇妃的事稟告給皇帝的時候,皇帝很有些驚愕,“彭家和沈家的姑娘,一個無意之中嚇著了阿早,一個身世離奇,還品行不佳?”

    皇后溫柔的點點頭,“本想著在彭、沈兩家的姑娘當中為阿慕擇一位溫柔賢淑的姑娘為妃,如今看來,是不成的了。”

    皇帝眉毛擰了起來。

    宮女內侍都屏住了呼吸,心中恐懼。

    皇帝就算不發怒的時候都令人不敢仰視,更別提生氣的時候了。

    皇帝煩惱片刻,臉色陰沉的伸出了手。

    “皇上這是要什麼啊?”一邊站著的宮女惶恐無助,不知該給皇帝遞什麼才合適。

    高德這些年來一直是皇帝身邊的紅人,見皇帝才和皇后說過七皇子擇妃的事便臉色不好的伸出手,腦子快速轉了轉,忙從桌案上拿起一個精緻的折疊摺子,滿臉陪笑的呈給皇帝。

    皇帝拿起折疊摺子翻開,仔細的看著什麼。

    “猜對了。”高德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無比慶倖。

    皇后知道這摺子上寫的是什麼,心裡也是一陣鬆快。

    這上面列著公侯人家各適齡婚配兒女的家世、年紀、才能、品行等,皇帝翻看這個,當然是要重新給七皇子看岳家了。

    皇帝翻看良久,合上了摺子,“皇后,再看看宣大總兵塗勇的長女。”

    皇后微笑答應,“是,皇上。”

    宣大總兵是朝中要職,照例是不許帶家眷的。塗勇在宣府,塗夫人帶著兒女,居住在武定橋畔的總兵府。

    皇帝一向日理萬機,政務繁忙,見這件事情說定了,便順手拿起一份奏摺,提起筆。皇后知道他這是要批況奏摺了,便不再打擾,親手替他倒了杯茶放在案邊,“皇上忙吧,妾告退。”

    皇帝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

    皇后已走了幾步,皇帝忽想起一件事,又把她叫住了,“皇后,阿雄、阿聞和小童可好?”

    東宮的幾個孩子,皇帝是極為上心的。

    皇后微笑,“極好。自打東宮宮務交給了鐵女官,她便把東宮上上下下管的井井有條,也把幾個孩子照看的很周全。阿雄常去看太子妃,小童又住到了太子妃寢宮的偏殿,太子妃大概是見著兩個孩子便有了心氣兒,身子已是一日好似一日。”

    皇帝默然片刻,衝皇后揮揮手。

    皇后溫雅恭敬的福了福身,轉身離去。

    ──

    回到坤寧宮,皇后便吩咐蘇嬤嬤,“過兩日你先到總兵府去一趟,看看塗大小姐的人品、言行舉止。”

    蘇嬤嬤恭敬的答應了。見皇后歪在榻上,面有倦意,忙命宮女們退到殿外,不得打擾皇后,自己拿了美人錘,跪在榻前,替皇后捶腿。

    皇后有些煩惱,“也不知塗家姑娘如何?這回莫要再出差錯方好。”

    前面的六位皇子,除太子擇妃幾經挑選、格外慎重之外,其餘的五人還不是皇帝指定了人家,皇后細細相看過,便下了賜婚旨意?偏偏到了小七擇妃,這般不順暢。本以為只是從彭、沈兩女當中挑一個七皇子妃罷了,誰知到了最後,兩女各有各的不合適,哪位也不能嫁進皇家。

    皇帝方才已是有些煩燥,皇后和他夫妻多年,當然已看在眼裡。

    皇后真希望塗家姑娘會溫良賢慧,無可挑剔,順順當當做上七皇子妃。

    蘇嬤嬤為皇后捶著腿,陪笑小聲問道:“奴婢真是不明白,要說和七皇子相配的姑娘,不是現成的有常家三小姐麼?她是開國公嫡女,太子妃的妹妹,舅舅又是威風凜凜的蘭大將軍。要論家世,和她同齡的小姑娘,大概沒人能比得上。”

    皇后閉上了眼睛,“就是因為她有那樣的家世,才和小七不配呢。”

    國朝初立,朝廷重視的是武將,是能驅逐韃靼、開疆拓土的勇士,文官雖清貴,地位卻和武將差的很遠。皇子選妃,無一例外,全是功臣之女,武將之女。

    開國之初,武將之中最負盛名的是平國公、開國公,如今卻是三足鼎立,除平國公、開國公之外,又增加了蘭大將軍。無瑕是開國公的女兒,蘭大將軍的外甥女,開國公和蘭大將軍都對她非常寵愛,誰若是娶了無瑕,真是有了強有力的岳家,助益匪淺。

    皇帝已經決定聘蘭大將軍的獨女為八皇子妃,常朝霞又已經是太子妃,這種情形下,實在沒有必要再和常家聯姻。

    沒必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皇帝更不願影響太子。

    太子娶了常家庶出的長女,七皇子若是娶了開國公府的小鳳凰無瑕,太子情何以堪?更何況,若是遇到太子和七皇子起了爭執,開國公一家很可能是站在七皇子一邊,而不是太子。

    這樣的聯姻,對皇室沒有利,只有弊。

    說到底,在皇帝心目當中,諸子之中最器重、最偏愛的,還是太子,還是他的皇位繼承人。

    “原來如此。奴婢愚鈍。”蘇嬤嬤不輕不重的為皇后捶著腿,幽幽歎息。

    ──

    蘇嬤嬤親到總兵府去了一趟,回宮覆命之時,滿面驚詫,“昨日,塗大小姐和她表哥定了親。”

    塗夫人娘家是世代書香的斯文人家,族中人才眾多。塗夫人的族侄之中有位英俊少年,品貌俱佳,和塗大小姐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兩家便有了做親的意思。這不,昨日已央媒下了小定。

    下過小定,婚事就算定下來了。

    “皇上又要煩惱和操心了。”皇后歎氣。

    皇帝知道塗家不行,當然得為七皇子另外選妃,又要煩惱,又要費一番心思。

    “七殿下姻緣還不到呢。”蘇嬤嬤陪笑開解皇后,還有意開起玩笑,“七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品,還愁不交桃花運?”

    “他呀,只會愁桃花太多。”皇后不由的微笑。

    因著七皇子相貌美麗出眾,明著愛戀、暗中癡慕的少女頗多,七皇子可不愁沒桃花。

    皇后想面見皇帝稟明這件事,偏偏西南有旱災,西北有軍情,皇帝日夜忙碌,並沒宣皇后到乾清宮見駕。

    七皇子專程到坤寧宮央求皇后,“連著三家都不能和諧,連累母后,小七萬分慚愧。昭明圭的普仁法師年初之時便說過,小七今、明兩年不宜議親,事必不諧。當時小七還不信呢,如今看來,說的真准。”

    皇后有些猶豫,“若真是命中如此,也只好緩上一兩年。可是小七,你年紀到了啊。”

    七皇子淺笑,“母后,古時男子三十而娶呢,小七如今還未到弱冠之年。”

    皇后不由的一笑,“是說你還小麼?”

    七皇子的婚事是皇帝做主,皇后並不當家。若是皇后當家,或許她已笑言,“好啊,便讓你再做兩年孩子。”

    成了親的才是大人,沒成親的,不管年齡多大,都是孩子。

    皇后答應替七皇子向皇帝求情,“……你父皇肯不肯答應,母后卻是不知。”

    七皇子輕淺而喜悅的笑了,“若是小七自己說,估摸著會被父皇痛駡責罰;若是母后說,父皇定是答應的。”

    他看向皇后的目光,滿是信任和感激,澄淨如孩童。

    皇后不由的一笑。

    謝過皇后出來,七皇子行走在青石鋪就的宮道上,腳步比平時輕快,身姿愈發清逸不群。

    一名小內侍走過來,恭敬的躬身,小聲說了幾句話。

    七皇子點頭,“知道了。”

    小內侍退到一邊,七皇子步履瀟灑,向楓樹林走去。

    楓葉或火紅,或金黃,璀璨豔麗。

    五六名少女在林間快活的跑來跑去,揀著地上的楓葉。

    這些少女大都是侍女服飾,唯有一位紫衣少女身著華貴的明光錦,與眾不同。

    七皇子看到她的身影,嘴角噙上絲韻味不明的笑意。

    “什麼人?敢在楓樹林胡鬧?”七皇子斥道。

    少女們都停下腳步,眼神驚愕的看向他。

    唯有紫衣少女依舊蹲著身子,目光專注的端詳一片火焰般的楓葉。

    “看招!”七皇子探手入懷,取出兩枚暗器,玉手輕揚,暗器迅疾的射向紫衣少女!

    “偷襲啊。”紫衣少女咦了一聲,敏捷的揚起衣袖,兩枚暗器落到了她寬大的衣袖之中。

    “這麼重,是什麼?”紫衣少女有些納悶。

    七皇子站在楓樹下,火一般的楓葉映得他面如凝脂,如冬日裡的一捧雪般燦爛晶瑩。

    他微笑看著紫衣少女,美麗的桃花眼中霧氣昭昭。

    “好美。”紫衣少女豔羨的看了他好幾眼,嘻嘻一笑。

    “三小姐您沒事吧?”侍女們紛紛過來,七嘴八舌的慰問。

    “沒事。”紫衣少女笑著,取出了袖中的暗器。

    “好闊氣!”她看明白了暗器是什麼,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氣,“真是大手筆!”

    她手中是兩枚刀幣,外形奇特少見,分為環柄和刀身兩部分。環柄為一方孔圓錢,刀身則是古拙穩重的尖首刀形。刀幣上面刻著“一刀平五千”五個懸針篆文,其中“一刀”兩個字刻在環柄上,是用黃金鑲嵌而成。

    “一刀平五千”這五個字書寫流暢,毫不呆滯,筆劃細挺,氣勢十足。

    紫衣少女驚喜的看了片刻,笑咪咪抬起頭,“七殿下真是出手豪闊,竟拿金錯刀當暗器使用!”

    金錯刀是王莽當位時鑄造的一種的刀幣,銅制優良,鑄工精美,向有“錢絕”的美譽。這兩枚金錯刀流傳到現在,可比同等份量的黃金不知貴重了多少倍,拿它當暗器,奢侈,任性。

    七皇子做後悔狀,“我一時情急,竟拿它當暗器了,失誤失誤。無瑕妹妹,此物難得,還給我成麼?”

    “當然不成。”無瑕欣賞著手中的金錯刀,得意洋洋,“你既拿它當暗器使用,被我截獲,便是我的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6 12:45 PM

第79章 認真

    這兩枚金錯刀不只稀奇好玩,還是我的戰利品呢,是我反應敏捷、武功高強的明證,休想讓我再還回去!

    無瑕招手叫過身邊一名青衣侍女,把兩枚刀幣交給她,“知彰,你替我收好了。”

    那名叫知彰的侍女清脆答應,“是,三小姐。”接過刀幣,小心翼翼收到自己腰間的荷包中。

    無瑕的侍女名字分別叫做知微、知彰、知柔、知剛,其中知彰是最細心的,無瑕房中的古董玩器,都由她負責保管。

    無瑕把金錯刀交給知彰,衝七皇子張開空空的兩手,調皮的瞅瞅眼睛,“沒有了。”

    陽光下,她兩隻小手雪白中透著淡粉,晶瑩可愛。

    伸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她笑吟吟,得意洋洋。

    七皇子無可奈何的搖頭,“瞧瞧,小時候的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

    無瑕從小就霸道,若要賴七皇子的好東西,便硬搶了去藏起來,然後衝七皇子伸出兩隻小手掌,一臉頑皮,“沒有了。”

    這本是很可惡的行為,可是七皇子每每看著她既得意又狡黠的小模樣,嘴角總會泛起淺淺淡淡的笑意,溫柔告訴她,“那便沒有了,打什麼緊。”

    小無瑕便會快活的笑起來。

    那時候的無瑕有些少年老成,常常會在人前嚴肅的板著一張小臉,不過,到了七皇子面前,她便活潑了,調皮了,放肆了。

    人和人之間,大概是講緣份的吧。

    “這是我的看家本領麼?”無瑕笑吟吟,“這看家本領好呀,能撈不少好東西!”

    瞅瞅知彰腰間的荷包,想想置身其中的金錯刀,滿意點頭。

    “哪裡是能撈不少好東西。”七皇子淺笑,“是能賴不少好東西吧?”

    他的聲音清朗澄澈,和他的人一樣,帶著謫仙般的氣質,很美。

    “我哪裡賴了?我哪裡賴了?”無瑕氣勢洶洶的叉起小蠻腰,“我明明是憑藉自己的實力截來的好不好!”

    七皇子臉上一直帶著淺淺淡淡的笑意,見她這樣,笑意更濃。

    “如此。”他眼角眉梢都是笑,“劫來的?失敬,失敬。”

    無瑕頓足,“我說截來的,是截止的截,不是搶劫的劫!”

    是我截獲的,不是搶劫的!

    “如此。”七皇子恍然大悟。

    “這是我截來的,不是賴來的,記住了麼?”無瑕趾高氣揚的看著他,樣子頗為蠻橫。

    七皇子輕輕咳了一聲,“這個,確是截來的無疑。之前的卻是……”

    小丫頭,從前是你耍賴的多吧?還有強搶的。

    無瑕板起臉,“前些時日聽一位大師講道,雖然他講的雲裡霧裡我聽不大懂,不過有句話倒是很贊成的,要活在當下。”

    小時候的勾當還提來做什麼?活在當下啊。

    無瑕面色嚴肅,“會元老和尚和他的小徒弟師徒二人趕路途中,在一條河邊看見一女子待渡,卻無船無橋,老和尚二話沒說就背女子渡過河去。回到寺廟,小和尚忍不住問道:‘出家人不許近女色,師傅為何要背那女子?’老和尚卻道:‘我早就放下了那女子,你怎麼還背著?’”

    無瑕侃侃而談,花瓣般的小嘴時開時合,唇齒間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七皇子迷醉朦朧的桃花眼中,笑意時隱時現。

    這小丫頭胡扯起來,有趣的很呢。

    無瑕講完典故,神氣活現的看向他,眼神中滿是“痛心疾首”之意,“從前的事,我已經放下了,你還惦記著!”

    七皇子粲然。

    “好啊,活在當下。”他微笑,語氣中不知不覺有了幾分寵溺,“從前的事,不提也罷。”

    “這才對嘛。”無瑕嫣然。

    “三小姐,您出東宮大概有半個時辰,該回去了。”無瑕身邊一位侍女低聲提醒。

    這侍女臉有些長,五官有些剛硬,不夠柔婉,這會兒即便她在低聲說話,也沒顯出幾分溫柔。

    她也是無瑕的侍女,在“四知”當中年紀最大,名叫知微。

    無瑕抬頭看看天色,笑道:“知微這麼一提醒,我倒想起來,是該回去了。”

    自打無瑕上回實在看不過東宮的情形,哭過那麼一回之後,皇后便差了心腹女官到東宮掌管宮務,又把小童養在偏殿,太子妃心情愉悅,病情一日日好轉。皇后都能做到這個地步,開國公府做為太子妃的娘家,哪能毫無表示呢?陸先生、晚霞、無瑕得了皇后的允許,輪流到東宮看望、陪伴常朝霞,替她寬解心緒。無瑕來歸來,和常朝霞總歸是話不投機,常常是晚霞陪病人說話,逗孩子玩耍,無瑕出東宮閒逛。不過,閒逛歸閒逛,時候不可過久,無瑕這便要回去東宮,和晚霞會合了,一同出宮回開國公府。

    七皇子淺淺一笑,向楓林深處指了指,“可惜,裡邊有一株絳紅色的小草,本想帶你過去看的。”

    無瑕好奇的咦了聲,“小草?很好看麼?”

    七皇子輕輕點了點頭。

    “我去看一眼。”無瑕眼睛一亮,交代了知微等人,便和七皇子一齊向楓林深處走去。

    “小姐!”知微在後著急。

    知彰拉了拉她,“姐姐,咱們還不如耳聰目明,把外頭守嚴實了,是正經。”

    知微暗暗咬牙。

    知微、知彰等人裝作在欣賞楓葉,間或彎腰揀起一片或火紅或金黃的楓葉,臉上帶著陶醉的笑容。

    無瑕和七皇子走到稍遠處,便停下了腳步,笑咪咪看著他,“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呀?”

    什麼絳紅色的小草,分明是你有話跟我私下裡講。

    來,開誠佈公的說吧。

    “……三家都不成,或許我今明兩年真是不宜談親事。”七皇子把自己的“煩惱”告訴了無瑕。

    “真的呀?”無瑕來了精神,眉飛色舞,“這麼說,還有一兩年的功夫呢!”

    很好,美人暫時不會成為別人的丈夫,名花無主,我還可以盡情欣賞!

    無瑕高高興興看著七皇子,整個人都是喜滋滋的。

    七皇子被她的喜悅之情感動,也微微笑起來。

    不過,看到無瑕清澈明淨、坦坦蕩蕩的目光,七皇子又覺悵然。

    小丫頭,你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呢?

    “我這一兩年是安生了,你卻消停不了吧?”七皇子柔聲道:“聽說向你求婚的人家,有許多。”

    開國公府嫡出幼女,蘭大將軍寵愛的外甥女,太子妃的妹妹,本人又才貌雙全,向無瑕求婚的人不知凡幾。

    無瑕淘氣的笑,“和我不相干,是我娘和嫂嫂消停不了,還有,我爹爹常常氣的跳腳。”

    一聽說有人向無瑕求婚,開國公便恨恨,“我閨女還小呢,哪個不長眼的敢打她的主意?”讓蘭夫人和陸先生全推了。

    結親這件事,講究的是兩廂情願。一般人家聽到蘭夫人委婉的提及,“小女命中不該配屬豬的”“和小女的年紀差得略大了些”等,便聞弦音而知雅意,知難而退,不敢再提;就是有些死腦筋的,讓陸先生由易理推斷一番,古雅深奧的種種說辭,也就把她們說暈了。實在賊心不死、求到開國公面前的,真讓他恨得牙癢癢。

    開國公原是火暴性子,自打在鬼門關前轉了個圈,大難不死,脾氣便慢慢的好起來了。可是,有人打他寶貝女兒的主意,卻每每讓他怒不可遏。

    蘭夫人打趣過他,“阿橫你氣什麼?女大當嫁呀。”開國公仰起頭吹鬍子,氣咻咻,“夫人你也說了,是女大當嫁,咱閨女大了麼?她還小的很,還是個孩子呢!這些不開眼的,嬌嬌才這麼一點點大便要跟咱們搶,可惡之極!”

    其實無瑕今年也快及笄了,正是議親的時候。這個年紀的姑娘,別說議親,有不少都定下親事,就等著再過一兩年便要成親嫁人了。

    蘭夫人笑的前仰後合,便當笑話說起無瑕聽。

    無瑕感動的不行,“爹爹疼我。”

    有開國公這樣的父親,有蘭夫人和陸先生,無瑕哪還用自己考慮終身大事啊?這麼多人替她把關呢。

    “真好。”七皇子嘴角翹了翹。

    有開國公守著,無瑕是安全的。

    兩人說了會兒話,便轉身順原路返回。

    看絳珠草,也不能看太久的。

    “……常家三小姐在此處麼?何不請出來一見?”外面傳來一個尖銳的女子聲音。

    無瑕皺眉,“這人好不討厭。”

    七皇子淺淺一笑,“無瑕妹妹,就此別過。”走到一個小小的假山前,按動機關,青石緩緩移動,現出一條通道。

    “慢點兒。”無瑕笑咪咪的衝他擺擺手。

    怎麼忘記林中有這秘密通道呢?外面便是有女人在聒噪,也不妨事的。

    七皇子走進通道,兩人揮手作別。

    通道合上了。

    無瑕身後,知微等人正人爭執,“我家小姐喜歡一個人靜一靜,您又何必定要在此時相見?”那聲音尖銳的女人冷笑起來,“真的是要一個人靜一靜麼?靜了這許久,卻也夠了。”

    腳步聲雜亂,應該是有不少人衝著這個方向過來。

    “唉,真煞風景,美人便是被她們趕跑的。”無瑕搖頭歎息。

    轉過身,無瑕笑吟吟的順原路返回。

    才走了沒多遠,迎面便遇上了了一位盛氣淩人的貴婦人。這貴婦人身穿緋紅色錦緞宮裝,高高梳著瑤台望仙髻,髻上插著一支赤金打就、鑲珠嵌寶的喜鵲登枝大頭釵,珍珠圓潤、寶石似火,在秋日陽光下映照下更顯得璀璨耀眼,光華燦爛。

    衣飾這般出挑,她的面目和身材卻是讓人不敢恭維:瘦瘦的身子,根本撐不起那華貴的緋紅色錦衣;瘦削的面容,平凡的五官,在珠寶的映襯下愈發暗淡無光。

    “王妃安好。”無瑕笑著行禮問好。

    那貴婦人見她一個人泰然知若的走了出來,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無瑕衝她眨眨大眼睛,一臉的天真無邪。

    你這個人好奇怪,不在廣陵王府和你家的次妃、妾侍淘氣,跑宮裡來做什麼?你這個樣子,皇后都許你稱病了,你就老老實實在廣陵王府呆著,別在外頭嚇人了,好麼?

    自從銀川公主被皇帝貶出京,廣陵王府便流年不利,出了一連串的倒楣事:廣陵王辦差出了差子,被皇帝申斥過兩回;廣陵王府小世子夭折;小世子夭折之後,廣陵王傷心過後,日子還是照舊,廣陵王妃卻是大病一場,之後便瘦的嚇人。廣陵王本就不愛她,打這之後更是不和她打照面兒,府裡聚集了許多美女,經常飲酒作樂。皇后體恤廣陵王妃愛子慘亡,人又暴瘦消沉,免了她的進宮請安,讓她在王府靜養。

    此時此刻能看到廣陵王妃,無瑕還真有幾分納悶。

    她不應該在這裡的。

    廣陵王妃四下看了看,眼神陰沉,“這能讓常三小姐想一個人靜上許久的地方,想必有些不同尋常。你們四下看看。”衝身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

    侍女們會意,四下裡散開,東張西望。

    傻子也知道她們在找人。

    知微等人緊張的攥起了拳頭。

    其實無瑕和七皇子算是親戚,若是皇后、蘭夫人、陸先生等人在場,見面是無所謂的。便是在宮裡遇著了,打個招呼,說幾句話,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若一男一女躲到楓樹林裡被人發現了,誰會相信他們是光明正大的呢?

    無瑕笑吟吟,“王妃多看看吧,這裡景色確實很美,值得一看。”

    知微等人見無瑕如此篤定,心中稍安。

    廣陵王妃的侍女在林中轉來轉去,一無所獲。

    她們一個一個失望而回,廣陵王妃面色更加灰敗。

    “好看麼?”無瑕笑盈盈問道。

    無瑕笑的很舒心,眉眼彎彎。

    “走!”廣陵王妃陰沉的瞪了無瑕一眼,帶著眾侍女,揚長而去。

    “是景色不好看麼?”無瑕揚聲問道:“便是真的不好看,又何須氣成這樣呢?”

    廣陵王妃氣的兩眼冒金星,由侍女扶著,步履蹣跚的走了。

    無瑕衝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

    無瑕和朝霞沒什麼話可說,回東宮後略坐了坐,便和晚霞一起告辭,離開了東宮。

    常朝霞臉色好了不少,微笑向晚霞、無瑕道謝,“有勞兩位妹妹專程來看我、陪伴我,大姐實在過意不去。”

    晚霞忙道:“大姐您說什麼話?這是妹妹應該做的啊。”

    無瑕笑了笑,“你若過意不去,便早點好起來吧。你好了,我們便不必來回跑了。”

    常朝霞也笑,“好,我儘快好起來。”

    無瑕和晚霞出了常朝霞的寢殿,無瑕並沒有立即便走,專程去和鐵嬤嬤說了幾句話。

    “三妹妹,你和鐵嬤嬤說了什麼啊?”出了宮門,坐在常家的馬車,晚霞小心翼翼問道。

    “沒什麼。”無瑕拿了個大紅色靠背,舒舒服服的靠著,“我拜託鐵嬤嬤,別讓呂次妃去煩太子妃,連日常請安都不必。”

    “可是,這不是亂了規矩麼。”晚霞不解。

    “亂什麼規矩呀,她在外頭行禮便是,不必進去,讓太子妃添煩惱。”無瑕不經意說道。

    晚霞眼神的疑惑更深。

    無瑕歎了口氣,“太子妃心情一好,身子便跟著好了,可見太子妃是有心病的。你想想,太子妃的心病可能是什麼?”

    有開國公府在,她肯定不必擔心太子妃的地位;

    也沒見她多擔心兩個孩子;

    她的心病還可能是什麼?太子的情愛唄。

    唉,做了太子妃還要牽掛情情愛愛,真不知她怎麼想的。

    要想讓她的病好,還是別見呂次妃了,省得生些無謂的閒氣。

    晚霞神色迷茫的點頭,“哦,這樣啊。”

    回到開國公府,無瑕把宮裡的事跟蘭夫人、陸先生報告了一遍,便忙不迭的把小謙和安安叫了過來,炫耀起金錯刀,“小謙,安安,看到這五個字沒有?這是篆文,一刀平五千,意思是這樣的一個刀幣,頂得上五千枚銅錢。”

    “五千啊。”小謙驚呼。

    “五千啊。”安安還沒有數字概念,也鸚鵡學舌一般跟著哥哥表示驚訝。

    兩個孩子用崇拜的眼神看著無瑕,“姑姑什麼都懂!”

    無瑕小侄子小侄女看的飄飄然,自己搬了把椅子,一本正經的坐好,命令小謙和安安一人搬把小凳子坐在姑姑面前,“小謙,安安,姑姑把自己會的,全教給你們!”

    小謙和安安連連點著小腦袋,“好呀好呀。”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蘭夫人和陸先生看著無瑕這樣,都不禁好笑。

    “我閨女真是博學多才。”開國公回來,見無瑕正眉飛色舞的講課,伸出了大拇指。

    無瑕帶著小侄子小侄女見過父親,依舊按原來的姿勢坐好,“小謙,安安,繼續,姑姑還要許多好玩有趣的事要講給你們聽。”

    小謙和安安小大人兒一般坐在凳子上,聽姑姑講解一刀平五千的前世今生。

    “爹爹也要聽。”開國公自己搬了個小凳子過來,和小謙、安安坐成一排。

    他和孫子孫女一樣,神情專注 ,聽的很認真。

    此情此景,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一個老師在上面講,三個學生在下面聽。可是開國公身材比平常的大人還高上許多呢,他坐著小凳子和小謙、安安坐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可樂。

    “娘,請容我出去笑一會兒。”陸先生實在忍不住,捂著肚子慢慢走到屏風後。

    開國公對她向來慈和,可是兒媳婦就是兒媳婦,兒媳婦當面笑公公,像什麼樣子。

    要笑也得出去笑啊。

    蘭夫人也笑著過來了,“我也笑一會兒。”

    小謙和安安都在,她當著孫子孫女的面,是很給開國公面子的。

    陸先生忙扶蘭夫人在屏風後的楠木椅上坐了。

    “阿適,你說那廣陵王妃是個什麼意思?”蘭夫人笑了會兒,臉色陰沉下來。

    廣陵王妃在楓林中的行為明顯是衝著無瑕來的,蘭夫人如何能視之不理。

    無瑕,便是蘭夫人的逆鱗。

    “娘,我正要跟您商量這個呢。”陸先生在蘭夫人腳下的繡凳上坐下,柔聲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6 12:49 PM

第80章 癖好

    像廣陵王妃這樣,親生兒子沒了,自己身體又不好,又沒有廣陵王的寵愛,她若為今後著想,便是不想辦法調養自己的身子以利受孕,也應該在廣陵王寵愛的姬妾之中選上兩個好生養、好拿捏的,多加栽培。等到姬妾生下兒子,她把兒子抱過來養著,想辦法立為世子。那麼,這世子雖不是她親生的,長大了卻也會和她親近,會孝順她。

    只有廣陵王妃的名份,並不能保證她下半生安枕無憂。

    無子無寵,瘦骨嶙峋,娘家又不得力(廣陵王妃是皇帝的大哥大嫂早年間定下的兒媳婦,平民出身),廣陵王妃如今的境況可算得上窘迫已極。在這般窘迫的情形下,她不在廣陵王府好生經營休養,反倒進了宮;進了宮沒有敦睦之行,而是無故挑釁無瑕,透著幾分怪異。

    凡事總要有個原由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無瑕是開國公府的小鳳凰,得罪了無瑕,就是得罪了開國公府,她又不是不知道。開國公府在朝中並不張揚,可是以開國公在軍中的威望,又是太子妃的娘家,並不屬於廣陵王府可以隨意得罪的人家啊。

    陸先生跟蘭夫人仔細推敲,“……廣陵王妃這個人我見過兩回,不像是什麼有城府之人。她之所以這麼做,要麼純粹是為了洩憤,給嬌嬌難堪,讓嬌嬌聲名受損,要麼就是有所圖,想借此要脅嬌嬌,進而要脅開國公府。”

    “廣陵王妃之所以和嬌嬌結怨,為的無非是銀川公主。銀川公主八年前已和方磐一起外放,這些年來並沒有獲准回過京城。銀川公主不過是廣陵王妃的小姑子罷了,況且又遠在外地,鞭長莫及。要說純粹是為了洩憤,看著不像。”

    “我倒覺得她是有所圖,想拿住嬌嬌的把柄,借此要脅些什麼。”陸先生若有所思,緩緩說道。

    廣陵王妃不經常進宮,“偶爾”撞到嬌嬌和七皇子的可能性很小,應該是暗中派人監視的。既是暗中監視,應該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做了決定。若她單單是要洩憤,帶上幾位妃嬪同去看熱鬧,讓無瑕和七皇子暴露在眾人面前,這口氣豈不是出的更加徹底?可她卻並沒有帶別的妃嬪,只有自己一人,和一眾侍女。

    可見,她要尋釁生事,但是,並不想把事情鬧大,以至於不可收拾。

    “要脅咱家什麼呢?”蘭夫人神色冷冷的。

    “咱家有爹爹,有大郎,還是太子妃的娘家,若真能要脅了咱家,能做的事實在太多了。”陸先生笑了笑,“廣陵王妃娘家爹不過是平民百姓,皇上開恩賞了個指揮使的虛銜,手裡一點實權也沒有。她的娘家人雖也豐衣足食,卻還不脫農家本色,純樸的很。若說她要為娘家圖謀什麼,我是不信的。她又沒孩子──-想來想去,只能是為了廣陵王。廣陵王原本很受皇上信任,命他掌管近衛,現在卻改任京營指揮使,或許廣陵王心有不甘吧。”

    “若真是這樣,可真是沒意思。”蘭夫人很是不屑,“能做多大官,是男人的事。為著男人的事拿後宅婦人做起文章,出息。”

    陸先生不由的抿嘴笑,“娘,您當這世上的男人都像爹爹和舅舅呢?”

    開國公和蘭大將軍都是浴血奮戰,憑藉戰功名揚天下,所以蘭夫人和孔夫人只需管理好內宅,教養好兒女,便算是功德圓滿。可是,哪能個個男人都靠真本事、一刀一槍的掙功名啊?肯定有想走捷徑的。

    蘭夫人神色本是冷淡厭惡的,聽了陸先生這話,也微微笑起來,“阿適,難道大郎和你們的爹爹、舅舅有什麼不一樣麼?”

    大郎還不也是一樣,他在外風裡來雨裡去,要為妻兒撐起一片天。

    陸先生有些羞澀,又有些悵惘,溫柔的應了一聲,“是啊。”

    她皎如碧空秋月般的面龐上,泛起點點暈紅色,更加嬌豔嫵媚。

    蘭夫人心中一動,握住她的手,低聲交代,“阿適,若大郎再回來,你把家務交給娘,閒雜事都不許管,安心陪著大郎。”

    陸先生冷不丁的聽她提起這個,不禁愣了愣,“娘,您年紀大了,該好生休養……”

    蘭夫人雖保養的很好,可到底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做晚輩的,哪忍心讓她老人家再辛辛苦苦的管家呢?開國公府家大業大,僕婢眾多,要管起來還是很費神的。

    “休養什麼?抱孫子才是最要緊的。”蘭夫人嗔怪,“阿適,你專心陪著大郎,趕緊再給娘添個白白胖胖的小孫子,才是正經。”

    勞累些怕什麼,操點心算什麼,有小孫子抱,這才是要緊的!

    陸先生明白了蘭夫人的意思,臉色更紅,笑著點了點頭,“好。”

    敢情娘是想要給小謙和安安添弟妹了呢,也難怪。常家雖有三個兒子,卻只有大郎是她親生的,也只有大郎的兒女,在她看來才是嫡親的孫子孫女。只有小謙和安安,確實不夠熱鬧。

    “平時只有你爹爹、我、你、無瑕在的時候,孩子已是不夠分。”蘭夫人有些委屈,“等到大郎一回來,那就更別提了!我和你爹爹老兩口,你和大郎小倆口,四個大人,才兩個孩子,哪夠分呀?還有嬌嬌,也喜歡小侄子小侄女。阿適,算上嬌嬌,最少得一個大人分一個孩子,你生五個吧。”

    陸先生暈。

    娘,有您這麼算帳的麼?

    “阿適,大郎的孩子,都得是你生的。”蘭夫人握住陸先生的手,臉色鄭重的交代,“你得把大郎管好了,不許他學那些沒出息的紈絝子弟一樣置妾納婢,流連章台。”

    陸先生眼眶一熱,忙不迭的點頭。

    京城裡這些功臣之家的子弟,因為皇帝賞賜甚豐、家中豪富,擺架子比闊氣的可真是不少。他們比闊氣,並不只限於衣食住行、窮奢極侈,更要比女人。比誰家裡的美人多,比誰家裡的美人妖嬈,比誰家裡的美人多才多藝、溫柔體貼……貴婦人們管自己丈夫的時候大多不手軟,但凡能管,都要把其身邊的美人清理斥退了,可到了兒子這兒,卻是換了面目,換了說辭,“公侯府邸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是如此?”“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咱家又不是養不起,由他罷。”

    像蘭夫人這樣要幫著兒媳婦管親生兒子的,非常稀奇少見。

    “娘吃過的苦,不會再讓你吃。”蘭夫人溫柔替陸先生整理著鬢髮,語氣有些苦澀,“當年大郎還沒有安安大,小貓一般瘦弱,連哭起來都少氣無力的……”

    “我知道,我知道。”陸先生點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

    戰火四起,百姓不得安生,丈夫在戰場上拼命,隨時有可能回不來;獨生兒子病弱不堪,隨時有可能咽氣……那時的蘭夫人,心裡該有多痛苦。

    她當年答應開國公收下皇帝所賜的美人時,一定是心如刀割。

    晶瑩的淚珠,從陸先生面頰上滑落。

    “傻孩子,哭什麼。”蘭夫人嗔怪著,拿出帕子替她拭淚,“其實啊,能在那個時候安安生生活下來,活到今天,膝下還有大郎和嬌嬌,娘已經很知足了。有人比娘更慘呢。阿適,當年娘生大郎的時候,是在山寨裡,山寨裡有位……有位女子和娘同一天分娩,她的孩子落地便沒了氣呢,豈不是比我更可憐?大郎小時候雖病弱,總算活下來了,還長成了英俊的小夥子。”

    蘭夫人本想說“有位姑娘”,可是想想,姑娘家怎麼可能生孩子呢?阿適聽了,豈不是莫名其妙?猶豫了下,改成了“有位女子”。

    陸先生還是頭回聽說這件事,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蘭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娘和她不大熟,不過那時官軍在清剿山寨,她大概無處可躲,便到了我的藏身之處。我和她同一天分娩,也算有緣份,本想好生照看她的,可惜我在她之後緊接著便生下了孩兒,然後,昏過去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你爹爹說她扔下沒氣的孩子一個人跑了……“

    蘭夫人搖頭歎息。

    和婉娘比起來,自己已是很幸運了。

    陸先生聽蘭夫人說起往事,心中驚駭莫名,真不敢相信這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

    官兵在清剿山寨,娘和另外一名女子在生孩子……兩個孩子一個落地便沒了氣,一個病弱的像小貓……娘醒過來的時候爹爹已經在她身邊了,那名女子卻拋下孩子跑了,蹤影皆無……

    “您過後和爹爹提起當天的事,是不是還有驚濤駭浪之感?”陸先生握緊了蘭夫人的手。

    蘭夫人笑著搖頭,“你爹爹看著是位英雄,其實膽子小的很,當天的事,他再也不敢提。”

    一提起生大郎那天的情形,他臉色便白的像張紙,喘不過來氣。

    他是被昏過去的妻子,和病弱快沒氣的兒子嚇住了。也是被婉娘那苦命的孩子嚇住了。

    世人都說阿橫驍勇善戰,無所畏懼,那是他們不懂得阿橫。阿橫心很軟的,膽子也不大。

    “我一定看好大郎。”陸先生驚駭過後,鄭重的答應。

    “這才對了。”蘭夫人滿意點頭,“阿適,娘幫你一起看著他。”

    婆媳二人默契的相視而笑。

    蘭夫人感慨萬千,“人啊,都長不了前後眼,不能預知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若是當年我知道你爹爹能平平安安回來,大郎會安安生生長大,咱家又何必如此?”

    那樣的話,可能就不會有姨娘們,也不會常緒、常縉和朝霞、晚霞了。

    有常緒和常縉倒沒什麼,晚霞更是不礙事,可是,因為有朝霞,開國公府成了外戚……

    “都是一樣的。”陸先生柔聲安慰道:“當年我家也是一樣,先父一直憂心忡忡,怕我逃不掉為人小星的命運。”

    若不是有大郎和嬌嬌,陸家阿適的未來,誰知道會是怎樣的呢?

    遇到貴人,命盤也是會有變化的。

    蘭夫人一段一段回憶著往事,笑了笑,柔聲說道:“其實娘也是瞎想。便是當年知道大郎今天是這樣,娘也會點頭的。阿適,我的公公婆婆,也就是你和大郎的祖父祖母,是兩位非常和善厚道的老人家,打小看著我長大的。兩位老人家去的早,臨走之前,婆婆拉著我的手,叮囑我倆要好好過日子,還盼著我倆給常家多添幾個孫子……”

    為了老人家的遺願,也是會答應的吧。

    只有大郎一個,太孤單了。

    那時候,做夢也沒想到往後會有嬌嬌啊。

    “祖母,娘!”屏風後響起小謙和安安歡快的聲音。

    “來了,來了。”蘭夫人聽見孫子孫女的聲音便眉花眼笑,忙不迭的答應著。

    小謙和安安順著聲音找了過來,一人手中拿著一枚刀幣,小臉上滿是得意洋洋之色,“祖母,娘,這兩個字是黃金鑲嵌的,好不好看?一個頂五千個呀,是不是很了不起?”

    “了不起,了不起。”蘭夫人一手攬起一個孩子,笑的心滿意足。

    “很了不起。”陸先生也是微笑。

    安安偎依在祖母懷裡,欣賞著手中的金錯刀,喜孜孜的打著主意,“祖母,我給我的小丫頭改個名字好不好?一個叫一刀,一個叫五千。”

    “是大梅和小梅麼?”陸先生溫柔的問著寶貝女兒。

    “是啊。”安安仰起小臉,甜甜笑。

    大梅和小梅是從莊子裡挑上來陪安安玩耍的小姑娘,一個是堂姐,一個是堂妹,堂姐叫大梅,堂妹叫小梅。說是堂姐和堂妹,其實她倆就差著幾天,看上去一般大小。

    因著她倆還小,陸先生便沒想著給她倆改名字,還用了本名。

    不過,無瑕曾經津津有味意興盎然的告訴安安,“大梅和小梅是你的丫頭,你可以給她倆改名字的。”

    安安小小人兒,竟記住了。

    “她倆一樣大小。”安安殷勤的看著母親,笑的更甜了。

    不用叫大梅和小梅呀,她倆差不多大,叫一刀和五千好了。

    一刀平五千,她倆一樣大小,誰也不必不服氣!

    無瑕從屏風後躥了出來,笑靨如花,“姑姑我是很愛給人起名字的,沒想到安安你小小年紀,也有這癖好!”

    “那是。”安安昂起了小腦袋,面有得色。

    我會給小丫頭給名字了!而且,名字起的很好!

    無瑕心花怒放,捧起安安的小臉響亮親了一口,“安安,你真是我的親侄女呀,如假包換!”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7 06:53 PM

第81章 大寶

    “這不廢話麼。”蘭夫人和陸先生都是莞爾。

    無瑕和小侄子小侄女玩鬧了一會兒,蘭夫人站起身,一行人說笑著繞過屏風,回到廳中。

    開國公獨自站在軒朗的廳堂之中,目光晦暗不明,面色頗有些古怪。

    無瑕“咦”了一聲,“爹爹您怎麼了?”

    我們都高高興興的,您怎地不與民同樂呀,這可不好。

    開國公有些怔神兒,無瑕連著問了兩遍,他才清醒過來,打了個哈哈,“閨女,爹方才想起件公務。”蘭夫人極少見他回家還惦記公務的,不免關切詢問,“很要緊麼?”開國公忙道:“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來了,並非什麼要緊事體。”蘭夫人聽了,也便不再深問。

    小謙和安安今天都有收穫,把玩著手中的金錯刀,喜孜孜的,“姑姑真好。”

    無瑕不光眉飛色舞的給他倆講了一堂課,最後為了獎勵他倆聽的認真專注、很賣力氣的為姑姑鼓掌叫好,還慷慨大方的一人送了枚刀幣,“小謙和安安兩個都是好孩子,這是姑姑的獎勵。”小謙和安安接過金錯刀,樂不可支。

    陸先生見兩個孩子拿著刀幣愛不釋手的把玩,便微笑說道:“娘一人送你們一個牛角盒子好不好?用來存放金錯刀是很好的。”小謙和安安都很高興,“好呀,謝謝娘。”陸先生命侍女取來小巧的牛角盒子,小謙和安安各自把刀幣放到盒子裡,滿意的點頭。

    牛角盒子和金錯刀,很相配。

    “蘭僉事來了。”侍女進來稟報。

    蘭夫人大喜,“快請他進來。”

    大寶在羽林衛任職,如今是指揮僉事了。本來他到了開國公府應該是被稱呼為“大表少爺”的,可他這青春年少的指揮僉事實在讓蘭夫人顏面有光,故此,在開國公府,大寶便被稱為“蘭僉事”了。

    侍女恭敬的答應,腳步輕盈的轉身出去了。

    蘭夫人本來就高興,聽說大寶來了,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她如今有些發福,這麼一樂,看著特別喜慶。

    “瞧瞧,大夥兒快瞧瞧。”無瑕嘖嘖,“這娘家人一來,就是不一樣呀。娘,您這樣子很像小時候的圓圓啊,不過就是……”

    她還沒來的及說出“就是老了點兒,不像圓圓那麼乖巧可愛”,已被蘭夫人笑著拉過去,聲響很大的拍了拍,“敢在娘面前胡說八道?打你!”

    “夫人真是榮光煥發,榮光煥發。”開國公在旁打哈哈。

    小謙和安安早一溜煙兒的跑出去了。

    他倆很喜歡大表叔,聽到大表叔來了,忙不迭的要去迎接。

    侍女打起簾子,大寶一手牽著小謙,一手牽著安安,笑著走了進來。

    他身材頎長,五官端正,看上去溫文爾雅,謙恭有禮。若是不知底細的人,哪能想到他是在近衛中任職的呢?會以為他是哪所書院的學生。

    大寶是由孔家的外祖父、舅舅教養長大,本就是文質彬彬的孩子。

    雖然外表是這般的文質彬彬,大寶的功夫卻不弱,很有兩下子。開國公每個月都會和他交交手,過招之後便跟蘭夫人感慨,“後生可畏,後生可畏。”──雖說態度有幾分諂媚,話語大體上是可靠的,大寶,確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

    大寶見過姑父、姑母、大表嫂,無瑕也脆生生的叫了“表哥”,行禮廝見畢,各自落了座。蘭夫人笑咪咪,命侍女擺上各色茶點,“好孩子,你這是才從宮裡當值出來吧?來,多吃點兒。”

    大寶面前的桌案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碟子,碟子或是水晶或是瑪瑙,也有雨過天青色的精緻瓷器,非常好看。不光碟子好看,碟子中盛放的點心也講究,或雪白軟糯,或透明香甜,或形如桃花,真是色香味俱全。

    蘭夫人殷切看著大寶,大寶有些哭笑不得。姑母您是把我當小寶了吧?小寶是姑娘家,貪嘴,打小愛吃糕餅,我可是大男人啊。

    “表哥,你吃這個。”無瑕熱心的夾了塊桃花糕到他面前的小碟子裡,“這是我和圓圓一起想出來的,形狀像桃花,裡頭也包著桃花餡。”

    “快吃,快吃。”小謙和安安也殷勤相讓。

    大寶不由的笑了,“多謝姑母,多謝小表妹,多謝小謙和安安。”夾起桃花糕吃了,豎起大拇指讚美,“小表妹,你和圓圓好巧的心思,這點心不光樣子好看,味道更是美極了!”酥酥的,軟軟的,直甜到人心裡去。

    無瑕笑咪咪,“到了冬天,我倆還商量著要做梅花糕呢。到時候再請表哥品嘗吧。”

    蘭夫人溺愛的笑,“瞅瞅嬌嬌和圓圓這兩個孩子,到了一起,多會淘氣。”開國公很有興趣,“還有梅花糕啊?閨女,到時候多做些,爹也要吃。”無瑕笑嘻嘻點頭,“成啊,做好了,單給您留著。”

    大寶是出宮之後路過一家熟識的南北果子鋪,見那家的蜜瓜、葡萄等果子都是新鮮的,想著蘭夫人愛吃鮮果,便各要了一箱,專程給蘭夫人送來的。蘭夫人聽了,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條線,“實心腸的孩子,吃個果子也想到姑母啊。”

    蘭夫人笑的很是愉悅,眾人也都開懷。

    大寶坐了會兒,面色有些躊躇,“小表妹,我聽說今天廣陵王妃進宮了,她可有……?”

    羽林衛負責宮中防護,廣陵王妃出入宮門,是瞞不過他們的。

    陸先生衝一旁的乳母、嬤嬤使了個眼色,乳母會意,把小謙和安安哄出去玩耍了。

    廳中只留下幾個心腹侍女,其餘的人都被打發了出去。

    無瑕便把楓樹林中的事說了,“……我近日常去東宮,出來遊玩的地點卻不定,她不過偶爾進宮一回,居然能知道我在楓樹林,應該是在宮中有耳目吧?也不知她到底有什麼居心。”

    開國公還是頭回聽說廣陵王妃的事,臉色沉了下來。

    開國公和蘭夫人一樣,最為溺愛的是幼女嬌嬌。廣陵王妃算計挑釁他的愛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

    暮色蒼茫的時候,大寶才離開了常家。

    “真是個好孩子,知道廣陵王妃進宮了,憂心嬌嬌有沒有被她騷擾,便緊著來了咱家。”蘭夫人對大寶很是滿意。

    “是,大寶一直是個好孩子。”開國公有些心不在焉的附合道。

    八年之前,嬌嬌拿著小弓小箭射向銀川公主的時候,皇上對廣陵王這侄子還是很器重的,所有的近衛,全交由他指揮。那時設有金吾侍衛親軍都護府統領上二十二衛,各衛設親軍指揮使司,廣陵王任都護之職,二十二衛親軍指揮使均歸他節制,可謂極得皇上信任。

    那時候,太子才不過十五歲,還在大本堂讀書。

    如今太子已過了弱冠之年,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雖然他一向文弱,可處理起政事,也已井井有條。

    皇上的親生兒子長大了,可以委以重任了,還會像從前一樣信任侄子麼?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蘭夫人見他怔怔的出神,嗔怪的推了他一把。

    “聽見了,聽見了。”開國公從沉思中警醒,忙不迭的說道。

    “我說什麼了?”蘭夫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說,說什麼了?”開國公心虛的陪著笑,“夫人,你說……你說大寶是個好孩子啊。”

    他沒敢說自己走神,沒聽見蘭夫人說什麼,這句話算是連猜帶蒙。

    蘭夫人明知他神不守舍,卻沒挑剔他,反倒很有興致的湊了過來,低聲跟他商量,“阿橫,大寶真是個好孩子吧?要是把咱嬌嬌許給大寶,咋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7 06:59 PM

第82章 良夜

    “夫人的意思是……?”開國公愕然。

    大寶確實是個好孩子,可這世上的好孩子多了,不見得個個都能配得上咱們嬌嬌吧。

    蘭夫人卻沒注意到他的神色,歡歡喜喜數起大寶的好處,“大寶這孩子一向斯斯文文的,對著嬌嬌尤其體貼入微呢。阿橫,大寶說是給我送瓜果的,其實是給嬌嬌送的,你看到沒有?他說話的時候,忐忑不安的瞅了嬌嬌一眼……”

    “我沒看見。”開國公不服氣的小聲嘀咕。

    “你太粗心了。”蘭夫人笑咪咪。

    開國公面色忿忿,蘭夫人卻是喜滋滋的,“大寶年紀不大,卻機靈的很。哎,你還記得不?去年夏天,他在宮中巡邏,恰巧遇到恭妃、慧妃、定妃等人在湖畔消夏,恭妃等人知道他是蘭家的長子,特地把他叫了去,問了些家長里短的閒話。恭妃、慧妃還罷了,定妃卻有意無意的問起他有沒有定過親、可有中意的姑娘……”

    開國公臉更黑了。

    蘭夫人笑的開懷,“……他那年才十五,哪裡就能定下親事了?他更不能開口說自己有中意的姑娘,那豈不是讓姑娘名聲掃地麼。”

    恭妃所出的四公主和他是同年出生的,正在選駙馬。大寶當時若是老實巴腳說句“沒定親”,沒準兒便會成了四駙馬。他若成了四駙馬,別的利弊且不論,圓圓便不可能嫁給八皇子──兒子尚公主,女主嫁皇子,世上哪有這好事?有一樁已經足夠了。

    後來四公主的駙馬選了鶴慶侯的幼子。再後來,皇后便跟孔夫人暗示了圓圓和八皇子的婚事。

    八皇子這個人過於純樸,孔夫人對八皇子並不是非常滿意,不過,八皇子喜歡圓圓、待圓圓好,那是傻子也能看出來的。圓圓呢,雖然天真無邪,情竇未開,可她和八皇子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笑容燦爛,明悅動人。

    大寶和四公主不過偶爾見過兩回面,連四公主長什麼樣子也沒記住,他做四駙馬有何意義?如果一定要和皇家聯姻,當然不如讓圓圓嫁給八皇子,成全一對小兒女。

    “……他反應多快呀,咱們是事後在這兒說起來,也說了這好半天,他可是一剎那的功夫便明白過來了,恭恭敬敬的告訴定妃,他請高僧給批過命,說他十八歲之前不能議親,否則便有血光之災……”

    蘭夫人笑不可抑,“阿橫,你說大寶怎地這般聰明?虧他怎麼想出來的?他說過話後,周圍一片安靜,恭妃、慧妃、定妃,全不說話了……”

    “這有什麼聰明的?”開國公腹誹,“阿弟這些年來接連打了幾場硬仗,聲勢名日中天。皇上為皇子、公主聯姻,向來是取功臣之家,蘭家豈能例外?反正是要和皇家聯姻的,與其讓大寶娶個不明底細的四公主,當然不如讓圓圓嫁給從小就認識的八皇子。這些事是明擺著的,大寶若連這個也想不到,那還得了。”

    蘭夫人一邊笑一邊推開國公,“阿橫你說是不是?”

    開國公低下頭,悶不作聲。

    蘭夫人卻不放過他,硬把他的臉扳起來,“說呀,是不是?”

    開國公擠出絲笑容,“那個,咱閨女喜歡好看的人……”

    他心裡不舒服,雖然是笑,可笑的比哭還難看。

    “什麼意思?”蘭夫人板起臉,“我們蘭家的人不好看?”

    “好看,好看,當然好看!”開國公嚇了一跳,忙拍起蘭夫人的馬屁,“夫人,蘭家的人全都好看,好看極了!”

    “那不結了。”蘭夫人白了他一眼,“就大寶了。”

    蘭夫人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實在是天作之合。大寶從小到大多讓著嬌嬌啊,往後還愁他對嬌嬌不好?阿弟和弟妹不用說了,對嬌嬌像親生女兒似的。嬌嬌嫁到蘭家,那是掉到福窩裡了。

    “嬌嬌還小……”開國公不樂意的嘟囔。

    “我也知道嬌嬌還小,先定下來好了,過幾年再成親。”蘭夫人笑道。

    你以為我捨得讓嬌嬌這一兩年便出嫁啊?當然不是。我還要多留嬌嬌幾年呢。

    “……過幾年再說。”開國公勉強說道。

    嬌嬌的終身大事,蘭夫人當然不會就這麼做決定,不過是在跟開國公商量罷了。見開國公明明不情願卻不敢大聲反對,眼裡明明有團怒火卻要硬憋著,蘭夫人心裡覺著好笑,故意催著他,“你一向雷厲風行的,為什麼要幾年再說啊?這會兒便定下來,豈不是好?”

    開國公背過身對著她,一個人生悶氣。

    “阿橫,你聽見沒有啊?”蘭夫人忍笑推了推他。

    “沒有,我沒有聽見。”開國公口中嘟囔著,隨手拿起一個椅罩,套到了頭上。

    “套個椅罩便聽不到了麼?”蘭夫人笑的不行,伸手去搶他頭上的椅罩。

    “聽不到,聽不到。”開國公把椅罩捂的越發嚴實。

    蘭夫人倒在他身上,笑軟了。

    ──

    外面的侍女聽到開國公和蘭夫人在嘻戲打鬧,不由的掩口偷笑。

    年過半百的夫妻了呀。

    蘭夫人上床歇下之後,忽然又坐了起來,“大寶和嬌嬌的事,往後再商量。張家那小子可是鐵定了不行,你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

    這些年來平國公府的張艮沒少到開國公面前獻殷勤,開國公也沒少在蘭夫人面前提起“小張艮”。

    開國公有些惆悵的歎了口氣,“知道了。”

    夫人,這還用你說麼?皇上原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這幾年對臣子越發的猜忌,我哪敢跟震川聯姻?我和他同是朝中重臣,軍權在握,我女兒是太子妃,他女兒是韓王妃,我和他若是再成了兒女親家,呵呵,豈不是讓人浮想聯翩。

    太子以下的二、三、四、五、六皇子,依次被封為秦王、晉王、韓王、趙王、魏王,排行第四的韓王,是平國公的女婿。

    “小張艮再招人待見,也是不成的。”開國公頗覺可惜。

    “招人待見什麼?好不討厭。”蘭夫人一臉嫌棄。

    開國公明知道和妻子說不通這個道理,忙打了個呵欠,“好困,困死了。”蘭夫人見他困倦成這樣,很是心疼,柔聲道:“阿橫,快睡吧。”開國公含混的答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蘭夫人替他掖了掖被子,也就睡下了。

    一夜無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7 07:23 PM

第83章 忠貞

    次日是初十,一大早,正廳中便熱鬧起來。

    常緒的妻子蔣氏,常縉的妻子許氏,都過來向蘭夫人請安。

    常紹是十八歲那年迎娶了陸先生,常緒、常縉在他差不多,也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娶了妻,成了家。

    常緒的妻子是瑞興侯蔣家的姑娘,相貌豔麗,性情爽利潑辣。因著開國公昔日曾在戰場上救過她父親瑞興侯,蔣侯爺一意要報恩,便把蔣氏許了過來──-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心高氣傲的蔣氏大概不會屈就常緒這庶出次子。

    常縉的妻子許氏是忠定侯許大林的女兒許靜文,這樁親事,說起來算是晚霞促成的。常、許兩家一向交好,晚霞和許靜文打小便要好,相知甚深。晚霞常到忠定侯府做客,有一回常縉去接她,正好和許靜文打了個照面兒,常縉和許靜文都紅了臉。之後不久,兩家便定了親。

    常緒娶妻成家之後,和蔣氏之間倒也和和美美。他和蔣氏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男的清俊斯文,女的美豔活潑,有什麼理由不恩愛呢?

    才成親不久,常緒想到還在“清修”的二姨娘,心中不忍,便暗中央求開國公,要分家。

    開國公無可無不可,“你和兒媳婦還是新婚時節,好生過日子是正經,分家的事,過幾年再說。不過,你若堅持,爹便依你。”常緒鼻子一酸,低聲說道:“爹爹,孩兒在家中享福,她卻在遠方受苦。若是孩兒年紀尚小,無力管她,倒也罷了,可孩兒已經成了親……”

    成了親,便是大人了。

    大人要有大人的擔當。

    開國公見他堅持,便在府中劃出一片宅子給常緒,又把開國公府的產業分給他一部分,“成家了,妻兒的衣食、榮辱皆取決於你,要好自為之。這些產業好生運營,不許白糟蹋了。”算是給常緒分了家。

    常緒所居住的東園有門通街,跟單門獨戶的人家相比,也不差什麼。

    因為開國公府占了整整一條街,所以常緒雖然只是分了一部分,所居住的宅院也是有山有水,寬闊軒朗,風景宜人。

    常緒打小是被二姨娘照看大的,當然孝順二姨娘。開國公一給他“分家”,他便知道可以名正言順把二姨娘接回來了,十分感激。“分家”後不久,他便親自把二姨娘接了回來。

    開國公不許二姨娘拜見蘭夫人,也不許二姨娘踏足東園以外的地方,常緒都答應了。

    東園是他的天下,在東園,他可以保證自己的生母悠閒舒適,這已是足夠。

    二姨娘被接回來之後,蔣氏心高氣傲,二姨娘又以長輩自居,這兩人之間很是鬧騰過一陣子。不過,常緒圓滑,善於調停,這兩人不管怎麼磕磕絆絆的,也就這麼著住下來了。

    到了常縉娶妻成家,開國公依葫蘆畫瓢,也是這般辦理:給常縉夫妻一棟宅院,分了產業,讓他們自己經營。

    分家之後,常縉的生母三姨娘便跟著常縉住到了西園。許靜文是個老好人的性子,三姨娘又做小伏低慣了,不愛惹事,這一家人住著倒是風平浪靜的,和氣的很。

    平時東園、西園各自為政,逢五逢十,蔣氏和許靜文便會穿過長長的夾道,過了園門,去向蘭夫人請安。

    蔣氏生的豔麗,也愛打扮,三千青絲挽做瑤台望仙髻,髻上插著鑲紅寶石赤金鳳頭釵,映襯的她面龐愈發高貴華美。許靜文是位圓圓臉、性情溫柔的女子,頭髮簡簡單單的梳成雲髻,果綠色繡折枝花卉長褙子,淺色長裙,恬靜而不張揚。

    這妯娌二人坐在一處,蔣氏在相貌、氣勢上生生壓了許靜文一頭。

    蔣氏心中得意,拿出做嫂嫂的樣子,笑吟吟指點著許靜文如何梳妝打扮,“……三弟妹,你膚色本就不夠亮,一定要用好粉。我用的粉又細又潤,是宮裡出來的上等貨,改天送你兩盒,你用用,便知道有什麼不一樣。”見許靜文好脾氣的一一受教,不由的抿嘴笑,“你打扮的好看了,三弟便移不開眼睛,知道麼?”

    許靜文是今年春天才過門的,臉皮嫩,禁不起打趣,便紅了臉。

    小丫頭打起簾子,陸先生微笑走了進來。

    陸先生是天生的美女,即便不施脂粉也是容色照人。她一進來,蔣氏頭上那如火焰般的紅寶石都變得暗然無光了──陸先生的眼睛比它更明亮,更璀璨,如夜空中閃爍在天際的星子,又如才被雨水洗過的黑寶石,熠熠生輝。

    蔣氏胸口一悶。

    這位大嫂父母雙亡,是前朝隱士留下的孤女,可算得上毫無家世可言。但是,她便是沒娘家撐腰,也是開國公府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皇上親自給她和常紹做的媒,何等風光;開國公和蘭夫人信任她,命她主持中饋,常紹愛重她,開國公府的小鳳凰喜歡她。

    無瑕是開國公府的小鳳凰,從上到下,無人敢惹。

    只因為她是無瑕的先生,便得了這麼多便利──蔣氏拿自己這功臣勳戶之女和陸先生一比,心中發悶。

    娘家再顯赫,在這位大嫂面前,也抖不起威風。

    見陸先生進來,許靜文忙站起身叫大嫂,蔣氏也不慌不忙的起身迎上來,親熱拉了陸先生的手,“幾天沒見,大嫂愈來愈美了呢。”陸先生微笑,“二弟妹、三弟妹也是愈來愈好看了,臉色滋潤的很。”蔣氏摸摸自己的臉頰,做出陶醉的樣子,“這樣啊,大概是咱們常家的水格外養人吧?”

    說笑著,蔣氏關切的問道:“大嫂,小謙和安安呢?怎地沒見兩個孩子?”

    陸先生溫和告訴她,“兩個孩子還小,娘吩咐了,讓他們多睡會兒。”

    蘭夫人是不許小孩子起太早的,“小孩子哪有不缺覺的?辰正起便好,不許再早了。”

    雖然蘭夫人之前一直是這麼說的,不過,蔣氏回回見了陸先生,必定要這麼問。

    蔣氏進門也有三四年的功夫了,不知怎麼的,還沒有過身孕。不知她是心中嫉妒陸先生兒女雙全呢,還是意在證明自己出身好、教養好,她回回備加關切的問起這個,其實是有提醒陸先生的意思:小孩子不能嬌慣啊,雖然年紀尚小,可晨昏定省不可少。晨起向長輩問安,哪能缺席?陸先生哪裡肯理會她呢,每回她問起來,都會溫和告訴她,孩子小是要多睡的,不然,長不高,身子不康健,長輩豈非更加憂心?那才是不孝。

    蘭夫人還沒起來,陸先生親到內室看了看,沒一會兒,笑著走了出來,“娘還要再過一會兒方好,讓咱們在外頭坐會兒,隨意說話。”蔣氏和許靜文知道蘭夫人向來不喜兒媳婦服侍洗漱的,也知道蘭夫人性情雖冷,卻不苛刻,便依言和陸先生一起坐下,隨意說起家常。

    蔣氏有些得意的提起,“二爺很得上司的賞識,怕是不日要升到金吾衛去任職了。”

    常緒和許多功臣勳戚家的子弟一樣,在近衛中任職。他如今是在騰驤左衛,金吾衛負責宮城守衛巡警,職責重大、重要,騰驤左衛可比不了。

    “哪位上司啊?”陸先生微笑問道。

    “左指揮使。”蔣氏矜持的答道。

    金吾衛指揮使左百里,和蔣氏的父親瑞興侯有些交情,願意提攜瑞興侯的女婿。

    “如此。”陸先生微笑頷首。

    金吾衛指揮使左百里,是廣陵王任金吾侍衛親軍都護府都護時提撥的人。如今金吾侍衛親軍都護府已經解散,上二十二衛直接歸皇帝、太子節制,這左百里原本是聽命於廣陵王的,如今卻要直接面對皇帝了。

    晚霞和無瑕也一前一後過來了。

    晚霞穿著鵝黃色錦緞褙子,下面撒開淺綠色羅綾長裙,看上去溫婉可親。無瑕卻是一身淺淺的紫色衫裙,既清新,又華貴,氣質脫俗,與眾不同。

    她頭上並無耀眼首飾,耳中戴著珍珠墜子,越發襯的面目白皙姣好。

    “妹妹來了。”三位做嫂嫂的見了小姑子,都是笑容滿面。

    蔣氏拉著無瑕,很是親熱,“妹妹出落的越發好了!方才妹妹進門的時候,我眼前驀然一亮呢,妹妹真是光可映人!”許靜文則是小聲問著晚霞,“肚子還疼麼?這兩天可一定要用溫水,千萬不敢著了涼。”晚霞紅著臉答應,“記著呢。二嫂,我這幾天從不碰涼水的,可是,肚子還是疼的厲害。”

    許靜文抿嘴笑笑,趴在晚霞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晚霞滿臉飛紅的打了她一下。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

    像許靜文和晚霞這樣也蠻好,好姐妹成了姑嫂,依舊親密無間。許靜文應該是在打趣晚霞吧?說起來,晚霞的親事該緊著了,不好再拖,自從彭家的親事黃了之後,還沒有看到合適的人選。

    蔣氏讚歎著無瑕的美好,無瑕微微笑著,落落大方的樣子。

    無瑕腰間掛著個鑲珍珠的荷包,上面的刺繡是蝶戀花,非常精美,栩栩如生。

    “妹妹越發能幹了,瞅瞅這花,這蝶,繡的跟真的一樣!”蔣氏嘖嘖稱讚。

    無瑕笑了笑,“這是漁娘的手筆。”

    開國公府的針線房中有幾名精於刺繡的繡娘,其中技藝最精湛的便是漁娘了。這個荷包,是漁娘的作品。

    “便是那誓死不嫁、一心要等著未婚夫的漁娘麼?”蔣氏來了興趣。

    她在嫁來開國公府之前,對常家的事也是千方百計打聽了許多的。蘭夫人當年遣嫁侍姬的事,她當然也聽說了。蘭夫人把能嫁的嫁了,能攆的攆了,卻留下了一個叫小漁的姑娘,一個苦守不嫁、一心要等著未婚夫的姑娘。她說,她和未婚夫約定好了,等到二十歲若是還不能團聚,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從十幾歲等到二十歲,都沒有找到自己的未婚夫,按照原來的約定,她是可以另外嫁人的,不算失信,但是她不肯,無論如何也不肯。

    蘭夫人不是個好管閒事的人,卻因著小漁和陸先生有些相似的遭遇,心中痛惜,特地把她叫過去罵了一通,“還等?再等下去,有一天你想嫁人了,只能給人做填房!”

    小漁眼淚流了滿臉,“夫人,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啊,我……我心裡只有他……”

    蘭夫人罵了她一通,見她執意,只好任由她在針線房中蹉跎青春歲月。

    蘭夫人還想過替她尋人,不過,茫茫人海,要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小漁的家鄉在海邊,海盜、倭寇、官後打過來打過去,整個村子都成了一片廢墟。

    因為蘭夫人把小漁叫過去罵了一通,所以,小漁的事在開國公府也算盡人皆知了,連住在東園的蔣氏也聽說過。

    “忠貞啊。”提起小漁,不管是一向冷靜的陸先生,還是有些高傲的蔣氏,都為之歎息。

    許靜文和晚霞就別提了,這兩個都是心腸軟的,眼中隱隱含淚。

    她們都是很容易被感動的人。

    無瑕低頭瞅了瞅自己腰間的荷包,嫣然一笑,“但願她的未婚夫也能回報以同樣的忠貞。要不然,小漁的忠貞便不再是佳話,而是笑話。”

    單方面的忠貞有何意義?要兩個人一起堅守,才算不辜負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7 07:23 PM

第84章 重逢

    蔣氏微不可見的撇了撇嘴。

    開國公府這位三小姐還真是打小便被父母兄嫂慣的不像樣了,太過目中無人,自說自話。不錯,單就漁娘這件事來講,確實是她一個人忠貞沒用,沒意思,要兩個人都守著才算一段佳話,可是如今這年頭只要求女子守節罷了,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心裡話,她就這麼明公正道的說出來了,絲毫不加掩飾。真是嬌生慣養的孩子,不懂事。

    “漁娘的未婚夫肯定也等著她呢。”晚霞柔聲說道。

    “你怎麼知道啊?”無瑕未免有些奇怪。

    晚霞臉紅了紅,好像想說什麼,卻沒好意思說出口。

    “到底是什麼?”無瑕笑著推了推她,“別賣關子了,快說呀。”

    晚霞吞吞吐吐的,許靜文抿嘴笑笑,“我猜測著,二妹妹的意思應該是,既然漁娘心裡有她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心裡肯定也會有她。”

    許靜文和晚霞認識的久了,晚霞的想法,她還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晚霞臉更紅了。

    看晚霞的樣子,許靜文說的應該沒錯。

    無瑕不由的莞爾,和陸先生一齊笑了,“你倆真是知己。不必對方說出來,已知道她在想什麼。”

    蔣氏又悄悄撇了撇嘴。好嘛,這位二小姐是庶出,倒不算嬌慣,可是一點心計都沒有啊,說好聽點兒是單純,說難聽點兒,是憨憨傻傻。唉,她和三弟妹真是一家人,真像姑嫂,般配極了。

    蔣氏便親熱的和陸先生提起來,“大嫂,下個月永寧寺有佛事,照例京城各家勳貴外戚的家眷都會到場,佛事之後,救濟窮苦百姓,做做善事。我聽說平國公府和崇義侯府都準備了許多銅錢準備散給窮人,大嫂,咱家可不能落後了呀,便不為開國公府的顏面,也為了太子妃和兩位皇孫。”

    蔣氏還是很以太子妃為榮的。

    “極是應該。”陸先生微笑,“娘把這樁差事交給我了,我正要和兩位弟妹商量呢。稍後請兩位弟妹妹留一留,咱們細細商量。”

    蔣氏眉花眼笑的答應了,許靜文也笑道:“我哪有什麼主意?不過是聽兩位嫂嫂的號令罷了。也成,我留下,給大嫂、二嫂端茶遞水,跑跑腿什麼的,盡一點綿薄之力。”

    許靜文進門不足一年,還是新媳婦的身份,事事不敢自專,很謙虛。

    陸先生微笑,“三弟妹過謙了。”蔣氏卻是心中舒暢,笑吟吟看著許靜文,戲謔道:“知道你年紀輕,經過的事少,做嫂嫂的不幫你,還幫著誰?”許靜文笑著道了謝,“兩位嫂嫂疼我。”

    正說著話,侍女簇擁著蘭夫人出來了。蘭夫人挽著規整的圓髻,深紫紅色萬字暗紋蜀錦褙子,墨綠文斕馬面裙,端莊大方。蘭夫人一進來,眾人都站起身,滿臉陪笑的行禮問好,獨有無瑕“咦”了一聲,“您捨得出來了?我等的肚子都餓了呢。”一臉的活潑淘氣,惹的眾人都笑,“真是頑皮。”

    蘭夫人瞅了瞅時辰,樂呵呵,“這都辰正了呢,快,擺上早膳,莫餓著咱們無瑕姑娘。”

    侍女捧著託盤魚貫而入,陸先生、蔣氏、許靜文也過去幫著擺了碗筷。

    早膳很豐盛,有蔥花餅、南瓜餅、花卷、小米發糕、名色清淡小菜等,還有甜繼、鹹粥,和熱氣騰騰的小餛飩。除此之處,還有老人和小孩兒宜用的牛乳,和無瑕鍾愛的豆花,甜鹹都有。

    早膳才擺好,小謙和安安便由乳娘、保姆帶著過來了。兩個孩子才睡醒,小臉蛋紅撲撲的,活潑可愛。見了眾人,兩個孩子很有禮貌的行禮問好。

    “奶聲奶氣的,真好聽,我一聽這聲音就酥了。”許靜文柔聲稱讚。

    “我也是啊,酥了。”晚霞趕忙附合。

    她看著小謙和安安的目光,溫柔似水。

    晚霞是很喜歡孩子的。

    蘭夫人一看到小孫子小孫女,心裡便樂開了花,一手攬過一個逗孩子玩耍,笑著吩咐陸先生,“時辰不早,你們不用在我這兒服侍,趕緊吃飯去,便擺在側間吧。”陸先生答應著,命人在側間另外擺了一個小飯桌,“娘,我正想和兩位弟妹商量下個月永寧寺的佛事。”蘭夫人不以為意,“這些事我是不操心的,你們商量去。咱家不能落到別家後頭,也不必比別家太出挑,不必爭這個名。”陸先生笑,“娘說的是。”和蔣氏、許靜文去了側間。

    小謙和安安兩張粉嘟嘟的小臉蛋在面前,蘭夫人歡喜不已,一會兒給小謙夾塊餅,一會兒給安安喂口粥,還要惦記著無瑕,“閨女,你時而愛甜豆花,時而愛咸豆花,娘便命人做了甜鹹兩樣,合不合胃口啊?”忙活的不行。

    無瑕見她這樣,笑咪咪,“娘,您可真是很忙。”

    晚霞也抿嘴笑。

    這時候的蘭夫人笑容可掬,是位再和氣不過的老人家。因為忙活來忙活去的,還透著幾分可愛。

    小謙早已習慣自己吃飯了,安安小,有時候會犯懶,還要人喂。蘭夫人耐心的喂安安喝粥,嘴角含笑,“又跟小侄子小侄女吃醋了不成?閨女,你小時候娘也是這麼喂你的呀,你可不像安安這麼聽話,你呀,動不動便‘啊啊’的叫著,伸出小手,把娘的筷子打飛。”

    “姑姑沒有我乖。”安安得意的笑。

    無瑕衝她扮了個鬼臉。

    安安咯咯咯的笑起來,快活極了。

    蘭夫人和無瑕消消停停的吃過早飯,陸先生也和蔣氏、許靜文商量好了,“往年咱家是和平國公府一模一樣的,今年,還照舊?”蘭夫人無可無不可,“定下來之後,知會蘭家一聲。”這種場合孔夫人當然也是要去的,到時候蘭家和常家一樣,省事省心。

    家務事交給兒媳婦,蘭夫人只管含飴弄孫。

    到了這天,蘭夫人帶著兒媳婦、晚霞、無瑕等人,去了永寧寺。

    開國公府一行人到了之後,便被請到了大殿之中。大殿中早已坐滿了人,不過,在前排為常家留出了座位。

    無瑕和陸先生一起服侍蘭夫人坐下之後,也在蘭夫人的身後坐了。才坐下不久,便聽到旁邊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

    “這個聲音,聽的人心裡涼嗖嗖的。”無瑕不禁有些驚愕。

    轉過頭,無瑕竟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銀川公主。

    她不是遠在嶺南麼?什麼時候回的京城?無瑕腦海中閃過一連串的疑問。

    銀川公主面帶鄙夷的衝無瑕笑了笑,笑容中說不出的傲慢、挑釁之意。

    無瑕回報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明悅嫵媚。

    她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稚嫩中帶著清新嬌柔,一舉手一投足,格外動人。

    銀川公主拉下臉,惡狠狠的瞪了無瑕一眼,目光中滿是恨毒。

    無瑕笑的更加燦爛。

    八年前我會拿起小弓小箭射你,如今可不會啦。公主殿下,如今我長大了,我會很斯文很斯文的,你放心。

    聽完大師宣講佛法,台下眾人便漸漸散了,蘭夫人和無瑕等人被請到一處僻靜的廂房。這裡地方雖然不大,勝在安靜,人少,可以稍事歇息。方才在大殿裡真是人滿為患,簡直透不過氣。

    無瑕很高興,“這裡真好!人這麼少!”

    經過方才大殿中的情形,再看這小巧精緻的廂房,真覺得是人間福地了。

    蘭夫人和陸先生卻是莞爾。

    在廂房中歇息了片刻,蘭夫人由無瑕和幾名侍女陪著,出去更衣。

    在廊下,遇著了一位身穿藍色福字紋長披風的中年貴婦。她四十多歲的年紀,容長臉,面目乾淨,看上去幹練又不失溫婉。

    “蘭夫人。”

    “吳夫人。”

    蘭夫人和她相互含笑問好。

    無瑕是頭回見到這位吳夫人,少不了要上去拜見。吳夫人笑容滿面的誇獎,“一朵花兒似的,叫人怎生不愛?”從手腕上取下一個通透的羊脂玉手鐲遞給無瑕,做見面禮。無瑕還不知道這人是什麼身份,哪會接受這般貴重的見面禮?悄悄看了蘭夫人一眼,卻見蘭夫人笑著點了點頭,“這見面禮貴重了些,不過,鎮遠侯夫人是長輩,長者賜,不敢辭。”無瑕才知道眼前這位是鎮遠侯夫人,笑盈盈接過吳夫人遞過來的羊脂玉手鐲,大大方方的道了謝。

    鎮遠侯一直是在福建任職的,無瑕雖沒見過他,卻聽開國公說過,他和鎮遠侯曾經並肩作戰,大破北元的海軍。

    “我家大郎已經在福建娶妻生子,小兒子卻還沒著落,我正愁著他的親事呢。”鎮遠侯夫人和蘭夫人說著家常。

    “令郎那樣的人才,親事還不好說麼?”蘭夫人笑道。

    “淑女難求啊。不管嫡出庶出,只要姑娘好,溫柔大方,我便心滿意足了。”鎮遠侯夫人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風。

    不管嫡出庶出啊。無瑕眼珠轉了轉,大概明白了什麼。

    宋國公府那頭親事不成,爹爹應該開始另外為晚霞擇婿了吧?這位鎮遠侯府的小兒子,沒準兒爹爹已是相看過了呢。

    鎮遠侯夫人也要更衣,便和蘭夫人、無瑕一路同行。她很健談,一路走,一路說著話,談笑風生。

    “……我多年不曾回京,這一回來,街市上看著新鮮有趣的物事可真不少。其實福建也有好玩的地方,風景獨特……風土人情,也頗為純樸。有位縣令,是開國時皇上親自錄取的舉人呢,在家鄉任職多年,找尋多年,也沒找到他失散的未婚妻……他無奈之下,公務之餘,親自編了個戲曲……”

    無瑕本是漫不經心聽著的,聽到這兒,眼睛卻亮了。

    蘭夫人也停下了腳步,歎息,“原來世上不只癡心的女子,還有癡心的男人!”

    無瑕討好的看著鎮遠侯夫人,“夫人,那出戲您聽過麼?戲中的女子,名字叫什麼?”

    鎮遠侯夫人本是當做件奇聞逸事來講的,見無瑕這般感興趣,她便凝神想了片刻,有些遲疑的說道:“戲我倒是看過的,還很是掉了番眼淚,為那位縣令的癡情唏噓不已。那位縣令好像姓季……至於那戲中的女子麼……”

    “他們打小是住在水邊的,小時候常常劃著船出去玩。那位姑娘,好像叫漁娘?”鎮遠侯夫人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7 07:26 PM

第85章 佳話

    “真的麼?”無瑕神情激動。

    別說無瑕了,連蘭夫人都心緒起伏,目光中滿是關切之意,“吳夫人您沒記錯,那縣令尋找的女子,真的叫漁娘?”

    鎮遠侯夫人見蘭夫人和無瑕這樣,心中不免有些打鼓,“我還真是記不大清楚。不瞞您說,我看戲那會兒,就顧著掉眼淚了……”

    一個男人和他的未婚妻在戰亂年代失散了,如今已是多少年過去,還在苦苦尋找。苦尋不見,一個做官的人不惜親自編戲、排戲,想借戲曲向未婚妻傳信,盼著她尚在人間,盼著她能看到這齣戲,趕來相會……這樣的癡情,鎮遠侯夫人覺得很是感動,就顧著感動了。

    “要換了我,也是一樣的。”蘭夫人笑著說道:“我若看到這部戲,肯定也會哭濕一條兩條帕子。這天底下癡情的女人多,可癡情的男人,卻是少見的。”

    “可不是麼。”鎮遠侯夫人大為贊成,“那縣令年紀尚輕,才華出眾,向他提親的人家很多呢。他能一一婉拒,不為所動,這份定力委實不同一般。”

    無瑕認真的問著鎮遠侯夫人,“您方才好像說過那縣令姓季?”鎮遠侯夫人笑了,“對,姓季,這個我倒是記得清楚,錯不了。”

    無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姓季啊。”

    鎮遠侯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姓季,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我家正有位漁娘,也在尋找未婚夫。”蘭夫人便把小漁的事跟鎮遠侯夫人提了提,“……她在針線房一呆就是這些年,原來我想著,她既然癡心,由著她等到二十歲便是。誰知真到了二十歲,她依舊不肯嫁人,還傻傻的等著……”

    鎮遠侯夫人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和戲裡唱的一樣呢!那戲裡也是說,兩人被亂兵衝散之時,約好了一定要再相見,要等到二十歲!”

    “不過,小漁的未婚夫姓楚,不姓季。”無瑕有些遺憾的說道。

    蘭夫人憐惜小漁的遭遇,替她尋過人,可是小漁口中那位姓楚的少年,根本沒有蹤跡。

    “戲裡頭唱的,那縣令好似改過姓。”鎮遠侯夫人努力回憶著,“他父母家人都亡故了,差點被海盜擄走,是一位慈愛的老人家救了他。後來,他便認了那位老人家為義父,改了姓……”

    “原來如此。”蘭夫人感慨的點頭。

    戰亂,顛沛流離,再加上改姓,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他呢。

    雖然只是聽鎮遠侯夫人講述了一個縣令苦尋未婚妻的故事,雖然有很多細節還對不上,蘭夫人眼下倒有七八分相信了:季縣令,就是小漁要等的人。

    “如果此漁娘便是彼漁娘,那該有多好。”無瑕也有幾分相信,卻還不太敢確定。

    鎮遠侯夫人靈機一動,忙道:“我聽戲是聽了個糊塗,不過,我有個陪嫁丫頭,那可是個戲迷呢,她肯定連唱詞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鎮遠侯夫人這陪嫁丫頭當然是早已嫁了人的,姓鐘,今天也跟著過來了,在外頭侯著呢。鎮遠侯夫人見蘭夫人和無瑕對漁娘的事都頗為關切,樂得做人情,便命侍女即刻把鐘嬤嬤帶過來。

    等蘭夫人、鎮遠侯夫人、無瑕等人更衣回來,鐘嬤嬤已在潔淨舒適的廂房中等著了。

    蘭夫人命陸先生、蔣氏、許靜文、晚霞等人拜見了鎮遠侯夫人,鐘嬤嬤也來給眾人見了禮。

    鐘嬤嬤和鎮遠侯夫人年紀差不多,白白胖胖的,極愛笑,鎮遠侯夫人笑著問她,“那尋人的縣令還編過戲呢,那部戲,你可記得?”鐘嬤嬤忙道:“記得,記得一清二楚的!夫人,奴婢喜歡的要不的,聽了不下八遍!”

    蘭夫人、鎮遠侯夫人都笑了,“真是戲迷。”

    鐘嬤嬤便繪聲繪色的講道:“那部戲,戲名就叫《尋妻記》!講的是一對小兒女自幼便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兩家父母也中意的很,很早便為他們定下親事。後來兩家父母相繼得病離世,戰亂四起,這對小兒女一起逃亡,中途被亂兵衝散。這男子後來被人所救,認為義子,教他讀書,他跟著義父入籍金陵,本朝才開科舉,這男子便中了舉人,皇上親自取了他為經魁……”

    “原來是他。”蘭夫人失聲道。

    那一次的科舉,記憶太深刻了。解元是方磐,亞元是娘家弟妹的哥哥孔溥,經魁卻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開國公有袍澤想招這少年為婿,少年卻拒絕了,稱已有未婚妻。

    因著戰亂年代失散親人的很多,這少年又不姓楚,蘭夫人便沒往漁娘身上想。

    更何況,小漁的家鄉在海邊,這少年卻是在金陵考的科舉。也就是說,他是金陵籍貫。

    姓名既不相同,籍貫也不一樣,誰會把他和當時的小漁往一起想呢?小漁口中的未婚夫,可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鐘嬤嬤忙陪起笑臉,“夫人認得他麼?”

    蘭夫人覺察到自己的失態,笑了笑,“並不認得。不過,當年有位老友家的獨養女兒有意招他為婿,卻被他拒絕了,故此有些印象。”

    鐘嬤嬤便眉飛色舞起來,“夫人,季縣令一慣如此!奴婢曾聽說,他的上司,知府大人有意許配女兒給他,都被他委婉拒絕了呢。那知府家的女兒向有才女之稱,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華有才華,妝奩又豐厚,只要他點點頭,便可做了東床快婿!”

    蔣氏一直在旁側耳靜聽,這時卻忍不住了,“想他再怎麼能幹,也不過是個縣令啊,官又不大。那位知府,便這般器重他麼?”

    蔣氏瞅瞅愛說愛笑、白白胖胖的鐘嬤嬤,真有點不大敢相信。看戲看多了吧?在你口中,簡直什麼都跟唱戲似的,一個小小縣令,被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鐘嬤嬤是鎮遠侯府的人,見蔣氏衣飾華貴,豔麗張揚,明知道這是開國公府的少夫人,哪敢跟她拗著呢?忙陪著笑臉,“這是奴婢聽來的,道聼塗説,道聼塗説。”

    鎮遠侯夫人眼中閃過絲訝異。

    蘭夫人和無瑕對漁娘的事頗為關切,才會請了鐘嬤嬤來細細詢問。常家二少夫人這是……?

    陸先生溫和的說道:“這位嬤嬤雖是聽說的,卻很合情理。試想,父母若為女兒擇婿,會注重什麼呢?除家世、官職之外,一定是看重人品的。季縣令官職雖不高,卻品行高潔,這樣的年輕人,值得託付終身。”

    蔣氏有些訕訕的,“大嫂說的是。”

    鐘嬤嬤見陸先生贊她說的合情理,喜上眉梢,笑的越發歡快,“大少夫人真是見解不凡,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季縣令官不大,可人品好啊,他能為未婚妻一直守到這會兒,可見重情重意,這要是哪家姑娘嫁了他,他能待妻子差了?想必那位知府大人便是想到這點兒,才會有意許嫁愛女。”

    蔣氏微不可見的撇了撇嘴。

    鐘嬤嬤把《尋妻記》唱詞等細細講了講,蘭夫人和陸先生、晚霞、無瑕等人聽著,倒覺得和小漁真是對得上。

    “若真的是,便好了。”晚霞柔聲說道:“漁娘年年替我制新衣,每一件都很合我心意。看著她一年一年蹉跎下去,真是讓人憐惜。”

    晚霞容貌不及無瑕美麗出眾,言語行為也溫柔得多,不及無瑕明快,鎮遠侯夫人看在眼裡,眼中卻隱隱有笑意。

    小兒子媳婦,這樣的方好。這樣的幼子媳婦,既孝順婆婆,又不會違逆長嫂、和長嫂爭風頭,和睦的很。像常家三小姐那樣的姑娘,不拘家世、容貌、才華,都是上上之選,可是這樣的姑娘,一般的人家也娶不走啊。開國公和蘭夫人的掌上明珠,鳳凰蛋一般寶貝,哪捨得給人做小兒子媳婦?

    晚霞舉止溫柔,鎮遠侯夫人越看越滿意。

    “真替漁娘著急,想知道這位季縣令到底是不是她等了這麼久的人。”晚霞輕輕歎息。

    “想知道這個,倒不是難事。”鐘嬤嬤忙道:“這季縣令因做官得法,受了朝廷嘉獎,升到山東做了知州,這幾日便該到京城了。”

    由福建轉任山東,肯定要到吏部領憑,然後上任。

    鐘嬤嬤這話一出口,連鎮遠侯夫人都刮目相看,“你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鐘嬤嬤訕訕的笑,“他寫了部好戲……這樣的才子,奴婢自然格外留意……不拘什麼事,只要和他有關,奴婢都想打聽……”

    眾人都是粲然。

    鐘嬤嬤真是當之無愧的戲迷啊。

    無瑕卻是心中一動。銀川公主跟著方磐外放到了嶺南,今天忽然在永寧寺看到她,不會也是方磐升了官吧?若真是這樣,倒也不算出人意外。畢竟是親侄女,皇帝再怎麼惱她,也不至於一輩子把她放到蠻荒之地。若她有了“悔改”之意,皇帝是會寬待她的。

    接下來,皇上會把銀川公主和方磐放到哪裡?銀川公主和廣陵王相見,又會生出什麼樣的是非?無瑕若有所思。

    鐘嬤嬤見鎮遠侯夫人衝她含笑點頭,知道自己沒有說錯話,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興沖沖說起自己心目中的大才子,“……這季縣令委實是個好的,好多讀書人都誇他呢。奴婢聽戲的時候,便聽到有戴方巾的讀書人誇他識時務,做官做了七八年,才編了這部戲出來。”

    蔣氏拿帕子掩了口,偷偷笑了笑。這話不通的很,他尋妻是正經事,做什麼要等到做官七八年之後,方可行事?

    “這誇的,奴婢不大懂。為什麼做官做了七八年編這部戲便是識時務,他要尋妻,正大光明的,便是才做官的時候,又有何不可呢?”鐘嬤嬤樂呵呵說道。

    敢情你也知道自己不懂啊。蔣氏又拿帕子掩了口。

    陸先生微笑不語,無瑕笑道:“嬤嬤有所不知,季縣令那一回的科舉,皇上親自取了七十二名舉人,等不及讓他們來年參加會試,便全部派了官。原因便是朝中缺官員,朝廷用人甚急。那個時候,季縣令尋妻可以,拒婚可以,若是大張鑼鼓的編了戲曲、公告天下,卻是極不合適。您想想,當時朝中缺官員都缺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若才得了官便囿於私情,怠於公事,那還得了?”

    鐘嬤嬤聽的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

    蔣氏神情一滯,緩緩伸出手,端起了茶盞。

    晚霞悄悄看了無瑕一眼,目光中滿是豔羨。三妹妹,她可真聰明啊,方才我還心中疑惑呢,聽她這麼一說,便全明白了。

    “那如今,卻有什麼不一樣呢?”鐘嬤嬤殷勤問道。

    為什麼當年不行,現在就行了呢?難道現在朝廷不用人了?

    無瑕笑了笑,“如今麼,一則他在任上已有七八年之久,想必治內已是安定,公務之餘他也有了閑睱;二則他已苦尋了數年,卻毫無成效,這才想起編戲曲尋妻這樣無奈之下的辦法,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都可以理解。”

    鐘嬤嬤恍然大悟。

    鎮遠侯夫人嘖嘖稱讚,“蘭夫人,令愛不只生的清麗出塵,更是聰慧過人呢。”

    蘭夫人樂的合不攏嘴,少不了謙虛幾句,“哪裡,小孩子家,莫誇壞了她。”

    鎮遠侯夫人笑道:“這可不是客氣話,令愛真真聰明的緊……”

    “銀川公主駕到──”外面響起內侍尖利的聲音。

    “她來做甚?”蘭夫人不由的皺眉。

    “娘,銀川這號人,交給我。”無瑕在她耳畔小聲說道。

    “你打算怎麼淘氣呀?”蘭夫人溺愛的看了寶貝女兒一眼。

    無瑕得意的笑了笑。

    銀川公主錦衣華服,盛氣淩人,由十幾名內侍、宮女簇擁著走進來,頓時,原本精巧的廂房顯得擁擠不堪。

    無瑕迎上去,盈盈曲膝,“公主殿下來的可真巧,我們正在聽一樁佳話呢。宏初三年秋的鄉試,公主殿下還記得麼?那年的經魁季希孟,竟是位癡情男子,苦苦守侯失散的未婚妻直到今天。季希孟親自編了《尋妻記》,感人至深啊。”

    無瑕笑吟吟看著銀川,目光中滿是嘲諷之意。

    方磐是解元,季希孟是經魁,但是,拿方磐的所作所為和季希孟相比,方磐可以去死一死了。

    你不就是揀了一個背信棄義、為人不齒的方磐為駙馬麼?還有臉在開國公府女眷面前囂張?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8 02:10 PM

第86章 小漁

    銀川公主氣的滿臉通紅,“小丫頭你從哪裡聽來的村野之語,也敢說給本公主!”

    她年紀並不算大,不過二十出頭,可是,不知是日子過的不夠舒心,還是嶺南的水土不養人,她一張臉雖是濃妝豔抹,也顯得乾巴巴的,並沒有水靈滋潤之感。這會兒惱羞成怒,臉快變了形,就更是不能看了,頗顯醜陋。

    她和廣陵王妃一樣,任是什麼樣的錦衣華服,任是什麼樣璀璨耀眼的名貴首飾,也拯救不了容貌。

    無瑕笑吟吟,“十幾年的光陰,季縣令苦苦尋找他的未婚妻,這分明是一段佳話,哪裡是什麼村野之語?公主殿下,難道你不覺得一個男人信守約定,忠貞不渝,是一種美德麼?”

    銀川公主被無瑕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有方磐這樣的駙馬,讓她說什麼好呢?

    陸先生微笑站在蘭夫人身邊,雖是一子一女之母,依舊身姿嫋娜,亭亭如玉。銀川公主看到陸先生容顏皎好,一如往昔,眼中閃過妒火。

    眼前這個女人本是個微不足道的教書先生,是被方家退婚的棄婦,可她如今卻水靈靈的,粉嘟嘟的,臉色比十六七歲的少女更嬌豔動人。

    她在常家的日子一定很順心,很如意……

    鎮遠侯夫人在旁陪笑站著,暗暗砸舌。以前就聽說過,開國公府最小的女兒常無瑕是開國公和蘭夫人的掌上明珠,異常嬌慣,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銀川公主雖只是皇上的侄女,到底是位公主,無瑕跟她這般說話,蘭夫人竟一言不發,一臉溺愛,由著女兒的性子。

    許靜文和晚霞都是省事的人,見無瑕跟銀川公主淘氣,心裡很有些不贊成。不過,有蘭夫人在,哪有她們開口的份兒?兩人都是靜悄悄的,看向無瑕的目光中滿是憂色。

    蔣氏卻覺得不對,很想站出來跟銀川公主陪個笑臉,說句和氣話。到底是位公主呢,身份在這兒擺著,得罪的狠了,不是頑的。蔣氏偷眼看了看蘭夫人,見蘭夫人鎮靜的很,嘴角還隱隱還含笑。再偷眼瞧瞧陸先生,陸先生面帶微笑,神色如常,也是沒有一點著急的意思。蔣氏不由的有些下氣,婆婆是這樣,大嫂又是這樣,讓我做次子媳婦的可如何是好呢?不管吧,懸著心;管吧,越過婆婆和大嫂,就算出了力也討不著好處。

    “你們就由著無瑕這麼鬧啊。”蔣氏頭疼。

    銀川公主臉色變了幾變,尖聲說道:“這算什麼佳話,不過是死心眼兒罷了!他即是宏初三年中的舉,如今八年過去,他年紀也不小了吧?這個年紀不趕緊尋個好姑娘成親生子,傳宗接代,反倒大張鑼鼓的尋什麼未婚妻,根本就是沽名釣譽,不識大體!他好歹也是讀書人,做官的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難道不知道麼?!”

    無瑕“咦”了一聲,驚訝的看著銀川公主。

    八年沒見,變聰明了呀。居然知道祭起“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面大旗,和“信守約定、忠貞不渝”對抗。

    銀川公主但凡和無瑕交手,從來沒占過上風。這回見無瑕流露出驚訝之色,不由的大為得意。

    她聲音越發高了,越發尖利,“一個朝廷官員,不好生治理所轄,卻把精力都花到了私事上!他光編曲、排戲,便要用去多少功夫?有這個功夫,能為百姓做多少實事了!”

    刮目相看啊。無瑕簡直想為銀川公主大聲鼓掌,這番話說的真是冠冕堂皇!

    “這八年來,公主殿下在嶺南無所事事,常常和人吵架不成?口才好很多呀。”無瑕不厚道的想道。

    心裡這麼想,她嘴角便泛上絲意味不明的笑。

    銀川公主看的心頭起火,“哼”了一聲,“常無瑕,本公主說的實在太有道理,你無言以對了吧?你別以為不說話便可以躲過去。你說,這季縣令是不是循私,是不是不孝?他未婚妻既然多年沒有尋到,顯見得是和他沒有緣份了。八年尋不到,他等八年;若是十八年也尋不到,難道他便等十八年不成?季家的香火怎麼辦?九泉之下的先祖能安心麼?若他知大體,懂孝道,是不是應該擇位淑女成親,傳宗接代,綿延後嗣?”

    蔣氏在旁看著,直眨眼睛。

    這小姑子也太能胡鬧了,在銀川公主面前丟了這麼個人,被問的無話可說。

    “我也跟著顏面無光啊。”蔣氏心中哀歎。

    銀川公主說的話,不能算沒道理。

    無瑕粲然,“公主殿下以為他尋找多年也沒尋到未婚妻,是沒有緣份,我卻覺得老天有眼,見他如此心誠,一定會把他未婚妻送到他身邊。何必另擇淑女呢,他等待已久的人很快便會出現了!”

    銀川公主咄咄逼人,哪容無瑕這般輕描淡寫的一句“他等待已久的人很快便會出現了”便把這事揭過去呢?勃然道:“你說的倒輕鬆!很快是多快?別一下就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吧?他癡情,他能等,他季家的祖先可等不得!”

    無瑕眼珠轉了轉,猶猶豫豫的伸出一個指頭,“哪用得著三年五年啊,今年便能等到了吧。”

    “若今年等不到呢?”銀川公主見她這樣,不由的一聲冷笑,“你敢不敢跟本公主打個賭?若他今年等到了,本公主輸給你萬兩白銀;若他今年等不到──-”

    銀川公主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無瑕,目光中滿是惡毒。

    本朝建立之前的那場戰火燒遍大江南北,多少人妻離子散,茫茫人海中想要尋到一個人,談何容易。便是有這部戲又如何?說不定那人早死了,也或許已經嫁了人生了子,即便她真的還活著,和那傻呼呼的縣令一樣還在苦守,我自有辦法把這事攪黃了!我堂堂公主,還奈何不得一個民女麼。

    “怎樣啊?”無瑕好奇的問道。

    銀川公主勝券在握,氣定神閑,慢條斯理的理著衣袖,笑道:“你這個人麼,便由我發落!”

    她目光落在無瑕身上,冷酷中又帶著厭惡。

    蘭夫人聽了銀川公主這話,變了臉色。我家嬌嬌由你發落?你好大的口氣!

    陸先生快步走到無瑕身邊。

    無瑕笑吟吟伸出手,擋在陸先生身前,“公主殿下,一萬兩白銀和我這個人任由你發落,也太不對等了吧?我這個人雖說只是常家幼女,可我自己的私房銀兩,也不只三萬兩五萬兩的。”

    其實萬兩白銀已是一大筆錢,不過,無瑕偏要把它說的好似根本不算什麼。

    聽見沒?我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私房錢便已是這萬兩白銀的三倍五倍。

    無瑕用一種“你真沒見過世面”“你在嶺南呆傻了”的目光看著銀川公主。

    銀川公主氣往上湧,衝口說道:“那便十萬兩!”

    “好啊,咱們便一言為定。”無瑕眼睛一亮,走到銀川公主面前,“你莫要反悔!”

    銀川公主笑了,“開國公的掌上明珠任由我發落,這樣的好事,我為什麼要反悔?”

    兩人擊了掌。

    蔣氏腦仁兒都是疼的。雖然小漁十有八九是季縣令的未婚妻,可若有個萬一,無瑕可怎麼辦啊?真是任由銀川公主發落?到時候開國公府可丟死人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無瑕還嫌不夠,笑嘻嘻,“李夫人、平國公夫人等都在,這麼有趣的事,請她們做個見證,如何?”

    銀川公主不肯示弱,點頭應允,“好啊,便請李夫人、平國公夫人她們做見證。”

    無瑕和銀川公主都同意,蘭夫人等人也無話,眾人便真的去了偏殿。銀川公主命人請了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崇義侯夫人、右丞相夫人等,做了見證。

    左丞相夫人和平國公夫人面面相覷。

    因是開國公府和銀川公主已定下來的事,只不過是請她們做個見證,她們也不好說別的。

    若是無瑕和銀川公主起爭執的當時她們便在場,肯定會勸阻的。

    凡事以和為貴。

    銀川公主固然是天潢貴胄,開國公府也是皇親國戚,兩家好好的不成麼?鬧這個彆扭做什麼。

    這件事便這麼定下來了。

    左、右丞相是文官之首,平國公是勳貴之首,崇義侯是晉王的岳父,這四家的家長,都稱得上是朝中一言九鼎的人物。

    有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崇義侯夫人、右丞相夫人四位做見證,任是誰也耍不了賴。

    這件事到最後,要麼是銀川公主府賠上十萬兩白銀,要麼便是開國公府的小鳳凰交由銀川公主發落。

    “何必呢?”平國公夫人暗暗搖頭。

    她用憐憫的目光瞅了無瑕一眼。

    長的可真好。可這性情……?唉,無咎再怎麼喜歡,也是不成的。

    這樣的姑娘,誰家敢娶。

    無瑕命小和尚拿過募捐簿子,提起筆,當著眾人的面寫下“十萬兩白銀”五個大字。

    偏殿之中,一片暗中抽氣聲。

    做善事歸善事,一下子捐出十萬兩白銀,這是要把開國公府的家底掏幹了不成?

    十萬兩白銀,這相當於西南一個行省整整一年的賦稅了。

    無瑕寫完這五個大字,笑咪咪看著銀川公主,“公主殿下,我先寫下來,等你把銀票輸給我,我再交到寺裡。你放心,永寧寺年年做善事,善款真正用於救濟窮苦百姓,從來沒有貪污過,你不必擔心自己的銀錢用的不值。”

    銀川公主雖是當著眾多貴婦人的面,也顧不得保持風度,霍的站了起來,“何以見得是我輸?”

    無瑕慢悠悠放下筆,走到銀川公主身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你對上我,從來就沒有贏過。這回也不例外,知道麼?”

    銀川公主臉色大變,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掌,向無瑕的臉龐摑去!

    平國公夫人和銀川公主離的最近,見狀不由的驚呼出聲。

    銀川公主留著長指甲,若真的摑到無瑕臉上,只怕會當場流血吧!

    無瑕看似弱不禁風,可她從小練習騎射,身手是極好的,哪能讓銀川公主這種草包打了呢?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已伸出手,穩穩捉住銀川公主的手腕。銀川公主掙扎了幾下,卻根本掙不動。

    “公主殿下何必惱羞成怒?”無瑕死死握著銀川公主的手腕,柔聲說道:“不過十萬兩白銀而已,輸不起麼?”

    聲音雖是溫柔入骨,無瑕眼神卻是冷的像冰。

    銀川公主心中一寒。

    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等都在,哪能看著她倆這樣呢?好言好語的勸開了。

    蘭夫人大為惱怒,帶著兒媳婦、女兒先行離去。

    臨走,無瑕特地回過頭,衝銀川公主嫣然一笑。

    她笑靨如花,銀川公主卻被氣的頭昏。

    出了永守寺,無瑕和蘭夫人、陸先生上了同一輛車。無瑕納悶,“娘,嫂嫂,這銀川是幹什麼來的啊?有什麼目的?”蘭夫人嗔怪,“傻孩子,你連她的來意也沒弄明白,便跟她拗上了!娘快擔心死了,你知道麼?”無瑕嘻嘻笑,“知道,知道。”

    陸先生攬過她,微笑道:“她是什麼來意咱們尚且不知,不過,自打她一進門,便被你牽著鼻子走了,這是真的。”

    三人不由的一笑。

    “十萬兩銀子比得上你麼?胡鬧。”蘭夫人抱怨,“嬌嬌,娘是太嬌慣你了,你才敢這般胡鬧。”

    “我就要從她腰包裡掏出十萬兩來,救濟窮人。”無瑕抱住蘭夫人的胳膊撒嬌,“她一回兩回的惹我,我討厭她!娘,她這是才回京城,便跟咱們對上了,我若不給她個厲害瞧瞧,往後有的煩。”

    為什麼要任由她挑釁啊?我要反擊回去!

    正說著話,車慢慢停下了。

    前面路狹窄的地方,有兩輛車搶路,翻了。這兩輛都是貨車,布匹、南北雜貨什麼的滿地都是,路被堵住了,過不去。

    所幸沒有人受重傷,只是有個車把式腿被蹭破了皮,卻也沒有大礙。

    等他們把貨物收拾起來,各自把車趕車,這條路便可以恢復正常了。

    蘭夫人問清楚外面的情況,沒辦法,只好在車中略等一等。

    開國公府的車輛依次停在路中間,前、後各有騎著馬的護衛。

    後面塵土飛揚,有幾十匹快馬馳了過來。

    殿后的護衛忙回頭看過去,不由的吃了一驚,“這些人身著近軍服飾啊。”

    等離的近了,更加吃驚。只見這隊近衛簇擁著一位披著藍色織錦披風的美麗少年,竟是七皇子。

    七皇子是出城打獵的,順便到永寧寺品茗。

    永寧寺泉水甘美,是有名的。

    地處偏僻,七皇子不許開國公府的女眷下車跟他見禮,自己卻下了馬,並不帶隨從,走到了蘭夫人的馬車前,溫聲向蘭夫人問好。

    “禮數真周到。”“沒有半分親王的架子。”許靜文和晚霞同乘一輛車,兩人從車裡悄悄向外望瞭望,均是點頭。

    七皇子低聲向車裡說了幾句話,蘭夫人吃驚過後,向他道謝,“多謝七殿下。”

    七皇子客氣了幾句,“哪裡,彼此至親,這是應該的。”

    前面的車已經重新裝好,兩輛車錯開,路通了,可以走了。

    蘭夫人重新謝過七皇子,道了別,“多謝,我們這就回去了,告辭。”

    七皇子微笑,“告辭。”

    車簾輕輕掀開,一個白色的物事射向七皇子。

    七皇子不動聲色的伸手接住。

    車簾重又掀開,露出無瑕的半張笑臉。

    七皇子淺淺笑著,把手中白色的帕子揣到了懷裡。

    “是點心,很好吃的!”無瑕不敢出聲,用口型說道。

    七皇子含笑點了點頭。

    蘭夫人的馬車啟動了,開國公府的其餘車輛緊隨其後。

    ──

    十天后,季希孟帶著一名小廝,風塵僕僕,到了京城。

    他到京城之後便先到吏部換憑,公事完畢之後,他來不及歇息,親自去了瑞鳴班,托他們排演一部新戲《尋妻記》。

    瑞鳴班是金陵知名的戲班子,班主為季希孟的深情所感動,專程為他排了這部戲。

    《尋妻記》一上演,因為劇情新穎感人、唱詞發自肺腑,場場爆滿。

    戲臺上,已經做了縣令的希孟站在水邊,對著蒼茫的海水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小漁”,深情回憶他和小漁青梅竹馬的往事,賺得觀眾無數的淚水和同情。

    “癡情男子。”

    “重信守義。”

    士人也好,百姓也好,但凡愛聽戲的,都為季希孟唏噓。

    “盼著漁娘還在人世吧。”

    “但願他早日尋到未婚妻。”

    茶舍裡士子的聚會都不談文了,談的是季希孟和漁娘。

    有說季希孟傻的,也有說漁娘有福氣的,“不拘她活著,還是已經亡故了,能遇著季縣令這樣的癡情人,都值了。”還有人替季希孟擔心,“季縣令也太執著了。你們說說,要是他不幸遇著個水性楊花的婦人,他在這兒苦苦守著,滿天下的尋妻,那婦人卻已另嫁了丈夫,他豈不虧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8 02:15 PM

第87章 贏

    “虧什麼?譬如尾生抱柱而死,難道可以叫做吃虧?”

    尾生和心愛的姑娘約會在橋下,可心上人遲遲沒來赴約,不幸的是大水卻漲上來了,尾生為了信守約定堅持不肯離去,最後竟然抱橋柱溺亡。難道可以說尾生吃虧了麼?

    “哎,癡情人難得,但願他早日得償所願吧。”

    季縣令和小漁,牽動了許多人的心。

    因著一場豪賭的關係,開國公府、銀川公主府、廣陵王府更是對這件事備加關注。

    “我這十萬兩白銀,羸定了!”無瑕得意洋洋的宣佈。

    世上哪會有兩個小漁?季希孟和小漁分明就是失散已久的未婚夫妻,只要他倆重逢、相認,有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等做見證,銀川公主這十萬兩白銀是准准的到手了,無論如何也跑不掉啊。

    開國公哈哈大笑,“閨女,爹命人到廣陵王府知會一聲,讓廣陵王留留心,替他妹妹準備著銀兩,如何?”

    銀川公主雖然有俸祿,有皇莊,可是真要她拿出十萬兩白銀,她一時半會兒的哪裡拿得出來?得提前跟廣陵王說了,讓他幫著銀川公主準備好。我家嬌嬌可是已經在永寧寺的募捐簿子上寫下來了,拖延不得。

    無瑕歪頭想了想,“爹爹,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

    “哪有?”開國公不承認,“咱們不過是好心提醒罷了。”

    “這樣啊。那去吧,去吧。”無瑕嘻嘻笑。

    開國公從護衛當中挑了兩個口齒伶俐的,命他們去了廣陵王府。

    蘭夫人不由的搖頭,“你們真是爺兒倆,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一模一樣。”

    開國公笑了笑,“夫人,若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咱閨女,還要跟他講客氣麼?”

    蘭夫人皺眉,“當然不要。不過,若是提醒了廣陵王府,只怕他們變本加厲,更會對季縣令不利呢。”

    無瑕和銀川公主打賭的當天,七皇子便提醒過蘭夫人,銀川公主府是經受不起十萬兩白銀這麼大的損失的,廣陵王若得知這個消息,穩妥起見,極有可能會對季希孟下手──季希孟一死,這個賭還打的什麼勁兒?只能不了了之。

    這個賭對於銀川公主來說是有意義的,她恨無瑕,無瑕若真的任由她發落,八年以來憋在她心裡的一口氣總算能出來了。若對於廣陵王來說,這個賭純粹是胡鬧。贏了,說起來是常無瑕任你發落,可是,難道你真能把開國公的寶貝女兒、太子妃的親妹妹怎樣?輸了,那可是真金白銀,巨大的損失。

    銀川公主一心想贏這個賭注,她會在季希孟身邊下功夫,千方百計讓他和小漁今年不能團聚。可廣陵王卻不會讓妹妹任性冒這個險,他是會下毒手的。

    蘭夫人回家後和開國公商量了,當即差了精銳心腹暗中離京,沿著官道向南,一路搜尋季希孟的蹤跡。這些人沒有白派,七皇子所料不差,季希孟主僕二人果然在途中被蒙面人偷襲,若不是救援及時,癡心的季希孟早已命喪野外。

    無瑕大為懊悔,“我差點兒害了一條人命,不,兩條人命。如果我不和銀川起口舌之爭,不打這個賭,季縣令便不會有這樣的遭遇。”開國公、蘭夫人、陸先生都百般安慰她,“不怪你,是廣陵王太過喪心病狂。誰能想到他會堂堂王爺,會這般心狠手辣、下作不堪?”雖然如此,無瑕還是很自責。

    好在有開國公府的勇士,季希孟總算順順當當到了京城。

    他到京城後暫居客棧,開國公一直差人暗中保護。

    開國公太瞭解無瑕了,知道自己這寶貝女兒和蘭夫人一樣,心地最是善良,雖然下黑手的明明是廣陵王府,可是季希孟若真有個三長兩短,無瑕只會以為是自己害的。若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季希孟送了命,或受了傷,無瑕定會寢食難安。

    開國公動用了數十名身經百戰的心腹,來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季希孟主僕二人。

    七皇子也派出了暗衛。

    為保護季希孟,這陣仗真是挺大的。

    無瑕已經和銀川公主當眾打了這個賭,還在永寧寺的募捐簿上寫下了白銀十萬兩,這個賭無瑕必須要贏,不能出意外。

    不管是為了無瑕的內心安寧還是無瑕的賭注,季希孟都必須平平安安的,連一根頭髮都不能少。

    不只要平安,他還要一個適宜的場合,和小漁重逢、相認。

    “夫人放心,季希孟這是在京城,天子腳下,廣陵王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開國公笑。

    “七皇子很聰明,預見到廣陵王會狗急跳牆。”蘭夫人心有餘悸的說道。

    在七皇子出言提醒之前,蘭夫人真沒往這個上面想。

    開國公打了個哈哈,“夫人說的是。”

    開國公可沒覺得七皇子聰明,七皇子能想到的事,他也想的到。在開國公看來,蘭夫人之所以會這麼說,只是因為她太善良了,根本不知道人心險惡。

    無瑕撒嬌,“我不管這些啦,爹爹,總之我要小漁和季縣令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還要贏到手十萬兩白銀,捐給永寧寺做善事!爹爹,我要名垂青史……”

    開國公和蘭夫人忍不住都笑了,“閨女,捐了十萬兩,也算不上名垂青史吧?”

    “不算名垂青史,那算什麼啊?十萬兩白銀呢,能救濟多少窮苦百姓啊,算是……萬古流芳?”無瑕用探詢的目光看著爹娘。

    “萬古流芳,萬古流芳。”開國公和蘭夫人忍笑點頭。

    好吧,嬌嬌,這便算做萬古流芳好了,爹和娘都同意。

    開國公搓著手掌,“十萬兩,閨女,爹爹一準兒幫你把這十萬兩白銀贏過來,讓你風風光光的捐出去,過足癮!”

    “就是,十萬兩呢,這是多大的手筆!”蘭夫人笑著湊趣。

    無瑕遙想自己贏了銀川公主,得到十萬兩白銀,大大方方捐給永寧寺的場景,飄飄然。

    “閨女,這件事交給爹了。”開國公含笑許諾。

    “小漁和季縣令一團聚,便給他們辦婚禮好不好?辦得熱熱鬧鬧的。”無瑕笑嘻嘻要求。

    “這還用說麼?”開國公笑咪咪的答應了。

    “他們原本約定要等到二十歲的,可是過了二十歲,還不肯另外嫁娶,還要傻傻的等,癡情、深情,令人感動。”無瑕伸手托腮,目光中滿是嚮往,“他們一定要在一起呀,否則,沒天理。”

    “娘已經在給小漁準備嫁妝了。”蘭夫人柔聲告訴她。

    “娘真好。”無瑕笑容甜美。

    無瑕和銀川公主打了這麼個賭,開國公固然是處處小心在意,廣陵王也是大為煩惱。戲臺上一直演著《尋妻記》呢,若是哪天真有個名叫漁娘的女人站出來和季希孟認親,那可如何是好?到時候也能做手腳,可眾目睽睽之下,未免不大便利。

    還是先下手為強吧。

    暫居官舍的季希孟遭遇官媒說親,給他提了胡參將的妹妹,一位年方二十、嫁過一回、才死了丈夫的新寡婦人,“……人生的極好,像畫上的姑娘;娘家的陪嫁本就多,死了的男人又給她留的有房子有地,誰要娶了這胡娘子,光嫁妝就夠吃一輩子的!”不由分說,拉著季希孟,要他和胡娘子今晚便拜堂成親。

    季希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差點被官媒強行拖走。

    胡參將是位糾糾武夫,胡娘子也潑辣的很,聽說季希孟是癡情男子,值得託付終身,兄妹兩個帶著僕人、丫頭、婆子來了客棧,硬拉了季希孟要走,“一個錢也不要你的,聘禮分文不取!你不花錢,白得個年輕漂亮的娘子,還有甚不知足的?”一擁而上,推推搡搡,要把季希孟搶了回去拜堂。

    要是季希孟真被這波市井無賴搶走,真拜了堂成了親,搶入洞房,無瑕這賭也就很難贏了。

    季希孟若是已娶了妻,哪還有臉再尋找小漁?

    便是他還想繼續尋找,胡娘子也不肯答應啊。

    季希孟文弱,胡娘子健壯,文弱的季希孟到了健壯的胡娘子面前,奮力掙扎,卻動彈不得。

    “長的不錯。”胡娘子瞅了又瞅,很是滿意,“是個官兒,還挺癡情!成,就是他了!”

    豪邁的揮揮手,示意哥哥胡參將把人帶走。

    胡參將膀大腰圓,一手拎起季希孟,跟拎只小雞似的,雄糾糾氣昂昂,“小子,這便跟我回家吧,你是我妹夫了!”

    季希孟只有一個小廝,小廝也被個高大的僕人捉住,急的紅頭漲臉。

    胡家的僕人開始放鞭炮,散喜糖。

    季希孟和小廝的喝斥怒駡聲被淹沒在鞭炮聲、賀喜聲中。

    胡參將抓著季希孟主僕二人走到院子裡,迎面來了一波穿紅著綠的人,有男有女。

    “搶親啊,誰搶著是誰的!”這波人怪叫著,衝胡家人衝過來了。

    一場混戰。

    胡參將只有勇力,沒有智謀,季希孟被這波從天而降的怪人搶了去。

    連小廝也被搶走了。

    搶著季希孟和小廝,這波人一哄而散,留下胡參將和胡娘子、胡家一眾僕人,在院子裡發呆。

    這場鬧劇之後,季希孟便沒再露過面,廣陵王一直沒查到他被誰搶了去、關到了哪裡。

    賢妃過壽的時候,宮裡為她慶賀,叫了瑞鳴班進宮唱戲。

    因是五十整壽,皇帝、皇后都有賞賜,王妃公主、各府夫人都進宮喝壽酒。

    開國公府的女眷當然也來了,蘭夫人帶了陸先生、蔣氏、許靜文、晚霞、無瑕,人來的很齊。

    銀川公主來的早,看到蘭夫人帶著兒媳婦、女兒浩浩蕩蕩走來,不屑的哼了一聲。

    無瑕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無瑕越是笑,銀川公主越是氣,目露凶光。

    蘭夫人和賢妃等人笑容可掬的見過禮,跟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等坐到了一處。

    極少在人前露面的九公主,也破例出現在賢妃身邊。

    阿早偎依在賢妃身邊,吵著要看坊間盛行的《尋妻記》,“母妃,聽說好看的不得了,我還沒有看過呢,我要看。”

    賢妃哪有不依她的?樂呵呵道:“好好好,《尋妻記》,讓他們演便是了。”

    戲臺上演著《尋妻記》,台下的宮妃、公主、夫人們都是唏噓,“癡心女子負心漢,如今有個癡心男子了,難得難得。”

    銀川公主臉色便有些不好。

    戲臺上小生深情呼喚小漁的時候,蘭夫人身邊一名青衣侍女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我、我就是小漁啊……”

    眾人都是一驚,齊齊向這邊看了過來,銀川公主霍的站起身,指著青衣侍女厲聲喝道:“嚎喪什麼?絲毫不知禮儀!”命令宮女,“還不快把這人拖了下去,亂棍打死!”

    銀川公主很是氣急敗壞。

    最害怕的事終於出現了,大庭廣眾之下,台上演著《尋妻記》,台下有人站出來,自稱小漁!

    這要是真的,難不成我真賠出去十萬兩白銀?

    銀川公主話音才落,賢妃身邊的阿早拍案而起,一臉憤怒,“今天是我母妃過壽,堂姐你方才說什麼亂棍打死,不是為我母妃添福添壽,是為我母妃添罪孽!你居心叵測,太可惡了!”

    阿早本來長的就不好看,這一生氣,臉色黑中泛紅,更醜了。

    賢妃心疼的不行,“好孩子,母妃知道你一片孝心,咱們不生這個氣,好不好?”拉過阿早的手柔聲撫慰,唯恐氣著她。

    阿早脾氣是很不好的。

    像阿早這樣沒有親娘又沒有皇帝寵愛的小公主,銀川公主哪會放到眼裡?心中只惦記著和無瑕打的賭,銀川公主目光淩厲,“這女子驚擾了本公主,快把她拖下去!”

    阿早大怒,“誰敢動?誰敢動她,就是欺負我,就是欺負我母妃!”

    見阿早氣的身子發抖,賢妃這老好人不樂意了,站起身攬著阿早,眼圈紅了,“銀川你是來給我賀壽的,還是催命的?看看,你把你九妹妹氣成什麼樣了……”

    慧妃、淑妃等人打著圓場,“這戲文演的令人淚下,如今有人站出來說她是小漁,這不是一段佳話麼?銀川,阿早,姐妹兩個莫要口角,聽聽這女子怎麼說。”

    表面上雖是不偏不倚的,其實還是向著阿早的。

    有阿早和銀川公主打擂臺,又是當著這麼多王妃、公主、夫人的面,銀川公主哪裡有發威的機會?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小漁嘴巴一張一合,說著陳年舊事……

    十萬兩白銀,十萬兩白銀……銀川公主頭疼欲裂,心中一直盤旋著這五個字。

    難道真要輸給那可惡的丫頭十萬兩白銀?

    “你對上我,從來就沒有贏過。這回也不例外,知道麼?”無瑕輕蔑的聲音仿佛又迴響在銀川公主耳畔,銀川公主目光中又是厭惡,又是恐懼,難道,我真的又要折在常無瑕手裡?

    “這是一場陰謀。”銀川公主白了臉,聲音沙啞的說道:“這是一場陰謀。”

    常無瑕和我打的賭,這侍女卻是蘭夫人身邊的,如何能信。

    平國公夫人溫言安慰她,“公主殿下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什麼陰謀啊?”見銀川公主嘴唇都白了,眾人不禁竊竊私語,心中奇怪。

    無瑕跟銀川公主打賭的事,有很多人並不知道。

    無瑕笑吟吟的站出來,把永寧寺的賭約說了說,“……公主殿下,你若贏了,我聽憑你發落;我若贏了,你輸給我十萬兩白銀,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崇義侯夫人、右丞相夫人,便是見證。”

    銀川公主惡狠狠的盯著無瑕,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無瑕笑,“昔有尾生抱柱,今有季希孟尋妻,這是一段多麼美好的佳話,公主殿下你說是麼?”

    銀川公主瞪了無瑕半晌,指向小漁,“這人,是你胡亂找來冒充的,對不對?常無瑕,你為了十萬兩白銀,竟使出這樣的卑鄙伎倆,真是令人不齒!”

    “你才卑鄙!”阿早掙開賢妃,風風火火的衝過來,“無瑕姐姐人最好了,你污蔑她!”

    阿早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銀川公主頭疼的快要裂開了。

    八年前的皇宮,哪有這種脾氣的公主?如今是怎麼了,竟有阿早這樣的。

    賢妃過來哄阿早,攬著阿早掉眼淚;慧妃、淑妃等人物傷其類,過來勸解,“小孩子不懂事罷了,姐姐莫傷心。”

    正亂著,七皇子陪著皇帝、皇后來了。

    賢妃養育阿早很盡心,七皇子十分感激,央求皇帝到昭華宮坐坐,喝杯賢妃的壽酒。皇帝被他糾纏不過,便和皇后一起忙裡偷閒,走這麼一遭,誰知到了之後,卻見阿早指著銀川哭鬧,賢妃這壽星攬著阿早哭的傷心,慧妃等人勸都勸不住。

    皇帝面沉似水,皇后暗暗歎氣。

    帝后駕臨,眾人都俯伏拜見。阿早膽子傻大,哭著跑到皇帝面前告狀,“……多好的事啊,堂姐偏要把小漁拖下去亂棍打死,就為了怕自己打賭打輸……打賭輸了,比人命還要緊麼……”

    她長的醜,不討人喜歡,可是她和皇帝長的很像。

    皇帝看著和自己酷似的一張臉,心裡生氣,也沒好意思發作她。

    她夠倒楣的了,明明有位風華絕代的母妃,卻長成了這樣。

    皇帝曾經很厭惡阿早,一眼也不想看她。不過,七皇子硬抱著阿早給他看過幾回之後,他慢慢的也對這醜女兒有了幾分憐惜。

    “……草管人命……”阿早嗚咽。

    皇后嗔怪,“傻孩子,是草菅人命,不是草管人命。”

    皇帝本是臉色陰沉,聽阿早這麼大了還念別字,嘴角也翹了翹。

    七皇子淺笑,“山管人丁水管材,草管人命,”

    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濃。

    皇帝本來是應邀來喝杯壽酒的,結果壽酒沒喝成,攬了樁官司。

    因為銀川公主和無瑕打賭數額巨大,皇帝宣召季希孟入宮,親自審理這樁公案。

    “季希孟失蹤了,叔父,您上哪兒宣召他去?”銀川公主咬咬唇,心中忐忑不安。

    季希孟失蹤,廣陵王曾為此咆哮如雷。銀川公主真盼著季希孟真的失蹤了,不會出現在皇帝面前。

    季希孟應召前來的時候,銀川公主心涼了。

    季希孟和小漁各自從懷中取出半把桃木梳子,顫顫巍巍把兩個半把木梳合在一起的時候,銀川公主眼前發黑,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季希孟和小漁真的重逢了,相認了。

    十萬兩白銀。

    賭輸了,便要賠十萬兩白銀。

    “公主昏倒了。”宮女驚慌失措,忙上前扶起銀川公主。

    “她故意的,她早就找到小漁了,卻故意在此時才令小漁露面。”迷迷糊糊之間,銀川公主懊悔不已,“在宮裡,在眾人面前,我想賴也沒得賴,無計可施。”

    “這樣還不夠,她還把叔叔請了來。她,她做事真是太絕了,絲毫不給人留後路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8 02:35 PM

第88章 傾家蕩產

    “叔叔來了。若是小漁的身份經叔叔確認,我……我是輸定了……我真的要賠出十萬兩白銀……”銀川公主實在難以面對這殘酷的事實,吐出一口鮮血,軟綿綿的癱在了宮女懷裡。

    殷紅的鮮血,落在銀川公主的衣襟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公主……吐血了……”宮女嚇的小臉煞白,聲音也顫悠悠的。

    皇后向來慈愛,見狀忙命人把為銀川公主抬到宮室之中,急宣太醫,為其診治。

    皇帝擰起了眉毛。

    本來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季希孟和小漁久別重逢這件事的,銀川公主這一吐血暈倒,卻起了變化。無瑕方才已把她和銀川公主在永寧寺內定下的賭約大大方方講了,眾人都明白季希孟和小漁一相認,銀川公主便輸了,要賠賭注。十萬兩白銀啊,這麼大一筆錢,有幾戶人家拿得出來?難怪銀川公主暈倒。

    “銀川公主是皇上的親侄女,無瑕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皇上是否會不喜?”平國公夫人微微皺眉。

    她不動聲色的看了蘭夫人一眼,見蘭夫人依舊坐的筆挺,神色端莊,不由的暗暗歎氣。

    人家自己都不當回事,別人又何必替她們操心呢?

    七皇子也覺得有些不對,“銀川這樣,分明是在向父皇乞憐。雖然父皇一向公正,可銀川是大伯父的愛女,父皇還是疼愛她的。這會兒銀川吐了血,父皇會不會憐惜起她,有回護之意呢?”

    十萬兩白銀是筆大數目,銀川拿不出來。她是公主,俸祿、皇莊的進項全加上,也攢不夠這些──若是方磐到富庶的魚米之鄉做官,刮些地皮,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方磐去的是嶺南,做的又是清官。

    七皇子衝阿早使了個眼色。

    阿早會意,歪頭想了想,“堂姐方才要打殺小漁的時候,氣勢洶洶,蠻嚇人的。這會兒看著卻可憐極了。父皇,母后,阿早想過去照顧她。”

    皇帝似有欣慰之色,揮揮手,“去吧。”皇后微笑誇獎,“阿早友愛姐妹,很好。”阿早得意,“母妃平時總是教導阿早要尊老愛幼的,阿早一直記在心裡,不敢忘記。”

    賢妃不放心,請示過皇帝、皇后,陪著阿早一起過去了。

    賢妃小心翼翼牽著阿早,神色間滿是疼惜。

    皇后看在眼裡,心中感慨。皇上眼光好啊,阿早才出生便沒了親娘,他在眾多嬪妃之中獨選中了賢妃做為阿早的養母。賢妃這人除了資格老些、跟著皇上的年月久些,其餘的真是沒什麼長處,相貌、才華、家世樣樣不起眼兒,可她對阿早是真好,視為親生,疼愛到了骨子裡。這樣的養母,對阿早才是最有利的。阿早被賢妃教的雖是頑皮淘氣了些,禮儀規矩讓人不敢恭維,心地卻是良善的。方才她還跟銀川哭鬧呢,眼見得銀川吐血暈倒,卻又如此關切上心。

    七皇子美目流轉,看向相對流淚的季希孟和小漁,目光中似有嗟歎之意,“父皇,季縣令和這位漁娘是否真是離別已久的未婚夫妻,往後再說。眼下麼,堂姐的身子要緊。”

    七皇子在為銀川求情。

    皇帝哼了一聲,“他倆就差抱頭痛哭了,還算沒有相認麼?”

    籍貫、姓名、身世全對得上,信物對得上,連小時候說過的話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此刻兩人深情對望,淚水迷蒙,這樣的一對還說不能確定,小七你睜著眼睛說瞎話。

    七皇子聲音弱弱的,猶疑不定,“可是堂姐……?”

    皇帝面色陰沉下來。銀川你敢和小常打十萬兩白銀的賭,輸了卻氣得吐血?小常這會兒可是面色如常,既沒有因為賭贏了而喜不自禁、趾高氣揚,也沒有因為朕尚未宣旨而忐忑不安、神情不寧。論年紀,你比她大;論身份,你是朕的侄女,銀川公主,她只是開國公府幼女;可論起定力,你和她卻是差遠了。銀川,你給朕丟人。

    不過十萬兩白銀罷了。你若輸不起,當初便不應該打這個賭。

    阿早一臉歡快的回來了,“父皇,母后,太醫給堂姐看過了,說她年紀輕底子好,休養一天兩天便沒事了。堂姐身體無恙啊,真好!”

    皇后見她走的時候滿臉憂愁,這才一小會兒的功夫,臉色便由陰轉睛,陽光燦爛,不由的跟皇帝笑了笑,“皇上,您看阿早這孩子,知道堂姐並無大礙,高興成什麼樣子了?”皇帝瞅了瞅阿早,勉強點了點頭。

    “小常,過來。”皇帝命令道。

    無瑕忙走到皇帝面前,“是,皇上。”

    她正值十四五歲的美好年紀,腰肢纖細,修長嫋娜,如風中楊柳般楚楚動人,一張小臉卻是稚氣猶存,尤其是那雙明亮的雙眸,乾淨又清澈。

    這樣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嚴厲如皇帝,目光也溫柔了。

    皇帝神色淡淡的,“小常,朕要恭喜你呢,你發財了,闊了。”

    無瑕笑吟吟,“皇上,是永寧寺要發財了,闊了。”把自己那“萬古流芳”的義舉說了說。

    皇帝嘴角抽了抽,“你倒大方。”

    十萬兩,說捐就捐,毫不猶豫。

    “皇上過獎。”無瑕盈盈曲膝,臉上的笑容愈加甜蜜,如孩子般天真無邪。

    ──

    銀川公主悠悠醒轉的時候,阿早笑嘻嘻告訴她,“父皇已經下旨褒獎季希孟和漁娘這對義夫節婦,賜珍珠十斛,錦緞百匹,命他們當日完婚。堂姐,臺上唱著戲,台下認了親,這真是極有趣極好玩的事啊,你說是不是?”

    “義夫節婦,當日完婚。”銀川公主聽到這些,仿佛被人迎頭痛擊一樣,又昏了過去。

    阿早嘻嘻笑,“堂姐,你又暈了?太醫說過,你沒什麼事,很快會好的,所以啊,你雖然昏了,我卻不擔心!”

    銀川公主是真的昏過去了,要不,阿早這話估計能氣的她跳起來。

    阿早關心堂姐,很熱心的叫來太醫,命他給銀川公主針灸,把銀川公主救醒。

    “堂姐,快回府準備銀兩去吧。”阿早殷勤的看著銀川,“那麼多人做見證,賴也賴不掉,對不對?你是皇室公主,可千萬莫給皇家丟人。快,回罷,回罷。”

    銀川公主大怒,伸手捉住阿早,惡聲惡氣的逼問,“今天我好心好意進宮來為你母妃賀壽,你為何如此對我?”阿早猛然打掉銀川公主的手,氣呼呼的,“你好心好意?我母妃過壽,你卻喊打喊殺的,分明是來搗亂的!你跟昭華宮搗亂,還指望我跟你客氣不成!”

    銀川公主氣的臉色煞白。

    廣陵王差人把銀川公主接了回去。

    “妹妹,你能拿出多少銀兩?”兄妹兩個見了面,廣陵王慰問銀川公主兩句,便急急的問道。

    銀川公主咬牙,“難不成真要賠十萬兩?這可心疼死我了。哥哥,把我全部的積蓄拿出來,也是不夠!若要湊齊,怕是要變賣首飾、田產,傾家蕩產,才勉勉強強能交差。”

    廣陵王苦笑,“怎能不賠?妹妹,叔父已嘉獎那季縣令夫婦,你和常無瑕打的那個賭,明明是輸了。既輸了,便不能不賠錢。”

    叔父知道,皇后知道,王妃公主知道,各府的夫人也知道,難道你還想耍賴不成。

    這十萬兩若是不賠,你和我,往後如何在京城立足。

    銀川公主呆怔半晌,掩面而泣,“早知如此,我才不跟她打這個賭!”

    廣陵王煩惱的長長歎氣。唉,早知如此,你確實不應該跟她打這個賭;早知如此,我當日便該多派人手,在季希孟回京之前,便送他上西天!季希孟死了,哪還有之後的種種無奈,哪有今天的慘敗。

    銀川公主懊悔許久,哭喪著臉回了自己的公主府,開始籌集起銀兩。

    她手頭的銀票不過三萬餘兩,典當了一大半首飾、兩處田莊,又湊了三萬兩。

    還是不夠。

    駙馬方磐和她同床異夢已久,冷眼看她忙碌、焦燥,並沒有給她分憂的意思。

    銀川公主本可以向哥哥廣陵王求救的,可是,見方磐一幅漠不關心的模樣,不由的冒火,“駙馬,你沒見本公主正在籌錢麼?”方磐溫聲道:“公主,下官職位卑微,俸祿單薄,怕是幫不上公主的忙。”

    方磐是個清官,不貪汙的。官員若是不貪汙,便沒多少餘銀。

    銀川公主冷笑,“難道我不知你俸祿微薄?駙馬,你俸祿微薄,家底卻厚實的很,你出自金陵舊家,家中房產、田產頗多,變賣了,也有不少現銀。”

    方磐微曬,“公主,你又不許我把母親接到公主府奉養,她老人家只好還住在九回巷。方家的房產也好,田產也好,不過是供給母親罷了,哪能變賣。”

    銀川公主雖是明知方磐對她沒什麼情份,到了這會兒,還是覺得傷心,“駙馬,我打賭輸給常無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落到這個境地,你是我丈夫,竟全然不管,毫不理會。”

    方磐溫和的笑,“公主和常無瑕打賭的時候,難道沒想清楚,若是輸了,銀子從哪出?公主賢淑的很,眼光又長遠,哪至於這樣呢?”

    銀川公主惡狠狠瞪了方磐好幾眼,“你是我的駙馬,我遇著難處,你袖手旁觀不成?不拘方家也好,親友也好,你出去想想法子!”

    方磐被逼不過,回了九回巷方宅,面見他母親方太太。

    方太太聽說銀川公主打方家房產、地產的主意,氣的胸口發悶,喘不過氣,“那都是方家的祖產,若變賣了,豈不成了方家的不肖子孫?”

    方太太差點兒沒被銀川公主這兒媳婦給氣死。

    方磐又是憤怒,又是後悔,扶著氣呼呼的方太太坐下來,一時間,母子二人相對無言。

    “師妹,膝下已有一兒一女。”良久,方磐輕聲說道。

    陸先生的幸福,在京城不是秘密。她是前朝隱士留下的孤女,嫁到開國公府做了長媳,主持中饋,生兒育女,很受夫家看重。

    “公主可倒好,自己生不出來,也不許別人生。”方太太嘴唇顫抖。

    銀川公主到嶺南之後懷過一次孕,快三個月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滑了胎。打那之後,她沒再懷上過。她生性嫉妒,自己沒有孩子,也不許方磐置妾,方磐這時已三十歲了,膝下猶虛。

    當年何必退婚?又何必尚銀川公主?方太太和方磐淒然對視,心裡跟吃了黃蓮似的,苦不堪言。悔掉陸家的親事,尚了公主,原指望的是借著公主平步青雲光宗耀祖,誰料到會是這樣呢?

    ──

    季希孟和小漁奉旨完婚,成就了一段佳話。

    這對忠貞的夫妻久別重逢,非常恩愛。

    蘭夫人給小漁陪嫁了全套的嫁妝,從桌椅板凳到鍋碗瓢盆,應有俱有,齊齊全全。

    開國公府的侍女、媳婦素日和小漁交好的,也各有添妝禮相送。

    金陵的文人雅士送來詩文,商人送來各樣東洋、西洋的稀罕物,祝賀季縣令和他的未婚妻終於得以團聚。

    “有情人終於眷屬啊。”無瑕滿意極了。

    銀川公主費盡周章,終於湊齊十萬兩銀子的銀票。

    由左丞相夫人、平國公夫人等做見證,她把銀票交給了無瑕。

    不知是籌錢太過辛苦,還是心疼這一大筆錢,銀川公主交銀票給無瑕的這天,異常憔悴。

    無瑕沒讓這些銀票在自己手裡過夜,便捐到了永寧寺。

    永寧寺的主持是位妙人,接到這大筆捐贈之後,宣佈在寺廟之外設育嬰堂、養濟院,收留無父無母的孤兒和無家可歸的老人;設學堂,專收貧民子弟,免束修;還專程請了女先生,教窮人家的女孩兒女工、識字等;另外,設仁醫堂,仁心藥鋪,醫者若遇富人、平民,照常收費,若遇窮人,則診費全免,藥品奉送。

    育嬰堂、養濟院、學堂、仁醫堂、仁心藥鋪的所有收支,每月在永寧寺外張榜公佈。

    育嬰堂、養濟院、學堂、仁醫堂、仁心藥鋪,救濟了許多孤兒、老人,和窮苦百姓。

    “這都是我的功勞啊。”無瑕未免有些沾沾自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8 02:37 PM

第89章 平庸

    “救濟了這麼多人,真好。”無瑕得意之極,跟爹娘和嫂嫂就不用提了,就算見了小侄子小侄女,也要吹噓一番。

    開國公高興的很,“閨女,你跟爹一模一樣啊,爹年輕的時候,最喜歡劫富劫貧!”

    他當初在山上做土匪的時候,就有這個癖好。

    蘭夫人和陸先生都是一臉縱容,“無假你這是大功德,大手筆。”

    小謙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無瑕,“姑姑,真了不起!”

    安安抱起自己的撲滿,殷勤遞給無瑕,“姑姑,捐,捐。”要把自己存在撲滿裡的銀錢也捐了。

    “安安你真是大公無私。”無瑕眉花眼笑的誇獎小侄女,“安安總共就這麼一個撲滿,都捨得拿出來捐了,真是難得!安安,姑姑比不上你呢,我雖然捐了很多銀兩,可那些是我贏來的呀,不是攢的!”

    蘭夫人抱起安安親了親,樂呵呵,“贏來的銀錢花起來不心疼,攢起來的銀錢,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們安安呀,是個大方孩子!”

    安安偎依在祖母懷裡,笑的有些羞澀。

    蘭夫人略顯蒼老的面容和安安嬌嫩的小臉映在一處,溫暖和諧,異常動人。

    無瑕推了推開國公,衝蘭夫人和安安這對相偎相依的祖孫呶呶嘴,“爹爹,我嫉妒。”開國公忙道:“閨女,這有什麼呢?不管你娘怎樣,爹爹還是最疼愛你!”無瑕嘻嘻笑,“爹爹真好。”

    開國公把無瑕拉到一邊兒,小聲問她,“閨女,你上回去東宮,太子妃好多了,是不是?”無瑕微微皺眉,“嗯,好多了。爹爹,我總覺得她是心病,若能敞開懷抱,自然會好的。”

    皇帝嚴厲,卻還算公正;皇后慈愛寬和,確實是位好服侍的婆婆;太子雖然溫溫吞吞的,可是有開國公府在,他便是心中不喜,也得善待太子妃;總而言之,若不糾結於情情愛愛,常朝霞根本不必這般自苦。

    開國公神情怔忡,“心病麼?”

    無瑕點點頭。

    開國公苦笑,“爹爹是不便到東宮探望她的,閨女,你若閑了,替爹爹多勸勸她,可好?”無瑕想也不想,說道:“當然可以了。爹爹,包在我身上便是。”

    開國公面色欣慰,“乖女兒。”

    無瑕微微笑了笑,“您還記得當年她昏迷不醒,我讓人帶給她的那枚玉佩麼?那枚玉佩有辟邪的功效,我便借了給她,等她痊癒之後方才索回。爹爹,我待她便是這樣的,能幫的我一定幫,可是,莫說她是太子妃,便是有朝一日她地位更高,若想讓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開國公滿是疼惜之色,低聲打斷無瑕,“什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有這回事,傻孩子,不許胡說。”

    蘭夫人見開國公和無瑕小聲說著悄悄話,未免覺著奇怪,“爺兒倆說什麼呢?離我們遠遠的,怕偷聽不成?”無瑕板起臉,“您只管和安安親熱,理會我做什麼?”開國公湊熱鬧,“就是,理會我們做什麼?夫人只哄寶貝孫女便是。”

    父女兩個一臉氣憤的看著蘭夫人,好像他倆很受冷落似的。

    逗的大家都笑。

    蘭夫人笑咪咪衝無瑕招手,“閨女快過來,娘雖是懷裡抱著安安,心裡卻惦記著你。”無瑕搖頭不肯,大義凜然,“我是招之既來揮之既去的人麼?”嘴裡雖是這麼說著,卻一溜煙兒跑了過去,挽起蘭夫人的胳膊撒嬌。

    安安和祖母、姑姑嘻鬧,小謙卻要騎馬,開國公這做祖父的義不容辭,趴在地上給小謙當馬騎。

    安安看見了,眼睛一亮,“騎馬!”伸手殷勤的往這邊指。

    無瑕淘氣的笑笑,“安安也想騎馬?好啊。”從蘭夫人懷中抱過安安,放到了開國公背上,“爹爹,您力氣大,馱兩個吧。”開國公樂了樂,“成啊。”任勞任怨的馱起小孫子小孫女。

    他給兩個孩子當馬騎,無瑕在旁助陣叫好,兩個大人,兩個孩子,玩的興興頭頭。

    陸先生抿嘴笑笑,走到蘭夫人身邊小聲說了兩句話,蘭夫人笑著點頭,“去吧。”陸先生輕手輕腳出了屋子。

    臨出門,陸先生回頭看了看,見小謙和安安兄妹兩個在祖父背上大喊大叫,一臉興奮,兩張小臉蛋都是紅撲撲的,顯見得是高興極了。

    “頑皮孩子。”陸先生不由的好笑。

    出了屋子,來到院子裡,還能聽到兩個孩子的嘻鬧聲、無瑕的歡笑聲。

    幾名侍女簇擁著蔣氏走了進來。

    許靜文和晚霞跟在蔣氏身後,兩人形狀親密。

    今天是十五,照例常緒、常縉、晚霞等人都會過來,全家團聚。

    相互見過禮,蔣氏便親熱的問道:“大嫂,可有要我和三弟妹幫忙的地方?回回我倆都是坐享其成,怪過意不去的。”許靜文也溫柔的笑著,“是啊大嫂,有什麼要吩咐的,您只管說。”

    陸先生笑,“都有舊例的,倒不忙活。兩位弟妹若是不嫌棄,不如來和我一起到小花廳看看,如何?今晚的家宴,便在小花廳了。”

    蔣氏和許靜文自然滿口答應。

    蔣氏意味深長的笑著,問晚霞,“二妹妹是不是和我們一起啊?要說起來,二妹妹也該學學家務事了。”

    晚霞年紀不小,快該出閣,學學家務事,有百利而無一害。

    晚霞躊躇片刻,“我又想為嫂嫂們分憂,又想念小謙和安安,想和兩個孩子玩耍……”

    晚霞是很喜歡孩子的。

    陸先生笑了笑,“我們也不過是動動口,動手的事自有廚子和丫頭們。小晚,你還是和兩個孩子一起玩耍吧。”

    晚霞連連點頭,向嫂嫂們福了福,帶著侍女去了上房。

    上房中傳出孩子們興奮的嘻鬧聲。

    “玩什麼呢?這麼高興?”蔣氏伸長脖子往上房看,神色間滿是好奇。

    陸先生不由的一笑,“沒什麼。二弟妹,三弟妹,時候不早,咱們這便過去吧。”帶著蔣氏和許靜文去了小花廳。

    小花廳中放著兩張紫紅色大圓桌,中間用雕花鏤空的落地屏風隔開。廳中錯落有致的擺放著盆景、鮮花,把小花廳點綴得生機盎然。兩邊各有一個碩大的青花瓷敞口魚缸,魚缸中十數尾錦鯉自在的游來遊去。右邊的廳角鋪著素色地氈,上面放著張古琴,式樣雅致。

    蔣氏稱讚了一番,“大嫂佈置的好極了,這又有花又有魚的,很是花了番心思。”看到廳角的古琴,眼中閃過絲訝異,“大嫂,還有人撫琴麼?”

    陸先生微笑,“這是三妹妹的主意。歌舞助興,她是不喜歡的,沒有樂曲又覺得冷清,便想到了命人撫琴。”

    “三妹妹好雅興。”蔣氏嘴角抽了抽。

    對這位小姑子,蔣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又有些看不起,形成了非常複雜的情緒。無瑕是開國公和蘭夫人的掌上明珠,常家的小鳳凰,真稱的上千嬌萬寵,蔣氏也算是公侯人家的嬌女了,可是和無瑕一比,她自問還是比不上,羨慕、嫉妒,蔣氏都是有的。可是,蔣氏又覺得無瑕被慣壞了,不知世事,肆意妄為,和一位公主隨隨便便打起賭,賭注竟是十萬兩白銀。這樣的賭,輸了,是失去一大筆錢;贏了也落不著好,生生得罪一位皇室公主、皇上的親侄女!在蔣氏看來,無瑕打這種賭,純屬小孩子脾氣發作,不知輕重,不知所謂。

    最讓蔣氏生氣的是,無瑕打賭打贏了,把贏來的十萬兩白銀悉數捐了出去!你冒著得罪一位公主的險,才贏來了十萬兩白銀,不知道珍惜,不知道重視,輕飄飄的一句話,捐了!那不是個小數目────東園所有的家當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個數!

    “敗家,真敗家。”蔣氏心疼肚疼。

    她跟常緒抱怨過。常緒無奈,“三妹妹打小便是大手大腳的,根本不知道銀子頂用。爹爹和夫人自有主意,輪不著咱們做哥哥嫂嫂的來管。這事往後莫要再提。”

    蔣氏忍不住嘮叼,“若是小數目,我當然不提了,可這是……”

    常緒不耐煩,“跟我提有什麼用?我又管不了!有爹爹和夫人在,有我和你說話的份兒麼?”

    蔣氏有一肚子的牢騷,常緒卻不聽她說。倒是一向跟她不和的二姨娘,和她一起驚訝、嘲諷,在東園把無瑕數落個夠。

    不管蔣氏和二姨娘在一起時是怎樣,出了東園,她是一句無瑕的壞話也不敢說────無瑕是開國公和蘭夫人的掌上明珠,也是陸先生的心肝寶貝,她惹不起。

    蔣氏嫁到開國公府,不是不委屈的。開國公府再怎麼顯赫,常緒卻只是庶出的次子,在常家的地位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長子常紹。常家雖出了位太子妃,可是開國公嚴禁常家人和太子親近,太子的好處,常緒也便撈不著。

    是讓蔣氏沮喪的是,常緒原本是在騰驤左衛任職的,前陣子有機會調入金吾衛,開國公卻不許。常緒功利心強,但是,開國公說出話來他不敢不聽,便依舊留在了騰驤左衛。

    “大嫂,您說爹爹為什麼不許二爺調任金吾衛啊?”蔣氏心中委屈,忍不住悄悄問道。

    陸先生笑了笑,“爹爹這一生經過多少腥風血雨,他老人家發了話,總是有道理的。二弟妹,咱們只需聽命行事即可。”

    蔣氏眼神中滿是失望,卻只能忙不迭的點頭,“大嫂說的是。”

    常緒對開國公的決定再怎麼不滿,也不敢違背。她也是一樣。

    陸先生沒有忽視蔣氏眼中的失望,溫和說道:“二弟妹,有很多時候,平庸並不是壞事。”

    太子的性子有些溫吞,皇帝對他一向有些不滿,嫌他不夠果斷剛毅。如今太子已過弱冠之年,皇帝已開始讓他接手政務。

    太子需要很強大的岳家麼?他自己或許覺得需要,因為他還沒有坐上那個最高的位子。可是,皇上本就覺得太子懦弱,若是開國公府的子弟人人出色,皇上豈不是要擔心將來太子會受制于外戚?

    “平庸不是壞事,那,大哥怎麼不要平庸啊?”蔣氏心裡很是不服氣。

    開國公世子常紹跟隨舅舅蘭大將軍北伐,雖然年紀尚輕,已是威名赫赫。

    雖然蔣氏並沒有說出來,可是陸先生何等的聰敏,哪會不知道蔣氏在想什麼呢?陸先生微微笑了笑,“八年前的形勢,和如今並不相同。那時世子被貶為庶人……”

    蔣氏還是第一回聽說這個,不由的大奇,“大哥被貶為庶人?為什麼?”貶為庶人,這是很嚴重的懲罰啊。

    她嫁進常家的時候,常紹和陸先生成親已經四年多,對於當年的事,蔣氏並不清楚。

    陸先生笑,“和銀川公主有關。”

    “如此。”蔣氏好像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無瑕要和銀川公主打賭,原來銀川公主早就和開國公府結下了梁子。

    陸先生和蔣氏、許靜文把座位安排好,菜單斟酌過,不知不覺已是暮色來降。侍女燃起一支支蠟燭,明亮溫馨。

    開國公和蘭夫人帶著兒女、孫子孫女過來了。開國公和常緒、常縉坐了東邊的一桌,小謙雖然才五歲,可他拍胸脯自稱男子漢,被祖父樂呵呵的抱了過去。

    蘭夫人和晚霞、無瑕坐在西邊的圓桌。安安不許祖母抱,也不許母親抱,自己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大人兒一般。陸先生、蔣氏、許靜文布了一回菜,蘭夫人便命她們坐下了。

    燭光搖曳,桌上擺著美酒佳餚,一名身穿淺藍衣衫的少女在廳角端坐撫琴,曲調悠揚動聽。

    “好滋味。”無瑕抿了口果子酒,笑吟吟。

    “好喝麼?”安安殷勤的問道。

    “滋味如何,十年之後你便知道了。”無瑕笑嘻嘻說道。

    安安你如今還太小,等到十年以後,你長成大姑娘,便可以像姑姑一樣暢飲了!

    安安小臉一板,專注的吃飯。

    “侄女賽家姑啊,瞅瞅咱們安安,跟她姑姑小時候一模一樣!”蘭夫人樂呵呵。

    安安這專心致致吃飯的樣子,和無瑕幼時神似。

    眾人都笑,“敢情咱們無瑕姑娘小時候便是安安這樣麼?真可愛。”

    蔣氏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平平的小腹。

    要是有個孩子該多好,哪怕是個小姑娘呢。像安安這樣的小姑娘,不是也很招人待見?

    屏風那邊,開國公兩杯酒下肚,先拍拍常緒,“二郎,你這成親都好幾年了,還沒動靜呢?”又拍拍常縉,“三郎,成親之後應該是什麼?生子啊。”常緒、常縉都紅了臉。

    開國公指指埋頭吃飯的小謙,“小謙一個人多孤單啊,得多幾個弟弟才行!”

    小謙抬起頭,一臉認真,“要是弟弟多了,祖父便馱不動了!”

    要是有好幾個弟弟,全要祖父馱……小謙想了下那個場景,倒吸一口冷氣。

    “馱的動,馱的動。”開國公眉花眼笑,“乖孫子,你便是真有上十個八個弟弟,祖父也馱的動!”

    “祖父吹牛。”小謙不相信的搖搖頭,繼續埋頭吃飯。

    常縉成親不久,還很容易害羞,低下頭不說話。常緒比他大方多了,“爹爹,孩兒記下了。”

    常緒湊近開國公,小聲說道:“您不許我出色,要我平庸,那我正事沒有,還不得多生幾個兒子啊。爹爹,您等著抱孫子吧。”

    開國公大喜,“二郎,這就對了。”

    開國公喝了個痛快。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8 02:47 PM

第90章 可人

    蒼茫夜色中,一隻黑色的鴿子飛越高牆,落在了覆著綠色琉璃瓦的屋頂。

    它在屋頂歇了歇腳,“咕咕”的叫著,飛到了院中的一株低矮的小楊樹上。

    “信鴿。”院中的護衛瞅見,快步走了過來。

    他取下了信鴿腿上帶著的信。

    信鴿帶來的信件都是要緊的,護衛並不敢耽擱,很快呈到了開國公面前。

    “臭小子。”開國公打開看過,翻了個白眼。

    “爹爹,什麼事啊?”常緒關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開國公哈哈笑著,把信收到了懷裡。

    常縉幾杯酒下肚,膽子比平時大,央求開國公,“大哥跟著舅舅北伐多威風啊,我也想去。”開國公笑著搖頭,“你們哥兒倆也好,大寶也好,都在京城安安生生的呆著吧,莫多想。”常縉向來聽話,見父親雖是臉上帶著笑,語氣卻很篤定,不容置疑,便唯唯諾諾的答應了,沒敢再多說。

    常緒微微笑了笑。三弟,我是你二哥,父親都要我平庸了,你就更不用提了,知道麼?

    “二郎,三郎,鎮遠侯府的胡恪,你們多多來往。”開國公交代常緒、常縉。

    胡恪,是鎮遠侯的小兒子。鎮遠侯胡兵一直在福建任職,他有兩個兒子,長子胡輅已經官至奮威將軍,也已娶妻生子,小兒子胡恪年方十七,還沒定下親事。

    “是,爹爹。”常縉老老實實的答應了。

    常緒眼珠轉了轉,小聲問開國公,“是給小晚相看麼?爹爹,鎮遠侯可是在福建任職的,您捨得小晚遠嫁?”開國公笑了笑,“鎮遠侯明年春天還是要離京的,鎮遠侯夫人和胡恪卻要留下,不走了。”常緒恍然,“原來是這樣。”

    常緒打了包票,“爹爹您放心,孩兒明日便約胡恪打獵去,打完獵請他喝酒。”

    開國公微笑拍了拍他。

    常緒還想要再說什麼,猶豫了下,卻沒有說出口。

    家宴至人定時分方散,常緒和蔣氏、常縉和許靜文和眾人告辭了,分別回了東園和西園。

    才回到東園,蔣氏便有些著急的小聲問著常緒,“那件事,你跟父親提了沒有?”

    常緒皺眉,“你和夫人同席,你倒沒提?”

    蔣氏跺腳,“我和夫人是同席,可是還有兩位沒出閣的小姑子呢,哪好意思開口?當著姑娘們的面兒,哪能提親事啊?”

    常緒見她這樣,笑了,“誰讓你當著兩位妹妹的面兒提親事了?那不是討打麼。你私下裡悄悄和夫人說,不就結了?”

    蔣氏娘家有位嫡親姨母,寡居多年,夫家姓翟,膝下只有一子翟峰。翟峰雖然家世不顯赫,可是一表人才,風流瀟灑,蔣氏的姨母有心為他娶位貴女為妻,托了蔣氏代為留意。蔣氏原本也沒敢往無瑕身上想,可是常緒無意中提過一句,“爹爹喝高的時候提過一句,三妹妹如今還小,往後長大了說親事,別的都不要緊,只要三妹妹喜歡便可。”蔣氏便動了心。

    “只要三妹妹喜歡便可”,那就是家世、身份無所謂了吧?既這樣,她的表弟豈不是機遇來了?

    蔣氏要常緒跟開國公提提,常緒一直推託,沒有痛快答應。

    把蔣氏恨的。本來麼,要想為娘家親戚和小姑子牽紅線,我直接跟婆婆說不就行了?偏偏你是庶子,夫人跟我庶子媳婦毫不親近,讓我如何開口?這會子用著你了,你還推三阻四的不肯。

    見蔣氏怒杏眼圓睜,常緒知道她性子有些急燥,便笑著哄她,“你若不願跟夫人提,悄悄跟大嫂說了,也是一樣的。大嫂知道了,定會轉告夫人。”

    蔣氏忿忿,“我偏不!同樣是兒媳婦,憑什麼她總是處處壓著我一頭?我娘家還比她娘家強上千倍百倍呢!”

    想和婆婆說件什麼事,卻要通過大嫂才可以!蔣氏氣憤的滿臉通紅。

    她心裡真是不服氣。

    常緒低聲笑了笑,“如今爹爹正為小晚相看胡家的小兒子,依我說,你消消停停的,等小晚的事定下來之後,再做打算如何?”

    蔣氏被他柔聲相勸,氣漸漸消了,點頭道:“好啊,那便等小晚的親事定下之後再說。”

    常緒見她總算不再糾纏,暗暗鬆了口氣。

    常緒才鬆了口氣,二姨娘的侍女便形色匆匆的來了,說二姨娘身上不大爽快。常緒趕忙站起身,一邊命人拿了名貼去請大夫,一邊催著蔣氏,“快,咱們過去看看。”

    蔣氏目光中閃過一絲厭惡。

    又是身子不大爽快。他這位親娘,可真能折騰人。

    蔣氏知道常緒素日孝順,雖是煩燥,卻也只好耐著性子站起身,不情不願的跟著常緒去“探病”。

    請大夫、開藥方、煎藥,忙個不停。這晚東園燈火通明,直至深夜。

    開國公耳聰目明,東園這麼鬧騰,他哪能不知?不由的皺眉。

    二郎,你看著聰明,其實糊塗啊。

    過了兩日,無瑕和晚霞一道去了東宮,探望臥病在床的常朝霞。

    常朝霞臉色不復是沒血色的慘白,看著委實康健了不少。

    晚霞很為她高興,溫柔的陪她說著家常,把京城之中新鮮有趣的事一一講給她聽,“……小漁竟然就在咱家,大姐你說巧不巧?”常朝霞聽的很是動心,“他等著她,她也等著她,兩個癡情人,誰也沒有辜負誰。”

    世間最美滿的事,就是兩情相悅兩心相許了吧?季縣令和小漁,一對忠貞不渝的小夫妻。

    無瑕見她氣色好,心裡也高興,笑咪咪道:“如今素白台閣已經開了呢,花色潔白,像一片雪海!我去采梅花回來,給你煮梅花粥。梅花粥疏肝理氣,健脾開胃,極是有益的。”

    常朝霞臥床久了,難免胸悶不舒,沒胃口。梅花性平,能激發食欲,食欲欠佳者服用過後,效果頗佳。

    “好啊,勞煩三妹妹了。”常朝霞微笑說道。

    她近來常常能見到兩個親生的兒子,心情大好,身子便好多了。見無瑕興致勃勃提起梅花粥,她哪會拒絕呢?當然是滿口答應。

    無瑕嫣然一笑,帶著她的知微知彰等人,采梅花去了。

    路上遇到呂次妃,無瑕含笑和她見過禮,並沒敘話,腳步不停的走了。

    呂次妃看著無瑕輕盈的、快活的身影,眼神中既有羨慕嫉妒,又有委屈不甘。

    無瑕卻沒理會背後的目光,依舊輕快、活潑。

    “幾點梅花最可人”,疏影橫斜,形狀古樸的樹幹上潔白的花兒優雅從容,清香四溢。

    “對不住,要拿你們煮粥了。”無瑕仰起小臉,有些歉意的向著樹上一朵朵的素白台閣說道。

    “梅花聽得懂麼?”知彰、知柔等人在旁看著,抿嘴笑。

    “聽得懂啊。”阿早挽著賢妃的胳膊冉冉而來,身後跟著十幾名美麗的宮女。

    賢妃老了,阿早長的不漂亮,可她倆都喜歡好看的小姑娘,宮女總是挑姿色出眾的。

    比阿早大兩歲的八公主生的也不怎麼好看,相貌平常,她挑宮女便不喜美貌婀娜的,專要身材健壯、面目平板之人。還別說,有那些比她更醜的宮女襯托著,八公主真是顯得出色了不少。

    阿早卻沒這樣的心計。她並不在意自己長什麼樣,見了美女便兩眼放光,嘖嘖稱讚。

    皇后喜歡阿早坦蕩蕩的性子,也對賢妃的安分守己頗為滿意,平時很照顧昭華宮這對母女。阿早本就天真爛漫,有了皇后的青目,就更活潑了。

    “梅花聽得懂,她是樂意的,我知道。”阿早笑嘻嘻,“她肯定是想著,我與其在枝頭開過一陣子便枯萎了、敗落了,還不如派上點兒用場,讓人煮粥了呢,也算物盡其用了!”

    “九公主通花語麼?”無瑕面色訝異的看著阿早,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

    知彰等人肚中暗樂。九公主越來越調皮啦,只聽說過有能人異士通鳥語,知道小鳥在說什麼,卻沒聽說過誰聽得懂花語的!

    花兒哪會說話?九公主淨是信口開河。

    “嗯,我通花語。”阿早昂起頭,得意的吹噓,“我喜歡花,花也喜歡我呀。”

    賢妃見阿早這般吹牛皮,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條線。

    在賢妃看來,阿早做什麼都是可愛的,有趣極了。

    無瑕笑了笑,衝她拱拱手,“失敬,失敬。”阿早歪頭做側耳傾聽狀,片刻之後,一臉笑,“花兒說了,她正嫌枝頭寂寞呢,她不想有朝一日落到黃土地上,零落成泥,她讓你快點把她采下來!”無瑕粲然,“來吧,阿早,一起一起。”阿早淘氣的笑笑,果然和無瑕一起采起梅花。

    她喜歡漂亮的人,也喜歡漂亮的花,專挑形狀好看的梅花采。

    知彰知柔等人過去幫忙,賢妃在旁樂呵呵的看著。

    阿早采著梅花,漫不經心的告訴無瑕,“父皇賜了兩處皇莊給堂姐。那兩處皇莊是上好的水田,每年的出息都不小。無瑕姐姐,雖然我堂姐才輸了一大筆錢,可是有了這兩處皇莊,還是很闊氣的。”

    無瑕面目含笑,“那是自然。”

    兩人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一眼。

    皇帝顧念已經去世的大哥,對銀川公主還是很照顧的。這不,知道她打賭打輸了,手頭不寬裕,不忍見她拮據,便有所賞賜。

    “她不會又開始囂張吧?”無瑕眼珠轉了轉。

    銀川公主算不是什麼聰明人,皇帝對她假以辭色,她大概又不知道自己是老幾了,不可一世。

    “理她呢,我可是真公主。”阿早撇撇嘴。

    阿早才沒把銀川公主放在心上。對於她來說,銀川公主不過是她一個並不親近的堂姐,一個僥倖得了公主封號、言行舉止卻有損公主形象的人。

    “堂姐以後要在京城留下來了了。”阿早摘下一朵潔白的梅花欣賞著,“堂姐夫進了兵部。”

    銀川公主之所以會離開京城,是因為方磐放了外任。如今方磐到工部任職,銀川公主自然跟著留下來。

    “意料之中的事啊。”無瑕笑了笑,“方駙馬為官清廉,官聲很不錯。像他這樣的,也該升升官了。”

    他是駙馬,真升了比知府地位更高的實權地方官,皇帝未免不放心。但是又不能不升他。讓他進兵部,應該是皇帝仔細權衡過的結果。

    皇帝近年來越發嚴厲。他殺過不少貪汙的地方官,這些貪汙家產被入官,家眷被賞給功臣之家為奴,下場淒慘。他也處罰過許多恃著功勞行兇作惡的勳貴子弟、外戚子弟,從不手軟。

    皇帝雖嚴厲,卻還算講理。像方磐這樣的人,八年前皇帝鄙夷他的人品,遠遠的貶去了嶺南;八年後審視過他的政績,認定他有才華肯苦幹,還是會讓他升職。

    阿早很是不屑,“堂姐還真就歡欣鼓舞,準備長居京城了!無瑕姐姐,你說她笨不笨?她也不看看堂兄是個什麼情形,我要是她,才不留戀金陵的繁華熱鬧呢,寧願遠遠的避開。”

    從前廣陵王年長,太子尚幼,廣陵王確實是很得皇帝器重的,委以重任。可是如今太子已接手政務了,廣陵王卻還戀棧不肯放權,和太子明爭暗鬥的,一直不消停。銀川公主留在金陵,免不了被牽入到爭鬥當中去,一個不慎,滿盤皆輸。

    無瑕湊近阿早,仔細瞅了她好幾眼,“阿早,貴庚啊?”

    你多大了呀,這般懂事!

    阿早很是得意,喜笑顏開,“無瑕姐姐你是說我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見識頗為廣博,對不對?我也覺得是呢,瞧瞧我,年方十歲,後宮之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無瑕莞爾。

    兩人采了一籃梅花,交給知彰。

    梅林深處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冬天了,這是什麼鳥?”阿早不由的大為好奇,想進去看。

    賢妃年紀大,不愛折騰,樂呵呵道:“我到暖閣等著你。阿早,無瑕,你倆想看便過去看看,莫走太遠。”到不遠處的暖閣坐著歇息去了。

    無瑕對冬天的鳥鳴聲興趣不大,可是見阿早兩眼放光,不好掃她的興,便陪阿早往裡邊走了走。

    一開始知彰知柔和幾個宮女跟在後頭,後來阿早拉著無瑕的手左穿右穿,不見了蹤影。

    知彰大急,又不敢大聲喊叫,秀眉緊皺。知柔頓足,“明明方才還看到她們的!怎的便不見了?”幾個宮女也是惶惶不安。

    無瑕被阿早拉著往前走,大為讚歎,“楓樹林中有機關,梅林中有陣法!阿早,這皇宮之中,稀奇古怪的地方很多啊。”阿早腳下不停,口中吹噓,“這算什麼?無瑕姐姐,皇宮中還有更好玩的,改天帶你去!”

    前方一株梅樹下,靜靜站著位身披白色披風的少年。

    他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臉色和他身上的披風顏色相同,像上好白瓷般晶瑩潤透,閃著柔亮的光茫。

    阿早見到他,笑嘻嘻的停下腳步,“那什麼,我還有點事啊,哥哥,無瑕姐姐,對不住,我先走一步。”

    無瑕似笑非笑,慢吞吞問道:“阿早,你是想進來看什麼的來著?”阿早心虛的笑,“我……我記性不好,忘了,忘了。”吐吐舌,撇下無瑕,一溜兒煙跑了。

    七皇子有些委屈,“你好似嫌棄我似的。咱們從前也常常見面,你可沒有這樣。”

    無瑕白了他一眼,“從前你也沒有偷偷摸摸的,借著阿早,把我帶到這種地方!這麼幽靜,還有陣法掩護,尋常人等根本進不來……”

    “所以才要帶你到這裡啊。”七皇子淺笑,“你……你漸漸的長成大姑娘了,再被別人看到咱們在一處,多有不便。”

    “說的好像很替我著想似的。”無瑕小聲嘀咕。

    “我當然替你著想了。”七皇子慢慢走到無瑕身邊,柔聲說道。

    不知是這裡太幽靜,還是七皇子離的太近,無瑕忽然有些心慌。

    她從小到大和七皇子見面、獨處的時候多了,都是自自在在的,從未出現過像今天似的這種情形。

    “你離我遠點兒。”她伸手推了七皇子一把。

    她有些慌慌張張的,推的不是地方,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正好落在七皇子的胸上。

    “你輕薄我!”七皇子柔聲斥責,“從前你是調戲我,如今變本加厲,輕薄起我來了。無瑕,你這樣很不好。”

    他聲音本就溫柔,說出“無瑕”這兩個字的時候,更是溫柔似水,好像要把人融化了。

    無瑕心裡跟揣了頭小鹿似的,咚咚亂跳,“我才沒有想輕薄你呢,輕薄你很有趣麼?哎,你很少叫我名字的,方才你叫我了……”

    七皇子和她見面的回數多了去,像方才那樣叫無瑕,少之又少。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我捨不得叫。”七皇子神色悵惘中又帶著痛苦,聲音輕輕的,如夢似幻,“你的名字太美太好,我捨不得叫。”

    無瑕羞紅了臉。

    他有些手足無措,她也有些慌亂,兩人誰也不敢看誰,都覺臉上發熱。

    一陣涼風吹過,無瑕打了個寒噤。七皇子心中內疚,“不該帶她來這裡的,白白凍壞了她。”忙取下自己的披風遞給無瑕,柔聲命令,“快披上。”

    無瑕臉色粉嘟嘟的,搖了搖頭,“不用啦,我不冷。哎,咱們快出去吧,知彰知柔她們膽子都小,不見了我,會嚇壞的。”

    “嗯。”七皇子輕聲答應。

    口中雖是答應著,腳下只管不動。

    無瑕也不願催他。

    兩人靜靜在林中站著,又覺甜蜜,又覺羞澀。

    阿早從不遠處悄悄探出頭,握起了拳頭。哥哥,無瑕姐姐,你倆面對面站著做什麼?離近點兒呀,離近點兒!還有,你倆別光站著呀,做點兒什麼!父皇都那麼大年紀了,又那麼忙,他還和高麗國新進貢的美女在宮後苑遊玩呢,我親眼看見父皇摟著那高麗美女親了親臉!

    她心中著急,下意識的想跺腳,結果踩著了一隻枯枝。

    七皇子和無瑕聽到響聲,唬了一跳,目光一齊投了過來。

    如果在這樣的地方都能被人看到了……

    見到阿早,兩人都有責備之色。

    阿早訕訕的笑著,從樹後走了出來,“那什麼,知彰和知柔快急瘋了……”

    七皇子雖是依依不捨,也知道無瑕不能在此處久留,勉強點頭,“阿早,帶你姐姐出去吧。”

    阿早拉起無瑕,討好的笑,“姐姐,咱們原路返回,好不好?”無瑕很想兇狠的看她兩眼,看的她毛骨悚然,奈何這會兒臉還發著熱呢,底氣不足,便低低的“嗯”了一聲。

    阿早粲然一笑,拉著無瑕飛快走了。

    七皇子望著無瑕窈窕的背影,心裡甜絲絲的。他無意間摸了摸自己的胸,臉又開始發熱。

    “她輕薄我。”七皇子眼神迷離,輕輕的、溫柔的說道。

    枝頭花正豔,冷風吹拂,風中帶著絲絲清香,令人心醉。

    知彰等人看到無瑕和阿早手牽手出現在面前,流下了眼淚。

    無瑕有些歉意,“知彰,知柔,快別哭了,我倆沒事,就是在裡頭迷路了。”阿早就更別提了,身為公主,她也有些不好意思,“這裡我經常來玩,居然也會迷路,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知彰、知柔漸漸收了眼淚。

    一行人從梅林中出來,會合了賢妃,一同到東宮看望常朝霞。無瑕采了滿滿一籃子雪白的梅花花瓣回來,交給當值的女官,“先將粳米煮成粥,再加入白梅花,煮沸即可。”女官答應著,把籃子拿了出去。

    賢妃牽著阿早的手,樂呵呵跟常朝霞問了好,“太子妃這氣象看著可是好多了,真替你高興。”

    常朝霞見賢妃笑的滿足,心中一動,“她無子無女,膝下只有一個領養過來的九公主,卻也能笑的這般開懷。”

    知足者常樂啊。

    賢妃知道太子妃病著,和阿早在東宮坐了坐,便告辭了。

    晚霞和無瑕看著常朝霞喝了小半碗梅花粥,方才起身告辭。

    “下回再見你的時候,你要再精神一點才行。”無瑕笑吟吟。

    “一定。”常朝霞溫柔答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9 02:02 PM

第91章 歡欣

    “哎,你還看呢?無瑕姐姐都走多遠了啊。”阿早和七皇子站在高高的宮牆上,一起眺望遠方。

    “我不是看她。”七皇子微微笑了笑。

    阿早嗤之以鼻,“誰信啊?哥哥,方才在梅林之中我可是偷窺了好久,你知道你看無瑕姐姐的樣子有多傻不?簡直目不忍睹。”

    阿早大搖其頭,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家哥哥,歎息不已。

    七皇子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笑聲低沉,“目不忍睹你還偷看?你個小壞蛋。”

    阿早不服氣的撅起嘴,“這會兒我成小壞蛋了啊?哥哥,你求我幫忙的時候,可是一口一個好妹妹,軟語央求。我就是心太軟了,不忍心見你傷心失望,才會跟著你胡鬧。”

    七皇子唇角含笑,安撫的說道:“阿早乖乖的,過兩天哥哥出宮體驗民情,帶著你一起。”阿早眼睛亮了,一迭聲問道:“真的麼真的麼?哥哥,咱們先說好了呀,我要去人多的地方,好玩的地方,哪人多往哪擠!”七皇子笑著點了點頭,“好,依你。”

    阿早喜笑顏開。

    她伸手點了點七皇子,衝他擠眼睛,“哥哥,你什麼時候向父皇開口啊?無瑕姐姐可是個大美人呢,你要先下手為強,莫讓別人搶走了!”

    七皇子臉上淺淺淡淡的笑意漸漸隱去了,“阿早,蘭大將軍率領北伐大軍把蒙古人驅逐到祁連山外,斬獲首級無數,俘虜北元王公貴族數百人、牛羊上萬頭,不日便將凱旋回京。”

    “常紹在有功將士的名單之中,位列第一。阿早,雖然蘭大將軍是主帥,常紹若沒有實打實的軍功,他也不會這樣上報。父皇生平恨貪汙,恨弄虛作假,蘭大將軍又不是不知道。也就是說,常紹已經成為北伐軍中的後起之秀。”

    阿早眨眨眼睛,“那又怎樣?”

    蘭大將軍和常紹北伐立功,即將回京,哥哥你便不能求娶無瑕姐姐了麼。

    七皇子笑了笑,溫和的告訴阿早,“滿朝勳貴之中,原本排在最前面的是平國公、開國公,如今是平國公、開國公、蘭大將軍三足鼎立。她是開國公的女兒,蘭大將軍的外甥女,年富力強的嫡親大哥如今又聲名雀起。阿早,世上再也沒有誰家的姑娘,比她的背景更強。”

    “那又怎樣?”阿早還是不解。

    七皇子有些無奈,“阿早,你是公主,不是無知無識的小女孩兒。你告訴哥哥,像她這樣的姑娘,哥哥若要求娶,父皇也好,太子也好,誰會相信我沒有野心?”

    同樣是常家女兒,太子妃和無瑕是不一樣的。太子妃並不是蘭夫人親生,開國公可能待太子妃和無瑕是一模一樣的,蘭大將軍卻絕對不會。至於常紹,他對待同母所出的親妹妹,和太子妃這異母妹妹,也不會相同。娶了無瑕的那個人,才是能得到常家、蘭家全力支持的人。

    若是無瑕嫁了尋常勳貴家的子弟,倒還罷了;若嫁了給七皇子,別人不說,太子能不多想麼?

    皇帝雖對於太子的溫和軟弱很不滿,可太子還是他的繼承人、帝國的儲君,他在諸皇子最為器重最為在意的,是太子,一直都是太子。

    阿早皺著眉頭想了會兒心事,勃然大怒,“哥哥,你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了無瑕姐姐背後的權勢才想要對她好的?快說老實話!”

    阿早氣的滿臉通紅。

    準確的說,是黑裡透紅。

    這高高的宮牆之上只有七皇子和阿早兄妹兩個,七皇子無語看了阿早一會兒,慢吞吞問道:“阿早,有什麼不一樣麼?”

    “當然不一樣了!”阿早氣呼呼,“要是你真心喜歡無瑕姐姐,我便幫你!要是你看上了無瑕姐姐身後的權勢,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眼淚在阿早眼眶中打轉,顯然她是氣的很了。

    七皇子輕輕歎了口氣,“傻阿早,若是有人喜歡哥哥,你會不會擔心她是看上了哥哥親王的身份?哥哥生下來便是皇子,就像你生下來便是公主一樣,就像她生下來便是開國公的女兒一樣。倘若咱們不是從小被養育在皇宮之中,不會是今天的氣度;倘若她不是開國公和蘭夫人的掌上明珠,也可能不是今天的模樣。阿早,你若要喜歡一個人,當然是喜歡她的全部,包括她的身份。”

    阿早被七皇子這番話繞迷糊了,眼珠轉了轉,也沒想明白。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她呀?”阿早頓足。

    “喜歡。”七皇子被逼不過,淺淺而笑,“她家便是再怎麼有權勢,哥哥也喜歡。”

    阿早瞪了七皇子許久,下氣的轉過身。

    她哥哥的話,她還是沒聽懂。

    “蘭大將軍要回京了,我逗八哥去!”阿早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想不通的事她便不想了,轉而關心起八皇子,“他呀,知道岳父要回來了,一準兒樂得顛兒顛兒的!”

    七皇子和八皇子年紀相差不大,打小便性情相投,阿早便也和八皇子要好,和其餘的哥哥們不同。想到能打趣八哥,阿早眉飛色舞,得意洋洋。

    “你八哥見了你,定然有事相求。”七皇子輕飄飄說道:“他和蘭家姑娘有日子沒見了吧?阿早,你有差使了。”

    八皇子若想悄悄送個好玩有趣的小東西給圓圓,或是有什麼值得一看的要讓圓圓看,都要托阿早從中牽線。譬如說,皇帝賞了八皇子一個柴窯小水盂,色鮮碧,質瑩薄,人間罕有。八皇子有了好東西就想送給圓圓,可這東西是御賜的,又非常珍貴罕見,圓圓哪裡肯要?要雖不肯要,看卻是極願意看上一眼的,八皇子便把小水盂送到昭華宮,阿早自會邀了圓圓過去,一飽眼福。

    “阿早是個寶,古道熱腸。”八皇子承蒙阿早幫忙多次,很是感激。

    在這深宮之中,有一個可以隨時為你幫忙卻不需你提防戒備的妹妹,真是太好太幸運了。

    阿早要往下走,可她心裡還惦記著哥哥和無瑕姐姐,臨走之前蠻橫看著七皇子,不死心的問道:“哥哥,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七皇子低沉的笑了,“是真心的。阿早,不拘她是什麼人,什麼身份,不拘她家中有沒有權勢,哥哥都喜歡。”

    “這樣才對。”阿早滿意的點點頭,興高采烈走了。

    七皇子不由的搖頭。她明明就是開國公府的小鳳凰,她明明就是那麼個身份,她就是她啊,阿早你非要逼著哥哥這麼說才行……小姑娘的想法真是奇怪。

    蘭大將軍率領北伐大軍回朝,受到朝野上下隆重歡迎。皇帝看著被拓寬的天朝版圖,大喜,廷議過後,朝臣一致同意封蘭大將軍為公爵,世襲罔替。皇帝親自挑選了“鄭”這個封號,從此以後,蘭大將軍就是鄭國公了。

    跟著蘭大將軍出征的將士,按著功勞各有封賞。常紹曾數次帶領部下進入草原深處襲擊蒙古騎兵,升為驃騎將軍。驃騎將軍屬正二品,以常紹這個年紀來說,已是非常難得。

    無瑕打小便和舅舅親,蘭大將軍回京的當天她便和圓圓、大寶三寶四寶一齊到郊外迎接。蘭大將軍依舊是位偉岸男子,臉上卻有了風霜之色,神情舉止也和從前不同,久居上位者,自有其威嚴。見到兒女,見到無瑕,威風凜凜的蘭大將軍成了慈愛長輩,拍拍大寶,抱抱兩個小兒子,瞅瞅圓圓和無瑕,樂開了花,“嬌嬌和小寶都長成大姑娘了,越長越好看!”

    常紹跟在他身後走來,笑容燦爛,“弟弟妹妹們全來迎接我們甥舅二人麼?榮幸之至,榮幸之至。”無瑕和圓圓本就眼中含淚,見到常紹,都流下晶瑩的淚水。

    大寶和三寶、四寶見到表哥,也是興奮激動。

    沒來的及多說話,蘭大將軍和常紹便和前來郊迎的官員們進了城。接下來蘭大將軍要獻俘、面聖、領慶功宴等,忙了個不亦樂乎。

    “舅舅,要謙虛,一定要謙虛。”常紹跟在他身邊,小聲耳語,蘭大將軍大笑,伸手拍拍常紹,“大郎,舅舅省得。”

    舅舅功勞又大,爵位又高,虛懷若谷還會遭人中傷呢,若是跋扈起來,那還得了?姐姐、姐夫交代過一百遍,大郎你又來跟舅舅嘮叼,唉,舅舅有那麼不懂事麼?

    常紹深夜方才回到開國公府。蘭夫人和陸先生一直等著他,見到久別的兒子,蘭夫人落下眼淚,“大郎,你總算回來了!”

    常紹跪在母親面前,淚流滿面,“娘,孩兒不孝。”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站在一旁的陸先生眼圈也紅了。

    常紹安慰過母親,和妻子一起回房看過熟睡中的小謙和安安,柔情滿懷。

    蘭大將軍和孔夫人搬到鄭國公府的那天,開國公府全家到賀。

    開國公哈哈大笑,“阿弟厲害,姐夫被你比下去了!”蘭夫人示威般的看了開國公一眼,臉上有著孩子般的得意,“當然了,阿弟可是我們蘭家的好男兒!”

    蘭大將軍一向尊敬姐夫,含笑說道:“若不是姐夫一再推舉……”

    開國公可是在皇帝面前誇過不止三回五回,說他的內弟是如何英勇,是難得一見的將帥之才。

    蘭夫人撇撇嘴,開國公忙道:“夫人說的極是。”衝蘭大將軍使了個眼色,分明是在告訴他,“莫和你姐姐打別。”蘭大將軍會意,忙做出幅傲慢模樣,“姐姐,咱們蘭家人厲害!”

    “就是。”蘭夫人連連點頭。

    無瑕和圓圓等人在旁看著,哄堂大笑。

    兩家人都是歡欣不已。

    常家人和蘭家人歡聚一堂,常紹一家頗為引人注目。常紹英俊,陸先生美麗,他倆帶著小謙和安安這一對粉雕玉琢般的孩子,是很完美的一家人。

    “有孫子真好。”蘭大將軍看著小謙和安安眼熱,“有孫女也好!”

    蘭大將軍當晚便和孔夫人商量起大寶的親事,“夫人,咱家大寶年紀不小,他的親事,你怎麼想?”孔夫人溫柔的笑,“我別的都不知道,就知道大寶動不動便要去看望姑母。”

    蘭大將軍一臉驚喜,“夫人你的意思是……?”孔夫人抿嘴笑,“這臭小子,我明著暗著的問過他多少回,他都嘴硬不肯承認。你親口問問兒子吧,若問准了,咱們便央求姐姐去。”

    無瑕的品格兒孔夫人是清楚的,若能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再好沒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9 02:05 PM

第92章 討她歡心

    蘭大將軍興奮不已,“嬌嬌可是個好孩子!夫人,這普天之下的姑娘……”孔夫人沒等他說完,默契的接了口,“除了咱家小寶,便是嬌嬌了。”

    夫妻二人相視而笑。

    對於他們來講,世上最可愛的姑娘便是圓圓和嬌嬌了,沒有第三個。

    “若是大寶能娶了嬌嬌為妻,這可真是人生快事。”夫妻二人均作此想。

    “大寶呢?”蘭大將軍坐不住了,急著找大寶。

    孔夫人抿嘴笑,“瞧瞧你這記性,他今晚當值,才和咱們告辭了啊。”

    大寶屬近軍,有時白天當值,有時晚上當值,沒有一定。本來蘭大將軍才回京城不久,他就算請個假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一向謙遜守禮,並不願為家裡的事耽誤公務。

    蘭大將軍摩拳擦掌,“夫人,我恨不得當下便飛奔進宮,抓住大寶問個清楚明白。”

    “日子樹葉似的多著呢,急什麼?”孔夫人笑話他。

    蘭大將軍哈哈大笑,“急著抱孫子啊。”孔夫人聽的也是動心,“是啊,抱孫子。我看著小謙和安安眼讒的眼,巴不得大寶今年便成親,明年便讓咱們抱孫子!”蘭大將軍連連點頭,“對對對,我也是一樣。”越說越高興。

    高興了半天,孔夫人才想起來,“嬌嬌還小呢。便是姐姐、姐夫真答應了咱們,今年也完不了婚啊。”蘭大將軍不好意思,“大寶的事你在信裡告訴過我了,我明明知道大寶是怎麼拒絕尚主的。唉,咱們也是心急了。”

    恭妃所出的四公主選駙馬時,曾有意於大寶,大寶當時的推辭便是“十八歲之前不可議親”。都不能議親了,當然更不能娶親,蘭大將軍和孔夫人方才的美夢算是落了空,什麼今年成親、明年生子,純屬不可能。

    雖然如此,這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眼角含笑,顯見得心情愉悅之極。

    大寶和嬌嬌,這是多好的一對啊。

    孔夫人說起七皇子定親的不順利,笑道:“七殿下和咱家大寶一個命,也要耐心等著。”蘭大將軍不厚道的樂了樂,“如此甚好。他不納妃,八皇子便得多等幾年。”

    八皇子和圓圓打小便認識,兩個孩子一直要好,蘭大將軍自然是知道的。他心裡也贊成這門親事,可是哪個做父親的不盼著多留寶貝女兒幾年呢?聽到七皇子的倒楣事,大喜。

    蘭大將軍很是感慨,“一眨眼的功夫,大寶和小寶都長大了,三寶和四寶也已經是個小大人。夫人,我看到咱們這四個孩子,喜歡的不行,都不想再去領兵打仗了。”

    他和年輕時候的開國公一樣,出身鄉野,卻有著遠大抱負,一門心思想著建功立業。這時功成歸來,看到心愛的兒子和女兒,卻萌生了退意。

    孔夫人自是贊同,“不再領兵打仗麼?甚好。”

    蘭大將軍摸摸下巴,“夫人,從前世人提起我,就是‘開國公的內弟’;如今再提起我,便是‘蘭大將軍’‘鄭國公’,到了這個地步,我覺得可以功成身退了。”

    “這便是你的志向麼?”孔夫人不由的好笑。

    不再被稱為開國公的內弟,你便心滿意足了?

    “我這平民百姓家出身之人,本來也沒有什麼大志向。”蘭大將軍慢條斯理說道:“有名有姓,受人敬仰,便不愧祖先;掙下一份家業,便算對得起妻兒;再有便是……”

    孔夫人見他沉吟不語,不禁好奇的問了一句,“再有什麼?”

    蘭大將軍笑咪咪,“再有就是履行諾言。當初我可是答應過姐姐,再給蘭家生三寶四寶、五寶六寶。夫人,如今三寶四寶都六歲多了,五寶六寶還沒影兒呢。”

    孔夫人紅著臉啐了他一口,“瞧瞧這一本正經的模樣,以為你要說什麼呢,敢情是說這個!”

    蘭大將軍哈哈大笑。

    次日開始,蘭家便源源不斷有人上門道賀。他新得了爵位,又搬了新的底邸,親朋故舊、軍中袍澤,哪個不來恭賀?有客上門,蘭大將軍和孔夫人自然要客客氣氣招待,忙了個不亦樂乎。

    圓圓跟在孔夫人身邊,身姿亭亭,容顏如花,逢人便笑,非常討人喜歡。

    “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上門的夫人太太們無一例外,笑容滿面的誇獎圓圓。

    她們說的倒不是客氣話。蘭大將軍才得了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前途無量,圓圓是蘭大將軍唯一的女兒,能沒福氣麼?

    圓圓得了不少誇讚,也得了不少見面禮。

    大寶當值之後回到家,已是日暮時分,孔夫人笑咪咪的叫過他,“大寶你豔福不淺呢。光今兒個一天,明著暗著替你提親的便有好幾起,快過來,娘一一告訴你。”圓圓嘻嘻笑,“不光娘可以告訴你,我也可以!哥哥,今兒個來咱家做客的小姑娘很不少呢,有的娟秀,有的矜持,還有的才華橫溢!哥哥你若賄賂討好我,我便全部講給你聽。”

    孔夫人和圓圓一通打趣,大寶但笑不語。

    蘭大將軍背著手進來了,慢吞吞問道:“哪家的小姑娘啊?”

    活潑可愛的三寶、四寶跟在父親身邊,學著父親的樣子背著小手,面色殷勤,語氣和父親一模一樣,“哪家的小姑娘啊?”

    他倆眼睛滴溜溜亂轉,那淘氣無賴的小模樣,讓人看了就忍俊不禁。

    孔夫人和圓圓幸災樂禍的看向大寶,“方才只有我們娘兒倆,這會兒可好,聚齊了。”

    瞧瞧,父親來了,三寶和四寶這一對小搗蛋也來了,這下子可熱鬧嘍。

    大寶原本還鎮靜的站著,等到蘭大將軍和三寶四寶一進來,父母、弟妹五雙眼睛一起看向他,還真有些招架不住,“昨晚一夜沒睡,累了,我補個覺去。”想逃。

    他還沒邁腿呢,三寶和四寶已敏捷的跳到他面前,一臉氣憤,“我們沒進來的時候,你笑容可掬;我們才一進來,你便累了要補覺。大哥,你是見了我們便犯困麼?我們是讓你看了便想睡覺的人麼,這般無趣?”兩人一邊一個拉住大寶,跟他不依。饒是大寶少年老成,素日都很鎮靜,也被兩個弟弟鬧的沒了法子。

    “這兩個不講理的小無賴!”蘭大將軍、孔夫人、圓圓,都是捧腹。

    “哪家的小姑娘啊?”三寶和四寶這對雙胎兄弟心有靈犀,仰頭看著大寶,模訪著父親方才的聲調,拖長了聲音問道。

    “爹爹不是問我的。”大寶微笑,“爹爹進來之前,是小寶在說話。好弟弟,那句話是問小寶的……”

    “才不是!”雙胞胎異口同聲,“明明是問大哥的!”

    亮晶晶的四隻眼睛盯緊了大寶,眼神中滿是警惕,分明是等著大寶一旦否認,便立即反駁、拆穿。

    大寶拿兩個弟弟沒法子,求救般的看了蘭大將軍,“爹爹,孩兒有話跟您說……”蘭大將軍本是裝模作樣站著的,聽了大寶的話,換了張笑臉,“成啊,晚上到爹爹書房來。”

    蘭大將軍衝三寶四寶招招手,兩個小男孩兒馬上放開大寶的胳膊,飛快的跑到父親身邊。

    “三寶,四寶,你們……”大寶看著這樣的弟弟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過晚飯,大寶便跟著父親去了書房。

    “爹爹,過兩年再說吧。姑丈……姑丈最疼表妹,不會這麼早便替她定親的。”大寶說起心事,神情有些慌亂,說話也不像平時似的利索,吞吞吐吐,欲語還休。

    “你小子果然是惦記上嬌嬌了!”蘭大將軍重重拍了他兩下,大笑,“你娘沒看錯!她早就懷疑你了,知道麼?”

    大寶不好意思的笑著,“當然知道啊。”

    蘭大將軍故意板起臉,“爹爹出門在外,你娘一個人在家裡帶著你和弟弟妹妹,何等的不容易!大寶,你怎麼能故意瞞著她,害她擔心?”

    蘭大將軍忿忿看著大寶,一幅要替孔夫人主持公道的模樣。

    大寶伸手拽拽他的衣襟,低聲央求,“爹爹,您小點兒聲,莫被人聽到了。被人知道了多不好啊……表妹若是知道了,許是便不見我了……”

    蘭大將軍愕然,“嬌嬌為什麼不見你?知道你的心事,便不見你,這是什麼道理。”

    大寶捏了父親一下,“您想啊,我和表妹從小……表妹一直拿我當哥哥的啊。她一直拿我當哥哥,若是知道我對她存了愛慕之心,有意娶她為妻,她惱了可怎麼辦。”

    蘭大將軍愣了愣,撓頭,“大寶你真細心。你說的這些,爹和娘都沒有想到。大寶啊,依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大寶紅了臉,“橫豎表妹年紀還小,姑丈不會捨得早早的便為她定親,這事不急。爹爹,我時常去拜見姑母,多見表妹,討她歡心。”

    大寶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便越來越小,說到“討她歡心”這四個字,已是聲細如蚊,幾不可聞。偏偏他父親蘭大將軍耳朵好,聽了個一清二楚。

    把蘭大將軍樂的,“成啊,就這麼說定了!”

    大寶你去討好嬌嬌吧,去吧。嬌嬌這麼好的姑娘,值得你這般對她。

    蘭大將軍也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了,定力自然是有的。可是遇著寶貝兒子的事,他也不復鎮定。找了個機會,他便親自去了開國公府,和蘭夫人一五一十說了。蘭夫人笑成了一朵花,“阿弟,你和弟妹都覺著這兩個孩子般配麼,姐姐也是這麼想!姐姐呀,早就有這個心思了!”

    天底下還會有哪戶人家像阿弟這般令人放心啊?沒有了。

    蘭大將軍樂了,“姐姐,咱們英雄所見略同!”

    蘭夫人笑著笑著,撇撇嘴,“阿弟,嬌嬌是個好孩子,大寶也是個好孩子,他倆般配,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你姐夫啊,硬是不承認!”

    想起開國公拿椅罩往頭上蒙的賭氣模樣,蘭夫人嘴角含笑。

    “當爹的都這樣。”蘭大將軍忙寬慰姐姐,“不瞞您說,若是我能自自在在的給小寶挑婆家,我也得像姐夫似的,挑三揀四,看誰都不順眼!”

    “那倒是。”蘭夫人被弟弟安慰過後,覺得開國公這樣,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大寶是親侄子,蘭夫人便待他與眾不同。開國公卻不一樣了,他只是姑丈,再疼內侄,也遠遠比不上親生女兒。

    “姐姐,您知道就行了,先別和姐夫說,嬌嬌那兒,更別提。”蘭大將軍交待。

    “嬌嬌自是不能提的。”蘭夫人笑,“你姐夫麼,卻是但說無妨。阿弟,我和他之間,沒什麼不能說的話。”

    “甚好。”蘭大將軍怔了怔,點頭說道。

    姐夫和姐姐也曾經……如今兩個人好的像一個人似的,真好。

    姐姐,我放心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9 02:10 PM

第93章 如斯深情

    “姐姐,往後大寶來了,想方設法討嬌嬌歡心,您就當沒看見。”蘭大將軍笑著央求,“嬌嬌一直拿大寶當哥哥,大寶怕嬌嬌萬一知道了,惱了,不肯再見他。”

    “知道,知道。”蘭夫人一迭聲的答應,“潛移默化最好,和風細雨,潤物細無聲!”

    蘭大將軍有些詫異的看著姐姐,開玩笑般的說道:“姐姐,您有學問啊。您一口氣說了三個詞,很有些文雅。”

    蘭家姐弟和開國公一樣出身鄉野,小時候並沒讀書認字。蘭夫人能說出這些文縐縐的詞,還真是讓人有些意外。不過,蘭大將軍吃驚的睜大了眼睛,表情誇張,分明是在哄姐姐開心。

    “不文雅不行,有大郎和嬌嬌呢。”蘭夫人樂了樂,“大郎小時候學認字的時候,姐姐便和他一起學了,粗通文墨。等到嬌嬌開始讀書,這孩子白天上學,晚上便要來考我,我更是不學不行。再往後啊,我娶了個有學問的兒媳婦,整天耳濡目染的,就更雅了。”

    大郎,嬌嬌,阿適,都是蘭夫人疼愛的孩子。

    蘭大將軍笑,“跟兒媳婦也這麼親,真有福氣。姐姐,大寶娘昨兒個還跟我提起過呢,瞧著您和阿適這對婆媳便眼氣的很,往後也想娶個這般貼心的兒媳婦。”

    “姐姐知道了。”蘭夫人樂呵呵,“阿弟,這件事別的都不看,只看大寶和嬌嬌的心意。若兩個孩子都有心,不光咱姐弟倆樂見其成,你姐夫也一準兒不會反對。他呀,疼嬌嬌疼到骨子裡了,根本捨不得讓嬌嬌傷心失望。”

    “跟我一樣啊。”蘭大將軍哈哈笑。

    若是圓圓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他也是不忍心拒絕的。嬌生慣養的女孩兒,天真可愛的女孩兒,父母的掌上明珠啊。

    大寶和無瑕的婚事能不能成,只看無瑕的心意。無瑕自小便受父母、兄嫂寵愛,她若真心喜歡誰,誰便是她未來的夫婿。開國公夫婦也好,常紹和陸先生也好,都是依著她的。

    若說有什麼讓人頭疼的,便是無瑕年紀還小,又天真爛漫,對男女之情仿佛無知無識,不知道哪年哪月大寶才能令她動心。

    “讓兩個孩子常常一起見面、遊玩,慢慢的便好了。”蘭夫人和蘭大將軍均作此想,“年貌相當的表兄妹,性情相投,對脾氣,還愁不會日久生情?”

    蘭大將軍陪姐姐說了會兒家常,心情愉快的告辭了。

    開國公回來,蘭夫人喜滋滋的跟他說了,“……我沒看錯吧?大寶真對嬌嬌有意!阿弟和弟妹也歡喜的很呢,這不,阿弟連等兩天都不願意,今兒個特地跟我說這件事來了。阿橫,咱們嬌嬌多招人待見呀。”

    開國公黑了臉,“平時我瞧著大寶還成,誰知是個藏奸的。他常往咱家來,表面上是來孝敬姑丈姑母,實則是在覬覦咱們的嬌嬌!”

    蘭夫人有些發悶,“你不喜歡大寶麼?”

    開國公打了個哈哈,“有人會喜歡小偷麼?”

    他想偷我的寶貝女兒,我還要喜歡他?!

    “什麼小偷啊,說的這般難聽。”蘭夫人不樂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孩子長大了就會知慕少艾,天經地義的事,沒什麼不應該的。阿橫,疼愛嬌嬌的心我和你一樣,可是,嬌嬌是姑娘家,總要嫁人的啊。”

    “那可未必。”開國公很少見的和蘭夫人唱起反調,“也不是所有的姑娘家都要嫁人,招贅也是可以的。”

    “誰家好男兒肯招贅,誰家肯?”蘭夫人嗤之以鼻,“招贅的男人總是被人看不起。夫婿若被人看不起,嬌嬌能開心了?阿橫你莫跟我瞎賭氣。”

    開國公被說的啞口無言。

    雖然他說不過蘭夫人,可是顯然並不服氣,黑著個臉,好像誰欠著他五百大錢似的。

    蘭夫人面有得色,“沒理了吧?你倒是說話呀。”

    開國公氣哼哼的走到桌案前坐下,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蘭夫人再要說什麼,他索性從桌上拿了一張雪白的宣紙,順手貼到臉上,把他那張大臉遮蓋了個嚴嚴實實。本來宣紙蓋到臉上是會掉下來的,可是他巧妙的用了鼻息,蘭夫人滿眼稀奇的看過去,只見他微微仰頭,看樣子很是專注,宣紙牢牢的貼在他臉上,只有鼻子前面的那一點因為鼻息而微微顫動。

    “又來這一手。”蘭夫人好笑的推推他,“小時候咱倆坐在池塘邊說話,說著說著不知為了什麼吵起來了。你說不過我,便采了片荷葉蒙在臉上,跟我賭氣。阿橫,你如今可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這樣。”

    開國公不只鼻子前面的宣紙在顫動,嘴角的那片也抖起來了。

    “你也知道自己好笑啊?”蘭夫人粲然。

    蘭夫人用力推了推開國公,開國公憋不住,取下蒙面的宣紙,哈哈大笑。

    兩人才拌了個嘴,便即重歸於好。

    “咱們嬌嬌是最寶貝的,反正不管怎麼著,讓嬌嬌開心就對了。嬌嬌若喜歡大寶,你忍心拆散你們?不會吧。”蘭夫人笑吟吟。

    “不會。”開國公搖頭,“嬌嬌喜歡誰,便是誰。”

    “這不結了?”蘭夫人放下心事,“嬌嬌還懵懂著呢,咱們冷眼旁觀便是。若她喜歡表哥,咱們便玉成一樁美事。若她不喜歡表哥,莫說你了,便是我也捨不得勉強她的。”

    “夫人說的有道理。”開國公點頭。

    兩人當下便商量好了,大寶和嬌嬌還像從前似的常來常往,做父母的只當什麼也不知道,暗中察看嬌嬌的言行舉止便是。大寶和嬌嬌往後怎樣,全看嬌嬌。

    開國公和蘭夫人說笑片刻,想起一件事,“夫人,老胡今兒個專程找了我一趟,卻沒說什麼正經事,就是把他家小子誇了個天花亂墜。”

    鎮遠侯胡兵和開國公相識多年,很願意和開國公做個親家。

    “你看看胡家小子,我和阿適一起,冷眼看看吳夫人。”蘭夫人沉吟道:“我和她見過幾回面,覺得她這個人有些精明。不過,精明些倒沒什麼,只要不刻薄便好。”

    開國公忙道:“夫人費心再看看吧。小晚的性子有些綿軟,若是遇著厲害婆婆,只怕她日子難過。”

    開國公這大大咧咧的人本來是不知道挑女婿先要挑選婆婆的,可他不是為晚霞留意過宋國公府的五郎麼?後來宋國公夫人對付彭燕的手段傳開之後,他嚇了一身冷汗:小晚若是遇到這樣心機深重的婆婆,只怕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宋國公夫人這樣的人,實在可怕。一口氣她能足足忍上十六年不說,親手養大的孩子,她捨得無情毀掉!十六年啊,便是小貓小狗,也該有些情份了。

    開國公再為晚霞挑女婿,便很注意打聽那家的主婦人品如何了。也不是說不能厲害。有些當家主母要管理眾多僕婦,調度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厲害些也是應該的,可是心腸不能狠毒。若主婦是個心狠手辣的,開國公無論如何不願許嫁晚霞。把晚霞嫁到那樣的人家,開國公有種送羊入虎口的感覺。

    商量了一回家務事,蘭夫人笑吟吟道:“往後大寶若是想陪嬌嬌到園中遊玩什麼的,我可就答應了啊。你不許因為這個和我置氣。”開國公擠出個笑臉,比哭還難看,“夫人,讓嬌嬌多帶侍女婆子……”

    “這還用你說。”蘭夫人白了他一眼。

    ──

    八皇子殷勤的往昭華宮送了幾盒精緻點心,“阿早,都是你愛吃的。有楊柳巷的千層如意餅,還有老馬記的豆沙桂花夾心米糕,阿早,嘗嘗。”

    阿早捧過點心盒子,樂了樂,“八哥,你又想見蘭家姐姐了,對不對?”

    八皇子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的低了頭,“我快該出宮開府了。工部給了幾個地方讓我挑選,我想……我想讓她看看,看她喜歡哪裡。”

    阿早掂起塊米糕吃著,笑的開心,“京城的王府你又住不長,頂多一兩年的功夫罷了。你還不如跟她商量商量你在藩地的王府要怎麼建呢,那才是你們長住的地方。”

    皇子納妃之後,或是匆匆數月,或是一年兩年,也就該起程就藩了。京城的王府,真住不了多久。

    “哪怕一兩個月呢,也要她住得舒服才行啊。”八皇子聲音小小的,弱弱的,可是阿早聽的很清楚,“她打小便是在親人身邊嬌生慣養的,往後我們……我們在一起了,她乍一換個生地方,不知道能不能適應?若是她親自挑選的府邸,許是會好上不少。阿早,我想讓她舒心快樂,住的不趁心可不行……”

    阿早一張臉全皺起來了,歎道:“如斯深情,何等的令人感動!”

    迎著八皇子期盼的目光,阿早粲然一笑,“八哥放心,我一有機會便會請她進宮。到時候八哥若有空閒,便請到昭華宮坐坐,如何?”

    “有空閒,一準兒有空閒。”八皇子連連點頭。

    這傻呼呼的八哥!阿早笑咪咪吃著米糕,一臉淘氣。

    八皇子紅著臉再三道謝,方才告辭離去。

    阿早嘻嘻一笑,抱著米糕找她七哥去了,“看看人家,都在挑選王府了。哥哥,你還坐得住麼?”一邊津津有味的咀嚼,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七皇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9 02:11 PM

第94章 大吉

    臨窗大炕上鋪著白狐皮坐褥,七皇子身穿淡雅的銀底團紋織錦緞長袍,倚在炕上,閑閑翻著本新出的遊記。陽光透過窗棱灑到他身上、臉上,整個人更顯得空靈澄澈,秀異不凡。

    他淺淺淡淡的笑了笑,面色皎然,如珠如玉,“阿早吃的是米糕麼?哥哥也想吃,煩勞遞過來一個。”

    阿早大力搖頭,“我吃的是米糕,很美味,但是不給你吃。”

    “小氣孩子。”七皇子不由的一笑,“真是孩子脾氣,一塊米糕而已,也捨不得給哥哥。”

    “我不是小氣,我是愛惜你。”阿早俐落的蹦到炕上坐好了,一邊吃,一邊認認真真的告訴七皇子,“你這麼個樣子,很唬人,知道不?好像天上的神仙似的,不食人間煙火。我拿米糕給你,你一吃……”

    七皇子一隻手依舊拿著書,一隻手自然而然的伸到阿早手中的盒子裡揀了塊米糕,不緊不慢的吃起來。

    阿早連吃東西都忘了,出神的看著他。

    尋常人就算生的標緻美貌,吃東西的時候樣子也是不大順眼的,七皇子卻不是,他就算吃東西,也是優雅細緻,樣子好看的很。

    阿早坐著看了看,趴到他面前看了看,瞪大眼睛想了會兒心事,然後跳下炕,跑到屋角的紫檀木雕如意花紋架子落地玻璃鏡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鏡中的自己。

    “說我和你是同母所生,誰信啊?”阿早撇撇嘴,“咱倆的相貌,分明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七皇子放下書,下了炕,徐徐走到阿早身邊,“神似形不似而已,阿早,其實咱倆很像的。明眼人一眼看過去,便知咱們是親兄妹。”

    “你好看,我不好看。”阿早認真看了看鏡子裡清晰映出來的兩個人,中肯的評價。

    七皇子心疼的把妹妹抱在懷裡,“誰說阿早不好看了?哥哥瞧著便漂亮的很。”阿早順手從他懷中取出塊雪白的錦帕擦擦嘴,嘻嘻一笑,“明明是醜,非要說漂亮,騙人騙己,很有趣麼?”把錦帕又塞了回去。

    她長的醜,笑起來也並不好看。可是她眉宇間那發自內心的快樂,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自有其動人之處。

    阿早推開哥哥,在落地鏡前大模大樣的叉著腰,“我是公主呢,美又如何,醜又怎樣?若是有人敢嫌本公主醜陋……”

    她皺起眉頭,思索起這個難題。若是有人嫌我醜,我要怎樣呢?

    七皇子含笑看著她,桃花眼中滿是溫柔深情。眼前這女孩兒是他妹妹,是和他同一母妃的親妹妹,他在這皇宮之中最親近最疼愛的人。

    阿早眼珠轉了幾轉,淘氣的笑了,“若有人敢嫌本公主醜陋,哼,我便不理他,不和他玩!”

    覺得自己這主意很好很有趣,阿早快活的挑起眉毛,洋洋得意。

    “心地純良的小阿早。”七皇子柔聲誇獎,心中感動極了。

    “那當然。”阿早沾沾自喜。

    七皇子悵然,“哥哥若能把這幅相貌換給你,便好了。男人的相貌不重要。一個男人最要緊是有實力,至於長什麼樣子,有何相干?”

    男人若有權勢地位,就算相貌和咱們的父皇一樣,也是半分妨礙沒有的。這後宮之中多少年輕美貌的妃嬪,要費盡心思討他的歡心、女子卻不一樣了,貴為公主,也只能有一個駙馬,若是駙馬不愛她,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阿早瞪起眼睛,“哥哥,這可不行!什麼叫男人的相貌不重要啊,我和無瑕姐姐閒聊過,她可是很喜歡美人的!若是男子相貌不美,根本不在常家擇婿範圍之內!哥哥,你若把相貌換給我,無瑕姐姐肯定不會喜歡你,那豈不是慘了?不成不成。”

    她急的差點跳起來。

    七皇子心裡暖暖的,又有些酸酸的,含笑拉過她,柔聲道:“阿早,你要約蘭家姑娘到昭華宮去,對不對?你索性多請一個人吧,好不好?”阿早得意的笑,“請無瑕姐姐,對不對?成啊,哥哥,我請她和蘭姐姐一起,她一準兒會欣然赴約。”

    兄妹二人笑著擊了掌。

    宮女急急的進來稟報,“七殿下,乾清宮的高內侍來了。”高內侍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他過來找七皇子,十有八九是和皇帝有關,宮女哪敢怠慢。

    “有請。”七皇子和阿早都斂起笑容。

    高內侍笑容可掬的進來,“拜見七殿下,拜見九公主,七殿下,皇爺在禦書房呢,宣您過去問話。”七皇子微笑,“如此,煩勞內侍帶路。”和阿早告別,跟著高內侍去了禦書房。

    才到禦書房門口,“嘭”的一聲巨響,仿佛裡邊有人在摔什麼重物。高內侍嘴角抽了抽,面上現出恐懼之色。七皇子面色不變,不疾不徐的走了進去。才進門,一道烏水迎面潑來,七皇子身形一轉,敏捷的避了開去。

    身姿十分優美。

    “阿慕,你身手不錯!”皇帝靠在椅背上,氣哼哼的說道。

    他在一張圈椅上坐著,地上有被砸壞的硯臺、鎮紙、筆洗等,一片狼藉。十幾名內侍、宮女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嚇的身子發抖。

    七皇子淺淺一笑,“從小阿慕是怎生被您荼毒的?不管文學還是武功,哪門功課稍微差上那麼一點點,您不是打便是罵,要麼便是重重責罰。有您這樣的父皇,阿慕身手怎敢不好?”

    皇帝氣的拍桌子,“不是打便是罵,要麼便是重重責罰?阿慕,父皇在你心目中便是這樣的麼?”

    他神情兇狠,語氣也很嚴厲,看樣子是動了真氣。莫說那些跪在地上的宮女、內侍了,便是跟在他身邊不少年的高內侍,也是心中叫苦,惶恐不安。高內侍暗暗埋怨,“七殿下您跟皇爺說話倒是軟和些啊,他脾氣越來越不好了,宮中誰不知道,您偏要跟他拗著,這是要自找苦吃麼?您自找苦吃可不要緊,我們這些人全跟著吃掛落,好不可憐。”

    七皇子緩步走到皇帝身邊,淺淺一笑,“父皇恕罪。阿慕本應該拜見您的,可是地上這麼髒這麼亂……”皇帝直視七皇子,眼神淩厲,聲音更是冷幽幽的,“地上髒亂,便不必拜見父皇了?”

    高內侍差點哭出來。

    七皇子張開手臂,慢悠悠的轉了個圈,“父皇您看,阿慕處於您的怒火之下,身上的衣袍還是原樣,並沒被弄髒。可若是下拜行禮,卻沒辦法,衣袍定會變得面目全非,也就廢了。阿慕身上穿的是織錦緞衣裳,很貴重,若廢了這件衣裳,實是暴殄天物。父皇您是最愛惜民力的明君,哪會容許阿慕這般奢侈浪費?阿慕這是為了成全父皇的心願啊。”

    慢條斯理的一番話說下來,居然把自己吹的很崇高。

    皇帝神色冷厲,“這麼說,你把衣裳看的把對父皇的禮數更重要,還是有理的了?阿慕,你口才不錯。”

    “父皇,您在阿慕心裡。”七皇子以手抵胸,誠摯說道。

    他的手像白玉雕成的一般,纖長細膩,靈動優美,那樣的一雙手按在胸口,信誓旦旦的樣子,極為感人。

    皇帝陰沉沉的看了他片刻,揮揮手,命令內侍清理地面。內侍宮女們如獲大赦,趕忙輕手輕腳把地上的物品收了下去,又打水過來,把地面清洗乾淨。

    “全都下去。”皇帝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透著幾分陰森。

    內侍宮女們磕了頭,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七皇子走到書案旁,在硯臺中加了水,磨起墨。他的動作緩慢而舒展,讓人看了之後,心緒會漸漸寧靜。

    皇帝怒目生了會兒氣,靠在椅背上,疲憊的閉上眼睛,“莫再磨墨了,來替父皇揉揉頭。阿慕,父皇頭快要炸開了。”七皇子低聲應道:“是,父皇。”走到皇帝身後,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不輕不重的揉著。

    “豎子可惡。”皇帝閉著眼,喃喃罵了一句。

    七皇子低頭看著皇帝蒼老疲倦的面容,眼神中是無窮無盡的憐憫。開國皇帝不好做,辛辛苦苦拼著性命打下了江山,還要想方設法守住才行,古往今來多少國家是才建立了幾年、十幾年便氣數已盡,再一次改朝換代的?朝中的武將也好,文官也好,各有各的算盤,各有各的心思,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止過。“不知是哪個人,哪件事,讓他如此憂慮?”七皇子暗暗歎氣。

    如今的勳貴大多出身平民,查德富貴之後,很多人驕橫不法。皇帝屢屢申斥,也不肯悔改。這些人家大多是有丹書鐵券的,可以免死,可能正因為有了免死券,所以才一個個沒了顧忌,肆意作惡。

    文官們也不省心。拉幫結派,玩弄權術,野心越來越大。

    “什麼今明兩年不宜定親,你是留在京中不想走吧?”皇帝眼睛也不睜,冷不丁的問道。

    “不想走。”七皇子手下依舊是不緊不慢的,“父皇,我想過兩年再納妃,納妃之後在京中再賴兩年。到時候阿早該選駙馬了,替她選個可靠的駙馬,我便可以無牽無掛的就藩了。”

    “無牽無掛啊。”皇帝冷笑。

    “是。”七皇子很不怕死的答應了一聲。

    皇帝挑眉,暴怒,七皇子輕聲說道:“‘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父皇,自古至今都是這樣的。”

    皇帝哼了一聲,面色漸漸緩和下來。

    大概是頭沒那麼疼了,皇帝語氣中也便有了暖意,不再像方才似的冰冷淩厲,“提議遷都的大臣不少,朕覺得倒也有幾番道理。洛陽,開封,長安,各有所長。”

    如今的帝都金陵歷來是漢人偏安一隅時才會選擇的都城。譬如說,西晉時都城是在洛陽的,南渡之後才定都建康,也就是如今的金陵。金陵,一直是漢人抵擋不住北方胡人入侵時的休養生息之地。若是放眼全帝國,金陵並不是最佳的都城。

    七皇子微笑,“父皇若真有遷都之意,命人到各處實地察看,如何?哪處最適宜建都,看過之後才會知道。”

    皇帝微微笑了笑,“往後再說吧。”

    七皇子輕輕答應了一聲。

    ──

    “父皇脾氣越發不好了,阿早,你若見到他,定要謹言慎行。”七皇子從禦書房出來,特地交代阿早。

    阿早悶悶,“脾氣更不好了呀,哥哥,那你的親事怎麼辦?他脾氣越是不好,你越是難開口……”

    “便是他脾氣好,也是難辦。”七皇子溫聲道。

    “八哥都要和蘭姐姐挑選王府了,你還八字沒一撇。”阿早下氣。

    “挑選王府又怎樣,還不是要等著。我不成親,輪得到他?”七皇子安撫的拍拍阿早,微笑。

    阿早是個樂天派,也快活的笑了。

    阿早說話算話,果然分別給無瑕和圓圓去了信,殷勤邀請她們到昭華宮做客。邀請的理由很堂皇,到她居住的暢園去看茶花,“是盆栽的,這個季節竟然開得如火如荼,有幾分稀罕。”圓圓素愛茶花,欣然同意赴約。無瑕卻藉口“不巧,那日要陪家母出城拜佛”,推託不去。

    推掉阿早的邀請,無瑕一個人沒情沒趣的坐了會兒,去找陸先生了。

    陸先生這做大兒媳婦的難得清閒,坐在桌案前閑閑翻書,見無瑕過來,微笑拍拍身邊的玫瑰椅,“無瑕,坐這裡。”無瑕依言坐下,隨意看了過去,“嫂嫂,您看什麼書呢?哦,又是那本天書呀。”

    陸先生在看《周易》。

    “又調皮了。”陸先生笑。

    小時候無瑕氣咻咻的,“先生您總瞧天書,我一個字也不懂!”後來漸漸大了,《周易》無瑕也是讀過的,不過,肯定說不上精通就是了。

    雖然不精通,可《周易》在如今的無瑕眼裡哪還是天書啊?她卻頑皮淘氣,偏要這麼說。

    “在看鹹卦,為什麼呀?”無瑕見嫂嫂在看《周易》下經中的第一卦鹹卦,便好奇的問道。

    陸先生笑,“為小晚和鎮遠侯幼子胡恪的婚事占卜,得鹹卦。”

    “大吉呀。”無瑕嘖嘖,“這樁婚事便算是定下來了吧?”

    卜婚姻得鹹卦,大吉。

    “差不多吧。”陸先生點點頭,“爹爹和鎮遠侯是老交情了,胡恪是小兒子,有些散漫,卻並無紈絝習氣。吳夫人略精明,不過,並不刻薄,還算是位心性厚道的長者。”

    “咱家要辦喜事了。”無瑕笑了笑。

    雖然無瑕在笑,陸先生卻覺得她有些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陸先生心中納悶,“這樣有些迷惘的神情,之前我並未在嬌嬌臉上看到過。嬌嬌她還是個孩子,能有什麼心事呢?”

    “小晚過後,便該著你了。”陸先生打趣,“無瑕小姑娘,你是咱家最小最寶貝的,可是,也快該議親事了呢。”

    無瑕照例並沒有害羞。

    不過,她拿過《周易》翻了翻,指著陸先生正在看的鹹卦大發議論,“嫂嫂你看這卦象,少女在上,少男在下,這分明是說,要想婚姻幸福,必須是少男央求少女、少女管著少男……”

    陸先生呆了呆。

    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麼?嬌嬌你這高見……

    “別開生面,標新立異,獨具一格。”陸先生忍著洶湧而來的笑意,衝無瑕伸出大拇指。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29 02:51 PM

第95章 無言以對

    陸先生雖是極力隱忍,可笑意已從唇角蔓延至明亮的雙眸,無瑕哪裡會看不到?她是讀過《周易》的,自然知道“鹹,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才是被認同的解釋,自己卻要由著性子胡亂解釋做“少男央求少女、少女管著少男”,難怪嫂嫂會笑。

    無瑕清脆說道:“嫂嫂在笑話我,我當然知道啦。不過,《易》年代古遠,千百年來,眾說紛紜,春秋時有變卦說、取象說、取義說、天道無常說,戰國時有過陰陽變易說,漢代又有象數之學,焉知我的說法一定不對?大不了我自立一派好了。”

    “有志氣。”陸先生粲然。

    平時無瑕得到嫂嫂的誇獎總是高高興興的,今天她還是嘻嘻笑了。

    雖然她在笑,陸先生卻覺得她的笑浮在臉上,並不是發自內心。

    “嬌嬌在煩惱什麼?”陸先生不禁犯起思量。

    無瑕一邊和嫂嫂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一邊百無聊賴的翻著書,翻到“漸”卦,她停下了,“凡事必須按規矩來,才會有利,是這樣麼?”

    陸先生溫和道:“也不盡如此。若有規矩可依的時候、規矩合理的時候,當然還是依著規矩最為穩妥。但是,並不是世上所有的事都有規矩可依,況且有些規矩不合時宜。”

    無瑕歪頭想了想,扮了個鬼臉,“反正守規矩為的無非是有利,那麼,應該是怎樣對我有利便怎樣來,對不對?”

    她好像想通了什麼,高高興興的把書放下,瑩白如玉的小臉蛋上,笑容明悅。

    才笑了沒多大會兒,她神色重又飄忽起來。

    陸先生看著心疼,一時半會兒又猜不到無瑕到底有什麼心事,便笑著拉起她,“小謙和安安在娘那兒呢,兩個小淘氣不知有沒有把娘累著,咱們過去看看。”

    “好呀,咱們過去,我帶小謙和安安玩耍。”無瑕點頭,喜滋滋的吹噓道:“嫂嫂,兩個孩子最喜歡我這姑姑了,一見了我,他倆連淘氣都忘了,聽話的很!”

    陸先生不由的一笑,“這還用說麼。”

    見到蘭夫人和小謙、安安,無瑕先是跟蘭夫人撒嬌,又跟兩個孩子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眉宇間才真正舒展了。無瑕在前面跑,小謙和安安咯咯笑著在後面追,姑侄三個玩的興高采烈。

    蘭夫人倚在羅漢榻上看著,樂呵呵,“慢點兒,不許跑太快。”

    “是,不跑快。”無瑕和小謙、安安答應的很是乖巧,然後,跑的更快了。

    “一個比一個淘氣。”蘭夫人和陸先生含笑看著這一大兩小,神色間滿是溺愛。

    陸先生坐在蘭夫人身邊說了會兒家常,要告辭,“娘,我去料理一回家務。”蘭夫人拍拍她的手,“辛苦你了。”陸先生笑,“辛苦什麼?我巴不得呢。娘,我在咱家可是大權獨攬。”陪蘭夫人說笑了兩句,方告辭出來。

    陸先生出來之後,除料理家務之外,又命人把無瑕房裡的知彰叫了過來,細細問了一番話。陸先生既是無瑕的大嫂,又是無瑕敬愛的先生,知彰對著陸先生哪裡隱瞞什麼呢,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陸先生聽了,若有所思。

    “這是上好的官燕,你拿回去,每日早晚用小銚熬了,給三小姐喝。”陸先生命人拿官燕交給知彰,又有冰糖和白芨,交代道:“冰糖燕窩、白芨燕窩均可,都是養陰潤燥益氣補中的,只別忘了。”

    知彰忙接過來,陪笑道謝,“每天都熬著呢,並沒敢忘。可巧我們那兒也剩的不多了,正想來跟大少夫人討要呢。”

    陸先生笑了笑,知彰道過謝,捧著官燕等物告辭走了。

    “這麼說來,嬌嬌今天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是收到九公主一封信,又給九公主寫了封回信而已。”陸先生微微蹙眉,心中尋思,“九公主性子直率,和嬌嬌又一向要好,嬌嬌怎會因為她的信而有了心事呢,除非是……”

    嬌嬌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可是,這些年來她唯一誇過好看的少年人,便是七皇子了。七皇子和九公主,是同母兄妹。

    陸先生靜靜的想了半天,方徐徐站起身,回了上房。

    才走到院門口,便有小丫頭迎上來盈盈曲膝,“大少夫人,國公爺和大公子都回來了。”陸先生側耳聽了聽,唇角泛起淺淡卻又舒心的笑意,“聽到了。”兩個孩子和無瑕的笑鬧聲,開國公的哈哈大笑聲,在這裡都能隱約聽到。

    “……大郎,爹是說真的,你趕緊走吧,小謙和安安留下!”小丫頭打開簾子,陸先生才進到屋裡,便聽到開國公大笑說道。

    “走吧,走吧。”小謙和安安這兩個孩子很會湊熱鬧,齊刷刷站在父親面前,一臉殷勤的攆他。

    常紹幽怨的看著一雙兒女,“你倆跟祖父一樣,攆爹爹走啊?小謙,安安,祖父親還是爹爹親?”

    “祖父親!”小謙和安安奶聲奶氣,異口同聲。

    蘭夫人和無瑕都樂的不行了,陸先生也是嫣然,倒是開國公,原來挺樂呵的,見兒媳婦進來了,便沒好意思縱聲長笑。雖然強忍著沒笑出來,開國公心裡可是樂開了花,大郎,小謙和安安親我,你不服氣也不行!

    “小謙和安安不親爹爹,爹爹哭了,哭了。”常紹舉手拭淚,做傷心狀。

    “騙人!”兩個孩子一齊搖頭,不肯上當。

    “大郎,娘來替你出氣。”蘭夫人心疼大郎,自告奮勇要替大郎做主,招手叫小謙和安安。

    小謙和安安原本是在拍祖父馬屁的,見祖母招手,兩個有眼色的小屁孩兒顛兒顛兒的跑了過去,“祖母,來了,我們來了。”

    “祖父親還是祖母親?”蘭夫人板著臉問道。

    安安眼珠轉了轉,心虛的笑笑,好像有點兒不知該如何是好,小謙卻是當機立斷,大聲道:“祖母親!”安安見哥哥都這麼樣了,趕忙跟風,聲音也很大,“祖母親!”

    蘭夫人衝常紹眨眨眼睛,面有得意之色。

    “還是娘最好了,替孩兒主持公道。”常紹忙走到蘭夫人身邊,順手拿了個小凳子坐在蘭夫人腳邊,替她捶腿。

    蘭夫人樂呵呵,“還是我大郎最孝順。”

    小謙和安安瞧著有趣,也一人拿了個小凳子坐過來,兩個孩子,四隻小拳頭,賣力的捶。

    無瑕嘖嘖,“娘,您這會兒是不是輕飄飄的,快要飛起來了?”蘭夫人笑的合不攏嘴,“閨女,單他們可不行,若是你再來給娘捏捏肩,娘就真的飄飄然了。”無瑕淘氣的笑笑,過去牽了陸先生的手,“您兩個閨女呢,單有我哪行?”蘭夫人更樂了,“可不是,我兩個閨女呢。阿適快來,無瑕快來。”無瑕和陸先生一臉笑,過去到蘭夫人身後,替她捏肩。

    蘭夫人背後站著兩個,腳邊坐著三個,飄飄然如在雲端。

    此情此景,看的開國公眼眶發熱,“留下大郎,我做對了!沒有大郎,阿月哪能笑的這般開懷?若是沒有大郎一家,只有嬌嬌,阿月膝下何等冷清。”

    蘭夫人身邊熱鬧的很,笑聲一片,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不知在想什麼。

    “您別哭呀。”無瑕見他眼眶發紅,一溜煙兒跑了過來,坐在他腳邊,仰起頭,笑的甜蜜,“爹爹,我還是很孝順您的。”

    小謙和安安在蘭夫人那兒玩的差不多了,歡呼著往開國公這邊跑,“祖父,輪到您了。”四隻小拳頭重新揮舞起來,興趣十足。

    開國公本是思潮起伏的,見無瑕過來了,小謙和安安過來了,忙收起思緒,哈哈大笑,“夫人,方才是我眼氣你,如今該是你眼氣我了吧?你跟前只有兩個,我可是有三個!”

    跟蘭夫人開起玩笑來。

    蘭夫人很是不屑,“我身邊能有五個,你能麼?”

    開國公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不能,不能,夫人,我身邊頂多有四個,和你比不了。”

    大郎和嬌嬌是不必說了,兒媳婦再怎麼著也不方便替他捏肩啊。

    蘭夫人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陸先生留意看過去,只見無瑕巧笑嫣然,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愁態?略覺放心。

    這晚開國公和蘭夫人著意哄著小謙和安安玩耍,等到常紹和陸先生要靠辭的時候,小謙和安安和祖父祖母玩高興了,竟沒想著要跟著他倆走。蘭夫人大樂,衝著常紹夫婦揮手,那意思分明是“走吧,你倆快走吧”,常紹有些過意不去,“娘,他倆太頑皮了,莫累著您……”陸先生悄悄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堅持,常紹見母親目光殷切,妻子又是這樣,便歉意的笑了笑,和陸先生一起躡手躡腳的往外走。

    臨出門前常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父親和母親一人哄著一個孩子,笑的非常滿足。嬌嬌靠在母親身邊撒嬌,兩老兩小,外加一個正值芳年的嬌嬌,溫馨甜蜜,如詩如畫。

    常紹眼眶一熱,低下頭,疾步走了出去。

    “娘這是……想讓咱們再給她老人家添孫子呢。”回房後,陸先生替常紹寬去大衣服,溫柔說道。

    平日裡四平八穩的她,這會兒臉頰泛起暈紅,羞澀的很可愛。

    “好啊,添,添,添。”常紹心神蕩漾,一迭聲的應道。

    陸先生推了他一把,走到梳粧檯前坐下,微笑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膚光勝雪,兩頰生暈,容光照人。

    常紹走到她身後,伸手替她取掉髮釵,她一頭瀑布似的長髮散落下來,如絲綢般柔軟亮澤,滑順飄逸。

    常紹拿起一把精巧的牛角梳子慢慢為她梳理長髮,溫柔極了。

    “大郎,嬌嬌今兒個神色有些不大對呢。”陸先生想到白天的事,眉宇間有了絲輕愁,把嬌嬌的情形、九公主的信都說了,“……嬌嬌這個年紀,說起來還是個孩子,可也快及笄了。大郎,嬌嬌開始有心事了。”

    常紹停頓片刻,柔聲道:“阿適,不必約束嬌嬌。嬌嬌喜歡怎樣,便怎樣好了。”

    “可是皇上……”陸先生有些為難。

    皇帝分明沒有再和常家聯姻的意思。

    “若嬌嬌真喜歡,我來想辦法。”常紹微笑。

    “爹和娘肯定也作此想。”見妻子還是心存疑惑,常紹笑著補充了一句。

    ──

    圓圓和九公主來來回回通信,知道九公主也邀請無瑕了,無瑕卻要和蘭夫人出城拜佛,去不了,不由的大為驚奇,“出城拜佛也不叫上我?”親自到開國公府,見了無瑕,興師問罪,“出城逛逛是多難得的事,敢把我拉下?”

    無瑕嘻嘻笑,“那什麼,還沒定下,沒定下。”

    圓圓睜大了眼睛,很是詫異,“還沒定下,你便把阿早推了?阿早該多傷心呢。表姐,咱們平時和阿早多要好啊。”

    無瑕又沒辦法把阿早誑她到梅林的事告訴圓圓,訕訕的笑,無言以對。

    圓圓挽起無瑕的胳膊,“我不管,反正你要和我一同去昭華宮,之後還要帶我一起出城!”

    圓圓蠻橫起來也是很難打發的,無瑕被她纏的沒辦法,只好點頭應允。

    兩人一起到蘭夫人面前說了“昭華宮,盆栽茶花,開的如火如荼”,蘭夫人樂呵呵的答應了,“去吧,你們這個年紀就應該整天對著花啊朵啊,什麼好看看什麼。”

    圓圓謝了姑母,笑咪咪的走了。

    無瑕忽有些心慌,和蘭夫人告別,回了自己的屋子。

    “是圓圓難纏,還是我……我想去見他?”無瑕模模糊糊的想道。

    她隱約知道,如果真想拒絕,圓圓是拿自己這表姐沒有辦法的。之所以答應,是因為自己想去。

    “好沒羞。”無瑕早早的鑽進被窩,拿被子蒙住了臉。

    阿早重又差人送上請貼,無瑕拿著請貼打量了半天,回復“盛情難卻,如期赴約”。

    無瑕和圓圓一起到了昭華宮,先去拜見了賢妃,賢妃笑容可掬的拉著她倆問了寒溫,便被阿早請到了她居住的暢園,“無瑕姐姐,蘭姐姐,茶花在我那兒。”

    阿早很熱情,圓圓興致盎然,無瑕似笑非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30 02:02 PM

第96章 發燒

    阿早心中有鬼,衝著無瑕笑的分外討好,“無瑕姐姐,有株美人茶開的格外好,清麗中帶著嬌豔,楚楚動人,我才看到那盆花的第一眼,便想到姐姐你了。姐姐你太好看了,像一場新雨過後傲立枝頭的那朵美人茶,隨風搖曳,姿態萬千……”

    圓圓瞅了瞅無瑕纖細的腰肢,笑得開心,“表姐好看得緊,我覺得吧,她一進去,那株美人茶許是會凋謝了,也說不定。”

    “為何?”阿早和圓圓玩慣了的,哪會不懂得圓圓的心思呢?故意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圓圓一樂,“沒有表姐好看,羞的唄。”

    “原來如此。”阿早做恍然大悟狀。

    兩人一齊促狹的看向無瑕,笑吟吟。

    無瑕笑,“這古往今來的美人,最著名的還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吧?阿早,圓圓,這四位美女都是沒來歷沒依靠的,我和她們不同,我可用不著閉月羞花。我呀,賞月賞花就行了。”

    沉魚的西施,原來在溪邊浣紗;落雁的王嬙,原來是漢宮中一名宮女;閉月的那位是王允養女,羞花的那位出身好似比前三位強了些,可是玄宗從自己年輕的兒子手中奪過這兒媳婦時,又何曾有顧忌?可見楊家還是不行,不足為懼。這四位女子美則美矣,可是,無瑕又何必做她們呢,犯不著。

    “姐姐你不稀罕閉月羞花啊。”阿早眼珠轉了轉,面上有失望之色。

    她有種拍馬屁卻拍在了馬蹄上的感覺。

    “我自己不用閉月羞花,不過,真有絕色美人,我還是很稀罕的。”無瑕嫣然一笑。

    阿早激動的攥緊了拳頭。哥哥你真是的,還說要跟我換換相貌呢,要是真換成了,無瑕姐姐一定不會喜歡你的。你聽到沒有,她親口說稀罕美人!

    三人一起到了暢園。

    無瑕的侍女知彰、知柔,圓圓的侍女嘯寒、嘯影等人,被阿早命人請到廂房待茶。

    官員女眷進宮可以帶侍女,不過侍女到了宮中之後並不見得能時時隨侍在主人身邊,這是宮中常事。知彰、知柔也好,嘯寒、嘯影也好,都無話可說。

    阿早共得了十幾盆茶花,有垂枝金心,有白十八學士、粉十八學士,有金盤荔枝,還有美人茶等,都是茶花中的名品。雖是冬日,這些茶花卻肆意怒放,葉濃綠有光澤,花典雅精緻,形姿優美動人。無瑕和圓圓素日便是愛花之人,見了哪能不喜?逐一欣賞過,讚歎不已。

    “兩位姐姐一人挑兩盆帶回去!”阿早見她倆喜歡,慷慨大方的說道。

    “多謝厚賜,受之有愧。”無瑕和圓圓笑著道謝。

    正看著花,宮女進來稟報,“八殿下來了。”阿早嘻嘻笑,“八哥來了,他是閑來無事,尋我玩耍麼?我有客人呢。”她偷眼看了看無瑕,笑的有些心虛。

    蘭姐姐還是一臉天真懵懂呢,無瑕姐姐卻是……唉,哥哥,我素日是多討無瑕姐姐喜歡的人啊,生生被你連累了。

    無瑕似笑非笑,不置一辭,圓圓卻是見阿早似有為難之色,很善解人意的說道:“阿早,莫拿我們當客人。”阿早心裡正犯嘀咕呢,聽了圓圓這話,好比正在高臺上彷徨的人忽然見到梯子架到面前,哪裡肯放過?她眼睛一亮,笑容滿面,“是呢,無瑕姐姐和蘭姐姐都不是外人!”吩咐宮女請八皇子進來。

    八皇子一名內侍不帶,孤身前來。

    他身穿靚藍色錦緞長袍,頭戴束髮紫金冠,面如凝脂,目如點漆,秀逸挺拔中又透著溫文爾雅,一眼看上去,真是位翩翩少年。

    眾人向他行禮,他也含笑和阿早、無瑕、圓圓一一問好,問候圓圓的時候,臉不知不覺間就紅了。

    圓圓看到他,笑的很甜,一臉的天真無邪。

    阿早面目間滿是揶揄之色,無瑕淡淡的,不怎麼理會他。

    八皇子柔聲問著圓圓,“有件事我思來想去,一直沒有決斷,你能幫忙替我看看、參謀一二麼?”圓圓不禁好奇,“什麼事呀?”見八皇子臉紅了,有躊躇之色,便大方的點頭,“我替你看看便是。”

    “如此甚好。”八皇子很是欣喜。

    他從懷中取過幾幅工事圖,臉上的笑容羞澀卻又滿懷憧憬,“我要出宮開府了,工部給了我這幾個地方,讓我挑選王府。我瞧著這個也好,那個也不壞,挑來揀去,拿不定主意。小寶你替我看看,該選哪個。”

    圓圓不假思索的接過來看著,隨口問道:“你想要什麼樣的啊?說出來我聽聽。要不,不知道該怎麼替你挑。”

    “莫管我……”八皇子話說了一半,覺察到自己話說的不合適,臉紅了紅,剩下的半句話便沒敢說出來。

    阿早忍不住掩口笑。

    無瑕不懷好意的看著八皇子。你跟他還真是兄弟呢,他會那樣,你會這般堂而皇之的哄騙我家圓圓。前邊才說過替你挑選王府,下一句便是“莫管我”,當著我的面兒便敢弄鬼,好不囂張!

    圓圓認真的把每張圖都看了看,“武定橋的那個宅子氣宇恢宏,瞧著很闊氣;紫淩街的這個,地方繁華,出了巷口不遠便能逛秦淮河;西巷的這宅子雖不太大,可是離皇宮最近……各有各的好。”

    圓圓凝眉思考,八皇子柔聲道:“小寶,你便當作是自己在挑選住處好了,你喜歡哪裡,便挑哪個。”圓圓淘氣的笑笑,揚揚手中一張工事圖,“若要我挑,我要槐柏樹胡同的這處。你看,幽靜、優雅、古木參天,風景宜人。住在這裡,鬧中取靜,豈不是有趣的很。”

    “槐柏樹胡同麼?”八皇子微笑,“如此,便這般定下來了。”

    小寶,既然你喜歡槐柏樹胡同,那便是槐柏樹胡同了。

    “你不用再挑挑麼?”圓圓笑咪咪,“這可是你的王府。”

    “不用。”八皇子溫柔搖頭。

    無瑕一直在旁監視著呢,大概是八皇子目光一直在圓圓臉上流連的緣故,無瑕不悅的咳了一聲。八皇子驚覺,忙收回粘在圓圓身上的目光,面帶愧意,阿早很有眼色的跑出來打圓場,“八哥,無瑕姐姐,蘭姐姐,暖閣中備了茶點,咱們過去小坐片刻,如何?”八皇子和圓圓欣然同意,無瑕悶悶看了自家天真可愛毫無心事的表妹一眼,點頭,“也好。”

    往暖閣走的路上,阿早也不管無瑕是什麼臉色,只管拉著她說東說西,兩人腳步不知不覺便慢了下來。抬頭看看,八皇子和圓圓已經消失在小徑盡頭,看不到人影了。

    宮女們也不見了蹤跡。

    “阿早你……”無瑕瞪了阿早一眼。

    阿早吐吐舌頭,歉意的笑笑,一溜煙兒跑了。

    “壞阿早!”無瑕恨恨。

    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仿佛身邊再也沒有人了,只有無瑕一個。無瑕往前後左右各瞅了瞅,思忖片刻,向前方走去。八皇子和圓圓是向前走的,阿早也是向前跑的,她們應該在前邊。

    前方小徑盡頭,月亮門下,站著位身披銀色明光錦披風的美麗少年。他身材頎長,身姿飄逸,絲綢面料的披風在陽光下閃爍著柔澤光芒,映得那張如玉般的面龐越發空靈澄澈,如神仙中人。

    他含笑看著無瑕,目光溫柔。

    “就知道你會這樣!”無瑕“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怎麼會答應阿早的呢?明明知道,他一定會等在這裡的!

    “放心,前後左右都有人守著,除了阿早,沒有人會知道咱們見過面。”七皇子緩步向無瑕走來,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就連你表妹也不會知道的。阿早會告訴她,你不小心踩到了裙子,更衣去了。”

    他的聲音清洌動聽,和他的美貌一樣,令人沉迷。

    無瑕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常家小鳳凰,見他越走越近了,不知怎地,一陣心慌,一陣眩暈。

    “停下!”無瑕揚起手,下著命令。

    七皇子在無瑕不遠處停下了,一雙桃花眼笑成了天邊彎月,“我聽你的,你讓我停下,我便停下。”

    他聲音溫柔的不像話,纏綿、曖昧,無瑕心怦怦跳,小臉羞的通紅,連耳根子都發起熱來。

    無瑕想發發脾氣,想罵他一通,可是,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她身子軟軟的,渾身無力,好似連瞪眼罵人的力氣也沒有。

    倔脾氣的無瑕不肯這般示弱,故作鎮定的看了他一眼。

    他正含情脈脈的看著她。

    他那一雙美麗的桃花眼本就生得霧濛濛水汪汪的,此刻真情流露,更是滿眼風流,讓人心神蕩漾。

    “我……我更沒力氣了。”無瑕羞慚的低下了頭。

    她的脖頸天鵝般長而優美,這麼一低頭,露出一段白膩如雪的脖頸,嬌柔婉轉,異常動人。

    七皇子原本清洌的聲音暗啞起來,低聲命令,“不許再低頭啦。你若再低頭,我……我便不聽你的話,還要往前走,離你近近的……”

    “不許過來。”無瑕像被火燙一下似的,慌忙抬起頭。

    不許再往我身邊走!我已經很沒力氣,很心慌,你再往我身邊走,我……我不依!

    無瑕覺得自己渾身發燙,有些暈呼呼的。

    “一定是天太冷,所以我發燒了。”無瑕少氣無力的想道。

    這是一種掩耳盜鈴般的想法,她自己深想一下便會知道。不過,和尋常人一樣,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有時她不敢去碰觸,不敢去面對。

    “我、我發燒了。”她仰起小臉,結結巴巴的說道。

    她的眼神既慌張、茫然又不知所措,小臉只有巴掌大,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七皇子一陣心痛,別的都顧不上,忙快走幾步到了她身邊,取下自己的披風,不由分說,替她披在身上,“好好的,怎會發燒?天氣冷你知道麼?要多穿衣裳。”

    無瑕虛弱的笑了笑,小聲抱怨,“叫你不許過來的,你偏偏不聽話。哎,你一來,我燒的更厲害了。”

    我更沒力氣了,我快要站不住了……

    七皇子焦急的向四周瞅了瞅,想吩咐宮女過來扶著無瑕,服侍她到屋裡躺下來歇息。可是,人早已被他遣散了,若不大聲呼喊,哪裡會有人過來?若大聲呼喊……顯然更不合適。

    “你撐不撐得住?怎麼會發燒的?”他見無瑕臉頰赤紅,眼神迷蒙,看樣子真是燒的不輕,心中恐懼,忙伸出手,探了探無瑕的額頭。

    人若是發燒,額頭會比平時熱。

    “笨。”無瑕暈暈呼呼的小聲嘀咕,“額頭要用額頭試,用手哪行?”

    無瑕每回發燒的時候,蘭夫人都是用自己的額頭來試她的額頭,“閨女,你真的有點發熱,娘這便請大夫去。”因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無瑕印象深刻。

    “用額頭?”七皇子有些遲疑。

    “得罪了。”他在無瑕耳邊低沉的、抱歉的說了句話,低下頭,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額對準了她的額。

    無瑕覺得有一張如玉如雪的面龐逼近自己,腦子更暈。“都是你害的我。”無瑕又羞又氣,恨不得伸出手給他兩巴掌,或者下大力氣推開他,推得他倒退幾步,站立不穩……可是她沒力氣,身子軟綿綿的,動不了。

    他生平頭一回離無瑕如此之近,眼前是一張可憐可愛的小臉,鼻間聞得少女獨有的淡淡體香,心中迷惘,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是有點熱。”他喃喃。

    身邊縈繞著他的男子氣息,無瑕小臉酡紅,粉唇微張,努力伸出手想要推開他,“你走開呀。”他溫柔的答應,“好,我走開。”她想跟他講理,仰起了小臉,他的額正好離開她的額,不知怎麼的,他的唇碰到了她的唇。

    柔軟的嘴唇相接,兩人同時呆住了。

    “這麼柔軟,這麼甜蜜……”他魂飛天外。

    “溫溫的,熱熱的……”她迷迷糊糊。

    周圍雖是蕭瑟寒冬,這兩人卻覺溫暖如春,渾身暖洋洋的。他心中歡喜,耳邊仿佛聽到鳥兒在林間歡叫,萬物蘇醒,大地回春……她雖是閉著眼睛,眼前卻好像看到了春暖花開,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

    “表姐!表姐!”遠處傳來圓圓的呼喚聲。

    “你表姐或許是在哪裡看到好風景,流連忘返。”八皇子一定是緊緊跟在圓圓身邊的,一迭聲的安慰著圓圓。

    七皇子和無瑕唇貼著唇,同時瞪大了眼睛。

    仿佛才從夢中醒來,他的眼神驚異中帶著溫柔,她卻是慌張而又羞澀。

    兩人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如夢方醒,無瑕伸手推開七皇子,兩人同時向後退步。

    倉惶的對視片刻,無瑕發狠,“你給我等著!”跺跺腳,一溜煙兒向後邊跑了。

    “無瑕!”七皇子伸出手,想要挽留。

    無瑕哪裡理會他,早跑得遠了。

    “你不發燒了?”七皇子看著無瑕輕盈的身影,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方才你明明臉紅紅的,少氣無力的,怎地會……”

    圓圓和八皇子的聲音越來越近,七皇子移動腳步,躲到了一棵大槐樹後面。

    八皇子和圓圓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八皇子沒口子安慰,“更衣久了些,沒什麼的。”圓圓搖頭,“我表姐不拘在家裡如何,出門做客她是不會亂走的,也不會在更衣室耽擱太久。咱們還是找找她去,我委實不放心。”

    過了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兩人又折了回來,身邊多了言笑晏晏的無瑕,“對不住對不住,我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去換衣裳的功夫,居然小憩了片刻。”圓圓抱怨,“表姐你真是的,晚上不好好歇息,白天沒精神!回家我非跟姑母告狀不可。”無瑕笑嘻嘻,“好圓圓,咱倆誰跟誰呀,這事就不告訴我娘了好不好?省的她老人家擔心。”姐妹二人說說笑笑,八皇子在旁陪著,高高興興的走了。

    七皇子從樹後緩步走出來,幽怨的望著無瑕遠去的方向,“你好了,我卻發燒了。”

    我頭昏,沒力氣,渾身軟綿綿……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30 02:14 PM

第97章 荊棘

    無瑕到了暖閣後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辭,“既進了宮,怎能不去看看太子妃。”圓圓深以為然,“就是,我和表姐既然來了,當然要去看望太子妃的。太子妃玉體欠安,我很是牽掛她。”

    八皇子自是萬分捨不得,可是見無瑕一本正經、正義凜然,還真是不敢多作挽留之語。阿早就更別提了,心虛的很,見無瑕主意已定,沒好意思多說什麼,只殷勤道:“無瑕姐姐,蘭姐姐,我送送你們。”八皇子無奈,“其實,我也該走了。”

    阿早親自把無瑕等人送到昭華宮門口,殷勤作別。

    七皇子還在“發燒”的功夫,無瑕已飄然離去。

    阿早送走客人回來,七皇子正站在一株粉十八學士旁邊,不知在想些什麼。那株粉十八學士花色全粉,嬌美妍豔,七皇子人如美玉,和他身畔的茶花正是相得益彰。

    “你對無瑕姐姐做什麼了?她才到暖閣,椅子沒坐熱,便要走。”阿早推了她哥哥一把,面色忿忿。

    七皇子眸中閃過絲迷離的柔情,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唇。

    他的嘴唇就像枝頭粉色的花瓣一樣,美好如畫。

    阿早見他這樣,沒好氣,“摸嘴唇是什麼意思,是你說錯話了?從前你想見她不難,橫豎有我在呢,哄也好騙也好求也好,我總能把她磨了來。可自打梅林那件事之後,她起戒心了呀,難道你不知道?哥哥,我好容易才約了她來,你見她一面不容易,怎能說錯話,惹她不歡喜。”

    七皇子臉紅了紅,微笑不語。

    他自然沒有辦法告訴阿早,“不是我說錯話了,是我親了她”,只好一句話也不說,根本不解釋。

    “這回約她出來已是費盡心思,下回更不知會怎樣。”阿早嘮嘮叼叼,“哥哥,你往後可得機靈點兒,知道不?”

    “知道了,阿早。”七皇子滿臉無奈。

    賢妃命宮女來請,“娘娘熬了冰糖雪梨,給七殿下、九公主留著呢。”阿早很高興,“母妃最疼我了,有什麼好事都想著我!”拉拉七皇子,“哥哥,快,咱們過去。”七皇子知道賢妃是一片好意,況且阿早又這般有興致,不便推辭,便和阿早一起過去,陪賢妃和阿早喝了一小碗才熬出來的梨湯。之後,方才告辭出來。

    冬景蕭瑟,七皇子走在寂靜的宮道上,胸中暖暖的,唇畔甜甜的。

    腳步有些飄忽。

    白天他一直心不在焉,晚上就寢之後又百般睡不著,眼前總出現一張可憐兮兮的小臉,小鹿般受驚的雙眼,和她那柔軟的雙唇。正著躺,面前出現她;側著躺,眼前還是她。

    到後半夜,他朦朦朧朧閉上了眼睛,卻一直沒睡踏實,迷迷糊糊的做著夢。眼前又出現那人的身影,她站在一株桃花爛漫的樹旁,正輕嗔薄怨的說著什麼。“她的小嘴一張一合,在說什麼呀,太美妙了……她的唇那麼甜蜜,那麼柔軟……”他夢到一樹桃花,燦若雲錦,也夢到了一些很讓人害羞的事……

    第二天早上他不肯讓人進來收拾床鋪,只命內侍在淨房中放滿水,但凡能放水的,如浴桶、浴盆、水池子等等,全注滿熱水。內侍莫名其妙,卻不敢多說多話,趕忙照辦了。

    倒滿水後,七皇子把內侍全攆出去,栓上門,瞅瞅四下無人,忙從床上取下一件雪綾裡衣,一件被單,卷起來抱至淨房,扔到熱水中。

    他沒洗過衣裳,呆呆的看了半晌,不知該如何是好。盯著水裡的裡衣、被單端詳夠了,忽想起幼時皇帝帶他和諸皇子出行至郊外,在田裡看過農夫犁田,還看到過農婦把衣裳放在河邊的石板上,舉著棒槌洗衣裳!

    他揚聲叫人,吩咐拿個棒槌進來。

    內侍聽他要棒槌,心中驚懼,不知他意欲何為,“殿下請稍等,奴婢去去就來。”口中勉強答應著,飛快著找棒槌去了。

    棒槌到了之後,七皇子把門只開了一條縫,接過棒槌,便重又把門栓上了。

    “七殿下這是怎麼了?”院子裡站著十幾名內侍,都是摸不著頭腦。

    裡邊傳出啪啪啪的聲音,應該是七皇子高高舉起棒槌,在砸著什麼。

    內侍們全體發暈。

    七皇子槌了半天,然後傳出水聲,過了會兒,揚聲叫人,命令再換一遍熱水。內侍忙答應著,進去把裡邊的污水倒了,換上乾淨的熱水──他們換水的功夫,七皇子在床上躺著,放下了簾子。

    七皇子重又栓上門槌了半天,內侍們耳中先是聽到棒槌聲,然後是嘩嘩嘩的水聲。折騰了許久,方才停當。

    等到七皇子允許內侍進去的時候,只見淨房中遍地是水,浴桶中飄著雪白的裡衣,和一床被單……

    七皇子和其餘的皇子一樣,從小跟著師傅習武,身體很好。可是他本來就一夜沒睡好,早起又在淨房這麼一通折騰,從熱水洗到涼水,這大冬天的,能不生病麼?收拾妥當之後,他先是接連打噴嚏,後來便發起燒。

    這回是真的發燒。

    他這一病,皇后、太子等遣人慰問不說,八皇子、阿早更是一天至少八趟的過來看望他,親自看人煎藥、熬白粥,親自看著他一勺一勺喝下。就連日理萬機的皇帝聽說他病了,也是詫異,“阿慕身子好的很,打小便極少生病,這是怎麼了?”親自過來看他。

    皇帝一來,服侍七皇子的內侍全嚇得戰戰兢兢,唯恐皇帝遷怒降罪。等到皇帝開口問七皇子的病因,他們哪敢隱瞞?一五一十,把當天早上的事全說了。

    一向威嚴的皇帝,眼中有了笑意。阿慕,父皇還在奇怪你為什麼生病呢,敢情是……皇帝舉目看向七皇子,一幅“朕全明白了”的模樣。

    七皇子被他看的臉上掛不住,先是兩頰暈紅,後來索性伸手卷起被子,把自己發燙的面孔蓋了個嚴嚴實實。

    皇帝這些年來一直是苦大仇深的,歡樂極少,這會兒看見阿慕這孩子氣的舉止也是發樂,笑著拍拍他,“阿慕,你出宮開府吧。到時朕賜你兩名絕色宮女,你便無需如此窘迫。”

    宮裡的女人理論上全部屬於皇帝,七皇子若住在宮裡,和宮女有膚肌之親並不合適。若是出宮開府,王府中從內侍、護衛到宮女就全歸他管了,那時他若想收宮女入房中,便不必忌諱。

    七皇子掀開蒙面的被子,聲音弱弱的反對,“這哪成?一精十血,何等寶貴,給了宮女,豈不白糟蹋了?”

    他雖發著燒,身子無力,這反駁的話卻說的不錯,稱得上有理有據。皇帝存了戲弄之心,低下頭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給宮女白糟蹋了,那阿慕這一大早上要了兩回水、一個棒槌,外加生了一場病的做法,便不糟蹋了麼?”

    七皇子滿面羞慚,重又蒙住了臉。

    皇帝哈哈大笑。

    七皇子雖是在病中,腦子不如平時清醒,心中卻也有些酸酸的。他老了,連這開懷大笑聲中都有蒼老之意……

    不過,他今天心情很不錯,也是能聽出來的。

    朝中有什麼好事麼?七皇子暗中思忖。

    “父皇心情倒好,拿小七開起玩笑來了。”七皇子掀開被子,虛弱的笑著,抱怨說道。

    “朕心情好什麼?李丞相才告了老。”皇帝笑道:“他這一告老,朕少了左膀右臂,煩燥不堪。”

    口中說的雖是煩燥不堪,語氣卻是輕鬆極了。

    皇帝城府雖深,這會兒在自己生了病的兒子床前,卻沒什麼防備心。

    “原來如此。”七皇子恍然,“那父皇可要辛苦了。不對,杜丞相可要辛苦了。”

    走了左丞相,右丞相肩上的擔子自然重了。

    皇帝臉色沉了沉,冷笑道:“多少人想要那份辛苦,尚不可得。”

    做丞相辛苦是麼?可是普天之下有多少人的夢想便是成為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七皇子無力的笑笑,“父皇,小七頭昏昏的……”

    皇帝也算不上是一位慈父,不過,七皇子的病態他看在眼裡,也是心疼的,伸手拍了拍他,“阿慕好生歇著吧,你年輕,身子結實,將養數日便會痊癒。”七皇子聽話的點點頭,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著了。

    朦朧中,他覺察到皇帝在他床邊坐了會兒,默默看著他,聲音低沉蒼老,“阿慕,朕經歷多少腥風血雨才打下這片江山,著實不易,你知道麼?功臣跋扈,文官執拗,你大哥卻……帝國的權杖上滿是荊棘,朕要把這上面的刺全撥乾淨,交給你大哥,他才握得住……到時你大哥居中坐鎮,你們守衛四方,咱家便是鐵打的江山,千年萬代的基業!”

    ────────────

    “阿適,嬌嬌神色不對,你看到了麼?”蘭夫人把陸先生叫過來,憂心忡忡的問道。

    陸先生溫柔點頭,“娘,我正想跟您說這事呢。”

    嬌嬌有時沉默,有時活潑,有時一個人呆呆的坐著,嘴角泛起迷離的笑意。她從前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專心致志的,可是現在卻時常走神兒,這不對,很不對。

    婆媳二人秘密說了半天私房話。

    這天大寶當值後沒回鄭國公府,直接來了姑母家,“姑母,我在街市上偶然見到有新鮮果子、新鮮魚蝦,想著您愛吃,特地送來孝敬您的。”大寶微笑說道。

    他是家中老大,一向有些少年老成,雖然是在明目張膽的向無瑕討好,神色卻還算自然。

    陸先生和無瑕也在座,蘭夫人樂呵呵,“大寶啊,大冬天裡這些個物件兒很難得,姑母專程命人出去採買還買不來呢,你是在哪裡偶然見著的啊?”無瑕也好奇,“是啊表哥,我愛吃新鮮果子、魚蝦,可是街市上沒的賣,嫂嫂這兩天差人把金陵城都轉遍了,也沒買著。你運氣偶然就遇著了。”

    任是大寶少年老成,也紅了臉。他含混說道:“這些個物件兒不是每天都有的賣,或許今兒個我趕巧了。”蘭夫人見他有些窘態,笑咪咪的,沒再追問,無瑕卻是一臉羨慕,“表哥運氣真好。”

    知道大寶送來的有桂魚,無瑕想要清蒸一隻,糖醋一隻,蘭夫人自是含笑答應,“好好好,一隻清蒸,一隻糖醋,定讓我閨女吃的心滿意足。大寶,你陪表妹到園中替姑母折枝梅花好插瓶,成麼?折花回來,魚也該好了,你留下吃飯。”大寶自是滿口答應。

    無瑕笑盈盈的站起身,“您讓我和表哥一起去,就是讓我挑枝好看的,讓表哥折下來,對不對?您知道我眼光好啊。”口中吹噓著,和大寶並肩出了門。

    “娘,嬌嬌在大寶身邊,很自在。”陸先生冷眼看著,輕聲說道。

    蘭夫人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大寶不是讓嬌嬌魂不守舍的那個人。

    大寶陪著無瑕折梅花回來,開國公、常紹也回來了,小謙和安安也被保姆帶過來,屋裡頓時很熱鬧。大寶是常客,和開國公府眾人都熟絡,老實不客氣的在常家吃了晚飯,又坐了會兒閒話家常,直到天黑透了,方才告辭。

    “閨女,依你看,你表哥好不好?”蘭夫人把無瑕叫到房裡,慈愛的問著她。

    無瑕眨眨大眼睛,“表哥當然很好啦。娘,他是您的侄子呢,蘭家人哪有不好的?”

    無瑕淘氣的笑起來。

    蘭夫人也笑,拉起無瑕的小手拍了拍,斟酌著言辭,“閨女,若是你表哥對你有意,想娶你為妻,你覺得怎樣?”

    蘭夫人是頭回把話說的這麼明白。

    無瑕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娘,他是我表哥呀,是我哥哥!”

    無瑕很是詫異,仿佛蘭夫人在說什麼很驚世駭俗的話。蘭夫人板起臉,“閨女,表哥表妹成親的多了,你可別告訴娘,你沒聽說過。”

    表哥怎麼了。表哥的爹娘就是你舅舅、舅母,打小拿你當寶貝,這樣的人家一丁點兒毛病挑不出來,知道麼?

    無瑕討好的笑著,“娘,他真的是我哥哥。”

    我可不是看不上表哥,但是,從小拿他當哥哥的呀。

    “怎麼,看不上我們蘭家人?”蘭夫人故意板起臉。

    “不是呀,我可喜歡表哥了!除了大哥,就是表哥!”無瑕殷勤表白。

    無瑕還有同父異母的哥哥常緒、常縉,不過,被她排到大寶後頭去了。

    蘭夫人佯作生氣,無瑕膩在她身邊撒嬌,又是笑又是哄,使出十八般武藝,總算哄得蘭夫人換了笑臉。

    “那,我就跟你舅舅、表哥說清楚了,他們也好早做打算。”蘭夫人歎息。

    “嗯。”無瑕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蘭大將軍對她太好了,拒絕舅舅,她很有些過意不去。不過,這是沒辦法的,表哥……他真的是哥哥呀。

    蘭夫人還沒來的及和弟弟見面,呂家出人意料的托宋國公夫人來向無瑕提親。

    蘭夫人氣的差點吐血。

    呂家,是呂次妃的娘家。呂次妃的父親本是前朝官員,後來才降順的,一直做到吏部尚書。雖然官做得不算小,可他這個人不長壽,三年前便已去世了。他只有一個女兒,沒兒子,現在來向無瑕提親的這呂順,是呂父從族中過繼來的繼子。

    先不說這呂順人才如何,單說這身份,太子次妃娘家過繼來的兄弟,求娶開國公和蘭夫人的掌上明珠,太過囂張。

    蘭夫人是個急性子、直腸子,陸先生卻是遇事不動聲色的,微笑看著宋國公夫人,“呂家竟能請到您來遞話,真是好大的顏面。”

    宋國公夫人功利心是很強的,這樣的人,如果沒有好處,如何肯出這個面,替這明顯不般配的兩個人做媒。

    宋國公夫人笑容或掬,“大少夫人這話敞亮。不瞞兩位說,這是拙夫交代下來的……”

    她微笑向四周看了看,顯然是心中有顧忌。

    陸先生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夫人放心,但凡能留在這裡的,全是我常家的心腹。”

    宋國公夫人還是不大放心,湊近陸先生,小聲說了一句話。

    陸先生秀麗面龐上泛起淺淺淡淡的笑意,微微頷首,“原來如此。”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30 02:19 PM

第98章 在意

    蘭夫人心中不悅,對著宋國公夫人便沒有好臉色。陸先生這做兒媳婦的倒是一直彬彬有禮,可是有蘭夫人在,她打個圓場還行,當家作主卻是絕對輪不著的。宋國公夫人是個精明人,她把這婆媳二人的神情態度暗中忖度了一番,明知今天得不著實在話,因此,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辭了。

    蘭夫人皮笑肉不笑,“慢走,不送。”

    陸先生性情溫文,一直把宋國公夫人送到垂花門前,禮貌的作別,“家母不知內情,怠慢了些,夫人莫怪。夫人若不嫌棄,過上十日八日,請再到寒舍待茶。”宋國公夫人本是心裡有些下氣的,聽了陸先生的話,精神一振,“如此,我少不得再來叼擾。”笑容滿面的去了。

    陸先生目送宋國公夫人遠去,目光冰冷,沒有絲毫暖意。

    “大少夫人,方才二小姐、三小姐都在屏風後頭呢,宋國公夫人說的話她們都聽到了。二小姐臉色煞白,三小姐在發脾氣……”陸先生的侍女知書匆匆走過來,曲膝行禮,輕聲說道。

    “知道了,我這便回去。”陸先生神色淡然。

    陸先生回去的時候,無瑕大發脾氣,屋裡的侍女、媳婦等都被她趕了出來,遠遠的站在院子裡。陸先生眉頭微皺,“你們全在外頭等著。”腳步不停,徑直進了屋。

    屋裡只有蘭夫人、晚霞、無瑕三個人。蘭夫人一臉心疼的安慰著無瑕,“閨女,這起子無恥小人掀不出風浪來,不必理她。”晚霞受了驚,臉色發白,神色無助,無瑕卻是氣咻咻的,眼中燃燒著怒火,顯見得是氣極了。

    看見陸先生進來,無瑕疾步迎上來,拉住陸先生,“嫂嫂,方才宋國公夫人小聲跟你跟你說的話,是不是提到太子?”

    她的眼眸中雖有熊熊怒火,卻依舊是清清亮亮的,更有一種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堅定。陸先生看著這樣的無瑕,雖是為眼前的形勢煩惱著,也覺莫名心慰。

    陸先生溫柔拍拍她的手,“咱們無瑕姑娘真是聰明極了,猜的半分不錯。對,依宋國公夫人所說,這樁親事,是太子的意思。”

    無瑕氣的小臉通紅,“無恥!太子妃才好了一點兒,他是看不得阿雄和小童的親娘好麼,便折騰起這個!他這麼一鬧,太子妃的病情至少得加重五成!”

    就常朝霞那個心胸,那個度量,還指望她舉重若輕從容淡定不成?太子同意呂順向常家小鳳凰提親,擺明瞭是偏著呂次妃,單憑這一點就能氣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晚霞嚇的跳了起來,“大姐的病情會因此加重?真的麼?”

    她臉色白的像紙一樣,驚恐又悲傷。

    陸先生幽幽歎了口氣,“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小晚,嬌嬌,這樁親事咱們有許多種辦法不動聲色的推掉,不足為慮,只怕太子妃會往心裡去。”

    常朝霞心高手低、志大才疏,做了皇太子妃,在意的卻總是情情愛愛,這件事若被她知道了,大概會一口鮮血噴出來,從此一病不起吧。

    “設計她的人可惡,她也可惡!”無瑕頓足,“不能爭氣些麼?不能堅強些麼?我想到她臉色煞白萬念俱灰的樣子便覺得著急,急死我了!”

    你沒那個本事,當年在皇帝面前吹噓什麼“霞光滿天,光輝燦爛”啊。宮中當然有明爭暗鬥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有人想算計你,你狠狠的反擊回去呀,把那人踩在腳下!傷心失望有什麼用,也不知你傷心什麼,失望什麼。

    蘭夫人見無瑕生氣,忙安慰她,“等你爹爹和大哥回來,自然有道理。閨女,咱不跟她們生這個氣!”

    無瑕忿忿,“真想進宮去罵她一通,把她罵醒!”

    “我去!”晚霞挺身而出。

    她臉色還是慘白的,沒有血色,不過,清秀面龐上有少見的堅毅之色。

    “你去啊?”無瑕懷疑的看著她,“你去了,不會和她一起抱頭痛哭吧?”

    你平時比她強點兒,不過,也是拖泥帶水的。

    “我去。”晚霞咬咬唇,“我去告訴她,這點子小伎倆是難不住常家的,讓她莫擔心。我還要告訴她,人家這麼做就是為了要讓她難受,她……她不能傻呼呼的上當!”

    “刮目相看啊。”無瑕倒抽一口涼氣。

    你這回沒有拖泥帶水,很痛快!

    陸先生凝神想了想,“不進宮看看,委實不放心。小晚去,也算合適。”她和蘭夫人小聲商量了幾句,蘭夫人默默點了點頭。

    陸先生細細交代過晚霞,方才送她出門。

    申正時分晚霞才回來,唇角含笑,“太子妃說,她有兩個兒子要照看,可沒功夫悲春傷秋,也沒心思跟人生些無謂的閒氣。她要好好養身子,元旦之時,和太子一起朝賀皇上、皇后!”

    “她能這麼想,便好了。”蘭夫人歎息。

    陸先生和無瑕也略略放心。

    東宮在皇城之內,治內權屬於皇后,並不屬於太子妃。皇后性情雖寬厚,可她上面還有個嚴厲的皇帝呢,所以治理六宮並不敢鬆懈,禦下甚嚴。東宮之中,根本沒有人敢明打明的跟常朝霞這太子妃過不去,只能變著法子噁心她罷了。如果常朝霞心寬,不在意,那些人奈何不了她。

    開國公和常紹回來,聽說了這件事,都是臉色鐵青。

    無瑕這時已經不氣了,笑嘻嘻,“爹爹,娘,咱家只管做出雖不情願也不敢推卻的樣子,然後……”她淘氣的笑笑,“……然後麼,我總覺得呂順不是好人,老天有眼,他會有報應的。”

    “那是自然。”開國公毫不猶豫的點頭。

    “他當然會有報應。”常紹咬牙。

    “老天雖然有眼,可是,也需要有人替天行道呀。”無瑕眼珠轉了轉,“爹爹,大哥,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不過,我喜歡替天行道,不喜歡有人跟我搶。”

    “嬌嬌你要做什麼?”一家人的目光都看向無瑕。

    “過幾天你們便知道了!”無瑕笑吟吟挽起袖子。

    ──

    阿早怒氣沖沖到了七皇子床前,“還病還病,都幾天了還沒好!”

    她一陣風似的便衝進來了,屋門大開,帶來滿室涼意。

    床上正養病的七皇子打了個寒噤。

    阿早雖生氣,還是心疼哥哥的,把內侍宮女全攆了出去,栓上了門。

    “哥哥,你還躺床上生病呢!她快要被逼著嫁人了!”阿早一屁股坐在床沿,氣急敗壞的說道。

    她命人送了兩盆茶花給無瑕,無瑕寫了謝函回來。謝函中除道謝之外,還提到後日要到永寧寺拜佛,“……名為拜佛,實為散心……”

    “為什麼要散心啊?難道無瑕姐姐有什麼煩惱之事麼?”阿早未免心中嘀咕。

    送謝函過來的是知彰,阿早試探的問了兩句,知彰神色黯然,“……有貴人保媒,我家小姐怕是要許給呂家繼子了……”

    把阿早氣的。

    就呂順那號人,他也配!

    七皇子本是躺著的,聞言慢慢坐了起來。

    阿早遞了個靠背過去,他低啞的謝了一聲,頭枕在靠背上,若有所思。

    “哥哥你說,這是大哥的意思,還是有人打著大哥的旗號,招搖撞騙?”阿早推了他一把,悶悶的問道。

    知彰雖沒說保媒的“貴人”是誰,可阿早猜也猜的到,這人是太子。

    開國公府不只是朝中勳貴,還是太子妃的娘家,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皇后、太子,還有誰會讓開國公府如此忌憚?皇帝,那是不可能的。別說呂尚書已經過世了,就算呂尚書還活著,皇帝何曾把呂尚書放在眼裡,又怎會為呂家繼子的婚事降尊紆貴?皇后,也不會。皇后對太子妃溫和寬厚,呂次妃卻是不理會的。

    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太子。

    “都不是。”七皇子慢慢搖頭。

    “都不是,那是什麼意思?”阿早納悶的看向哥哥。

    七皇子本就生的瓷人一般美麗,這會兒正在病中,肌膚顯得愈發白皙,好像半透明的一樣。他迎著窗間映進來的陽光,咪起了眼睛,“阿早,這事大哥定是知道的,不是別人招搖撞騙,可若說是大哥的意思麼……”

    他淡淡的笑了笑,沒有接著往下說。

    “說明白!”阿早沒好氣。

    七皇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拍了拍阿早,淺笑,“大哥這個人,他自己也經常不知道自己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太子不只是文弱,還有些憂柔寡斷。他不是有決斷的人。

    阿早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哥哥,咱們該怎麼辦呀?”發了會兒呆,阿早催著七皇子拿主意。

    “告訴她,這件事交給哥哥來辦,讓她不必憂心。”七皇子微笑。

    阿早滿目懷疑,“哥哥,我不知道你和大哥之間的兄弟情意到底有多少,可是,我真的不認為,你會莽撞的出頭,明著得罪大哥。”

    七皇子和阿早母妃早亡,在宮中立足,全靠自己──雖有養母賢妃,可賢妃無寵,幫不到兄妹二人許多。

    阿早不懷疑自家哥哥對無瑕姐姐的深情,可是哥哥會為了無瑕姐姐去得罪太子,得罪將來的皇帝,阿早可不相信。

    皇帝嚴厲,皇后公正,可沒有母妃庇護的兄妹二人要在宮中立足,談何容易。

    “我又何必得罪大哥呢?”七皇子笑了笑,依舊躺了回去。

    他正病著,坐久了,頭疼的想要炸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7-6-30 02:46 PM

第99章 心事

    內侍煎了湯藥過來,七皇子也不嫌苦,一口氣喝了,蒙上被子,朦朧睡去。次日清晨起來,便覺得清爽了許多。

    一名身穿藍色長袍、濃眉大眼的少年快步走了進來。七皇子看到他,微微笑了,“小徐。”

    這少年是崇山侯的小兒子徐孝和,從小給他當伴讀,七皇子一直叫他小徐。徐孝和跟七皇子年紀差不多,踏實沉穩,和七皇子私交一向很好。

    徐孝和跟七皇子見了禮,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一邊問候著他的病情,一邊微微皺眉,“才不過兩三天沒見,你清減了許多。”七皇子不在意的一笑,“養兩天便養回來了,這有什麼。”

    七皇子揮揮手,內侍知趣的退了出去。

    七皇子招手叫過徐孝和,小聲跟他說了幾句話。徐孝和凝神想了想,“太子若真有此意,為的無非是逼常家破釜沉舟,真正依附於他。秦王、晉王、韓王等人若知道了,必定不肯坐視不理。咱們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放個風聲給他們,他們自然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太子和秦王、晉王、韓王一樣,生母都是妃嬪,不過他是長子,便做了儲君。秦王、晉王、韓王心裡對他並不服氣,“不就是比我們出生的略早了些麼”,他們在藩地一直招兵買馬,鞏固邊防,自認為比太子英明神武多了。大位只有一個,他們雖然已經就藩,也是虎視眈眈,太子想讓常家小鳳凰嫁給呂順,他們沒一個肯答應的,一準兒會設法阻止。

    兩人商議過後,徐孝和奇道:“也不知太子是怎麼想的,竟會想促成這麼一樁婚事?也太不般配了。”七皇子淡笑,“他未必真想促成。”徐孝和仔細想了想,苦笑搖頭。

    徐孝和探過病,告辭離去。

    小徐才走,八皇子和阿早一前一後來看望病人。七皇子覺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便起床梳洗了,要去向皇帝、皇后問安。他微笑看著八皇子,“弟弟,我要跟父皇請求出宮拜佛,你去不去?”八皇子心中一動,忙點頭,“七哥,我和你一起去!”七皇子笑了笑,“如此,你和我一道過去吧。”

    阿早撇撇嘴,“七哥八哥,你倆真是難兄難弟!”

    七皇子和八皇子只笑,不說話,阿早哼了一聲,黑著臉,轉身走了。

    阿早走在潔淨的宮道上,心中忿忿,“同樣是父皇的兒子,八哥多順當啊,王府都選好,就等著蘭姐姐到了年紀,便可以把她娶過來了!我哥哥卻是可憐,王妃還沒影兒呢……”

    七皇子和八皇子一齊去向皇帝請安。皇帝見七皇子眼神明亮,行動如常,心中寬慰,臉上便有了笑意,七皇子趁機要求出宮拜佛,皇帝不大樂意,“才好,歇歇再說。”不過,見七皇子執意,也沒拗著,“去便去,多帶服侍的人,不許累著了。”七皇子淺淡而喜悅的笑起來,“是,父皇。”

    他生就一雙迷人的桃花眼,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般甜美,皇帝心中本來有七八分不情願的,看了他這笑顏,倒減做了兩三分。

    八皇子陪笑要求同行。皇帝已經答應了一個,當然也沒有拒絕另外一個的道理,大方的點了頭。

    “阿早許久沒有出門了……”七皇子得寸進尺。

    皇帝今天大概是朝事格外順利,笑著揮了揮手,“去吧。”

    七皇子、八皇子喜之不盡,再三道謝。

    次日,兄弟二人和阿早盛帶侍從,去了永寧寺。

    因七皇子病才好,皇帝不許他騎馬,七皇子和八皇子便坐了同一輛車。這輛輅車十分寬大,兄弟二人同坐,也寬綽的很。

    阿早另外有公主的輅車,不及這輛寬大,卻小巧華麗的多。

    坐在車上,八皇子喜的抓耳撓腮,“七哥,小寶也會一起去的,對不對?”

    想到能見小寶,他心中歡喜。

    七皇子笑著搖頭,“我可不知道小寶會不會一起去,弟弟,我拜佛去的。”

    八皇子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七皇子笑的太雲淡風輕了,八皇子看著不順眼,好興致的湊到他身邊,跟他開起玩笑,“七哥的心事,我全明白!你呀,是想做我表姐夫!”

    七皇子似笑非笑的看過來,八皇子一臉自得,“小寶將來會是我的王妃,你想娶小寶的表姐,不就是想做我表姐夫麼?”

    “往後我是叫你弟弟,還是叫你表妹夫?”七皇子無語看了他半晌,慢吞吞問道。

    “都行,都行。”八皇子眉花眼笑的點頭,一幅好脾氣的模樣。

    …………

    兄妹三人到了永寧寺,住持大師親自出迎。兩位皇子平易近人,彬彬有禮的謝了住持,聽說開國公夫人和鄭國公夫人同在寺中聽經,便要求拜見。阿早不必提了,聽說蘭夫人和孔夫人都在,眼睛亮了,“兩位伯母也在?真是有緣。”

    蘭夫人和孔夫人在偏殿聽經,見他兄妹三人進來,都笑容滿面的站起身見禮,“七殿下,八殿下,九公主。”兩位夫人對七皇子、八皇子、九公主親熱又客氣,不過,無瑕和圓圓卻並不在她們身邊。

    八皇子心中失望,可是有孔夫人在,他自然要獻獻殷勤,笑容可掬的陪著孔夫人說家常。他有意討好孔夫人,孔夫人哪能看不出來?心中覺得寬慰和歡喜,言語便十分溫和。

    蘭夫人冷眼看著八皇子的殷勤模樣,唇角泛起絲微不可見的笑意。再瞅瞅七皇子,風姿秀異,人如美玉,論人才真是沒的挑,只是……

    “殿下似是略清減了些。”蘭夫人客氣的說道。

    口吻很客氣,也很疏遠。

    “勞夫人關懷,前幾日微有小恙,如今已痊癒了。”七皇子含笑道謝。

    “對啊,伯母,前兩天我七哥病的很厲害,都起不了床!不過他拜佛的心很虔誠,才能下地,便來了!”阿早在旁快嘴快舌的說道。

    蘭夫人很喜歡阿早,給了她一個暖暖的笑臉,“九公主就是心直口快,討人喜歡。”

    說了幾句話,七皇子便藉口身體不好,要到廂房小憩,囑咐八皇子陪兩位夫人多坐會兒,自己帶了阿早離開。八皇子心裡這個急呀,七哥你和阿早說走就走了,把我一個人拋下!我……算了,討好孔夫人,也是正經事。

    八皇子認命的留了下來。

    “阿早,拜託你了。”七皇子到了廂房,軟語央求阿早。

    阿早正義凜然的看著他,認真交代,“上回你說錯話,這回可不許了,知道麼?你見她一回不容易,興師動眾的,還要勞動公主殿下我,不許說錯話,記得麼?”

    “記得了。”七皇子硬著頭皮點頭。

    阿早滿意點點頭,“這樣才對。”高高興興的出了門。

    七皇子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遼闊高遠的天空,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摸嘴唇。

    我不是說錯話啊,我是……不知怎地便親了她……

    “不知她惱了沒有。”七皇子想起自己的唐突,心中忐忑。

    她可是冰清玉潔的姑娘家啊。

    七皇子時而後悔當天的孟浪,“怎地那般不小心,會不知不覺的親了她?”時而又溫柔的搖頭,“可是,她的唇真是太柔軟、太令人迷醉,便是她惱了,我……我拼著性命也是要親她的!”

    他重又伸手撫唇,眼神迷醉。

    那麼柔軟,那麼甜蜜……

    門是開著的,一個披著銀狐披風的窈窕身影輕盈走了進來。她抬腳進門之後,又有些猶疑,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七皇子驚喜的轉頭看了過去。只見無瑕俏生生立在門口,冬日淡淡的陽光映在她光潔可愛的小臉上,柔和中又帶著神聖,美的令人心悸。

    “你來了!”七皇子喜悅的喟歎,抬腳想要迎上來。

    “站著不許動!”無瑕抬起手,霸道的下著命令。

    她語氣雖是蠻橫,其實小臉也早已粉嘟嘟的了,害羞;心裡更是怦怦直跳,害怕。

    “我聽你的話,你不許我動,我便不動。”七皇子柔聲許諾。

    他果然放下腳下,依舊站在窗前。

    無瑕眼見得七皇子離她並不近,中間還有好幾步的距離,心情略略平靜。他沒過來就好,他沒過來就好……

    “我本來不想來的。”無瑕低聲道:“不過,往後我可能不方便出門,也不方便見你,我……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她聲音低低的,很有幾分委屈。

    七皇子一陣心疼,輕聲說道:“是因為呂家的事麼?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件事我會設法平息,呂家不會得逞的。”

    他聲音輕而和煦,如春風吹過,在這寒冷的冬天,給人帶來絲絲暖意。

    無瑕心裡一暖,卻又覺得酸楚,“不讓他們得逞,我家也有許多法子可想,只是不管怎樣,都會得罪某位貴人。”

    對付呂順這種人有無數種法子可以讓他丟人出醜。可是呂家才在太子的授意之下提了親,呂順便倒了黴,這不是明擺著常家不樂意麼?

    “不會得罪他的。”七皇子聲音小而堅定,“你信我,一定不會。”

    無瑕想要笑話他幾句,可是不知怎麼的,卻乖順的點了點頭。

    點了頭,無瑕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我是怎麼了?想的是那樣,做的卻是這樣?我、我這回雖沒發燒,卻糊塗了麼?

    無瑕低下了頭。

    “不許低頭,你若低頭,我便不聽你的話啦。”七皇子見到她纖長白皙的脖頸,胸中一熱,幾步走到她身邊。

    無瑕覺察他迫近,慌忙抬起頭,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

    “放心,周圍有近衛守著,嚴嚴實實,不可能有人過來。”七皇子體貼的安慰。

    無瑕心中雖慌,面上卻不願表露出來,惡狠狠的橫了他一眼。

    這一眼看過去,無瑕便覺出了不對,失聲道:“你瘦了許多!你、你到底怎麼了?”

    七皇子見她言語中滿是關切之意,心裡甜甜的,含笑解釋,“病了兩日,沒胃口,便清減了幾分。這沒什麼的,我身子好,養兩日便會養回來。”

    七皇子有些飄飄然。她看出來我瘦了呢,真好,小八和阿早都沒看出來,父皇都沒看出來……

    他卻不想想,八皇子和阿早是天天見他,天天見面的人最不容易覺察出容貌上的細小變化。皇帝是粗心的,他若能看出來七皇子瘦了,那才叫奇怪。

    “為什麼病了呀?”無瑕好奇的看著他,“你和我一樣,很少生病的。”

    七皇子結結巴巴,“不、不為什麼。”

    他心中羞慚,不光臉上升起朝霞般的顏色,連耳根子也開始發熱。為什麼病的?這可是打死也不能說,太丟人了……

    無瑕很善解人意,沒有追問。

    七皇子穩穩心神,溫柔的、緩慢的告訴無瑕,“太子對有些事是很介意的,有些則是無可無不可。你知道麼?太子向來孝順尊敬父皇,可他有一回卻當面頂撞,惹得父皇大怒,順手抄起一把椅子砸向他……”

    “還有這樣的事呢?”無瑕頭回聽說,不覺有些吃驚。

    “他躲過去了。”七皇子淺笑,“射過去之後,一邊往外面跑,一邊還回過頭跟父皇講道理,父皇氣的追著他跑……不過,他還是逃了。”

    大杖則走。太子孝順,卻沒迂腐到皇帝要打他他便老老實實挨打的地步,皇帝才舉起椅子,他就往外跑,還跑的挺利索。

    無瑕聽的很入神。

    “為什麼呀?”她想來想去,不解。

    為了件什麼事,太子敢頂撞皇帝,皇帝要對太子動手?

    七皇子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了,“那年我父皇薨了位妃子。她很受寵愛,卻沒有親生兒子,父皇命太子為她服喪,太子不肯。”

    太子是名義上的嫡長子,讓他為皇帝的妃子服喪,他覺得不合禮儀,嚴辭拒絕。

    無瑕呆了呆。

    皇帝對太子的這個要求,就好比哪個姨娘沒了,開國公會命令常紹為她們服喪一樣,聽起來真是令人難以接受。

    不過,皇帝家的事和文武官員的家事還不一樣。文武官員的家事可能只是家事,皇帝家的事卻常常伴隨著權利的爭奪,非常無情。像皇帝對太子的這個要求,雖不合禮儀,可是若太子稟性圓滑,可能就恭敬順從的答應下來了,因為皇帝手中掌握著至高的權力,違抗他的旨意,後果難料。

    一向孝順柔弱的太子,在這件事上卻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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