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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溫一笑 -【阿玖】《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2:59 PM     標題: 春溫一笑 -【阿玖】《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9-16 07:02 PM 編輯

【書名】:阿玖

【作者】:春溫一笑

【內容簡介】:

  一句話文案:裴家獨生女的幸福生活。

  裴家在接連有了八個孫子之後,終於迎來小孫女阿玖的降生,闔家歡喜。

  慈愛祖父、祖母,癡心爹娘,八個哥哥,小阿玖的嬰兒生活,溫馨快樂。

  童年美好的像夢境,長大後,阿玖會面臨什麼樣的人生?

  甜寵文,1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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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3:02 PM

第1章 中婦

    天慶三年八月,蘇州府衙後宅。

    秋高氣爽,叢桂怒放,終年常綠、枝繁葉茂的桂花樹間金栗點點,真稱的上是“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雅致的庭院中,處處彌漫著醉人的桂花香氣,清可絕塵,濃能致遠。

    後宅西側的廂房中,一位身姿輕盈綽約的少婦閒適的坐在玫瑰椅上,對鏡梳妝。她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上身穿淺黃繡折枝花卉明光錦褙子,下著碧色雲綾長裙,俏皮的倭墮髻上插著一隻流光溢彩的金步搖,鑲珠嵌寶,晶瑩輝耀,襯得她那張光潔美麗的面龐越發好看了。

    鏡中的她,風姿楚楚,嬌美難言,分明是位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她卻對鏡中的容顏猶然不滿,用挑剔的目光審視了片刻,纖纖玉手伸向脂粉奩,想要重新補妝。

    一名苗條婀娜、面容清秀的大丫頭在旁侍立,眼中滿是羨慕之色。這樣還嫌不足麼?您已經很美了,我是女孩兒家,見了您也是怦然心動啊。

    “我的好小姐,敢情您又……”門簾挑起,一位身穿青衣的中年嬤嬤走了進來,又有些著急,又不敢大聲,壓著聲音、陪著笑臉,“三奶奶快要臨盆,大奶奶正忙的腳不沾地呢。好小姐,您是裴家二奶奶,大奶奶的弟媳婦,不好獨讓大嫂受累的,好歹幫幫忙去。”

    少婦並不理會她,還是專注的看著鏡子,淡掃娥眉,輕撲脂胭。她這般輕描淡寫的不當回事,可憐這青衣嬤嬤乾著急沒辦法,只好柔聲軟語的央求,“我的好小姐,姑奶奶,您就聽奶娘一回吧!”

    “不省心的小姐啊,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是這般一團孩氣!”青衣嬤嬤望著聚精會神對鏡梳妝的少婦,心中哀歎。

    這少婦名林幼輝,是工部林尚書的小女兒,蘇州知府裴鍇次子裴彌之妻、裴家的二奶奶。她父親林遜曾做過幾年蘇松巡撫,因蘇松巡撫駐所在蘇州,故此和裴知府相熟,一來二去的,便成了兒女親家。

    林巡撫膝下共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林幼輝是次女,排行最小。自打她生下來便是父母疼愛,兄姐寵溺,性子養的很嬌。這不,連日來本就事情多,她的弟媳婦、裴家三奶奶徐氏又即將臨盆,她還有心思忙中偷閒,梳妝打扮。青衣嬤嬤姓李,是她的奶娘,見她這樣,哪有不擔心的。

    裴家,是清白厚道的好人家,也是重規矩的人家。在裴家做兒媳,不可輕忽大意。

    其實,不管在哪家做兒媳,都不可大意。只有熬到了做婆婆的那天,才能稍微喘口氣。

    裴知府為官清正,管教兒孫也頗為嚴厲,向來不許子弟散漫紈絝。夫人方氏性情寬厚慈愛,可婆婆就是婆婆,兒媳婦們到了她面前,都恭敬孝順的很。

    裴家大奶奶顧氏出身江南舊家,溫良賢淑,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是她操持,夙興夜寐,任勞任怨。對兩個弟媳婦她也是關心愛護,很有做長嫂的風度。

    裴家三奶奶徐氏來歷不凡,是魏國公府的嫡出小姐,魏國公和國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可她自嫁到裴家以來,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

    倒是自家小姐,從林家小姐變為裴家二奶奶,從閨中少女變為兩子之母,卻依舊是天真爛漫的性情,醉心於錦衣美食,酷愛修飾,從來不曾改變過。

    裴知府和方夫人都是極公正的長者,可是裴家有三個兒子呢,長子自然最受器重,小兒子自然最受寵愛,裴二爺夾在中間,本就是最易被父母忽視的兒子。小姐您嫁了次子,偏還這般任性,真是急死人了。

    李嬤嬤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堅持不懈的央求,“好小姐,姑奶奶,快別這樣了。添人進口是大事,三奶奶快要生孩子了,大奶奶忙的團團轉,小姐你這裴家二奶奶,這會子無論如何躲不得清閒。”

    少婦重新補了妝,對鏡審視良久,白玉般的面容上方露出滿意的微笑,“奶娘,您不必著慌,不礙的,我心裡有數。雖說做人兒媳婦是勤謹為好,可我是二兒媳婦呀,和大嫂不一樣的。再說了,三弟妹才發動不久,離生還早著呢。”

    裴家三奶奶徐氏,眼下這是第三胎了。她生長子珩哥兒的時候足足折騰了兩天兩夜,生次子璟哥兒那會兒也不順暢,以她的體質,這第三胎也不可能順順當當的,必是耗時良久。眼下她才開始捂著肚子叫疼,嫂嫂們便要緊張兮兮的守著她不成?

    李嬤嬤不以為然,還要苦口婆心的再勸,少婦笑吟吟抬手止住她,“好了,奶娘,我知道了,這便過去,給大嫂幫忙。”您別囉嗦了,我去,還不成麼?

    少婦款款站起身,曼聲吟道:“‘中婦輟閒事鉛華,不比大婦能憂家。’”她轉過頭,對李嬤嬤嫣然一笑,“奶娘,二兒媳婦就是忙裡偷閒愛打扮,宋詩裡都是這麼說的呢,可見從古至今,人情世故,相差無幾。”

    李嬤嬤又好氣又好笑,小姐你又吟歪詩、說歪理!打小你便是這般淘氣,在老爺、夫人膝下時倒沒什麼,如今已是嫁人生子,還頑皮呢。

    李嬤嬤和大丫頭寒姿一起服侍著少婦出了門。少婦行走在潔淨的小徑上,呼吸著怡人的桂花香氣,唇邊泛上淡淡笑意,“聞木樨香否?”李嬤嬤和寒姿都是跟慣她的,一齊笑答,“聞到了!”

    桂花香氣無所不在,怎麼可能聞不到呢。

    少婦自得的一笑,腳步輕盈,向小徑深處走去。

    ──

    蘇州太倉的劉家港,此時停泊著上百艘寶船、戰船、坐船、馬船、糧船,高牆大桅,集如林木,雲帆蔽日,氣勢淩人。這是帝國龐大的遠洋艦隊,自西洋而回。兩年前自劉家港啟航下西洋的時候,他們帶走的是帝國馳名海外的絲綢、瓷器、珠寶、藥材等物,這些物品價值昂貴,全是民脂民膏;兩年之後回航,他們帶回的是獅子、金錢豹、麒麟、駱駝、駝鳥以及香料,當然了,最重要的是西洋各國的朝貢、臣服,這才是皇帝陛下看重的。本來麼,下西洋便是為了“耀兵異域,示中國富強。”

    蘇州知府衙門裡,一位年紀在五十歲上下、相貌清臒俊雅的男子坐在官帽椅上,面色凝重。遠洋艦隊回航,近三萬人的口糧需蘇州府供應,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向百姓攤派麼?不能。整個帝國的稅糧不過兩千九百余萬石,而蘇州一府七縣的糧稅為兩百八十九萬石,占到整個帝國賦稅的十分之一。吳中百姓,已經夠苦的了。

    “開倉吧。”男子做了決定。

    可是,真要開倉,卻不是他這蘇州知府能一個人做主的事。在蘇州地界上,有一個人的職權比他更大,那就是蘇松巡撫。如今的蘇松巡撫姓鐵名強,性情剛直不阿,還真有點兒鐵面無私的意思。

    裴知府站起身,簡潔明瞭的吩咐,“備轎,去巡撫衙門。”

    天黑透之後,裴知府方才滿身疲憊的回來。夫人方氏笑容滿面的迎上去,親自替他寬了衣服,換上舒適的道袍,“老三家的生了,是個小子。老爺,咱們有八個孫子了!”

    裴知府怔了怔,有些失望的問道:“又是個小子?”

    方夫人嗔怪,“怎麼?你嫌棄小八?”她才得了個白胖孫子,正是高興的時候呢,可見不得丈夫這絲毫不加掩飾的神色。

    裴知府苦笑,“自己的親孫子,我嫌棄什麼?我只是想著,咱們只有三個兒子,沒閨女。老大、老三都和咱們一樣,也是各有三個兒子,沒閨女;老二呢,只有兩個兒子,沒閨女;夫人,咱們命中沒有女兒倒還罷了,難道連孫女也沒有?”

    方夫人輕輕歎了口氣,“女孩兒有什麼好?辛辛苦苦、嘔心瀝血的養大了,卻要忍痛嫁到別人家去,看公婆、夫婿的臉色過日子。”

    她雖是這麼說,眼中卻流露出可惜、遺憾之色。

    裴知府和她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哪有不明白她的?她比誰都想要小孫女,不過是嘴上逞強罷了。

    夫婦二人四目相對,都覺無奈。

    “衙門事情可順利?”方夫人遞過一杯熱茶,輕聲問道。

    “遠洋艦隊回航,近三萬人的口糧需緊急供應。好在鐵巡撫憐恤百姓,答應開倉。”裴知府呷了一口茶水,微笑說道。

    “如此甚好。”方夫人很覺欣慰。

    遠洋航隊大約每四年要下一次西洋,啟航、歸航之處,都是蘇州轄下的劉家港。為遠洋航補充給養等重任,也歸蘇州府辦理。若能如數供給遠洋航隊卻不增加蘇州百姓的負擔,當然是極好的。

    “兩年之後,怕是又要出航。”裴太守放下茶盞,淡淡說道。

    近二十多年來都是如此,每次下西洋大約耗時兩年,回來後歇息兩年。之後,重新出海。

    每四年一次,耗費無數人力、物力。

    當然了,皇帝陛下並不屑于理會下西洋的巨大耗費。做為君臨天下的真命天子,他哪會把這些看在眼裡?外國商人來天朝經商,他還特地吩咐不要收稅呢,“今夷人慕義而來,乃侵其利,所得幾何,而虧辱大體多矣。”

    君子尚且恥言利,更何況皇帝。

    不過,地方官可就不行了。做地方官的,必須要按時足額的把賦稅收上來,上繳國庫。地方官是要做實事的,清高不起來。

    想起兩年後要面對的遠洋航隊補給,裴太守有片刻失神,方夫人也默默無語。

    “咱家還有個喜信兒呢!”方夫人打起精神,笑著告訴丈夫,“今兒呀,中郎媳婦好似身子不大好,悄悄的回房了好幾趟。大郎媳婦不放心,特地請了大夫來……”

    說到這裡,方夫人停頓下來,笑咪咪看著裴知府,卻不往下說。

    裴知府輕輕咳了一聲,“有喜了,對不對?夫人,依我看,中郎和咱們,和他大哥、三弟,都是一個命。”

    我有三個兒子,我的兒子再每人各有三個兒子,真是整齊劃一。

    方夫人神色惴惴,“不會吧?還是小子?這也太……太巧了吧?”

    方夫人嘴上雖是這麼說,心裡倒真有幾分相信:中郎媳婦這回懷的,九成九也是個小子。

    這倒不怪裴知府和方夫人沒信心,實在是他們這大半輩子以來,自己是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等到兒子長大成人娶了妻,又是一個接一個的生孫子,一個,兩個,三個……一直生到了第八個。

    對於曾經朝思暮想的小孫女,他們已經不敢指望了。

    “恐怕又是個小子。”不只裴知府夫婦這麼想,裴家大郎、中郎、三郎這三家人,也是這麼想。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裴家二奶奶林氏十月懷胎期滿,瓜熟蒂落,居然生下一名女嬰。

    全家人都覺得很稀奇。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4:37 PM

第2章 爹爹

    “女娃娃呢,難得難得。”“小囡囡長的太好看了,真招人疼!”方夫人、顧氏、徐氏婆媳三人圍著才出生的小女嬰嘖嘖稱奇,滿口稱讚。方夫人這做祖母的固然是滿心歡喜,顧氏、徐氏這做伯母、做嬸娘的,頭回在裴家見著小囡囡,也是真希罕。

    林幼輝神情疲憊的躲在產床上,看著身邊的小小繈褓,唇角泛上絲欣慰的笑意。中郎一直惦記著要個小閨女呢,這下子可好,他終於如願了。

    小女嬰“哇啊--哇啊--”的大聲哭著,聲音十分響亮。方夫人心疼的抱起她拍哄,“囡囡乖啊,不哭,不哭。”顧氏和徐氏一邊一個圍著看,“瞅瞅囡囡這小模樣,不知有多委屈呢。”“咱家大小姐哭聲真響亮,長大了一準兒是個有福氣的!”

    方夫人忙笑道:“囡囡可不能叫大小姐!神佛若是知道咱家只有這一位小寶貝,不得惦記上啊?囡囡便跟著哥哥們排行吧,小九。”

    只有一個,太孤單,也太顯眼了。若是有九個,那便不希罕,也不引人注目。囡囡才剛剛生下來,小人兒家,若太尊貴了,也禁不起。什麼“大小姐”不“大小姐”的,我家囡囡可不要那個名頭,能平平安安長大,這才是要緊的。

    顧氏三十上下的年紀,圓臉,一絲不亂的髮髻,很是溫柔敦厚的樣子,她微笑道:“娘說的極是,囡囡正該叫小九。人家一聽便知道她有八位兄長,誰還敢欺負她?”年輕美貌、儀態嫻雅的徐氏也陪笑,“還是娘想的周到!咱們小囡囡啊,極應該叫做小九!”

    林幼輝疲倦已極,喝了一小碗雞湯之後,沉沉睡去。

    她睡的很甜美,方夫人婆媳三個圍著才出生的小女嬰也很樂呵,外面的男人們可急壞了。裴彌等著看女兒,裴引、裴弼兄弟倆等著看小侄女,哥哥們等著看小妹妹,人人心急。

    “小囡囡抱出來讓我們瞅一眼啊!”“只顧著你們過眼癮,不知道我們在外頭等著呢!”紛紛抱怨。

    他們正在忿忿不平的時候,身為一家之主的裴太守回來了。眼下是陽春三月,裴太守正督辦照例由蘇州進貢到京城的絲綢等物,忙的不著家,兒孫們已有數日沒見著他的人影。這會兒見他老人家緩步而來,眾人都覺好笑:小囡囡雖是剛剛出生,可力氣大著呢。這不,祖父連緊急公務也放在一邊了,趕著要看她。

    兒孫們迎上前見禮,三個兒子、七個孫子(最小的那個才七八個月,還不會走路,也不會湊熱鬧),看上去真是熱鬧非常。裴太守微笑看著眼前的兒孫們,心中生起自豪之感。三個兒子裴引、裴彌、裴弼都是好相貌好風度,膚如凝脂,目如點漆,皎如臨風玉樹。孫子們雖是年紀尚小,也是個個眉清目秀,舉止不凡。

    大房的三個孩子,都顯的穩重。裴引的長子、裴家大少爺裴瑋今年十二歲,小大人一般,看上去沉靜持重;老二裴玨今年十歲,跟他大哥一樣,也是個少年老成的;就連年方六歲的老四裴琅,也不像同齡的孩子那樣跳脫。老三裴琦和老六裴瑅是二房的孩子,一個六歲多,一個三歲多,都是粉雕玉琢的,一團孩氣;老五裴珩、老七裴璟是三房的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年紀小小,形容未足。老八裴琳更不必提了,不足一周歲,這會兒還吃奶呢。

    如今又有了小囡囡,小九。

    裴太守捋起小鬍子,臉上有著滿意的笑容。

    裴瑅咚咚咚跑到祖父面前,奶聲奶氣的央求,“祖父,看妹妹!”他雖然才三歲多,也是很會湊熱鬧的。在他的小心靈裡,大伯、爹爹、三叔都惦記要看小妹妹,那,小妹妹必定很有趣,很好玩,快去看啊。

    小裴瑅這句話,說出了在場所有男人、男孩兒的心聲。他的哥哥們紛紛點頭,小裴璟大聲表示贊同,“對,看妹妹!”

    裴瑅高興的順著聲音看過去,眉眼間頗有歡喜之意。七弟你很懂事啊,和六哥想的一模一樣!裴璟大概是和他心有靈犀,興沖沖的衝他跑過來。裴瑅牽住弟弟的手,兩個孩子相視一笑,仰起小臉,期盼的看著祖父。

    裴太守在圈椅上坐下來,慈愛的看著兩個小孫子,笑而不語。

    裴太守的目光中雖滿是喜悅,面色卻透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之意,裴大爺心疼父親,輕聲斥責道:“瑅兒,璟兒,不許頑皮。祖父才從衙門回來,水還沒喝上一口呢!”老人家在外頭奔波勞累,回家後片刻不得歇息,先得哄你倆這小搗蛋啊。

    裴瑅、裴璟“哦”了一聲,耷拉下小腦袋,“是,大伯,孩兒知錯。”兩個孩子個頭本來就小,這會兒又垂頭喪氣的,看著異常可憐。

    侍女捧上茶,裴太守且不接茶盞,淡淡的看了裴大爺一眼。裴大爺心一緊,慚愧的低下頭。方才自己斥責瑅兒、璟兒的語氣,是不是過於嚴厲,把孩子嚇著了?難怪父親心疼。

    良久,裴太守方接過茶盞,慢慢呷了一口。他叫過裴瑅、裴璟,溫聲道:“妹妹太小了,很嬌嫩,這會兒還看不得。瑅兒,璟兒,先回去歇息,明日睡醒了,再來看妹妹。”

    裴瑅、裴璟乖巧的答應,“是,祖父。”裴瑋有眼色,帶著弟弟們辭別祖父、父親、叔叔們,各自回房。祖父既然吩咐過,那今天肯定是看不到妹妹了,明天吧。

    裴瑋等人走後,裴太守問明嬰兒和產婦都很好,母女平安,點了點頭,起身要走。裴三爺大急,“爹,您不看看小囡囡麼?”您看孩子,我們也能沾個光呀。

    裴太守停下腳步,微微皺眉,“你也是三個孩子的爹了,怎還是這般沒成算?為父才從外頭回來,滿身風塵,小囡囡卻是才出生,嬌嫩的很。”

    裴三爺張口結舌。小囡囡才出生,嬌嫩的很,您才從外頭回來……這有什麼相干?他也不知是太著急還是怎麼的,一時之間,竟沒想明白這道理。

    裴太守忍耐的看了他一眼,“為父回房洗漱更衣,收拾清爽了,再來看小囡囡!”拂袖而去。

    裴三爺慢慢回過神兒來,那邊他兩個哥哥都笑倒了。裴大爺笑了會兒,理理衣襟,“那個,我今兒個出門會友了,也是滿身風塵,這便回房更衣去。”裴二爺輕笑,“我倒是沒出門,一直在書房溫書來著。不過,囡囡小,嬌嫩,我還是去換身衣裳,較為妥當。”兩人笑著一起出了門,揚長而去。

    裴三爺頓足,“大哥二哥,等等我!”追著兩個哥哥,也去了。

    等到裴太守父子四人重又回來之時,人人都是才沐浴過,個個神清氣爽。裴太守把三個兒子一一審視過,先是滿意的點頭,繼而板起臉,“都是當爹的人了,凡事上點兒心!外面的風霜雪雨,莫帶給孩兒們!”

    弟兄三人忍笑稱“是”。

    裴太守想看小囡囡,哪有不成的?方夫人親自抱了小孫女出來,笑的合不攏嘴,“囡囡哭了好大一會兒,才睡著了。老爺您看,囡囡生的多好!”知道裴太守不會抱孩子,體貼的抱著小繈褓湊近裴太守,讓他能看仔細了。

    裴太守目光落到那張稚嫩的小臉蛋上,便再也移不開眼睛。囡囡長的多好看呀,瞅瞅這小嘴巴,小鼻子,小耳朵……太可愛了!

    可憐裴二爺好不容易得了嬌女,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繈褓,輪不著他來抱孩子。

    裴太守盯著小囡囡看了半晌,越看越入神,半分也沒有讓給兒子們的意思。終於,旁邊的三兄弟忍不住了,也不顧父親平日裡是如何的威嚴,不約而同的湊過去,貪婪看向方夫人懷裡的小女嬰。

    裴三爺嘖嘖稱讚,“小囡囡真是我裴家的姑娘,長的真標緻!”裴大爺這做哥哥的厚道,特地給裴二爺讓出地方來,讓他能一飽眼福,“二弟,好好看看你閨女。”

    裴二爺看見女兒嬌美的小臉蛋,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閨女,小寶貝,我是你爹啊。

    裴二爺身子微微顫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撫摸女兒的小臉蛋。他手才到半空,便被裴三爺毫不客氣的攔下了,“二哥莫要如此,囡囡還小。”

    裴二爺白了他一眼,“這是我閨女!”三弟,我不比你疼她呀。

    裴三爺笑了,“什麼呀,二哥,這是咱三家的閨女!”

    眾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裴三爺,他更加洋洋得意,“三家的寶貝,二哥你不能獨吞,對不對?兄弟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不對?咱家總共只有一個小囡囡,二哥,這是咱三家的閨女!”

    他興高采烈的指指裴大爺,“大哥,您是大爹!”又指指臉色不虞的裴二爺,“二哥,您是……爹爹!”最後指指自己,笑道:“我麼,自然是三爹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4:40 PM

第3章 父母

    裴三爺是小兒子,相比較起兩位哥哥,他性子有些跳脫,不夠沉穩凝重。為了這個,裴大爺這做長兄的沒少頭疼過,也一直嚴加管教,不曾放鬆。

    若放在平時,裴三爺當著父兄的面兒這般大搖大擺趾高氣揚的說話行事,早被裴大爺劈頭蓋臉一通猛訓了。不過今天,裴大爺竟是安安靜靜的站著,若有所思。大爹?他低頭瞅瞅小女嬰恬淡美好的睡顏,怦然心動。他仿佛看到囡囡漸漸長開了,會說話、會走路了,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兒張開手臂跌跌撞撞衝自己跑來,口中含糊不清的叫著“大爹,大爹……”

    性情一向沉靜的裴大爺,胸口一熱,眼睛酸酸的。

    裴二爺看看大哥、三弟的神色,忽覺不妙,“‘父,家長舉教者’,可一,不可三。”裴三爺笑,“伯父,猶父也;叔父,猶父也……”

    他話音還沒落,裴太守目光從小孫女身上移開,冷冷看著他們,“吵什麼?聲音這麼大,把小囡囡嚇著了,如何是好?”方夫人抿嘴笑笑,“你們一邊兒爭去,莫吵著囡囡。”又特地吩咐小兒子,“三郎不可無理,仔細你老子捶你。”裴三爺後怕的拍拍胸,一手牽著大哥,一手牽著二哥,到角落裡細細商量。

    裴太守和方夫人也不理會他們,聽憑他們私語、爭論。裴太守看了會兒小孫女,僕役報監察禦史來訪,裴太守無奈,只好換了常服,出門會客去了。

    方夫人見三個兒子還在爭,笑了笑,抱著小女嬰回了房。一路走,她一路柔聲細語的跟小孫女說著話,“囡囡啊,不只父母、祖父母疼你,大伯和三叔也很喜歡你呢,囡囡高不高興啊?”

    方夫人進到產房,大丫頭寒姿迎上來曲膝行禮,頗有驚慌之色。方夫人覺得不對,忙往床上看去,只見中郎媳婦的奶娘不只在忙什麼,細看看,倒好似在給中郎媳婦擦眼淚。

    “傻孩子,月子裡可不能哭!”方夫人蹙眉,“你也生養過琦兒和瑅兒了,怎還是如此不曉事?”她把孩子小心的放到床上,親自拿過帕子替林幼輝拭淚,又是頭疼,又是著急。

    林幼輝面有慚色,“娘,我錯了,不該這樣。”方夫人輕輕歎了口氣,“中郎媳婦,身子是自個兒的,要知道保養。不拘到了什麼時候,不許跟自己過不去,記住了麼?”林幼輝連連點頭。

    方夫人看著林幼輝喝了魚湯,命她躺下歇息,“聽話,不許胡思亂想,好生休養。”林幼輝順從的答應,“是,娘,再不胡思亂想了。”

    李嬤嬤送方夫人出去,一再陪不是,“我家小姐什麼都好,只是過於孩子氣。這不,聽說囡囡要有三個爹,她便急了,唯恐大爺、三爺把囡囡搶走,又怕囡囡要叫大奶奶做‘大娘’,叫她做‘二娘’,生生急哭了……”

    饒是方夫人年已半百,經過的事、見過的事多了,聽到這兒也覺好笑,“真真的還是個孩子!怎麼能叫她二娘呢,說破大天去,也沒這個道理。”

    李嬤嬤也陪笑,“可不是麼?夫人說的,方是正理。”小心翼翼的送了方夫人出去,行禮道別,待方夫人走遠了,方轉身回房。

    那邊裴家三兄弟還沒商量出個子丑寅卯來,卻被方夫人喝住了,“只要囡囡長大了親你們,叫伯父、叔父還是大爹、三爹,有何分別?就此打住,此事不許再提!”

    方夫人一向慈愛,可她若是正色管教,裴家三兄弟是不敢不聽的。裴大爺唯唯,“是,兒子遵命。”裴三爺心裡不服氣,卻也不敢頂撞母親,笑著唱了個肥喏,倒逗的方夫人一笑。

    方夫人叫過裴二爺,低低交代了幾句話,裴二爺笑著答應了,“娘,兒子省得。您勞累了大半天,快回去歇著吧,若把您累著,是兒子的罪過了。”

    “娘今兒個真是很累,不過呢,累的心甘情願!”方夫人樂呵呵說完,扶著小丫頭要走。臨走又回過頭吩咐,“不許吵架,也不許打架!”三兄弟都笑,“您當我們還小呢,做那沒成色的事。”

    “也是,都當爹的人了。”方夫人放心的走了。

    “二哥,娘方才囑咐您什麼了?”方夫人走遠之後,裴三爺饒有興致的問道。

    裴大爺也很難得的存了八卦之心,和有些不著調的三弟一起看向裴二爺。

    裴二爺唇角沁著絲淺淺笑意,面容陶醉,“娘說,讓我好生照看小囡囡,好生照看我的寶貝女兒……”

    他不只面容陶醉,聲音更是如夢似幻。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著滿滿的喜悅,這份喜悅快要溢出來了,快要把他的頭腦沖昏了。他在炫耀,在肆無忌憚的炫耀。

    裴三爺和裴大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開始挽袖子。

    “多大的人了,還打架!”裴二爺義正辭嚴的訓了他倆一句,笑著轉過身,落荒而逃。

    裴大爺和裴三爺義憤填膺,哪能輕輕放他走了,大喝一聲,“站住!哪有你這麼眼氣人的!”同仇敵愾的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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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出世的小女嬰哭了一場,睡了一覺,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靜靜的躺著,實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感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穿越到這個時空,也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成人的靈魂被裹在嬰兒的身體裡,除了不匹配,還是不匹配。

    成人的靈魂,嬰兒的身體,這是我的幸,還是不幸?她閉目沉思。福樓拜是惱恨身體的,說自己是它的奴隸。這話不是沒道理,為了喂飽它,為了給它找房子住,我們或許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本意,去做一些不願做的事,去說一些不願說的話。生活的無奈,常常是為了這一幅軀殼。可是,若沒有這幅軀殼,再怎麼豐富滿足的靈魂,又何所歸依?

    “靈魂,該做身體的朋友。”她腦海中模模糊糊浮現出這句話。這好像是羅素說過的話吧,靈魂和身體,應當和平共處。

    正思緒萬千時,她耳邊傳來輕柔的說話聲。

    “……看看咱們小阿玖多可愛。娘子,便是看在阿玖的份上,也莫和我置氣了,好不好?”是男子的聲音,很溫柔。

    短暫的沉默之後,宛轉好聽的女子聲音響起,“囡囡名字定了,阿玖?”

    “是,父親和母親意思一樣,囡囡跟著哥哥們排行,小九。她的名字,便是阿玖了,‘報之以瓊玖’的玖。”

    “阿玖,阿玖……”女子回味著這個名字,輕輕笑起來,“好啊,阿玖,這名字很可愛。”

    男子一定是很高興的,陪著她一起笑,頗有討好之意。

    “不生氣了?”男子柔情的詢問。

    “我不氣別的,只氣你夾在兄長和弟弟之間,總是吃虧。”女子幽幽道:“還有,阿玖竟差點兒要叫別人做娘。相公,我不依,無論如何也不依。”

    阿玖若真的稱呼伯父為“大爹”,叔父為“三爹”,那大伯母豈不是成了“大娘”?三嬸嬸豈不是成了“三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玖只能叫我一個人做娘,旁人誰都不成!”女子動聽的聲音中,透著嬌縱和任性。

    “那,阿玖嫁人之後,怎麼辦?”男子虛心求教。

    “叫婆婆好了,或者,非常客氣的稱呼‘母親’。”女子輕描淡寫說道。

    男子低低笑起來,“好,全依娘子。”

    我是阿玖,我娘好像有些傲驕,我爹疑似妻管嚴……小女嬰很想歎氣,她同樣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你六年來都沒有進京會試,我可有說過什麼?相公,你友愛兄弟,一意為長兄著想,我無話可說。簪纓世族之家,哪家的子弟不用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用為家族做出犧牲?這道理我明白,自不會跟你聒噪。”

    裴家三兄弟,老大裴引性情忠厚老實,卻不及兩個弟弟聰明伶俐。老三裴弼最是機靈有眼色,耐性卻是略差了些。論起讀書,倒是老二裴彌最有悟性。五年前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鄉試,他中了舉,大郎卻名落孫山──那年,他只有十八歲。

    裴大爺落榜之後,難免有些沮喪。一則他是日夜苦讀,考不中未免愧對自己所下的功夫;二則,弟弟中了,他卻落榜,顏面無光。

    接下來的春闈,裴二爺便以“身體不適”“文章火侯不到”為名,推辭不去。他或是在書齋讀書,或是在衙門裡替父親處理些雜務,看起來怡然自得。

    “不中進士,半分不可怕;若一個不小心中了同進士,可怎生是好?我還是多讀幾年書,厚積薄發吧。”裴知府、方夫人、裴大爺勸他時,他便如此笑答。

    林幼輝的父親、兄長、姐夫全是進士出身,且官位不低。可是,她從來沒有催促過丈夫,從來沒有逼迫裴二爺立時三刻進京,求取功名。

    “娘子,我一直以為你是性情淡泊,無意於世俗利祿。”男子聲音低沉,“卻不知你是這般的體諒我。”

    “感動了吧?知道你娘子的好了吧?”女子笑盈盈,“相公,我都盤算好了。你一邊讀書,一邊跟在父親身邊學學為官理事之道,等再過幾年,你便進京會試去。若你高中了,到時候不只阿琦、阿瑅,連咱們小阿玖都會替你拍掌叫好了,何等得意?”

    夫婦二人輕輕笑起來,顯然心中極是暢快。

    我還負有這樣的使命呢,要為他拍掌叫好?小女嬰傾聽許久,漸覺有趣,娘應該是位秀位慧中的才女,大事看的很清楚;爹不只有才華,還很有責任感;最難得的是,他們很恩愛!

    父母感情好,對於嬰兒來說,是很幸運的事啊。小女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甜甜睡著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17 PM

第4章 外家

    降臨這個世間的前三天,阿玖除了吃奶和睡覺,就是哭──她沒法不哭,因為她這會兒還沒有視力,看都看不見。做為曾經活蹦亂跳過、曾經凡事自立自主的成年人,阿玖覺得委屈極了。

    她大哭不止的時候,林幼輝會微笑著拍她、哄她,唱兒歌給她聽。她的歌聲宛轉輕柔,阿玖聽著聽著,慢慢的大哭變為啜泣,啜泣變為無聲──-她哭累了,又睡著了。

    阿玖睡著的時候,她的哥哥們輕手輕腳到了床前,好奇打量著她。這便是祖父母、父親、叔伯們牽腸掛肚的小妹妹啊,她才這麼小一點點,看上去可愛又可憐。

    阿玖幸虧是睡著的,要不,肯定會非常氣憤。因為她的哥哥們完全是來參觀的,是來看西洋景兒的,“原來小妹妹就長這樣啊,成,我算見識了。”旅遊觀光的心態,漫不經心的口吻。

    不過,當方夫人提醒他們,“這是你們的妹妹,你們做哥哥的,要疼愛妹妹,保護妹妹,知道麼?”哥哥們紛紛拍胸脯表決心,那個場景還是很激動人心的。阿玖若是醒著,沒準兒會被感動。

    哥哥們在阿玖床前逗留不過一小會兒,便被方夫人攆走了,“瞧過了便好,瑋兒,帶弟弟們出去。”乖孫子,開過眼界了,回罷。阿玖睡的正甜,莫把她吵醒了。

    他們是老早就被交代過,因為妹妹太小了,很容易受驚嚇,故此,看小妹妹的時候不可以大聲暄嘩,說話必須輕聲。哥哥們記性很好,不管是裴瑋、裴玨這樣的大孩子,還是裴瑅、裴璟這樣的小不點兒,對小妹妹評頭論足的時候都是壓著聲音,竊竊私語。

    等到被方夫人攆出來,行走在安靜的庭院中,大男孩兒們還是穩重的樣子,小不點兒們可就活潑開了。才三歲多的裴瑅,拉著比他還小的裴璟,得意炫耀,“阿玖是我親妹妹!”裴璟比他小幾個月,還不懂事呢,傻呼呼的笑著,“也是我妹妹呀。”裴瑅的詞彙量有限,只會非常認真的強調,“是我親妹妹!”裴璟還是不明白,疑惑又討好的笑著,六哥你怎麼了?你親妹妹,不也是我的妹妹麼。

    兩個小不點兒路都不走了,停下來面對面站著,專心致志的爭論,“我親妹妹!”“也是我妹妹!”兩個粉團兒般的孩子各說各話,一個比一個執拗,看上去十分趣致。

    裴瑋、裴玨等大孩子瞅著他倆樂了會兒,耐心教給他們,“阿玖是二叔的女兒,便是阿瑅的親妹妹,阿璟的堂妹了。”裴瑅恍然大悟,裴璟似懂非懂,一臉懵懂。堂妹怎麼了?不也是妹妹麼。

    這疑問一直縈繞在裴璟的小腦袋瓜裡,直到晚上快要睡覺了,竟然也沒忘記。“堂妹,不也是妹妹麼?”他奶聲奶氣的問著母親徐氏。

    徐氏柔聲告訴他親妹妹和堂妹的區別,裴璟大為不服氣,“六哥有妹妹,我也要一個!”徐氏微笑哄他,“好好好,璟兒也要。”費了好一番功夫,方哄他睡著了。

    哄好兒子,徐氏在燈下獨坐許久,眉宇間有一絲輕愁。她雖已是三子之母,腰身依舊很苗條,面龐依舊光潔美麗,朦朧的燈光下,她優雅而孤單的坐著,透著幾許淒清。

    身為裴家婦,公婆慈愛寬厚,夫婿溫存體貼,還有了三個可愛的兒子,她,還有什麼不如意之處麼。

    不得而知。

    如今是承平世界,世人多好享樂。男子納妾、挾妓遊玩、紅-袖添香,好像都很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但凡有幾兩銀子的人家,或是有功名的人家,極少有一夫一妻長相廝守的,置妾、納婢,甚至流連風月之所,都是常事。可裴家是與眾不同的,裴太守不只嚴于律己,管教起兒子來也毫不手軟。沒有子嗣之憂,還想納妾?休想。

    裴家三兄弟中,只有裴三爺敢跟父親貧嘴。一次父子相聚飲酒時,他曾仗著酒意,狀似開玩笑的詢問過,“爹,兒子置個美妾,給您生個可愛的小孫女,如何?”

    裴太守淡淡看了他一眼,看的他背上冒冷汗。裴大爺忍不住斥責他,“兒子都三個了,想什麼呢!真敢做這種事,爹一準兒打斷你的腿!”

    “錯!”裴太守聲音冷冷的,“不會打斷他的腿。”

    裴大爺疑惑不解的看向父親,裴三爺暗暗擦去額頭的汗水,已經提起的心,慢慢要放下。

    裴二爺閒適的把玩著手中酒杯,唇角帶著絲意味深長的淺笑。三弟,父親確是想要小孫女,可是,父親絕不想要庶孫女,懂不懂?

    一片寂靜中,裴太守涼涼開了口,“打死!”

    誰耐煩打斷你的腿啊,直接打死!

    可憐的裴三爺,差點沒嚇尿了。從此往後,再也不敢提這茬事。

    在裴家做兒媳婦,或許不能有華服美食,不能有種種奢侈的享受,可是,公婆不會刁難,夫婿一定敬重。這,其實是許多貴女羨慕已極的舒心日子啊。

    --

    阿玖遠在京城的外祖父家,在阿玖出生第三天的時候,送來了賀禮。禮物很全,從阿玖的小衣裳、小鞋子,到阿玖的小玩具、小被子,各色飾物,銀手鐲,銀項圈等,應有盡有。

    好像林家早知道阿玖是小姑娘似的,送來的小衣裳、小鞋子都精巧美麗,顏色還很嬌嫩。方夫人、顧氏、徐氏等看著禮物都笑,“親家真有遠見,這些個物件兒,配我們阿玖!”

    林家差來送禮的管事嬤嬤姓洪,一臉福相,滿臉陪笑,“我家夫人和親家夫人一樣,也盼著小囡囡呢!”方夫人聽了十分歡喜,笑著客氣了幾句,命人打賞了上等封。

    洪嬤嬤親到林幼輝房中請安問好,見了才出生的小囡囡,誇獎了一回,又和李嬤嬤、寒姿等林家舊僕問了好,十分和樂。林幼輝好奇道:“夫人真是早知道我會生小囡囡?”怎麼送來的全是小女孩兒應用之物,娘親您神了。

    洪嬤嬤抿嘴笑,“回二小姐的話,自打您懷了這一胎,夫人便念叼著‘已有兩個小子,這回該給我生個小外孫女了吧’,她老人家興興頭頭的,把所有的物件兒都備了兩份。我們一個多月前從京城出發之時,夫人吩咐的清清楚楚:若二小姐生了小少爺,便送男孩兒的;若二小姐生了小小姐,便送女孩兒的。”

    林家是湖州大族,在蘇州自有宅院,男孩兒的那車禮物,如今還在林家放著呢。

    林幼輝這才明白原委,忍不住紅了眼圈,“還是娘親疼我。”這世上,也只有親娘會為你想的這般周到了,再沒第二個。

    李嬤嬤呵呵笑,“二小姐最小,夫人偏疼些,也是有的。”她是林幼輝的奶娘,自然清楚自家小姐是如何千嬌萬寵長大的。林夫人能為林幼輝做到這一步,她是毫不希奇。

    “依我說,也別拉回京城了。沒準兒再過個三年兩年的,二小姐還能用著!”洪嬤嬤笑著說道。

    兒子不嫌多。二小姐,您趁著年輕,再生個小少爺,豈不是好?

    林幼輝聽到洪嬤嬤的建議,忙不迭的擺手,“不生了不生了!兒子有兩個,閨女有一個,兒女雙全,我知足了,很知足!”

    洪嬤嬤和李嬤嬤見她這孩子氣的模樣,都覺好笑。二小姐都嫁人生子了,和做姑娘的時候,卻也不差什麼。

    林幼輝還在月子裡,洪嬤嬤並不敢打擾她太久,略說了幾句閒話,便告辭出來了。李嬤嬤算是半個主人,陪著她在偏廳坐了,命小丫頭捧上香茗,二人品茗閒談。洪嬤嬤細細問了裴家這幾年的大事小情,知道姑爺待小姐是好的,婆婆、妯娌也不多事,長長松了口氣,“如此甚好,夫人也放心些。”

    林幼輝在娘家時太過嬌慣,雖然林尚書和裴太守是知交好友,雖然裴二爺是溫潤君子,林夫人這做娘的總是不大放心,唯恐女兒日子過的不如意。洪嬤嬤這回來蘇州,除了送禮,自然還要打探林幼輝在裴家的情形。

    林幼輝出閣的時候,林尚書和林夫人不只給了大筆的陪嫁,還特地從家人媳婦中挑了兩個精明強幹的,給林幼輝做陪房。不過,這兩名陪房前兩年相繼生病去世,林幼輝便失了左膀右臂。

    李嬤嬤是個實誠的,也是個忠心的。可是,李嬤嬤不夠精明。林夫人想到小女兒身邊只剩下奶娘一個老成嬤嬤,如何放心的下。

    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嬤嬤呵呵笑,“原本就好,如今有了小囡囡,更是沒話說!尋常人家的嫡長女雖尊貴,可尊貴不過哥哥們吧?裴家可不是,幾十年了就這一個小囡囡,寶貝的不行。”

    洪嬤嬤微笑點頭,“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歡喜。”

    說過正事,洪嬤嬤有些好奇的提及,“裴家三奶奶,可是魏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呢,出了名的才貌雙全。方才我也見著了,真真好個相貌,又謙和嫻雅,絲毫不搭架子。”

    李嬤嬤不經意的說道:“咱家二小姐是次子媳婦,都還不敢兜攬事呢,她是小兒媳婦,更沒她說話的份兒了。她平日裡也是如此,極和氣不惹事的,待人從不傲慢。”

    裴家世代耕讀傳家,算不上大富大貴。可裴家的三個兒媳婦倒都是有來歷的,裴家大奶奶顧氏出身江南舊家,族中讀書士子無數,是清雅有禮數的人家。二奶奶林氏不只是林尚書的愛女,林家更是世家大族,秀才、舉人頗多,中了進士做到高官的也不少,稱得上世代簪纓。三奶奶徐氏則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小姐,打小就異常尊貴。

    可是,這女人啊,不拘娘家再怎麼顯赫,嫁人之後該怎麼盡媳婦的本份,便怎麼盡媳婦的本份,不可逾越。這是李嬤嬤根深蒂固的看法,也是她時不時要為林幼輝著急的原因。二小姐你在娘家是嬌客,到了婆家可不是啊。

    洪嬤嬤笑了笑,“也算難得。魏國公府是開國元勳了,祖上不只出過大將軍、大都督,還出過皇后、太后呢。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出身,還能如此謙和,實屬不易。”

    李嬤嬤不服氣,“咱們林家也不差呢!林家一樣是世家大族,不比他魏國公府差!咱們二小姐一樣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名門嫡女,不也一直賢良淑德?”

    這會兒,李嬤嬤只想著林幼輝的好處,把林幼輝的任性淘氣全忘到了九宵雲外。

    洪嬤嬤忙笑道:“你說的極是!可不是麼,咱們二小姐一直懂事孝順,親家夫人方才還誇獎過呢!”

    李嬤嬤得意的笑笑,殷勤為她續上熱茶,“您這趟來,這一路之上可是辛苦了!今個兒您先好生歇著,過兩天我陪著您大街小巷轉轉去,聽聽曲,看看景,好生鬆散鬆散。”

    洪嬤嬤笑了,“這倒是極好的。不過,我要等小囡囡滿月之後才回京呢,咱們消消停停的,不著急。”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21 PM

第5章 改行

    洪嬤嬤大老遠的從京城過來,自然是要等到送過滿月禮之後才啟程回京。這小孩子的滿月禮是大事,到時若是缺了外祖父家,如何使得。

    提起阿玖的滿月禮,原本安適坐著的李嬤嬤直起腰身,“裴家什麼都好,只是太過清廉了些。小少爺們過滿月,從沒有大肆宴客的,不過是自己家裡的至親,和幾家親朋好友小聚罷了。囡囡的滿月酒,也不知老爺夫人會如何擺。”

    裴太守這一府之長手中權柄極大,到他面前巴結討好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若他放出風聲要為哪個小孫孫辦滿月,怕不是賀客盈門,收禮收的手軟?可他是出了名的清官,一向潔身自好,哪會這麼做呢,從來沒有大操大辦過。

    在李嬤嬤看來,林家的外孫子、外孫女都寶貝的很,滿月酒當然要熱熱鬧鬧的,方才是個道理。不過,她只是林幼輝的奶娘罷了,她怎麼想、怎麼看,無關緊要,無人理會。

    洪嬤嬤見李嬤嬤面有憂色,不禁微微一笑。她是二小姐的奶娘,本事有沒有的先不說,忠心是足夠的。瞧她這模樣,是真疼二小姐,真疼小囡囡。也難怪,從小奶大二小姐,這情份,非同一般。

    “二小姐既是裴家兒媳婦,行事自然要依著裴家的規矩。”洪嬤嬤笑道:“才出生的小人兒家,太看重她也不好,倒不如胡打海摔的,孩子才健壯。你莫擔憂,到囡囡滿月那天,咱們到寒山寺多添香油錢,再多散銅錢、吃食給窮人,也便是了。”

    李嬤嬤大喜,“我還有幾兩銀子私房,勞您一併散給窮人,給囡囡積積福德!”洪嬤嬤笑著答應,“是你的一片真心,我再沒有不答應的。”

    兩人正說著話的功夫,方夫人那邊賞了席面下來。洪嬤嬤過去道了謝,李嬤嬤陪著她坐下,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洪嬤嬤用過酒飯,告辭方夫人、林幼輝等人,回了林家。

    晚上裴彌回來,見到林家送來的各色物品,衝著愛妻微笑,“娘子,岳父岳母疼愛阿玖,我很感激。”林幼輝一本正經,“相公,公公婆婆疼愛阿玖,我也很感激。”她雖是面色鄭重,可眼神中分明閃爍著頑皮的光茫,嘴唇更是粉粉的,像個淘氣的小姑娘。

    裴彌含笑看著愛妻,目光中滿是柔情蜜意。李嬤嬤和寒姿等侍女有眼色,輕手輕腳、悄沒聲息的退到了外間──接下來他倆肯定是偎依在一起親親熱熱的說話,不許閒雜人等在旁礙事的。

    李嬤嬤站在外間,聽著裡頭隱約傳出溫存的私語聲,不禁想笑。姑爺和小姐這般恩愛,比什麼不強,二小姐雖有些任性,卻一直能籠住姑爺,這真是極好的。

    在裴家,因裴知府一向很節儉,日常飲食,不過是一葷一素。官服也是穿了洗,洗了穿,極少做新的。他這當家人都這樣了,誰還敢奢侈無度?就連三奶奶徐氏這國公府的小姐也不敢明打明的講究衣食,淡泊自甘。偏偏自家小姐不肯入鄉隨俗,該怎麼打扮,還怎麼打扮。若勸她,她便振振有辭,“我這做兒媳的,跟公公極少見面,有何妨礙?婆婆麼,她性情極寬厚,不理會這些的。”若勸多了,她便嘻嘻笑,“我若不打扮,便不美了;我若不美,相公許是會移情別戀。奶娘,是不入公婆的眼要緊,還是失了丈夫歡心要緊?更何況,未必會不入公婆的眼呢。”李嬤嬤一則被她繞的頭暈,二則見方夫人果真不在意這個,也便撒手不管了。

    林幼輝常常妝容精緻,衣飾奇巧,和裴家的儉樸形成鮮明對比。為了這個,李嬤嬤沒少擔心,擔心自家小姐會被公婆、夫婿嫌棄。

    不過,她算是白擔心了。方夫人是不理會這些的,裴彌呢,不只不反對,還時不時的誇獎林幼輝,夫妻間和美異常。

    “我的好小姐,你要和姑爺一直這般恩愛下去呦。”李嬤嬤笑咪咪的想道。

    --

    阿玖從睡夢中醒來,耳邊又聽到熟悉的男子聲音、好聽的女子聲音,便很不自覺的、很沒風度的又開始偷聽了。不過,今天聽到的全是甜言蜜語,好像沒有什麼有用的資訊。

    阿玖聽著聽著,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

    才打完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哈欠,耳邊便響起一男一女滿是驚喜的聲音,“快看快看,小阿玖打哈欠了!真有趣!”

    阿玖眼前模模糊糊出現兩張面龐,正殷勤的看著她。這兩張面龐都很美,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清麗出塵,看上去養眼、舒服、令人心醉。

    可憐阿玖不會說話,不會動,想衝他們友好的笑笑吧,又怕冷不丁的露這麼一手,把他們嚇著。實在想不起應該用什麼方式和他們打招呼,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又打個哈欠。

    這一對父母緊張又興奮的盯著阿玖看,見阿玖打哈欠,又是一陣驚喜。阿玖真是卓爾不凡啊,打個哈欠都這麼好看!迷死人了!

    阿玖聽著他們熱烈的讚美,覺得通體舒坦。打個哈欠都被人這麼一通狠誇,想沒有成就感都不行啊,想不驕傲自豪都不行啊。

    “我是小嬰兒,我是爹娘疼愛的小囡囡,我很受重視。”阿玖滿意想道。

    她和這幅小身體已經相處了三天,漸漸的對之生出了愛憐之心。她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能抵抗風風雨雨的成年人,不再是獨立自主的成年人,她變小了,很嬌嫩,很單純,真的好像才從娘胎裡出生不久。

    阿玖前世是名再普通不過的文員,上班時便兢兢業業工作,下班後便宅在家裡看書、上網,是名標準的宅女。她在網上逛論壇,看電視、電影,流覽資訊,以及,看小說。

    看小說的時候,她常常把自己想像成女主,想像自己會是不同的身份,經歷不同的人生。她在夢中做過女俠,做過政客,做過藝術家,如今改行做嬰兒,竟然也順順當當的,並沒覺得太嚴重的不適。

    雖然做嬰兒半分不自由,可是阿玖已經有些喜歡做嬰兒了。嬰兒是嬌嫩的,她喜歡這份嬌嫩。而且,做嬰兒,意味著人生可以重新開始,未來一切都是嶄新的、不曾經歷過的。對於阿玖來說,這是一件充滿誘惑力的事。

    “我是小嬰兒,我的未來會有無限的可能性。”阿玖愜意想著心事,在爹娘的誇獎聲中,甜甜睡去。睡著之後,她無意識的咧開小嘴笑了笑,醉倒了守在一旁的爹爹,喜壞了滿懷希望的娘親。

    從這之後,阿玖漸漸的看東西越來越清楚,她一個接一個的認清楚了裴太守、方夫人、顧氏、徐氏,還有裴大爺、裴三爺。

    裴太守清瞿雋爽,方夫人慈愛敦厚,兩人站在一起,卻很有夫妻相;顧氏看樣子也很溫厚,徐氏年輕美麗,卻半分不張揚;裴大爺和裴三爺都是好相貌,都很喜歡阿玖,不過,裴三爺有一回嘀咕著要搶走阿玖,阿玖聽的清清楚楚,非常氣憤。拐小孩兒是最討厭的事啦,要嚴厲打擊!

    孩子,應該和父母一起生活。

    徐氏站在裴三爺身邊,溫柔的看著阿玖,“還是小囡囡得人意。”長大了必定會體貼娘親,不像兒子那般粗心。

    裴三爺瞅瞅四周,極小聲的央求,“娘子,咱們也生個小閨女吧,好不好?”徐氏得體的微笑著,“我倒是想呢,只怕咱們沒那個福氣。”

    已有三個兒子,她是真的不想再生了。孩子生多了身材會走形,她是美女,一向愛惜容貌。況且,她自小便是嬌生慣養的國公府小姐,身子並不強壯。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足足折騰了兩天兩夜,差點沒把命要了,嚇死人;生第二個兒子、第三個兒子的時候,回回也是在鬼門關前打轉,哪還想再吃這種苦。

    女子必須有兒子傍身,才算有了依靠。她都有三個兒子了,夠了,心滿意足了。

    裴三爺覺著妻子的話很有道理,不由的想歎氣。是啊,沒那個福氣,沒那個命啊。

    裴三爺是個樂天派,他沒沮喪多大一會兒便重又打起精神,燦爛的衝阿玖笑著,“我是你三爹,乖囡囡,叫三爹,叫爹爹。”

    ──-我是很有氣節的、很有思想的嬰兒,才不會隨隨便便叫人做爹!阿玖忿忿。

    不過,她的憤怒表達不出來,也便不為人知。

    到裴家來看望阿玖的親朋好友漸漸增多,有裴家的老親舊戚,也有裴二爺的同窗、同年家眷等。

    阿玖收到許多銀手鐲、銀腳鏈等吉祥之物,也有各色玩具、瓷器,令人目不暇接。還有向來親厚的親戚送小衣裳、小鞋子的,做工都很精巧,美侖美奐。

    除了禮物,阿玖還得到不少邀請,“小囡囡,乖孩子,姨母太喜歡你了,跟姨母走好不好?姨母家有個小哥哥,囡囡和他一處玩耍,蠻有趣。”“姑姑家有兩個小哥哥呢,隨囡囡挑,囡囡喜歡哪個,便是哪個!”

    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但是看神情,又像是認真的。

    這算是……提親麼?阿玖頗覺無力。常言說“三歲看老”,那也得長到三歲吧,沒聽說過還沒滿月的小娃娃便能看出性情,便能定下終身的。

    不負責任的家長。

    阿玖在內心中對他們表示鄙夷。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阿玖滿月了,該辦滿月宴了。林幼輝從頭到腳沐浴過,換上新裝,儀態萬方的出現在玻璃鏡前,用挑剔的目光審視著鏡中玉人。

    “您半分沒變,還和從前一樣明豔照人!等會兒到了宴席之上,一準兒是您最美!”大丫頭寒姿笑道。

    李嬤嬤絮絮叼叼的催促著,“小姐,老爺、夫人、一眾親朋都等著呢,莫要累得他們久等。”

    囡囡的滿月宴很隆重,不只邀請了老親舊戚,還有老爺的不少知交好友。都是貴客呢,都等著看小囡囡。

    林幼輝嫣然一笑,命奶娘好生抱著阿玖,一行人旖旎出了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27 PM

第6章 阿玖的憂傷

    裴太守一向清廉,不過,蘇州府衙的後宅卻是構築精雅,景色優美,宛如人間仙境。這當然不是裴太守的手筆,是裴太守的前任、一位姓莫的知府所置。莫知府稟性貪酷,到任後橫徵暴斂,貪圖享受,吳中百姓叫苦連天。這位莫知府並非進士出身,也不是吏部選上來的官員,而是“特簡”──皇帝直接任命的。可能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敢肆意妄為,毫無顧忌。他在蘇州兩年,刮了無數民脂民膏,聘請江南名士,費盡心力建成了雅致的宅院。可是,宅院剛剛建成,他便暴斃于任上,根本沒有享受到。

    當年,裴太守初到蘇州時,幕僚中有位老夫子勸過他,“大人還是將這宅院拆了,以表清白。”您不能不住府衙後宅,可這般講究的宅院住著,誰會相信您不是貪官?

    裴太守不以為意,“不必。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拆了,純屬暴殄天物。”

    拆了,你要不要重新修建?當然要了。歷任知府都和家眷住後宅中,你不建後宅,知府和家眷住哪兒?現擺著個好端端的宅子,必定要先拆了,再費勁巴拉的蓋起來,圖什麼?純粹為了表明“我是清官”“我不貪”麼,代價未免過於高昂。

    真是清官,不會為了自己的名聲,便這般折騰百姓,耗費人力物力。

    老夫子勸不動他,只好長歎作罷。可是,老夫子心裡始終是不以為然,一直擔心裴太守會因為這個,遭人非議。

    出乎老夫子意料的是,裴太守雖是居住在前任留下的精緻宅院中,卻依舊是清名滿天下,被百姓稱為“裴青天”。

    老夫子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玖滿月的這天,很幸福的被奶娘抱了出門,見到了陽光,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她心裡這個高興就別提了,很想衝著太陽熱情的大聲問好,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這會兒,她哪會說話呀。

    祖父裴太守今天破天荒的沒有忙公務,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在家中擺下戲酒,宴請親朋。現如今的蘇州流行“昆山腔”,也就是昆曲,屬南戲。裴家宴客,請的也是南戲班子。

    曲詞典雅、行腔宛轉的昆曲聲傳入耳中,阿玖覺得心曠神怡。怪不得被稱為“百戲之祖”呢,真是念白儒雅、唱腔華麗,太好聽了。

    阿玖才滿月,視力和聽力都還不大好,精神頭也不足,才感動了沒多大會兒就有了睡意。她被抱到廳中時,依稀聽到裴太守的說話聲,仿佛在給她介紹客人似的,阿玖很想睜開眼睛看看祖父的朋友,不過,她的靈魂指揮不了身體,她睜不開眼睛,睡著了。

    阿玖真不想睡呀。她想看看古風古韻的庭院,想看看古色古香的家俱,更好奇來往的賓客是何方神聖,有沒有個性,言談舉止是不是有趣……這裡可是江南,出才子的地方。

    可是,她還是睡著了,而且睡的很甜蜜。

    阿玖,頗有些隨遇而安的灑脫。

    阿玖這世的娘親,裴家二奶奶林幼輝,也是灑脫的。她盛裝麗服的到了宴席上,本是打算好生樂上半日的,可她畢竟才坐完月子,精神不怎麼健旺,覺著疲累。她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便悄悄稟了方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裴三奶奶徐氏看著她優雅得體的和眾人告辭,翩然離去,不禁眼神一暗。同是裴家媳婦,二嫂夫婿爭氣,兒女雙全,素日裡是何等的自在。二嫂,我真是羨慕你。

    她的夫婿數年前已經中了舉,這些年來又遍訪名師,攻讀不綴,來往的全是吳中名士。若是春闈時買舟北上,一個進士怕是穩穩的吧。到時,她便夫榮妻貴,也跟著有了封誥。

    封誥……這個詞映入腦海,徐氏一陣鑽心疼痛。裴三爺是個好性子的,卻也是個胸無大志的,想要靠著裴三爺銳意上進,求取功名,封妻蔭子,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他這輩子,若能勉強做個四五品的小官,已是難得之至。”徐氏心中苦悶,“我這輩子,若能做位恭人,便算燒高香了。”

    外命婦的封贈,“公曰某國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後稱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恭人,品級並不高,可對於如今的自己,卻也顯得遙不可及。

    曾幾何時,自己這魏國公府的嫡小姐,會落到這般境地呢?徐氏模模糊糊想起前塵往事,胸中冰涼。

    “三弟妹,三弟妹。”徐氏耳畔響起大嫂顧氏關切的聲音,“你臉色不好,可是累著了?”今日來客眾多,身為主人的顧氏、徐氏,往來周旋賓客,根本閑不下來。顧氏這做大嫂的,還真怕把弟媳婦給忙碌壞了。

    徐氏回過神來,滿臉陪笑,“略有些疲累,不礙的。”顧氏體貼的交代她,“若真是累了,莫強撐,回房歇會子,大嫂一個人能支應下來。”徐氏笑,“哪能讓您一個人忙活?不成個道理。”妯娌二人客氣了幾句,臉上堆起殷勤笑容,招待賓客去了。

    裴家九小姐的滿月宴,非常圓滿。

    終席之後,顧氏、徐氏送走最後一撥女客,累的腰都快斷了,臉也笑的快麻木了。方夫人知道她們辛苦,“收拾妥當之後,都回房歇著去,晚間莫再過來了。自己娘們兒,不在這些虛禮。”顧氏、徐氏笑著道了謝,“知道娘疼我們。”又陪方夫人說了幾句家常,方各自離去。

    顧氏這主持中饋的長子媳婦還是不得歇息,要命人收拾器皿,整理禮單、禮品,一直忙到晚飯時分,才算是消停了。

    顧氏像往常一樣,和丈夫、三個兒子裴瑋、裴玨、裴琅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晚飯,臉上一直帶著和煦的笑容。裴家是講究食不語的,故此,吃飯的時候很安靜,並不暄鬧。三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飯很專心,裴大爺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埋頭吃飯,並沒有注意到妻子有什麼異常。

    “娘,您怎麼不動筷子?”大兒子裴瑋心細,放下手中的小瓷碗,關切看著顧氏。

    二兒子裴玨沉默片刻,親手盛了一碗酸筍湯遞過去,“娘,若實在吃不下飯,好歹喝口湯吧。”

    裴大爺也放下碗,歉意的看著妻子,“辛苦你了。”自己只顧著心事,竟沒留意到妻子已是累的吃不下飯,真是……太薄情了。

    顧氏心裡熱呼呼的,笑道:“誰吃不下飯了?我不過是覺著自己好似過於心寬體胖,想辟穀兩日,好清減清減。”

    她雖這麼說,哪裡有人肯信。裴大爺催著她喝湯,“清減什麼?清減便不顯福相了。”顧氏從善如流,拿起了湯匙。

    三兒子裴琅後知後覺的也放下碗,說著大人話,“您一定是累著了,對不對?娘,我要趕緊長大,趕緊娶個媳婦進門,好替您分憂!”

    他這話一出口,顧氏撲哧一聲笑了,裴大爺和裴瑋、裴玨也忍俊不禁,“你娶媳婦?那不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阿琅,你才多大。

    被裴琅這麼一打岔,顧氏喜悅到無以復加,竟然胃口大開,不只喝了一碗湯,還吃了半碗飯。裴家父子看在眼裡,放心不少。

    打發三個兒子各自歇下之後,裴大爺內疚的看著妻子,想說什麼,卻都覺得辭不達意。半晌,他輕聲說道:“我今日才知道,陝西學政,委了童延貴童大人。二弟說,我的機會來了。”

    科舉,有時候其實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中了的,不一定就才高八斗;落第的,不一定就才學不足。考卷是由考官評閱、評定的,有的考官喜歡文風嚴謹,有的考官喜歡華麗綺靡,還有的考官喜歡冷峻挺拔,甚至還有考官不學無術,根本分不清好壞高下。所以,中舉還是不中舉,一個看考生的真才實學,另一個,還要看考生的機遇。

    如果考生本人嚴謹端方,卻遇上個喜歡華麗詞藻的考官,很難入考官的眼。

    裴二爺一直安慰兄長,“您是四平八穩的,咱們那屆的考官韓大人卻欣賞血氣方剛,故此才取了我。大哥,您不是才學不足,只是時運不濟。”

    得知陝西學政的新任人選是誰之後,裴二爺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大哥,童學政年已五十余,為人方正,我看過他做的文章,和您是一個路子!”

    裴大爺聽了弟弟這話,當然很是心動,心思全放在科舉、秋闈上了。

    顧氏聽了丈夫的話,又驚又喜,“相公,這可真是太好了。”跟學政的文章是一個路子,以大郎的才華,中舉指日可待啊。

    顧氏登時覺得渾身的疲累都消失不見了,容光煥發,“相公,我這幾日便替你收拾行裝!”

    去吧,早去早回,衣錦榮歸。

    夫妻兩個細細盤算起一應事宜,越說越高興,越說越熱烈。這晚就寢之後,兩人在被窩裡好好慶賀了一番,十分快活。

    次日清晨顧氏早早的起了,照常管家理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待人格外親切,言辭格外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下午晌,忙完家務之後,她特地約了三奶奶徐氏一同過去看阿玖。看過裴家的小寶貝,裴家唯一的小囡囡,林幼輝命侍女捧上茶,妯娌三人閑坐敘話。

    顧氏提起裴琅的小孩兒話,“……他才多大,便想著娶媳婦了,你們說好笑不好笑。”她是當笑話說的,可是形容之間,不無得意。

    林幼輝和徐氏都笑著表示反對,“這可是阿琅的一片孝心!阿琅才六七歲呀,便知道心疼您了!大嫂,您有三個好兒子,往後只管等著享福便是。”

    床上的阿玖側耳傾聽,小心靈忽覺憂傷。才六七歲的男孩兒,便知道要娶個媳婦來幫自己母親幹活兒,趕情這“娶媳婦是為了娘”的觀點,還真是深入人心啊。

    阿玖前世也曾經沉迷於一部接一部的肥皂劇,為劇中無數位“賢慧的”“有忘我犧牲奉獻精神”的女主角感動過。婆婆挑剔,男人出軌,堅強善良的女主和男人離了婚,帶著女兒獨自生活。等到男人被第三者拋棄,公司破產,寬容大度博愛的女主毅然決然又和前夫複了婚,無微不至的孝敬婆婆……

    多麼感人啊。

    媳婦永遠是犧牲的、奉獻的、孝順的,這樣具有傳統美德的女主多了,社會將會多麼的和諧!

    無數女性的隱忍、退讓,在為和諧社會添磚加瓦。

    可是,阿玖只是平凡女子,雖然也為善良堅強寬容博愛大度的女主所感動,卻不願像女主一樣生活,不願像女主一樣為了丈夫和婆婆傾其所有,不計回報。

    她願意愛一個男人,但更願意一個男人來愛她。

    對於阿玖這樣的女子來說,愛,就意味著被愛。

    那是前世的阿玖。

    這一世的阿玖,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

    等我長大了,會被人娶走吧?那人會不會也跟裴琅似的,娶個媳婦是為了孝順娘?有著稚嫩小身子的阿玖,心境忽然變的滄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30 PM

第7章 當爹

    滿月之後的小阿玖漸漸長開了,一天比一天好看。她那癡心的爹娘時常圍著她驚歎、讚美,聽的她心裡美滋滋的。躺著不動便有人如此賣力的誇獎,也只有繈褓中的小嬰兒了吧。

    不知哪天開始,阿玖除了吃奶、睡覺、哭之外,又添了項新技能:吐泡泡。乍一發現這新技能,她真是頗為欣喜,多了件能做的事啊,真好!

    雖然不是什麼有益於國計民生的大事,可是,“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阿玖若閑著沒事,便自得其樂的吐泡泡玩。

    她吐泡泡可不是白吐的,自能取得癡心爹娘的誇獎,和伯伯叔叔們、哥哥們的驚呼,“小阿玖吐泡泡了呢,快看快看,多有意思!”

    她還時常流口水。不過,連粗心的哥哥們都能看出來,小阿玖的口水十分晶瑩,與眾不同。至於癡心爹娘、慈愛祖父母,那就更別提了,“哎喲,我們小阿玖這口水,何等剔透!”

    在裴家眾人眼中,小阿玖實在太可愛了,沒一點不好的地方。

    “這麼疼我,不會把我胡亂嫁了吧?不會讓我一味的犧牲、奉獻吧?”阿玖想起之前的杞人憂天,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人家沒做慣裴家九小姐,才會胡思亂想的啦。”

    阿玖決定做個快樂的、沒有心事的嬰兒。

    她這個年齡的嬰兒,長的很快,一天一個樣子。等到她兩個多月時,已有十斤多了,看上去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尤其是那藕節似的小胳膊,看上去十分趣致可愛。

    癡心父母化身無良父母,很有興趣的玩起她的小手、小腳,還有小胳膊、小腿,不知疲倦。“人家是嬰兒,不是玩具!”阿玖大為憤怒,奮力揮舞小胳膊,表示抗議。“看咱們小阿玖多高興,手舞足蹈呢。”她一鬧騰,她的爹娘更來勁了,個個笑容可掬。

    我不是高興,我是在提抗議!阿玖在內心大聲宣佈。

    阿玖的親哥哥裴琦和裴瑅也來湊熱鬧,裴瑅不見外的脫鞋上床,坐在阿玖身邊拿撥浪鼓逗她,“阿玖,看六哥兒這兒!這是撥浪鼓啊,好不好玩?”

    阿玖覺得他實在太幼稚了。不過,看在他只有三四歲,長相又很討人喜歡的份上,阿玖還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已經六歲多的裴琦站在床邊,臉色躊躇。

    裴二爺微笑著俯下身子,“阿琦,想不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裴琦猶豫了片刻,點頭道:“想。”裴二爺笑了笑,抱起他放在床上,替他脫去鞋襪。

    裴琦活潑起來,和弟弟一樣坐在小阿玖身邊,拿起一個小風車逗她玩耍。

    阿玖咯咯咯的歡笑著,小腦袋一會兒轉向裴琦,一會兒轉向裴瑅,三個孩子玩的很開懷。

    他們的爹娘在旁含笑看著,目光中滿是溺愛和喜悅。

    阿玖本是對他們有些小意見的,不過,和哥哥們開開心心的玩了會兒,那絲不快早已煙消雲散。裴琦和裴瑅被打發去睡覺之後,阿玖也被拍著哄著,即將入睡。

    “大哥快要啟程了吧?”林幼輝輕聲問裴二爺。

    裴二爺點頭,“就這兩天了。這裡離陝西路途遙遠,還是提早出發為好。”

    “你不會……陪大哥一起去吧?”林幼輝遲疑片刻,小心的、溫柔的問道。

    裴二爺搖頭,“不會。娘子,三弟和大哥同去,我留下。你也知道,我一直要幫著父親理些雜務的,如何走得開?今年的貢品要加多兩成,本就刺手,更何況遠洋航隊又要啟程,造船場有一番忙碌,各項給養也需提前準備。”

    裴太守的公務很繁忙,裴二爺心疼他,一直為他充任幕僚,很多事情都會幫著籌畫。貢品增加,為遠洋航隊準備給養都不是容易辦成的事,裴二爺哪忍心讓父親一個人操勞。

    林幼輝掩口笑,“我自作多情了,還以為你是捨不得我。”你不陪大哥去陝西,原來是為了父親啊。

    她一直是位無憂無慮的美麗女子,燈光下這一笑,嬌俏可愛,媚態橫生。

    裴二爺心怦怦跳,聲音溫柔似水,“我當然捨不得娘子,還捨不得琦兒、瑅兒,和咱們小阿玖。娘子,我若陪著大哥同去,咱們便有小半年見不著面,這可坑死人了。”

    阿玖似睡非睡之間聽到這番對話,心裡歡喜的冒泡。傻樂了一會兒,甜甜蜜蜜睡著了。

    裴家,是一個可以安心睡覺、舒心生活的地方。

    裴大爺和裴三爺出發回原籍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了。他倆同樣穿著淺色夏衫,畢恭畢敬的和父親、母親告別,準備啟程。

    顧氏、徐氏各自帶著三個兒子和他們話別,依依不捨。

    裴二爺也帶著妻子、兒子來為兩位兄長送行,還特地抱來了阿玖,“乖女兒,大伯父、三叔父要回鄉赴考,阿玖來為他們送行,好不好?”阿玖不會說“好”,便莊重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裴三爺看見阿玖,眼睛就亮了,“小阿玖,乖囡囡,你喜歡三爹,捨不得三爹,對不對?”阿玖氣呼呼的想要不理他,可是,高考考生不都是重點保護對像麼,又不大好意思給他臉色看,十分糾結。

    考舉人的意義,其實比高考的意義還要重大。高考有個好成績,只表明你有資格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而中舉,卻意味著你可以做官。

    不是只有進士才能做官的,舉人,已經可以入仕。著名的清官海瑞海大人,就是舉人出身。

    阿玖板著個小臉,黑寶石般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什麼。眾人看她這小模樣,都覺好笑,“阿玖你才一點點大,懂什麼?在想什麼?”

    “不能這麼說話。”方夫人笑道:“莫看她小,小孩子眼睛最乾淨,知道的也不少!”

    孩子並非不懂事,不要小瞧他們。

    顧氏心中一動,“聽說,小孩子眼睛最真,有些事不只神佛能看見,小孩子也能看見。”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裴大爺一眼。

    裴大爺略一思忖,微笑看著二弟懷裡的阿玖,“大伯父要秋闈了呢,小阿玖,大伯父能不能考中啊?”

    他的話聽起來好似漫不經心,好像只是隨口開個玩笑。但實際上,他內心很緊張。

    小小的阿玖,毫不遲疑的、堅定的點了點頭。

    能啊,你一定能考中的!

    裴大爺眼中閃過一抹驚喜,欣慰的笑了。

    看來,這回真該自己春風得意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裴二爺對著大哥、三弟說了不少好話,“……這回必定能中的,不必多慮。”林幼輝站在一邊含笑聽著,客氣的點頭。

    你在江南讀的書,回陝西考試,能不中麼?江南讀書人多,不容易出頭。北方讀書人少,科舉相對容易。江南多才子,錄取率很低;陝西可不是,錄取比率是很高的。

    裴大爺、裴三爺和家人灑淚而別,滿懷希望的回原籍赴試去了。

    裴二爺則是常常幫著父親處理公務,忙的團團轉。置辦貢品需格外小心謹慎,遠洋航隊要在劉家港啟航,蘇州府造船石要為其製造戰艦,任務繁重,不可輕忽。

    阿玖精神越來越好,每天玩耍的時候越來越長了。可是,白天她極少能見到爹,裴二爺很忙。只有到了晚上他才會回來,陪阿玖玩耍。

    陪阿玖玩耍過後,他還不歇息,坐在桌案旁查看兩個兒子的功課。他一張張仔細看著,看見有不對的地方、不完善的地方,會拿筆劃出來,還提起狼毫寫著什麼。

    他當爹當的很認真啊。

    阿玖樂了樂,很乖巧的不吵不鬧,早早睡覺去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33 PM

第8章 夫妻

    第二天,裴二爺早早的出門辦事去了,阿玖醒來之後,已不見他的人影。

    “阿玖,娘是不是很壞?”林幼輝懷中抱著小阿玖,柔聲跟她說著知心話,“明知道你爹爹這陣子忙累壞了,娘還要他照常查檢你兩個哥哥的功課。”

    “其實,娘的學問也很好呢,指點你兩個哥哥的功課,半分不會為難。”

    “娘若把你兩個哥哥的功課攬過來,不讓你爹爹操心,也是極容易的事。可是娘擔心,你爹爹慢慢的會視作平常,對兒子日漸疏忽。若不攬過來,又心疼你爹在外頭要周旋很多人、很多事,費心費力。”

    林幼輝幽幽歎了口氣,低下頭,在女兒嫩滑的小臉蛋上溫柔親了親。

    阿玖才起床不久,精神頭正好,聞言瞪大眼睛看著她,頗為同情。這是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女人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本事再大也只能躲在後宅相夫教子,而男人呢,做為一家之主是要外出營營役役的,負責養家。

    男人在外頭忙碌過後回到家,是要他管孩子呢,還是不要他管孩子呢?要他管,心疼他在外操勞,回家還要操勞;不要他管,怕他責任感日漸淡薄,也怕他和兒女的感情會慢慢生疏。

    這種憂慮當然不是全無道理。生歸生,養歸養,嘔心嚦血養大的親生子和不聞不問像風吹大似的親生子,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是天差地遠,根本沒的比。

    林幼輝不是習慣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愛裝賢慧的人,但是到了這會兒,她也猶豫了,彷徨了。

    阿玖還不會說話,只能三緘其口。若她會說話,大概會善意的提醒林幼輝,“或許,他查檢愛子的功課時,內心踏實滿足,並不覺得疲累呢?”

    他的切身感受,可能你並不知道。即便是如膠似漆的夫妻,也有不理解對方想法的時候。有些旁人看著很沉重的負擔,對當事人來說,沒準兒會是甜蜜的享受。

    教養自己心愛的孩子,雖然有些累,但是,應該也會很有趣吧。

    況且,孩子生下來,父母雙方都有撫育、教養他的義務。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離不開父親、母親的陪伴和引導。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如果父親缺席,一則會有終身的遺憾,二則人格很難健全。

    心疼他,可以想別的法子幫他啊。譬如,動用自己的私人關係替他協調處理一些棘手之事,等等。

    阿玖眼睛瞪的圓圓的,神情中很有急切之意。不過,她乾著急罷了,不會說話,不管她的意見對不對,對林幼輝有沒有幫助,總之是根本表達不出來。

    林幼輝低低笑了一聲,“小阿玖仿佛能聽懂似的,真有趣。”看著女兒如牛乳般細白、比剝殼雞蛋還嫩滑的小臉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湊過去親了親。

    ──一邊跟我討論這麼嚴肅的問題,一邊又輕薄我!阿玖對於無緣無故被捏臉蛋十分不滿,使出吃奶的力氣湊到林幼輝面前,親她的臉。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純屬無心,反正弄得林幼輝這大美女臉上全是唾沫。

    “淘氣孩子!”林幼輝溺愛的笑著,輕輕打她的小屁股。

    --

    “你若高中了,咱們尋個小縣城,你做縣令去。”這晚裴二爺回家後,林幼輝打趣他,“以裴二爺在蘇州歷練出來的才華,區區一個縣令,情管不在話下。”

    跟著裴太守這蘇州知府,什麼大案要案沒見過?什麼錯綜複雜的事情沒處理過?到時候治理一個小縣,還不是手到擒來麼。

    裴二爺笑著搖頭,“娘子,縣令麼,我還真未必能做好。”

    父親裴太守是知名清官,皇帝陛下熟知他的稟性,一向信重他。因為這個,蘇州府省了不少事,極少有高官顯宦或內侍太監來尋釁生事。蘇州是駐有太監的,專為皇帝督辦江南絲綢、珍玩等物,從前他們趾高氣揚肆意妄為,可自從裴太守來了之後,他們整天閉門不出,老實的不能再老實。蘇州衛所的軍官們原來時常欺淩百姓,自打裴太守來了,他們也規規矩矩的,不敢為非作歹。

    故此,裴二爺幫著父親辦事雖說勞累、瑣碎,卻不怎麼犯難。

    縣令是要獨當一面的,可能遇到的上峰不通人情,也可能常有高官顯宦、採買內監等人前去騷擾,還要教化百姓、收取賦稅、差役等,並非易事。

    “難得你看的如此清楚。”林幼輝笑著誇獎。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裴二爺也笑。

    阿玖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著,小拳頭很努力的塞到嘴裡,塗滿了口水。自知之明啊,這可是樣好本事,我也想要。

    能認清自己的真實斤兩,會少做多少不切實際的夢,不合時宜的事啊,功德無量。

    “咱們小阿玖這是在做什麼呢,乖女兒,拳頭好吃不?”裴二瞧著有趣,走過來坐在床邊,含笑逗弄。

    “不好吃!”阿玖很想告訴他,“其實我不想吃它的,我只是閑極無聊,實在找不到別的事做罷了。”

    不能跑不能跳的,坐都坐不起來,我能玩什麼呀,也就這小拳頭還能夠著。

    阿玖很賣力氣的衝裴二爺咧開小嘴笑,表達她的友好之意。她還沒開始長牙,這尚且無齒時的笑容最是明淨璀璨,比天上的星辰更加耀人耳目,令人驚豔不已。裴二爺著迷的看著小阿玖,目光中滿是寵溺和喜悅。

    “吃手算什麼?往後她還會吃腳。”林幼輝也跟著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估摸著再過一兩個月,她便會很專心的啃小腳丫了。”

    這一對父母同時愉悅的笑起來,好像已經非常篤定,小阿玖再過陣子,便會津津有味的啃起小腳丫。

    ──我才不要!阿玖氣呼呼的看著他們,委屈極了。人家好歹也算是講衛生懂禮貌的宅女、淑女,怎麼會捧起小腳丫猛啃?太不雅觀了吧。

    阿玖幽怨的看了這對無良父母一眼,繼續歡快的啃起小拳頭。

    裴二爺和林幼輝一邊一個倚在女兒身邊逗她玩耍,間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

    “貢品齊了?”

    “嗯,齊了,監管織造局的太監們驗收過,已運至劉家港。”

    皇帝正值盛年,後宮雖說不上佳麗三千,幾十名有品級的嬪妃還是有的。這些嬪妃們人人喜歡綾羅綢緞,於是,蘇州的機匠只好日夜不休,為她們趕制精美絲織品。

    哪個地方有出了名的特產,通常都會成為貢品,不只讓百姓叫苦不迭,地方官也很是頭疼。蘇州產絲綢,便要源源不斷的向朝中進貢。

    “我小時候聽父親講過一件事。”林幼輝漫不經心的說道:“有位樸實的農民,無意中在山間發現一片栗樹林,樹上所產的栗子特別軟糯好吃。他很欣喜的向縣官上報,縣官聽了,吩咐他立即把那片栗樹林全部砍掉,並且,不許向外聲張。”

    天賜一片栗樹林,好不好啊?當然很好。可是既有這片栗樹林,紙裡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為人所知。到時若被列為貢品,這一帶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不只不能從栗樹林中得利,還不知要賠多少進去。不如乾脆砍了它,一了百了。

    這名縣官很聰明,也很有決斷。

    裴二爺摸摸鼻子,這道理誰不懂?可是,蘇州絲綢已經馳名天下很多年了,沒辦法。

    阿玖口中含著小拳頭,聽的津津有味。裴二爺和林幼輝琴瑟和諧,無話不談,她也跟著聽過些趣事,有不少是基層官吏的。

    比如,華亭縣有位農婦,夫死再嫁,把兒子留在了前夫家;她再嫁之後,和後夫又生下一子。後來,農婦去世了,前夫之子、後夫之子爭著要埋葬她,告到了官府。縣官對這位農婦很鄙視,判詞是這樣的,“生前再嫁,殊無戀子之心;死後歸墳,難見前夫之面!”判她歸後夫之子埋葬。

    林幼輝曾經嗤之以鼻,“到了這會兒,不提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了?儒家的道學先生都知道‘母子無斷絕’,這縣官比道學先生還狠。”

    對於有功名的人家、有體面的人家來說,是一定要講孝道的。若對父母不孝,名聲壞了,官都做不成。可對於鄉野農家,孝道的約束就不好使了,他們若是連飯都吃不飽,你拿大道理來教育他、管束他,他根本不理你。

    越是窮困的人家,名教對他們越是沒用,沒有約束力。“倉廩實然後知禮節”,這話沒錯。

    這農婦雖然是再嫁了,可她前夫之子、後夫之子兩個親生兒子都不計較,都想埋葬親娘,你縣官瞎清高什麼?兩子爭葬,這也是他們的孝道,難道不比互相推諉強?應該判他們共同埋葬農婦才是,一則全了他們兩個的孝心,二則為其餘人做表率,有利教化。

    裴二爺是贊成林幼輝的。倒不是為別的,而是貧苦農家不能好生贍養爹娘的比比皆是,沒有地方官不頭疼的。這兩個兒子都知道孝順母親,應該鼓勵,而不是諷刺打擊。

    縣官的判詞真是清高,不過,估計把前夫之子、後夫之子都傷的不輕。母親被罵,哪個兒子不心寒。

    阿玖聽他們談論這案子的時候,小心靈中頗覺愉悅。這是一對很有人情味、很知道靈活變通的父母,有他們在,阿玖高枕無憂啊。

    躺在床上不動也能收穫無數讚美和誇獎,躺在床上不動也能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阿玖看看自己的現狀,真想仰天大笑。

    “我雖然還是小小嬰兒,可是已經很有學問了呢。”阿玖沾沾自喜的想著心事,得意至極。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35 PM

第9章 經魁

    阿玖的身子越來越靈活,手腳越來越好使,過了一兩個月,她竟然伸手夠著了小腳丫,抬到眼前!阿玖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興奮,兩隻眼睛閃閃發光,捉住小腳丫放到嘴巴裡,吸起腳趾頭。

    “快看快看,妹妹在啃她的小腳丫!”裴琦和裴瑅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床前,驚奇的看著阿玖。

    ──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實不怎麼想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夠著的呀。阿玖小小的害羞了一會兒,又專注的啃起來。

    時值盛夏,阿玖穿著魚戲蓮葉間的小肚兜,小胳膊、小腿都白白胖胖藕節似的,可愛的不像話。她這樣的小姑娘,便是抱著小腳丫子狂啃,也顯著趣致好玩,讓兩個哥哥看的喜笑顏開。

    “笑什麼,你倆小時候誰沒啃過。”林幼輝款款走過來,把兩個兒子拉開,不許他們嘲笑妹妹。

    “我,啃腳丫?”裴琦已是六歲多的大孩子,聞言大驚失色。啃腳丫?多沒面子啊。

    裴瑅紅了小臉,“我也啃過麼?娘,從前的事,我不大記得了。”

    林幼輝笑著把吃驚的長子、扭捏的次子拉到外間坐下,命人替他們洗了手、臉,坐下來喝茶吃點心,“小孩兒都愛啃腳丫,妹妹是小姑娘,臉皮薄,不許笑話她。”裴琦、裴瑅都聽話的點頭。

    李嬤嬤不解的嘟囔,“小囡囡如今懂什麼?”

    林幼輝微笑,“阿玖尚且懵懂,可阿琦和阿瑅不是。奶娘,他們應該從小便愛護妹妹。”

    小時候不教好,等大了再改麼?哪裡來的及。

    李嬤嬤無話可說。

    這晚裴二爺回家後,也觀賞了小女兒啃腳丫子的不雅行為,“阿玖,味道可好?”他含笑問道。

    你沒啃過呀?阿玖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啃。

    裴二爺和林幼輝笑的不行。

    時光過的飛快,轉眼間夏天過去,又是到了秋桂飄香的季節。

    裴太守至晚方回,和方夫人閑坐敘話。“大郎,這會兒應該出了考場吧?”他靠在椅背上,緩緩問道。

    他們的長子裴引回原籍陝西參加鄉試去了。按理說,八月十八日應該鄉試結束。今天,正是八月十八日。

    提起這個,方夫人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佛祖保佑,大郎這回可一定要中舉啊!他若再不中舉,中郎這實心眼兒的傻孩子,明年春天一定不肯上京的。”

    “但願大郎這回能中了。”裴太守閉目養神,喃喃自語。

    “我也是,但願大郎這回能高中。”方夫人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歎息。

    天慶四年,大概是裴太守夫婦的幸運之年。這一年的秋季,他們的長子裴引不只中了舉,還名列第五,成了經魁。裴大爺人還沒回來,喜訊已經傳來,裴家上上下下,均是欣喜。

    大人們雖是心中高興,卻還能抑制著,不會過於外露。畢竟只是乙榜得中,不宜太過張揚。小孩兒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洋洋得意起來。

    “知道什麼是經魁麼?”裴琅把裴珩、裴瑅、裴璟等三個弟弟叫了過來,神氣活現的問他們。

    其實他的弟弟還有老八裴琳,不過裴琳才一歲,路還走不穩呢。裴琅覺著吧,教導八弟這還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兒,沒意思。

    裴珩五歲,裴瑅、裴璟三歲,都一臉茫然的看著他。經魁?沒聽說過啊。

    “鄉試的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經魁。”裴琅很耐心的告訴給弟弟們。

    “哦,是這樣啊。”三個小不點兒恍然大悟。

    “那,第一名叫什麼呀?”裴瑅殷勤的問道。

    “第二名叫什麼呀?”裴璟也探過一張小臉,虛心請教。

    不得不說,這兩個小屁孩兒還是很勤學好問的。

    裴琅搔搔頭,“這個麼……”他也不過六七歲,能比幾個弟弟多知道多少呢?

    裴琅正在為難,二哥裴玨笑著走過來,為他解圍,“鄉試第一名稱為解元,第二名稱為亞元,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經魁,第六名稱為亞魁。”

    “這樣啊。”裴瑅、裴璟這兩個小不點兒好像全明白了,很深沉的點頭,表示“我真的懂了”。

    兩人手拉著手,跑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頭挨著頭,咬起耳朵。

    “哎,咱倆長大了一起去鄉試吧,我中解元,你中亞元。”裴瑅建議。

    裴璟有些猶豫,憑什麼你是第一,我是第二啊。

    裴瑅見他好似不樂意,怫然,“七弟,我是哥哥!”

    裴璟皺著小包子臉想了想,勉為其難的同意了,“好吧。”

    裴瑅很高興,當下,小哥兒倆便輕輕鬆松的、非常友好的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徐氏閑來無事,帶著小丫頭來二房看望阿玖,順帶的和林幼輝品茗閒談。她們正說著話,裴瑅和裴璟手拉著手跑了進來,喜滋滋把方才的事說了,“我是哥哥,我要中解元!”裴瑅莊重宣佈。

    “我麼,胡亂中個亞元算了。”裴璟很隨和的說道。

    林幼輝和徐氏都覺好笑。徐氏溫柔誇獎兩個孩子,“瑅兒有上進心,璟兒知道禮讓兄長,都是好孩子。”林幼輝也把他倆誇獎了一通,然後細心告訴他們,“瑅兒,璟兒,你們先要考中秀才,才有資格參加鄉試。參加鄉試的人數很多,大約十人之中才會取中一人,大多數人會落第。若在江南讀書人聚集之地,一個行省參加鄉試的生員能達到萬人之多,陝西少一點,也有七八千。”

    幾千上萬人參加的考試,哪能由你倆決定名次啊?阿瑅,阿璟,你倆若真有志向,可要好好讀書了,不能一味調皮搗蛋。

    裴瑅、裴璟似懂非懂的聽完,齊齊答應了一聲,又跑出去玩耍了。

    “二嫂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也不知這兩個孩子能不能聽懂。”徐氏望著愛子的背影,柔聲說道。

    “不管孩子們能聽懂或是聽不懂,我都會告訴他們。”林幼輝微笑,“他們若能聽懂一句半句,便會受益不少。便是聽不懂,也沒有壞處。”

    徐氏若有所思,“不管聽不聽的懂,都告訴他們?”

    林幼輝笑,“是,我常把阿瑅當大孩子,陪他讀書,長篇大論的跟他講道理。有時他只會笑,有時卻好像明白了什麼。”

    徐氏很是動心,“聽二嫂這麼一說,回頭我也陪著珩兒、璟兒讀書,親自教他們。”

    二哥二嫂家的阿琦、阿瑅看著確實聰慧,許是和二嫂親自教導他們有關?也是,只靠著老師是不行的,還是自己親自出馬吧。

    “如此甚好。”林幼輝微笑。

    徐氏又坐了會兒,也便起身告辭了。

    裴大爺中舉之後,並不回蘇州,而是從陝西直接去京城。到京城之後,他會暫時借住林尚書府,安心等待春闈。林家世代書香,林尚書來往的多是飽學之士,裴大爺住在林家,可以得到不少名士的指點。

    裴大爺這新中了舉的人雖然不在家,裴二爺還是陪著父親喝了一回小酒,以示慶祝。父子二人心緒甚佳,直喝到月明星稀,方盡興而散。

    “這麼晚才回來。”好容易等到丈夫,林幼輝一邊嬌嗔,一邊命人端上酸甜爽口的醒酒湯遞給他,“快喝了吧,會舒服點。”

    “娘子,我……我對不起你。”裴二爺有些含糊的說道:“我明年春天,恐怕還是不能進京……”

    那一年,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鄉試,他中了,大哥落第;明年,他真的不想再和大哥一同會試。

    “我……我文章還是火侯不夠……”裴二爺含糊的說完,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林幼輝默默看了他半晌,命侍女為他洗了手、臉、腳,脫去衣裳,扶他到羅漢榻上躺下,“你今晚睡這兒吧,不許上床去,小心把阿玖熏著。”

    “娘才不想讓你爹明年春天便去會試呢。”林幼輝洗漱了,上床躺下,柔聲跟阿玖說話,“你才這麼一點點大,出不得遠門,娘自然要守著你。要去,只能你爹爹一個人去,對不對?娘不想跟他分開,不想讓你和哥哥們小半年見不著爹。阿玖,乖寶貝,不如再等三年,到時你也大了,咱們一家五口同赴京師,何等逍遙?”

    阿玖驚了。娘親,敢情您是連幾個月的分離也不接受,爹爹進京會試您也要跟著?您哪是封建時代的受氣小媳婦啊,簡直比二十一世紀的天朝女性還牛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37 PM

第10章 愛笑

    我服了您了,我要跟您學,往後也過的逍遙自在!阿玖衝林幼輝甜蜜的、討好的笑著,口中咿咿啊啊的,表達她的敬仰之情。考慮到她的火星語林幼輝完全聽不懂,又探過小腦袋往林幼輝懷裡拱了拱。

    林幼輝愛憐的微笑,眉目溫柔,“阿玖喜歡娘,對不對?真是娘的乖寶貝。”抱過阿玖輕柔的拍著,哄她睡覺,“小寶貝,你該睡了。”

    我不想睡覺啊,我想聽您說話,想跟您取經!阿玖很想大聲呼籲林幼輝再多發表些高見,不過,林幼輝溫柔拍著她,口中唱著舒緩的催眠曲,阿玖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阿玖在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林幼輝著迷的看著她,心都醉了。“相公……”林幼輝下意識的抬起頭,想叫丈夫過來一起看阿玖,這時才想起來,中郎喝了酒,被自己安置在外間的羅漢榻上了。

    “可憐的中郎。”林幼輝幽幽歎了口氣,對睡在外間的丈夫生出憐惜之意。從小夾在大哥和三弟之間,他是最會退讓的,可憐的中郎。

    林幼輝哄睡小阿玖,披衣下了床,信步走到外間。今晚是月圓夜,月光淡淡照進來,羅漢榻上的裴二爺睡容安詳,發出微微的鼾聲。不過,不知怎麼的,他被子沒蓋好,胳膊露在外邊。

    “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蓋被子,天涼了知不知道?”林幼輝微微皺眉,緩步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伸手握住被子,想替他蓋好。

    “想我了?”床上的人一聲低笑,“娘子捨不得我了,對不對?”林幼輝怔了怔,“你沒睡著啊?”正吃驚間,纖細的手掌已被他穩穩的握住,再也掙不開。

    月光下,裴二爺含笑看著妻子,聲音低沉,“我又累又困,可是,獨自就寢,孤枕難眠。”他本就生的清逸俊美,這會兒只穿著白綾裡衣,目光慵懶又多情,更令人怦然心動。

    林幼輝手被他牢牢握著,想走也走不了,不由的紅了臉。

    “這羅漢榻平時咱們是用做坐具的,可是睡著也蠻舒服,而且可以睡兩個人!娘子,你信不信?”裴二爺殷勤問道。

    “不信。”林幼輝嬌嗔。

    “真的可以,不信你來試試!”裴二爺笑著把妻子拉過來。

    ……

    裴大奶奶顧氏帶著侍女、婆子在家中上上下下巡視一遍,吩咐值夜的人好生仔細著,方回了房。洗漱過後,她坐在梳妝鏡前,侍女替她梳理著長髮。

    “奶奶您可是大喜了!大爺今年中舉,明年啊,准准的一個進士!”侍女嘴巴很甜,一邊細心為她梳理長髮,一邊笑盈盈說著喜慶話。

    顧氏微微一笑,凝神看著鏡中人,沒有答話。

    門簾挑起,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大奶奶,給大爺往京城送的各項物品,都依著您的吩咐,打點好了。”顧氏親切的看著她,“如此甚好。”侍女也笑著湊趣,“杜嬤嬤您是辦事辦老了的,不拘什麼事都辦的妥妥當當,我們這些小輩呀,可要跟您好生學著才是。”

    “嘴巴真甜。”杜嬤嬤笑著誇了侍女一句。

    顧氏把侍女打發了出去。

    侍女笑盈盈行了禮走了,杜嬤嬤接過梳子,為顧氏慢慢梳理頭髮,把打點的各項物品一一細數過,“……您盼了這麼多年,今日總算如願了。大爺飛黃騰達的日子盡有,您啊,就跟著享福吧。”

    顧氏原本是面帶微笑的,聽了這話眼神卻暗了下來,“兩三千號人會試呢,能出貢的卻只有兩三百人!十取一,也不知……”

    他中舉是如此艱難,難道中進士便會順順當當麼?真是不敢想。

    “必定能中。”杜嬤嬤篤定說道:“我到寒山寺為您求籤了,上上簽!我還求苦修大師解簽,大師說,得此簽者,必能心想事成。”

    “真的麼?”顧氏眼睛中滿是喜悅的光芒,她那原本顯得有些平凡的面孔,也變的美麗生動起來。

    杜嬤嬤心疼的看著她,“真的,確定無疑!”

    顧氏舒心的笑起來。

    “您總算出頭了。”杜嬤嬤嘟囔,“自從您嫁到裴家,一開始是人生地不熟的,日子未免過的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後來您接連生下大少爺、二少爺,可算是在婆家站住腳跟了吧?偏偏裴家接連娶了兩個兒媳婦,出身一個比一個高。弟媳婦這般厲害,您這做大嫂的不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啊,真是睡覺也不安穩。說起來老爺也真是的,次子媳婦、小兒子媳婦要這麼好的家世做什麼呢,真真多餘。”

    長子媳婦才應該是家世最好的,能壓著弟媳婦一頭,能管住弟媳婦。弟媳婦在大嫂面前服服貼貼的,家裡才太平。

    杜嬤嬤對裴太守很尊敬,可是對他挑次子媳婦、小兒子媳婦的眼光,頗有微詞。

    若擱在平時,杜嬤嬤也不敢說這個話。這會兒,她是高興的昏了頭,真忍不住了。

    裴家兩個弟媳婦若是小門小戶出身,身為長嫂的顧氏得省多少心啊。

    杜嬤嬤很為顧氏抱不平。

    顧氏也是心緒奇佳,並沒斥責她,笑著說道:“這你可就不知道內情,冤枉好人了。老二媳婦,老三媳婦,都是女家求的親。”

    林家,是林巡撫和裴太守相知甚深,家眷也常來常往,時日久了,林巡撫便看上了裴二爺。“把你家老二給我做個小女婿吧。”林巡撫直接衝裴太守開了口,裴太守能說什麼呢?只能點頭。

    徐家,也是魏國公親自開的口。裴太守年輕時進京參加會試,路上遇到一撥山匪殺人劫財,差點送了性命。當時恰巧魏國公路過,救了裴太守。有這份恩情在,魏國公不管開口要求什麼裴太守都會答應的,更何況只是迎娶徐家女兒為季子媳婦?裴太守當即滿口答應。

    顧氏記得清清楚楚,那年公公進京述職,回來後婆婆便開始忙活老三的親事。“好好的,公公這文官怎想到和魏國公府結親?”顧氏也曾經很疑惑,後來還是裴大爺一五一十告訴她,她才如夢初醒。

    杜嬤嬤聽了這些,呆了好一會兒。敢情二奶奶、三奶奶還都是上趕著要嫁到裴家的?真看不出來。以她倆的家世,完全可以嫁到更有權勢的人家去,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們可都是家中的嫡女,父母的心肝寶貝。

    “圖什麼呀。”杜嬤嬤一邊小心翼翼為顧氏梳頭,一邊極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顧氏望著鏡中容光煥發的自己,微笑道:“裴家人口簡單,公婆和善,有什麼不好的?她們能嫁到裴家,是她們的福氣。別的好處且不說,單單不用和妾室淘氣,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杜嬤嬤心中很是不以為然。妾室怎麼了?做正室的要拿捏個小妾,還不跟拈死個螞蟻似的,輕輕鬆鬆?不過,她可不願跟大奶奶犯倔、作對,便陪笑說道:“您說的極是,是這個道理!如今大爺中了舉,明年便會中進士,您啊,可算是熬出頭了!”

    顧氏微微笑著,十分矜持。

    --

    阿玖七八個月大的時候,裴二爺又忙碌起來:京城要翻修宮殿,需要大量的金磚。金磚,照例由蘇州的陸墓供應。

    金磚當然並不是真的用金子做成,而是一種高品質的鋪地方磚。因其質地堅細,敲之如金屬般鏗然作聲,故名“金磚”。

    “怎麼又要修宮殿?”林幼輝納悶。

    “晚上回來跟你細說。”裴二爺來不及解釋,匆匆走了。

    這天裴家來了位客人,帶來位和阿玖同齡的小姑娘。這小姑娘比阿玖只大三天,不過,個頭卻比阿玖略小,瘦瘦的,很愛哭。

    阿玖呢,則是白白胖胖的,很愛笑。

    阿玖和那小姑娘坐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姑娘的娘親落下淚來,“表姐您看看,我可有說錯?我家大姐兒,真是個可憐孩子。”

    阿玖時不時的會見到些客人,可是極少見到客人在裴家落淚,不由的多看了她幾眼。她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應該算是位美人,五官生的很好,穿戴也過的去,可是,眉宇間有絲和她年齡不相符的哀愁。

    “這是位怨婦。”阿玖下了結論。

    裴家三奶奶徐氏臉上帶著無奈的微笑,“好好的,這是從何說起?大姐兒是個好孩子,不過略瘦些罷了,好生調養便是。”

    你女兒有祖母,有爹有娘,怎麼就稱得上“可憐孩子”了?這話若傳到夫家,徒惹你婆婆、夫婿不喜。

    林幼輝在旁冷眼看著,很覺詫異。因著魏國公的救命之恩,但凡徐氏的親戚到了,裴家總是會異常隆重的接待。可是,眼前這位趙氏,三弟妹徐氏的表妹、南雄侯的五姑奶奶、千戶梅仁之妻,卻真的讓人大開眼界。

    頭回上門做客便……哭了?

    知道的是你自己委屈,不知道的,還以為裴家怎麼著你了呢。

    這不是上門做客的禮數。

    林幼輝微微皺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41 PM

第11章 遠親

    徐氏也覺著有些難堪,臉上泛起霞色。這位“表妹”趙氏是直接到裴府遞帖子來拜訪的,徐氏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沒料到她會來,更沒料到她竟會這樣。

    趙氏來裴家拜訪,方夫人是親自出面招待過的。不過方夫人是長輩,擔心拘著了趙氏,才特地讓三個兒媳婦陪著她。又因著她帶了位小姑娘,還專程交代林幼輝把小阿玖也抱出來,“兩個孩子年紀相仿,好生親香親香。”

    方夫人肯定以為趙氏是隨著夫婿到蘇州就任,例行拜訪而已,哪知道她是來訴苦的?別說方夫人了,連徐氏這做“表姐”的,也毫無預感。

    顧氏也在座,她到底是做長嫂的,性子又厚道,忙溫和的勸慰,“大姐兒是您頭一個孩子吧?怪不得您這麼想。不瞞您說,我家大孩子不到一周歲那會兒,我也是瞅著他便無限憐惜。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徐氏感激的看了顧氏一眼,那目光分明是在說,“大嫂您太好了,謝謝您!”顧氏微微一笑,衝弟媳婦點點頭,示意她莫要放在心上。

    趙氏聽了裴家大奶奶這番善解人意的話,更是淚如雨下,“大奶奶您是有福之人,哪知道我這薄命人的苦!大姐兒,她是我頭一個閨女,可她並不是我頭一個孩子……”

    “我頭一個孩子,是個哥兒,可憐他還沒來到這世上,便……”趙氏提及傷心過往,哭了個氣噎淚幹。

    這下子,連顧氏也尷尬了。

    敢情這趙氏還小產過麼?那確是慘事。可,當著裴家大奶奶、二奶奶的面兒說這個,恐怕是交淺言深,失禮了。

    人這一生誰不會遇到些坎坷和不幸呢,自己咬牙應對便可,不足為外人道也。

    顧氏、林幼輝、徐氏都稱得上家教良好,這會兒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趙氏一哭,她的女兒大姐兒也抽抽搭搭的哭泣起來,顧氏和徐氏不約而同,一起去哄大姐兒。

    阿玖好奇的看了看身邊這瘦弱愛哭的小姑娘,對這位同齡人不無同情。雖然不知道她其餘的家人怎樣,不過,單看她這位動不動便掉金豆子的娘親,貌似這小姑娘沒投著好胎啊。要知道,這個時代女孩兒的教育大多指望不著父親,靠母親教導。

    遇事只會哭的娘親,能教出什麼樣的女兒?可想而知。

    大姐兒的哭聲很柔弱,小貓似的。阿玖下意識的想過去哄哄她,可是,眼看大伯母、三嬸嬸這兩位成年人使盡百寶都不見效,阿玖很有自知之明的沒往上湊。

    亂了一會兒,最後顧氏親自抱起大姐兒拍著哄著,徐氏拉起“表妹”,同去更衣。林幼輝早把小阿玖抱起來了,大姐兒的哭聲細碎而鬧心,她怕這哭聲會煩到寶貝女兒。

    顧氏生了三個小子,沒閨女,對懷裡這小姑娘還真些憐愛之心,溫柔的拍著她,命人拿了撥浪鼓一類的玩具給大姐兒玩。逗弄著,哄勸著,大姐兒那細碎的哭聲漸漸小了。

    阿玖很友好的遞了一個小金桔過去,大姐兒遲疑了一會兒,怯怯的伸出小手,接了過來。阿玖咧開小嘴衝她笑著,雖然很不雅觀的流了口水,那笑容還是非常燦爛,大姐兒也羞怯的笑了,小臉蛋埋到了顧氏懷裡。

    顧氏輕輕歎了口氣,“這麼個孩子,若是在咱家,不知多寶貝呢!”裴家盼來盼去的,也只有二房有個小阿玖。可總共三房人呢,一個小阿玖也不夠分啊,若是再有個小姑娘,那可真是上天眷顧,再好不過。

    林幼輝笑吟吟,“不止呢。大嫂,不拘是在咱家,還是在梅家,大姐兒都是心肝寶貝!”裴家人哪知道梅家的內情啊,便是梅家待大姐兒只是平平,裴家人也只能說客氣話罷了。

    顧氏微笑,“可不是麼,二弟妹說的對,這孩子在梅家,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正說著話,徐氏陪著“表妹”更衣回來,徐氏面色如常,“表妹”卻是低著頭,好似有慚愧之意。她並沒有逗留太久,又坐了會兒,便帶著大姐兒進去辭別方夫人,走了。

    顧氏、徐氏、林幼輝抱著小阿玖,直把她們送到二門,看她們上了轎,依依惜別。

    大姐兒被奶娘抱著,小小人兒顯得孤單而又無助。她和奶娘顯然很疏遠,而和她的親娘趙氏,也看不出親近來。方才趙氏頻頻為大姐兒哭泣,說大姐兒可憐,可是,趙氏並不親手抱孩子,也不親自餵養孩子,全部假手奶娘。

    看著大姐兒那張略顯茫然的小臉,顧氏生出憐憫之心,暗暗感慨,“這孩子沒有生在裴家,真是可惜。”裴家缺女孩兒,寶貝女孩兒,她偏偏到了不希罕女孩兒的梅家。

    “還是阿玖有福氣。”顧氏目送大姐兒上了轎,再轉過頭看看林幼輝懷中一臉甜蜜笑容的阿玖,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

    同樣是小女孩兒,阿玖和大姐兒,天差地遠啊。

    “表妹”造訪之後,徐氏覺得顏面大失,再對著大嫂、二嫂之時,很有些抬不起頭,“我這表妹,大約是頭胎小產了,第二胎又是個丫頭,便有些鬱結於心。”她含混的解釋了一兩句,自己也覺得辭不達意。

    顧氏厚道,笑著安慰她,“這孩子還不到一周歲的時候,當娘的真是操心太過,極易失態。三弟妹,這是常有之事。”不是你娘家表妹一人如此,快別多想了。

    林幼輝拿著個小銀匙喂阿玖吃蛋羹,輕輕笑起來,“梅家小姑娘哭的可真斯文,細聲細氣的。若換了阿玖,不哭則已,一旦開始哭,那可是哭聲震天,響徹雲霄。”

    一邊哭,她還會一邊淚眼迷朦的偷看父母。若父母露出心疼的模樣,她便哭的更加響亮,要脅之意盡顯;若父母好似無動於衷,她便哭聲漸低,耷拉下小腦袋,一個人垂頭喪氣的玩去了。

    林幼輝想起阿玖的小心思,唇角泛起笑意。

    阿玖連美味蛋羹也不吃了,大眼睛睜得圓圓的,氣呼呼的瞪著林幼輝。人家正吃飯呢,您當著人家的面兒提起這麼窘的事!很影響食欲的,知不知道?!

    林幼輝拿著小銀匙的手停在半空,顧氏和徐氏都嘖嘖稱奇,“咱們小阿玖能吃懂話了,對不對?聰明孩子!”徐氏連“表妹”也顧不上想了,看著阿玖樂。雪白粉嫩的小女孩兒,氣咻咻的小女孩兒,太有趣了。

    “阿玖還吃麼?若不吃,娘便命人端走了。”林幼輝看了眼蛋羹,含笑問道。

    誰說我不吃了?阿玖暫時顧不上生氣,忙不迭的點頭。

    任是跟誰賭氣,也不能不吃飯啊。

    林幼輝笑著繼續喂她,阿玖化悲憤為食量,滿滿一小碗的蛋羹,被她全部消滅。

    吃飽了就犯困,阿玖享用過美食之後,舒展著小肚皮,甜甜睡去。

    唉,雖然方才被小小的嘲笑了,可是這樣的嬰兒生活,其實很美好。

    阿玖在睡夢之中,咯咯咯的笑出聲來。

    這晚裴二爺深夜方回,阿玖朦朧聽到他的說話聲,“……不只陸墓,松江、常州、嘉善等地都開了窯……工匠當然不願承接這活兒,可是沒法子……”

    金磚燒制不易,從選泥到成品,工序有幾十道之多。好不容易燒出來之後,任何一點有瑕疵都通不過驗收,十分苛刻。可是,經由水路運到京城,工部驗收入庫之後,每塊也只不過給銀價一兩。

    工匠根本賺不到錢。

    “這是要大興土木麼?”林幼輝的聲音中滿是不悅。

    裴二爺一聲長歎。

    ……皇帝老兒閑極無聊,要營造宮室,土木繁興?阿玖抑制住睡意,想繼續往下聽。不過,或許裴二爺和林幼輝接下來所說的話比較機密,兩人聲音低低的,阿玖支著耳朵使勁聽,也沒聽著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欺負嬰兒!阿玖氣憤了一會兒,朦朦朧朧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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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氏打發三個兒子各自睡下,坐在桌案前,提筆寫起書信。裴三爺陪著大哥同去京城,少不了要到魏國公府拜望岳父岳母。徐氏一則是憂心裴三爺這會兒到了京城沒有,再則,心裡悶,免不得要把“表妹”的事也如實寫下,告訴給魏國公夫人知道。

    “她算我哪門子的表妹?”徐氏想起白天那位不速之客,眸光一冷,“我姑母不錯是嫁到了南雄侯府,是南雄侯夫人,可她老人家早多少年便過世了!趙貞這丫頭,不過是繼室的女兒罷了,也好意思硬要和我徐家攀親!”

    姑母過世的時候,留下一子一女,年紀都還小。前頭人已經有了嫡子、嫡女,門當戶對的人家誰會願把女兒嫁過來呢,姑丈續娶的那位夫人,不過是六品京官的女兒,家中沒甚權勢。

    南雄侯府規矩大,她這做繼室的也難為不著前頭的嫡長子、嫡長女,不過是一味撈錢罷了。聽說她眼皮子極淺,只認得銀錢,雁過撥毛,狠命積攢,要給她的親生子女留家業。

    這麼個娘,養了這麼個閨女,跑到裴家來給我丟人!徐氏煩燥的扔下筆,站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

    大嫂,二嫂,這會兒不知怎麼笑話我呢!徐氏想到“表妹”的種種失禮之處,極為懊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45 PM

第12章 下嫁

    其實這個屬於徐氏想多了,顧氏也好,林幼輝也好,都沒這麼無聊。顧氏不過為大姐兒感慨了幾句,“可惜了,這孩子五官生的極好,若和阿玖似的好生教養,必定是位討人喜歡的小囡囡。”林幼輝更顧不上這個了,皇帝要修建宮室,大興土木,工部該大忙特忙了。她爹林尚書正管著工部,林幼輝不免為她爹擔著心。

    徐氏懊惱了一會兒,走回桌案旁,靜下心把書信寫好、封好,命人把陪房何嬤嬤叫來,“這兩封信,明日你差人送往京城。還有,我帶過來的人裡誰和南雄侯府有親?趙家五姑奶奶今日登門拜訪,細想想,我竟對她知之不多。”

    趙貞,在南雄侯府排行第五。

    何嬤嬤是魏國公夫人精心為女兒挑選的陪房,向來耳目聰敏。趙貞突然造訪的事她已是知道了,見徐氏問起,便不慌不忙的笑道:“趙家五姑奶奶的事,我倒是聽老姐妹提起過。她在娘家的事,她夫家梅千戶的事,都略知一二。”

    南雄侯和繼夫人盧氏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趙賀,女兒名趙貞。趙賀和趙貞都是被盧氏捧在手心長大的,趙賀是京城知名的紈絝,趙貞則是嬌滴滴的,什麼本事都沒有,遇事就會哭。

    趙貞長大之後擇配,讓盧氏頭疼的要命。門當戶對的人家,一聽趙貞是繼室所生,先就心裡嘀咕,再看看趙貞本人那弱不禁風的嬌弱模樣,更加不敢問津。盧氏急的眼冒金星,也沒給趙貞尋個高門大戶的好婆家。

    這時候趙貞的父親已去世了,南雄侯府是她異母大哥趙賢當家。趙賢和盧氏這繼母不對付,便也對趙貞這異母妹妹極淡漠,趙貞的婚事,南雄侯趙賢這當家人根本不聞不問。

    盧氏沒辦法,後來,憑媒說合,把女兒許給了梅家。梅家世任武職,梅仁年輕英俊,又是個有才幹的,家裡人口簡單,父親早亡,只有一位寡母,性子很和氣。到了這會兒,盧氏也不圖什麼榮華富貴了,只要女兒日子和美順暢,她便心滿意足。

    新婚時梅仁和趙貞也恩愛過幾日,後來梅仁見妻子軟弱可欺,遇事沒有決斷,漸漸的便有些不耐煩。“性子很和氣”的梅母也不怎麼體諒兒媳婦,趙貞頭回懷孩子的時候,竟然小產了。

    盧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免不了上門和梅母理論。梅母也不個好惹的──--她若良善可欺,哪能獨自撫養幼子長大?──--兩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差點讓兒女和離。

    和離這話,她們純粹是過過嘴癮。盧氏並不真盼著女兒大歸,梅母也不傻,不會把南雄侯府得罪死了。

    趙貞還是在梅家住著,過了兩年,又有了身子,十月懷胎期滿,生下女兒大姐兒。大姐兒是個丫頭片子,不得祖母、父親的歡心,都半歲多了,連個名字都沒起。

    梅仁不願在京中坐吃山空,趙貞便拿出嫁妝銀子替他打點,謀了這千戶一職。“今天下財賦多仰于東南,而蘇為甲”,蘇州的富庶天下皆知,能來蘇州任職,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梅母管家很嚴,大姐兒只許用一個奶娘,衣食住行俱不許奢侈浪費。趙貞想多添一個菜、多製件新衣裳都是難上加難,她被婆婆管束的苦了,時常背著人垂淚,連帶的大姐兒也很愛哭。

    “真有出息。”徐氏冷冷的哼了一聲。

    好歹也算是位侯府小姐,怎把日子過的這般窩囊?這做人兒媳婦的,婆婆慈善自然是福氣,婆婆若惡毒,你不能坐著等死,只會逆來順受吧?更何況還有幼女在懷,便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哪能只會哭呢。

    “看看咱們這邊有誰能和梅家搭上話,常去探聽著消息。若她還想登裴家的門,速來報我。”徐氏吩咐。

    趙貞的死活,徐氏不關心。不過,若趙貞還有意和裴家來往,徐氏卻不得不防著。丟人一回已經足夠了,她可不想再經歷這樣的難堪。

    何嬤嬤哪會不明白徐氏的心意,笑著答應了,“是,我這便辦去。”

    何嬤嬤答應過後,出去行事。

    徐氏暗暗鬆了口氣。

    這是世家女的好處了:嫁妝豐厚,做人做事有底氣。嫁妝豐厚當然不光指的是銀錢多、莊子多、珠寶多,還包括人手。精明強幹的僕婦,可以替主人省去許多煩惱。

    接下來的時日是,何嬤嬤常把梅家的事報上來:梅千戶做人周到,蘇州的上司、父母官、士紳他都一一拜訪,彬彬有禮;梅母留在京中榮養,並沒跟過來,趙貞時常宴請軍官的家眷,看著倒一天天開朗了。

    “她開不開朗的我不管,莫來煩我即可。”徐氏聽著趙貞沒有再上門的意思,心中鬆快不少。

    這天妯娌三人聚在二房逗弄阿玖的時候,顧氏不經意提了一句,“小阿玖,還記得梅家的小姐姐不?咱們把小姐姐請過來陪你玩耍,好不好?”徐氏聽大嫂提起梅家大姐兒,怔了怔,好好的,大嫂怎想起她了?那孩子樣子呆呆的,跟阿玖這小機靈可沒的比。

    阿玖衝顧氏熱情的笑笑,然後,堅定的搖頭。

    還是別了,請個愛哭的小姑娘過府玩耍,那可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

    同情大姐兒是一回事,和大姐兒玩耍……太考驗人的耐性了。

    還沒怎麼著呢,她就嚶嚶的哭起來了,讓和她坐在一起的阿玖很有些尷尬。兩個孩子坐在一起,一個白白胖胖,一個瘦瘦小小,瘦小的哭了,哭的很委屈,誰會相信那個白白胖胖的孩子沒欺負她?

    “還不如跟哥哥們玩呢。”阿玖嘻嘻笑著,露出一對小白牙,“哥哥們都肯讓著我的,沒一個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不過,這些話她只能心裡想想,說不出來。她唯一能做的,是顧氏詢問她是否要小姐姐的時候,堅決搖頭。

    顧氏奇怪,“阿玖記性很好的呀,怎會不要小姐姐?”

    顧氏還以為,阿玖是把梅家大姐兒給忘了。

    “咱們阿玖才不要小姐姐呢,阿玖要哥哥們,對不對?”徐氏不喜顧氏一直提小姐姐,微笑道:“哥哥們多疼愛阿玖啊,個個讓著她!”

    阿玖眉花眼笑的點頭。

    是呢是呢,哥哥們很好,很知道讓著我!年紀最小的八哥阿琳還不懂事,跟我搶過點心,結果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人人訓他,把那小不點兒都訓蒙了!

    阿玖想起老八裴琳當時那迷茫的神情,咧開小嘴直樂。

    可憐的老八,可憐的小哥哥。

    徐氏見大嫂不再提“小姐姐”,暗暗鬆了口氣。什麼小姐姐呀,姑丈繼室的女兒的女兒,也配做阿玖的小姐姐麼?

    “你表妹嫁到梅家,算是下嫁了。”顧氏想起可憐的大姐兒,大為歎息,“下嫁了還是過的如此不趁意,世事真是無奈。”

    南雄侯府的千金小姐,嫁了給梅仁,已經是下嫁了。這姓梅的千戶娶了位侯府千金居然還嫌不足,對妻子毫不珍惜,真是令人氣憤。

    “大嫂說的是,她是下嫁了。”徐氏點頭附合。大嫂這話徐氏倒是極贊成的,雖然徐氏看不起趙貞的出身,不過,趙貞嫁給梅仁,確是下嫁。

    若擱到平時,林幼輝含笑聽她們說家常說閒話,許是輕易不會開口。這會兒小阿玖也在,林幼輝可不能沉默了。

    “女人,不能覺著自己是下嫁了。”林幼輝淡淡說道:“若作此想,十有八,九會不幸。”

    不能覺著自己是下嫁了?阿玖歪歪小腦袋,探究的看向林幼輝。娘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呀,煩勞解釋的再仔細一點,好不好?

    “怎樣才能不覺得自己是下嫁了呢?”林幼輝微笑看著小阿玖,語氣淡定,“首先,根本不要下嫁。”

    好好的女孩兒,為什麼要下嫁呢?尋個門當戶對、年貌相當的夫婿,方是正理。

    阿玖咯咯咯的笑起來,小手興奮的拍著桌案。聽聽,我娘說話多有意思,要想沒有下嫁的心態,關鍵是:根本不要下嫁!

    這話太對了。

    顧氏和徐氏都看著小阿玖犯暈,“她是不是真能聽懂啊?若能,這孩子也太早慧了!”

    林幼輝拿出帕子,一邊替小阿玖拭口水,一邊緩緩說道:“其次,即便真是迫不得已下嫁了,也不能覺得自己是下嫁。”

    一個女人要下嫁,總是有原因的。或許自己不夠美,或許自己不夠聰明,也或許是家裡遇到了非常之事,不得不從權。不拘是什麼原因,總之是時也運也命也,多說無益。

    心心念念於“下嫁”不放,徒然讓自己不快樂,於前事無補,於後事無益。

    有百害而無一利。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48 PM

第13章 案情

    像這位南雄侯府的姑奶奶趙貞,她若是總想著,“我是侯府千金,我低嫁了,我受委屈了。”為此自怨自艾,顧影自憐,日子能過好才怪。

    你為什麼沒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你當初為什麼沒能嫁個更好的男人?想明白這個原因,所有的哀怨都可以放下了。

    顧氏微笑,“細想想呢,還真是這個道理。”嫁都已經嫁了,這會兒再抱怨什麼下嫁、低嫁,有什麼用?腳踏實地過日子是正經。

    徐氏秋水瀲灩的雙眸中閃過絲迷惘之色,默默無語。

    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幾聲,傻笑完,她熱情的衝林幼輝伸出小胳膊,林幼輝嫣然一笑,溺愛的把她抱在懷裡。

    “懷中有可抱,是最有福氣的事啦!”林幼輝親呢蹭蹭女兒光潔嫩滑的小臉,笑著說道。

    阿玖稟性慷慨大方,她歡快的咯咯笑著,小手捧著林幼輝的臉龐,回報以熱烈的親吻──-響亮的親了林幼輝好幾下,並留下為數不少的唾沫。

    “調皮丫頭!”林幼輝捏捏她的小鼻子,目光中滿是寵溺的笑意。大丫頭寒姿、倩影站在身邊,忙殷勤的遞過帕子,林幼輝接過來,隨手擦拭過。

    原本最講究裝扮的林幼輝,到了阿玖伸出小胳膊要她抱的時候,衣裳、儀容,都不放在心上了。阿玖弄她一臉唾沫,也渾不在意。

    顧氏和徐氏看著這對母女,均是眼熱。顧氏佯嗔道:“二弟妹忒不厚道,明知道我和三弟妹沒閨女,這般眼氣我們!”徐氏贊同的點頭,“是啊,二嫂,您太氣人啦!”

    林幼輝笑吟吟看著顧氏、徐氏,“大嫂,三弟妹,你倆不怕她這口唾沫啊?很洶湧呢,弄的到處都是。”顧氏、徐氏笑著搖頭,“不怕!唾沫不討人喜歡,可是小阿玖討人喜歡啊。”

    林幼輝把小阿玖抱到顧氏、徐氏身前,循循善誘的問著,“大伯母和三嬸嬸都羨慕娘呢,乖女兒,你應該怎麼做?”顧氏見狀,忙把一側臉頰伸過來,“小阿玖,快,輪著大伯母了!”徐氏也不甘落後,“囡囡,三嬸嬸排著隊呢,親過大伯母,莫忘了三嬸嬸!”

    阿玖漆黑靈動的眼珠轉來轉去,好似在思索什麼重大的問題。一旁侍立的寒姿、倩影等侍女見了她這小模樣,都掩口偷笑。

    阿玖想了會兒,衝顧氏討好的笑笑,口中“啊,啊”著,小手指向顧氏的手掌。顧氏不解,“小阿玖要做什麼啊?”疑惑的把手伸到阿玖面前,只見阿玖認真的看了看,然後慎重的、嚴肅的在她手背上親了親。

    沒留下唾沫。

    阿玖咧開沒幾顆牙的小嘴樂了樂,探過身子湊到顧氏面前,在她臉上也親了親──-也沒留下唾沫。

    顧氏驚喜的撫著臉頰,看著手背,如夢方醒,“小阿玖,你是先在大伯母手背上打個草稿對不對?真是聰明孩子!”

    小小人兒,她知道長輩們方才談論過她的唾沫,費了半天神,想出這麼個主意。先在手背上打個草稿,確定過關了,再到臉上正式謄寫……

    “你這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顧氏、徐氏都覺稀奇。

    林幼輝頭回見阿玖這樣,也頗覺有趣。

    阿玖又殷勤的轉向徐氏,指著她的手掌“啊,啊”著。徐氏愉悅的笑著,衝阿玖伸出手背,“乖囡,沒給大伯母留唾沫,對三嬸嬸也要一視同仁呦。”

    阿玖照樣在她手背上親了親,見沒有唾沫,又高興的捧過其臉龐,響亮親了一記。

    “三嬸嬸心都酥了!”徐氏極是陶醉。

    阿玖也很有成就感,拍手歡笑。

    小女孩兒明悅的笑容,照亮了整間廳堂。

    等到哥哥們放學之後,三三兩兩的過來看新鮮、嘗試新鮮,“小阿玖,來來來,先在哥哥手背上打個草稿,再謄到臉上!”一個接一個的伸過手、湊過臉,索要親吻。

    阿玖很給面子,絕不偷懶,挨個親了親。

    不過,七哥裴璟被親過之後重又排了一回隊,第二回衝阿玖伸出手時,阿玖生氣的打了他一下,衝他憤怒的“啊啊”著。犯規啊你,都跟你似的重來一遍,想累死我麼?七哥,我忙忙碌碌的一直打草稿、謄寫,也是很辛苦的!

    “阿玖你……記得啊。”裴璟不好意思的騷騷頭。

    他的哥哥們哄堂大笑,裴瑅很威嚴的拉過他訓了一通,“七弟,你這樣是不好的,不對的!”裴璟小臉紅了。

    裴瑅和裴璟平時很要好,見他這樣,便寬宏大量的拍拍他,“知錯能改,便是好孩子。”裴璟連連點頭。

    哥哥們笑的更厲害了。

    裴瑅瞪了哥哥們一眼,伸手拉起裴璟,兩個孩子跑出去玩耍了。

    裴二爺回家後,林幼輝少不了衝他炫耀一番,“……瞅瞅,小阿玖是不是與眾不同?”裴二爺淺淺笑著,面容得意,“我閨女麼,自然是聰敏可愛,蘭質蕙心。”

    裴太守晚上也聽方夫人說了,清臒的臉龐上綻放出舒心笑容,“命人去看看阿玖可睡了沒有。若還醒著,便讓中郎抱孩子過來。”

    等到小阿玖被抱到面前,看著孫女粉嘟嘟的小臉蛋、圓溜溜漆黑靈動的大眼睛,裴太守只覺滿身的疲憊都消失了,“小阿玖,聽說你今兒個學了新本事啊?來,讓祖父見識見識。”

    阿玖很認真的在他手背上親了親,又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

    裴太守高興到無以復加,得意的捋著小鬍子,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中郎你最大的功勞,便是給裴家生了小阿玖!”裴太守笑道。

    裴二爺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玖吃吃笑著,小腦袋埋到父親懷裡。

    裴二爺拍拍懷中的愛女,誇張的歎了口氣,“女兒,若是沒有你,爹爹可算是一事無成了。”

    阿玖笑的更歡勢了,裴太守也笑。

    裴太守一向忙於公事,閒暇時候極少。難得他今晚心情愉悅,裴二爺便抱著小阿玖坐下,陪他一起喝茶、聊天。

    裴太守大概屬於工作狂人,才說了沒幾句家常,話題又到了一樁正在經辦的案子上,“……這案子並不難判,可是,到頭來苦主十有八,九會改主意,不再追究。”

    這樁案子,和朝中一位貴人的新婿有關。

    生員藺某,娶妻吳氏,膝下三個兒子,均為吳氏所出。藺某和吳氏夫妻相得,一向恩愛。天慶元年藺某中了舉人,闔家歡喜。到了次年春,藺某北上赴京城會試,妻子、兒子留在家中,等候好消息。

    藺某不負家人期望,中了進士。

    可是他中進士後卻一直沒有回鄉,也沒有寄信回家。吳氏在家中苦等,百般托人打聽,心中惶急。

    今年,藺某終於回鄉了,卻是帶著新婚妻子金氏同回的。金氏才十六歲,嬌滴滴的十分美貌;不只如此,金氏還是藺某上司、吏部金主事的愛女。

    吳氏欲哭無淚。

    “我父親和大伯,原是至親兄弟,父親只有我這獨子,大伯也只有大堂兄一個。後來大堂兄不幸青年早亡,並沒留下子嗣。大伯和父親臨去之時有遺言,我是要兼祧兩房的。”藺某振振有辭,“這金氏,便是長房之婦了。”

    藺某倒並不是要休妻,也不是要捨棄三個兒子,但是,他也捨不得愛慕他蓋世才華的二八少女、上司的千金。他想出了兩全其美的法子:兼祧。

    吳氏算是二房的媳婦,新娶的金氏算是長房的媳婦,兩人雖同一個丈夫,卻是妯娌相稱。當然了,金氏是嫂嫂,吳氏是弟媳婦。

    藺某算盤打的啪啪響,可是吳氏忍不下這口氣,不肯答應。原本恩愛的夫妻反目為仇,吵鬧不休,最後,吳氏一氣之下,將藺某告上公堂。

    因藺某如今有官職在身,金氏又來頭不小,下面的官員不敢審理,直接報到了裴太守面前。

    這案子並不複雜,也並不難判:兼祧不是不可以,但是,當年跟吳家求婚時,藺某便該事先聲明,而不是在若干年後,兒子都有三個了,再冷不丁兒的提起。

    兼祧,對妻子來說,是件很屈辱的事。天朝從來是一夫一妻的,可是在兼祧這樣的情形下,一個男人會有兩位妻子。這種非常之事,當然要事先挑明,雙方都同意了,方可。

    可是藺某當年到吳家提親時,從沒提過“兼祧”兩個字。和吳氏一同生活的這些年裡,也沒從提過“兼祧”兩個字。

    兼祧,是他在京城迎娶過金氏之後,才提出來的。顯然,這是在亡羊補牢。

    吳氏完全可以控告他停妻再娶,裴太守也有足夠的理由判他和金氏離異。

    “……為父自不懼京中的金主事,當公平判決。不過,以為父看,吳氏狠不下這個心。”裴太守淡淡說道。

    若判藺某和金氏離異,等於是把金主事得罪到家了。藺某還敢不敢回京城繼續任職?金主事不得恨死他麼。

    藺某是一家之主,吳氏和三個兒子都還指望著他。壞了他的仕途,恐怕不是吳氏的本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51 PM

第14章 兩個指頭

    阿玖乖巧的偎依在裴二爺懷裡,聽祖父和父親說話。

    一開始,阿玖以為祖父提及的這案子純是民事糾紛,還在積極的替受害人吳氏想著對策,“不做官又怎麼了?寧可摘了藺某的烏紗,也不能讓自己多出位‘大嫂’啊。”

    像藺某這樣的大壞蛋,不應該縱著他!原來日子過的好好的,一旦他發達了、被美女看上了,妻子便要變成弟媳婦,對著他的新婦叫嫂嫂!可想而知,有了年方二八的金氏,已經人老珠黃的吳氏他肯定是不理不睬的,往後就等著冷清度日吧。

    與其屈辱的做“弟媳婦”,還不如乾脆一拍兩散,把負心人青雲直上的路堵死了,讓他安安心心在家抱孩子。

    但是再往下聽,阿玖才發覺,這並不是簡單的民事案件。或者說,透過這民事案件,能折射出朝政時局的冰山一角。

    “……正經人家誰做這種既傷臉面又損陰德的事?也只有金家肯如此。”裴二爺聲音中掩飾不住的輕蔑之意。

    京中多少慘綠少年,何苦非要嫁個有婦之夫?說起來夫婿是已有原配和三名嫡子的男人,很好聽麼。

    吳氏從好端端的原配變為“弟媳婦”,天一下子塌了,差點兒抱著最小的兒子跳了井……藺某固然是無情無恥,金家也是仗勢欺人,做這傷陰鶩的缺德事。

    裴太守把玩著手中的細瓷茶盞,淡淡道:“金家的姑娘,大約真是嫁不出去了。故此,有婦之夫,也肯屈就。”

    正常的官家女孩兒,早該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上門提親了,哪至於要搶個有婦之夫為婿?藺某不過是個尋常進士罷了,又不是什麼驚才絕豔之人,哪值得如此。

    金家,是饑不擇食了。

    金主事原來也是科舉出身,身份清貴。後來他趨炎附勢,硬是和宮中的敬妃金氏聯了宗、攀了親,對敬妃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便開始為人所笑,朝臣大多看不起他。敬妃何許人也?原本是都人罷了,偶爾被陛下臨幸,僥倖生下一位皇子,才勉強晉了位。這樣的出身,金主事還上趕著去巴結,真是令人不齒。

    “金長利想升官發財都想瘋了!”京城士紳大都這麼評價金主事。

    更何況,金主事才“出嫁”的這位千金,是外室所生,前兩年才被認回金家的。金主事風評既不好,金氏又是這麼個尷尬的身份,誰家肯要?金主事大概是實在沒轍了,只好動手搶女婿,有婦之夫也在所不惜。

    “像他這樣的,真應該被禦史彈劾,被世人唾棄,被吏部罷了官!”裴二爺對金主事的所作所為,很是不滿。

    “你以為他沒被彈劾過麼?不只一位禦史彈劾過他,可是,內閣沒動靜,宮裡也沒動靜。”裴太守神色悵然。

    上面有人在保金主事。是閣臣,還是宮裡什麼貴人,不得而知。

    如今朝政也算是清明了,可是再怎麼清明,也有得志的小人。

    父子二人都默默無語,頗有蕭索之意。

    阿玖“啊啊”了兩聲,歡快的笑起來。她伸出小胳膊,一邊拍手,一邊衝著蠟燭傻笑,好像對蠟燭的光亮十分喜愛似的。

    裴太守、裴二爺聽到小阿玖嬌嫩的“啊啊”聲,唇角都泛起笑意,“所謂的天籟之音,便是如此了。”小阿玖,你隨便“啊啊”兩聲,便美妙的像音樂啊。

    裴二爺見女兒衝著蠟燭發笑,低頭柔聲詢問,“阿玖喜歡亮光,對不對?乖女兒,這是蠟燭,晚上照明使用的。”

    阿玖快活的點頭,仿佛能聽懂父親的問話和解釋。

    燭光下,她那巴掌大的小臉粉嘟嘟亮晶晶的,很是招人喜歡。裴太守瞧著眼熱,微笑問道:“阿玖被你爹爹抱了好一會兒了,想不想換個人啊?”

    裴太守是一家之主,威嚴的大家長,可是衝著才半歲多的小孫女說話時,他的聲音很柔和。

    裴二爺心中一樂,“小阿玖,能讓祖父如此和顏悅色的,咱家也就只有你了。爹爹們也好,哥哥們也好,都沒這待遇。”

    阿玖仰起頭傻呵呵的笑了兩聲,熱情的衝裴太守伸出小胳膊,換人!

    裴太守把小孫女抱在懷裡,一時間,滿足的無以名狀。建什麼功,立什麼業,戀什麼棧?不如含飴弄孫。

    “阿玖這麼小,這麼軟。”裴太守笑著說道。

    阿玖很不見外的在他懷裡挪來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方愜意的歎了一口氣。唉,沒辦法,遇著位不會抱孩子的祖父,必須要自力更生。否則,要不舒服好大會兒。

    見阿玖像個小大人似的歎氣,祖父和父親都覺好笑。阿玖你才多大,有什麼憂愁,又歎的什麼氣呢?

    阿玖歎過氣,重又歡笑。

    她的笑顏純淨無邪而又璀璨絢麗,讓祖父和父親眉目溫柔,滿心歡喜。

    “阿玖的笑容能驅散寒冷,帶來春風!”裴太守感慨。

    裴二爺贊同的點頭,心中既有些得意,又頗為感動。

    --

    裴大爺和裴三爺常常寫信回來,他們已經平安到了京城,暫時借住在林府。林尚書和林夫人都是熟悉的長輩,林家舅爺也是舊相識,他倆在林府被照顧的很周到。

    顧氏、徐氏接到家信,各自放心。

    會試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顧氏憂心裴大爺,特地問過阿玖,“乖囡,你大伯父要會試了,能不能中啊?”

    阿玖很認真的點頭。

    顧氏歡喜的差點掉下眼淚。

    “那,殿試分一甲、二甲、三甲,你大伯父會中在幾甲?”顧氏又關心起名次。

    阿玖想也沒想,便伸了兩個指頭出來。

    “二甲?”顧氏兩眼放光,“真的是二甲麼?阿玖,大伯母要歡喜的暈過去了!”

    一甲只有三個人,不敢去想;三甲是同進士,未免有些丟人;能中到二甲,已經是非常幸運了。

    阿玖很嚴肅的點了點頭。

    顧氏幸福的倒在羅漢榻上。

    阿玖同情的看著顧氏,家有高考考生,真是太操心了。

    阿玖這兩個手指頭,不是憑白無故瞎舉的。她那一對恩愛父母曾談及裴大爺的會試、殿試,她爹斷言,“大哥只消過了會試,穩穩的一個進士。斷斷不至於殿在三甲。”

    她娘閑閑問,“相公,你為何如此肯定?”她爹笑,“父親的家事,皇上是知道的!”裴太守是皇帝信重的臣子,他進京述職的時候,問過公務,皇帝還細細問過他的私事:有幾個兒子,兒子們都叫什麼,有什麼才幹,等等。

    讓裴鍇的長子殿在三甲?皇帝不會的。

    裴二爺很篤定,“大哥只要能過了會試,便是大功告成。”

    阿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小孩兒,也是個不自覺的小孩兒,每逢父母私下裡商議事情時,她總是很沒氣質的偷聽。這不,偷聽來的情報,很快派上了用場。

    要是她從沒偷聽過,一二三,三個數字要選,她還真不知道選哪個比較合適,比較不胡扯。

    顧氏憂心著裴大爺的科舉,徐氏則是回房拆開裴三爺的書信,細細看起來,“……岳父、岳母身子康健,家中一切安好,勿憂……和舅兄們一同飲宴,二舅兄喝到高興處,要送一名美婢服侍我……”

    徐氏氣惱的把信函扔在桌上。二哥你平時不著調也就算了,還這般給我添亂!你等著,看我不到娘面前告狀,讓娘好生教訓你!

    徐氏惱了半晌,拿起信函繼續往下看,“……我嚇的魂飛魄散啊,這要是讓父親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我一再推辭,二舅兄一再不肯,最後我沒法子,全盤托出,‘家父訓示過,我兒子都三個了,並無子嗣之憂。若敢蓄妾納婢,打死!’舅兄們得知原委,對我大為同情,二舅兄更是嘖嘖稱奇,‘收回,妹婿,我收回’……”

    不知不覺的,徐氏嘴角翹了起來。

    二哥的美婢沒送出去,相公還是冰清玉潔的……徐氏掩口而笑。

    “……娘子,我回絕二舅兄,是不是做的很好?我那時確是想著父親要打,可我也想著你呀……娘子,我想你了……”

    徐氏看著裴三爺的無賴話,臉上飛紅。

    徐氏拿著信函,只覺得這薄薄的宣紙火燙火燙的,讓人臉紅心跳,“在家時平平,出門在外,倒學會甜言蜜語了!”徐氏輕輕的、溫柔的嗔怪。

    生平頭一回,徐氏覺得嫁給裴三爺是值得的,不委屈的。

    當年若是自己的婚事順順利利,不出任何波折,如今怕是已經嫁入什麼公侯府邸了吧。夫家會很富貴,比裴家富貴的多,可是,一定不會有這樣正直到迂闊的公公,也不會有只守著自己一個人的丈夫。

    “爹娘說的對,嫁到裴家,是我的福氣。”徐氏想起當年自己出閣時魏國公、魏國公夫人苦口婆心的勸說,微微笑起來,“當年以為爹娘是哄我。如今看來,還是老人家經的多,見的廣,看的明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54 PM

第15章 小福星

    這些年來,徐氏在眾人眼裡一直是賢慧淑婉的裴家小兒媳,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不甘心、不情願。“國公府的小姐,卻這般謙和,這般溫恭,實在難得。”親友對她讚譽有加。

    徐氏日復一日過著侍奉翁姑、相夫教子的平靜歲月,悵惘和憂傷卻時不時的會襲上心頭,常獨自鬱鬱。她是魏國公夫婦的掌上明珠,少女時代是美麗的玫瑰色,從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暗淡下來,成為裴三爺這種普通男人的妻子。

    徐氏姐妹甚多,她是最小的,排行第六。雖是姐妹六人,但和她同母的卻只有一位,便是她嫡出的大姐。徐大小姐嫁給了興國公世子,是位世子夫人。“她都一品夫人了,我還什麼都不是。”徐氏把自己和大姐的現狀比比,無比下氣。

    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自己哪點比她差了?她嫁的富貴體面,自己卻是黯然無光。

    無數次午夜夢回,徐氏獨自望著床頂的雕花發呆。痛苦,一點一點齧噬她的心靈。

    榮華富貴不是她的,風光榮耀也不是她的,情何以堪。

    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最疼愛的小女兒,京師出了名的才女、美女,名門淑媛,怎麼會到了這一步呢?

    徐氏曾經鬱鬱寡歡過許久。

    歲月流逝,在她有了三個兒子之後,在她和裴三爺、和裴家眾人情感日漸加深之後,這份憂傷便漸漸淡了,若有苦無。可是,徐氏始終還是不甘心的。

    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麼?

    不甘心。

    今晚,看到丈夫這封情意綿綿的信函,徐氏忽然心定了。榮華富貴,名譽地位,哪裡比得上忠厚的良人、舒心的日子。

    何嬤嬤輕手輕腳走過來,替她換上新茶。徐氏抬起頭,含笑看著她,“你家二小子跟著進京去的,他有沒有寄信回來?說起來,這還是他頭回離開你呢。”

    何嬤嬤的二兒子進喜是裴三爺的小廝,隨著裴三爺一起出的門。進喜年紀不大,才十四,看上去就是個大孩子,他這一出門,何嬤嬤當然是掛念的。

    何嬤嬤把一盞熱茶捧到徐氏面前,抿嘴笑,“有呢,這小子平時在家懶,出了門倒勤快,常寫信。我看了他的信呀,心裡這份歡喜,就甭提了!”

    “您猜他信裡說了什麼?”何嬤嬤笑吟吟看著徐氏,似有深意。

    “說了什麼啊?”徐氏莫名其妙。

    進喜就是個半大孩子,還能說出來什麼秘聞不成?

    何嬤嬤看著徐氏樂了會兒,方全盤托出,“他這回跟著姑爺進京城,不光開了眼界,還出了風頭,得了不少額外的賞!”

    徐氏的二哥徐保不是要送名美婢給妹夫裴三爺麼,這在他來說也是常事,不值一提。可是裴三爺想也不想便回絕了,“家父不許,我並不敢違了父命”。

    徐氏的哥哥們嘖嘖稱奇,徐氏的嫂嫂們、姐妹們,則是快要羨慕死了。

    “六姑奶奶的公公,管兒子真管的這般嚴厲?”徐氏的嫂嫂們、姐妹們好奇至極。

    她們專程把進喜叫去,問了六姑奶奶在蘇州的日常起居、裴家諸人的安好之後,開始旁敲側擊的打聽,“裴太守是出了名的清官,這個我們都知道,聽說他老人家持家也甚嚴?”

    進喜便一臉驕傲的說起裴太守怎生威嚴,方夫人如何慈愛,裴家上上下下怎麼和睦,六姑奶奶日子如何舒心,聽的徐家少夫人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都說六姑奶奶時乖命蹇,嫁到了不近人情的清官家裡,不知過的什麼苦日子呢。誰知竟是這樣。

    徐府少夫人們、姑奶奶們都重賞了進喜。

    魏國公夫人知道了,心中得意,特特地又把進喜叫了去,稱讚了一番,賞了他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進喜捧著一大堆賞賜出了內宅,得意非凡。

    “這臭小子,尾巴快要翹到天上了!”何嬤嬤笑道。

    徐氏莞爾。

    何嬤嬤陪著徐氏說笑了一會兒,看著徐氏的臉色,慢慢提起,“放眼瞅瞅,咱家的少夫人們也好,姑奶奶們也好,膝下只有嫡子、身邊沒有妾侍的,也只有您了。好姑娘,您是個有福氣的。”

    徐氏微笑,“我知道。”

    徐氏的笑容明快愉悅,發自內心,這笑容落到何嬤嬤眼中,喜的何嬤嬤差點落淚。好姑娘,你從前的笑是浮在臉上的,今晚,不一樣了。

    “只可惜三爺不大愛讀書。”徐氏笑著抱怨。

    要是他和大伯哥、二伯哥似的愛讀書,能求取功名,自己還有什麼遺憾呢?再也沒有了。

    “三爺才多大?還年輕著呢。”何嬤嬤殷勤陪笑,“您是最有學問的,肯定知道,有人二十七八歲了才開始發憤!”

    何嬤嬤依稀記得“……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是誰,她可忘了。

    徐氏嫣然一笑,“你說的有理,許是三爺哪天忽然要發憤了,也說不定。”

    蘇洵不就是二十七歲了才知道努力的麼,後來和他的兩個兒子蘇軾、蘇轍一起進京赴試。

    何嬤嬤見自家姑奶奶笑容輕快明媚,便也隨意的說起家常,“大爺進京會試,大奶奶可是牽掛的很,人都瘦了一圈兒。但願大爺高中了,闔家歡喜。”

    “必能中的。”徐氏笑吟吟。

    何嬤嬤未免有些奇怪,陪笑問道:“可是大爺火候到了?”

    裴二爺託辭不肯進京,藉口是“火侯不到”。何嬤嬤精於世務,卻沒什麼學問,還真以為是什麼火侯不火侯的。

    徐氏笑著搖頭,“火候到沒到,我卻不知。我只知道,小阿玖點頭了!”

    問小阿玖“大伯能不能過鄉試啊”,小阿玖點了頭。於是,大伯真的過鄉試了。

    問小阿玖“大伯能不能過會試啊”,小阿玖可是也點頭了呢。看來,十有八,九大伯會高中。

    何嬤嬤忍俊不禁,“九小姐,真是裴家的小福星啊!”

    --

    天慶五年二月,在京城貢院舉行了會試。會試分三場,每場三天,對舉子們來說,是件很辛苦的事。會試結束之後,舉子們逐個離去,個個面無人色。

    求取功名這條路,其實很艱辛。

    但是如果金榜高中了,又有一番狂喜。只覺得所有的付出、辛勞,都是值得的。

    裴大爺正是這其中的一個。他從貢院出來的時候,真是連走到馬車邊的力氣都沒有,被裴三爺背著上了車。可是,等到放了榜,得知他榜上有名,成了貢士,裴大爺便喜出望外,喜極而泣了。

    這一年的會試,共取中三百零五名貢士。

    “又要有三百多名進士了!”京城士紳紛紛笑著,拭目以待,看誰能得中一甲。

    裴大爺很有幾分自知之明,沒往眾人矚目的一甲上想,“老三,你說我會不會中個同進士?”他一臉忐忑不安的看著裴三爺。

    “不會!”裴三爺很乾脆的說道:“您一準兒是二甲,阿玖說的!”

    阿玖毫不猶豫的伸出兩個指頭,您不知道啊。

    裴大爺整了整衣襟,嚴肅的說道:“我也覺得是。”

    小孩兒眼睛乾淨,大人看不到的東西,阿玖能看到!阿玖何等的聰明伶俐,不會看錯的!

    到了殿試的時候,裴大爺容光煥發的去了。

    殿試,說是皇帝主持,其實未必。有時候皇帝懶的管,內閣大臣代為主持的也有。不過這回,殿試真的是皇帝主持。

    皇帝不光主持,還挑了幾個看著順眼的人過去問話,包括裴大爺,裴引。

    皇帝今天穿的是朱紅皮弁服,裴大爺上前回話的時候只看見朱紅色的袍服角,和黑色朝靴。

    “皇上長啥樣啊?”回去後,裴三爺捉住大哥追問。

    “我不知道。”裴大爺老實人說老實話,“我跪著沒敢抬頭,哪知道皇上長什麼樣子。三弟,我就看見皇上的袍服角了,是朱紅色的,還有皇上的朝靴,是黑色的……”

    裴三爺大失所望。

    “那,皇上問您什麼,您說什麼了?”他又不死心的追問。

    “皇上問我,安民之道吧?”裴大爺不確定的說道。是問的安民之道吧?應該沒錯。

    裴三爺忍耐的看著大哥,只見他抬手擦擦額頭的汗,“我怎麼說的……忘了,真的,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這叫什麼殿試!裴三爺憤憤。

    裴大爺一邊擦汗,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心中很覺抱歉。

    殿試結果是第二天出來的,陝西裴引,第二甲第十一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5:56 PM

第16章 魏國公

    裴大爺金榜題名後自然是滿心歡喜,少不了要約起一眾同年拜望座師,到禮部領恩榮宴,又要上表謝恩,到孔廟行禮易頂服,真是忙個不休。雖是忙,可他忙的心甘情願,忙的興興頭頭。

    裴大爺忙忙碌碌,裴三爺也沒閑著,給家裡寫信報喜訊、打賞下人、應酬親朋等事,都歸他管。魏國公府送了賀禮來,裴三爺特地上門道謝。

    裴三爺到了魏國公府,門房點頭哈腰的把他讓進去,“國公爺在家呢,請六姑爺到書房去見見。”裴三爺聽見要見岳父,不由的心生懼意。

    魏國公出自將門,戎馬生涯大半生,身軀偉岸,不怒自威。裴三爺對這位岳父有些敬畏,到了他面前不只恭敬,還拘謹的很。見岳父,對裴三爺來說,算是件苦差。

    “他老人家總是忙的不著家,今兒怎麼叫我遇上了?”裴三爺暗暗納悶。

    還以為對岳母道個謝、陪岳母閒話幾句便可,誰知會遇上岳父!這可真是措手不及。

    裴三爺硬著頭皮去了魏國公的書房。

    魏國公雖是武將,書房卻佈置的極是古樸典雅,琴、幾、爐、尊錯落有致,擺放得宜。書房正中設著一張寬大的嵌大理石黃花梨桌案,桌案後坐著一位身穿錦袍的老者,他滿臉風霜之色,面目如刀削斧鑿一般,透著硬朗堅毅。

    這位,當然是魏國公了。

    裴三爺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岳父大人安好。”魏國公微笑,“三郎不必多禮。”裴三爺拘謹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知一向威嚴的岳父要跟他說什麼。

    魏國公笑道:“六姐兒可好?這孩子從小被你岳母慣壞了,性子嬌的很,我和你岳母總是擔心,怕她在公婆夫婿面前,失了禮數。”

    裴三爺忙站起身,滿臉陪笑,“岳父,娘子她很好,很賢慧,家父家母很喜歡她,全家上上下下都對她讚不絕口。”

    魏國公抬手示意裴三爺坐下說話,面目含笑,“你莫誇她。她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麼,最是嬌縱刁蠻的。”

    口中雖這麼謙虛著,魏國公的笑意卻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顯然,裴三爺的話令他極為開懷。

    裴三爺原是有些提心吊膽的,到了這會兒,卻覺得心可以放回肚子裡了,不必多慮。敢情岳父大人是不放心娘子啊,看不出來,他老人家那般有威勢,寵愛起女兒來,卻也跟尋常父親一模一樣。

    魏國公溫聲託付,“三郎,六姐兒是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若她有什麼不周到之處,你看在我和你岳母的情面上,多擔待她。”

    裴三爺忙道:“娘子諸事妥貼,岳父,我沒的好擔待啊!”

    魏國公微微而笑,笑容很平和,竟有幾分可親之意。裴三爺原本是怕他的,見他這樣,膽子也壯了,暢所欲言,“岳父大人,娘子她並不是頭髮長見識短,她是頭髮長,見識也長!她很有見識的,真的,大嫂二嫂都這麼誇她。”

    “家父說過,見識分長短,不分男女。女人,未必一定見識短。”裴三爺笑道。

    裴太守清正,卻不迂腐。他曾很是不贊成的提及,“什麼叫頭髮長見識短?頭髮長短,和見識長短之間,有何干係?見識分長短,不分男女。”

    世間固有許多愚蠢婦人,可也有不少聰慧女子。

    男子也是一樣,有人具備遠見卓識,有人只是鼠目寸光。

    裴太守和方夫人伉儷情深,永遠不會像有些自以為是的男人那樣斥責妻子,“婦道人家懂什麼?”他和方夫人一直是有商有量,互敬互愛的。

    父母的相處模式當然能影響到子女,裴家三兄弟也並不鄙薄妻子的見識,遇事和妻子商量,是他們共同的習慣。

    “不過,娘子似乎……總有些心不在焉。”裴三爺模模糊糊想道。

    魏國公欣慰的點頭,感慨道:“三郎,把六姐兒嫁到你家,我和你岳母放心,一百個放心,一千個放心!”

    裴鍇這樣的人,是不會變臉的。徐家富貴,他待六姐兒這兒媳婦寬厚平和,若徐家有一天落敗了,他還會一如從前。

    “我,怕是很快要出征漠北了。”魏國公的聲音平靜中透著蒼涼,“北元王庭如今有了新主人,囂張的很,頻頻挑釁我天朝邊界。聖上大怒,已決意出兵。”

    裴三爺吃了一驚,“岳父,您又要領兵出戰?”魏國公是沙場老將了,打仗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他都快六十了呀。

    朝中這麼多年輕將軍,為什麼一定要岳父這名老將?

    魏國公見他神色間滿是關切之意,心中一暖,“六丫頭這小女婿,倒是個實誠孩子。”他是帶領過千軍萬馬的統帥,生平見過無數鮮血、殺戮,早已心硬如鐵。可是,面對親人,卻是不一樣的。

    “一場尋常戰役罷了,不值一提。”魏國公淡笑,“三郎,你見著六姐兒,告訴她,莫為爹爹擔心。”

    裴三爺忙不迭的答應,“是,岳父大人。”

    魏國公又細細問過裴珩、裴璟、裴琳,“淘不淘氣?身子骨可結實?唉,我這些孫子、外孫子裡頭,只有珩兒、璟兒、琳兒這三個孩子,還沒有見過面。”

    魏國公其餘的女兒都嫁在京城,只有小女兒遠嫁。而且,小女兒遠嫁之後,從未歸寧。

    裴三爺笑道:“這不值什麼!岳父大人,等您凱旋歸來,我和娘子帶孩子們回京,讓孩子們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魏國公是縱橫疆場幾十年的老將了,又是很胸有成竹的樣子,裴三爺沒往他會打敗仗上想。

    魏國公微笑,“如此甚好。”

    裴三爺到了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的來意,忙站起身道謝,“蒙您厚賜,家兄和我,都感激莫名。”魏國公笑著搖頭,“至親之間,原是應當的。”

    正說著話,魏國公夫人差了侍女過來相請。魏國公微曬,我才不過和六女婿說了一小會兒話,夫人你便不放心了?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吃人。

    魏國公擺擺手,放裴三爺走了。

    裴三爺雖說和他相談甚歡,可心裡對他到底還是懼怕的,見他放人,忙高高興興的告辭。

    魏國公夫人待他一向和氣親熱,見魏國公夫人,他是極樂意的。

    “大郎金榜題名,大喜啊!”才見了禮問了好,富態白淨的魏國公夫人便笑容可掬的開口道賀。

    “托您的福,同喜同喜!”裴三爺笑著道謝。

    “頭回會試便中了,大郎真是了不起。”魏國公夫人嘖嘖,“三郎,你大哥這會兒該是高興壞了吧?”

    “也沒怎麼高興。”裴三爺笑,“他早就知道了!”

    裴三爺把小阿玖的英雄事蹟很誇張的講了一遍。瞧,小阿玖點了兩回頭,大哥便順順當當過了鄉試、會試!小阿玖伸出兩個指頭,大哥便中了二甲!

    “哎喲,這可神了!”魏國公夫人笑的合不攏嘴,“你家這寶貝小姑娘,真讓人希罕啊。”

    這話裴三爺愛聽,得意洋洋的點頭附合,“可不是麼,我家小阿玖,可希罕人了!”

    把小阿玖誇了個天花亂墜。

    魏國公夫人笑咪咪聽著,不時會意的點頭。

    --

    蘇州府衙後宅,高朋滿座,親友雲集,觀看裴家九小姐抓周。

    阿玖,一歲了。

    她已能跌跌撞撞的走幾步路,也能含混不清的叫“爹”和“娘”。不過,“祖父”“祖母”這樣的發音對她來說還是暫時有些困難,“伯母”“嬸嬸”就更別提了,不會。

    倒是八個哥哥們,因為人數眾多,今天你教教,明天我教教,教的多了,小阿玖竟真的開口叫了“的的”。

    她確實是在叫哥哥,不過發音不准,叫出來就成“的的”了。

    小阿玖才學會叫哥哥的那一天,裴瑋等幾個大孩子歡呼出聲,“小阿玖真能幹,會叫哥哥了!”裴瑅、裴璟等幾個小不點兒樂的翻起了筋斗,“妹妹終於會叫哥哥了呀,來之不易,普天同慶!”

    老八裴琳才一歲多,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他很殷勤的跟在哥哥們屁股後頭,見哥哥們翻筋斗,他滿心想跟著學,可惜實在學不會,急的直跺腳。

    八個哥哥圍住小阿玖,不停的要求,“好妹妹,叫哥哥!”阿玖瞅著眼前一張張殷切的面龐,很善良的不忍心拒絕,一遍又一遍叫著“的的”。

    一個人想要善良、想要善待周圍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阿玖叫的小嘴都要發麻了,哥哥們也沒聽膩,還樂呵呵的要求,“妹妹,再叫聲哥哥!”

    ──我都叫煩了,你們還沒聽煩?!阿玖真想仰天長嘯。

    哥哥們這種做法看上去有些無聊,可是,要說起來也不怪他們。阿玖才一歲,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一臉甜甜的笑,別提多招人喜歡了。這樣的小姑娘嘻嘻笑著叫“的的”,他們怎能不愛聽?

    多少遍也聽不煩。

    知道阿玖要抓周,哥哥們紛紛貢獻出自己的看家寶貝。有拿出珍希孤本的,有拿出名貴硯臺、筆墨、筆洗、硯屏的,裴瑅最大方,拿來一個小巧可愛的玉算盤。這玉算盤是用上好黃梨木做成,上面的算盤珠子,粒粒都是剔透的綠色美玉。

    擺在小阿玖面前等待她挑選的,有高雅的書本、筆墨、紙硯、琴、棋等,有女孩兒喜歡的脂粉奩、名色首飾,也有紡車、針線等等。

    阿玖邁著蹣跚的步子走過來時,顧氏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輛小巧的紡車上。

    阿玖,這紡車大伯母替你做的很好看,你喜不喜歡?挑這個吧,女孩兒挑紡車,長大後准是個小淑女。

    女子,必須賢淑。

    平時很聰明、很善解人意的阿玖,沒理會她。

    阿玖大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樣一樣端詳著眼前的各項物品。

    她那板著小臉、一臉嚴肅認真思索的表情映入眾人眼中,備顯趣致。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6:01 PM

第17章 不要賢慧

    徐氏笑盈盈看了眼小阿玖,嘴巴朝針線筐努了努。小阿玖,挑這個吧,甭管喜不喜歡,女孩兒還是要裝出個熱愛針線的樣子來,糊弄糊弄人。

    可惜,顧氏的目光也好,徐氏的小動作也好,都是“明珠暗投”,阿玖跟沒看見似的。

    “這孩子平時多機靈啊,今兒這是怎麼了。”顧氏和徐氏俱是心中納悶,又很為阿玖著急。

    倒是林幼輝這做娘的,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樣,笑吟吟看著小阿玖,根本不在意她要抓什麼。林幼輝和裴二爺的意思是一樣的,“小阿玖愛抓哪個,便抓哪個,隨她的心。”

    阿玖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眼前這些物件兒,腦子飛速轉動著:哪個最值錢?到底哪個最值錢?

    她在估價。

    林幼輝看著阿玖凝眉沉思的小模樣,粲然一笑。阿玖,乖女兒,你平時很乾脆的呀,怎麼到了這會兒,竟不夠灑脫?不拘什麼,揀一樣兩樣喜歡的便是。

    阿玖估了半天價,最後伸出白胖的小手,一手抓了玉算盤,一手抓了塊通靈澄澈的靈石,田黃凍。“這兩件就算不是最值錢的,也差不多了吧?”阿玖抓著兩件寶貝,喜笑顏開。

    玉算盤既是美玉,又是藝術品,應該價值不匪。田黃凍是田黃石中的極品,存世數量極少,希罕珍貴,一直是貢品。這兩樣物件兒,肯定很值錢。

    阿玖抓過一手抓著玉算盤,一手抓著田黃凍,愉悅的歡笑出聲。她的笑容暢快而甘美,純淨無睱,讓滿懷心事的大人看了俗念頓消,立時變的清高起來。

    親友們紛紛稱讚,“抓著玉了呢,長大後定是溫潤的孩子!還抓著塊田黃凍,難得難得。這田黃凍潤澤晶瑩,實非凡品。囡囡啊,定也是個剔透的、高雅的。”

    親友們說的都是吉利話、好意的話。這種場合,本就是客氣話、套話滿天飛,卻依舊能賓主盡歡的。

    唯有一位客人例外。

    徐氏的表妹趙貞這天也來了,她悄悄把徐氏拉到一邊,吞吞吐吐的說道:“表姐,你家小侄女放著紡車、針線不抓,卻抓玩器,保不齊會被說成是風花雪月、不務正業。”

    抓的東西不對啊。

    趙貞臉上,有著濃郁的擔憂之色。

    徐氏看見趙貞這樣,頭都疼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啊,閑吃蘿蔔淡操心!我家小阿玖不務正業?胡扯。

    “……大姐兒抓周之前,我命人教她抓紡車,教了許久。”趙貞有些自得的說道。

    抓周是一件有紀念意義的事情,是孩子繼滿月、百天之後又一次在眾親友面前亮相,不可小覷。抓周,一定要在親友眼中給大姐兒印上“賢淑”“宜家”的標籤。

    要不,大姐兒會被親友嫌棄的。

    徐氏對趙貞這“表妹”真是無語了。頭回你上我家來動不動就哭,這回你又批評起我裴家的心肝寶貝了,你……你真是一點兒眼色都沒有啊。

    “我家阿玖抓的玉器和名石極好,都是寶貝。”徐氏神色淡淡的,“她長大後會是一位才女,一位才德兼備的好姑娘。”

    趙貞歎息,“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要才華做什麼?左右不過是相夫教子。

    徐氏和趙貞話不投機,早早的把這“表妹”打發走了。趙貞見她面色不善,也就沒敢多留。

    “她若和裴家常來常往,保不齊能把我氣死!”徐氏看著趙貞單薄的背影,皺眉想道。

    姑丈也算是位英雄了,怎地養出來這樣的女兒?好沒眼色,好討人嫌。

    徐氏想到往後要常常應酬這麼位表妹,心中不快。

    “能不能想個法子,把‘表妹’甩開?”徐氏沉思,“若實在沒轍,我只好去求爹爹,或趙家表哥,把梅家那位‘表妹夫’調走。”

    梅千戶若不在蘇州衛所了,做為他妻子的趙貞,自然也要跟著離開。如此,豈不是輕輕鬆松的,便擺脫了“表妹”麼。

    徐氏心裡有了計較。

    --

    夜涼似水,燭光朦朧。

    “咱們阿玖,估摸著長大了不是賢慧的性子。”方夫人笑著說起阿玖的抓周。

    “不要賢慧。”裴太守慢慢說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要賢慧何用。”

    如今奢靡之風日盛,不拘大戶人家也好,中等人家也好,竟極少有一夫一妻相廝守的。哪怕已是有兒有女了,做男子的還要置妾,還不肯消停。如此風氣,把女孩兒養的賢慧做什麼?在娘家千嬌萬寵長大,然後到夫家心甘情願照管小妾麼。

    不要賢慧。

    裴太守是素有清名的地方官,對官員、富商、紳士納妾蓄婢之事,很是厭惡和反對。世間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的數量本是相差不太多的,可若是富貴人家、官宦人家的侍妾過多,便會有不少窮苦男人沒處娶妻。壯年男丁若沒家室,肯不肯安份守己,肯不肯逆來順受?

    可想而知。

    一邊是貧苦男子娶不上媳婦,一邊是富貴人家的男子占著十幾個妾,甚至幾十個、上百個妾,這成個什麼道理。

    裴太守對這種風氣很不滿。

    方夫人怔了怔,“已是大多如此了麼?要是都這麼著,阿玖長大了可嫁給誰呢?嫁給誰都不放心。”

    阿玖才一歲,可是方夫人已經有了這樣的憂慮。

    裴太守笑,“大多如此,可總有例外的。咱們只有一個小阿玖,小阿玖也只要一個小女婿,一個而已,先慢慢挑著,往事再說。”

    大多如此,咱們也不必憂愁擔心。咱們要的又不多,一個便足夠了。

    方夫人見丈夫神情篤定,不禁粲然,“成,聽你的。”

    小阿玖並不知道她的終身大事已經進入祖父祖母的視野,這會兒她正憋著一口氣,認真的邁著步子,學走路呢。

    她步子還不太穩,有時會摔到地上。摔倒後她哭兩聲意思意思,然後,爬起來繼續搖搖擺擺的走。

    裴二爺一身輕便袍服,手持一卷《黃山谷集》,倚在羅漢榻上閑閑翻看。說是看書,其實也不專心,時不時的要停下來看看寶貝女兒。

    阿玖要自己走路,不許他在旁跟著、扶著。

    他若不放心的跟過去,阿玖會伸出小手推他,“爹,不。”

    那雙小手明明軟軟的、小小的,卻又很有力量,真能把她爹裴二爺推走。

    “阿玖力氣好大!”林幼輝在旁一聲驚呼,很詫異的樣子。

    阿玖得意的仰天笑笑,繼續跌跌撞撞的學走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6:03 PM

第18章 徐家的姑娘

    做為一個長時間以來只能以吹泡泡、啃手指,甚至啃腳丫子為消遣的嬰兒來說,會走路是件大事。“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啊!”阿玖一邊快活的走著路,一邊愉悅想道。

    她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很不平穩,讓人一眼看過去心便懸起來了。林幼輝凝神看著她,含笑鼓勵,“我們小阿玖會走了路呢,真好!”阿玖知道她的好意,百忙之中還殷勤的抬起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笑完,斜著小身子,一臉興奮的向前衝去!

    裴二爺嚇了一跳,忙把書卷放下,起身下了榻。阿玖,乖女兒,你怎麼斜著身子走路?不平穩,會摔倒的!

    裴二爺疾走幾步,趕在阿玖要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阿玖高興的撲到他懷裡,仰起小臉衝他嘻嘻笑著,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小模樣可愛極了。裴二爺心酥酥軟軟,輕聲責備道:“走路怎會斜著身子?乖女兒,要平穩,才不會摔倒。”

    阿玖嘻笑著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我當然知道走路身子要平穩,可是,這會兒我還小,身體機能不協調啊。

    知易行難,知易行難。

    林幼輝也款款走過來,笑盈盈蹲在丈夫身邊,“咱們小阿玖有時走路走的很好,有時卻搖搖擺擺的,像個小鴨子呢。”

    像個小鴨子?窘,連路都不走啊,沒臉見人了。

    阿玖不好意思的伸出兩隻小手,捂在臉蛋上。

    她的臉蛋很小,還沒有她爹裴二爺的巴掌大。她的手掌更小,兩隻手掌一起賣力的捂啊捂,也沒把臉蛋捂嚴實。

    “我家小阿玖害羞了!”“瞧把我閨女忙的!”她爹她娘見了寶貝女兒這幅模樣,柔情滿懷,輕輕笑起來。

    才一歲的小女孩兒,牛乳般細白的皮膚,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她不必說話不必行動已經足夠可愛了,更何況這會兒她在害羞,在不好意思?

    裴二爺和林幼輝的心都快融化了。

    --

    殿試的結果傳來之時,裴家自上至下,人人欣喜。裴太守欣慰的捋起鬍鬚,方夫人笑的眉毛彎彎,顧氏是最高興的,她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阿玖,小寶貝,你說的半分也不錯,太准了!”顧氏抱起小阿玖,眉花眼笑的誇了又誇。

    阿玖大為得意,仰天嘻笑。裴家九小姐,未卜先知,神算子!

    裴家處處歡樂,人人喜笑顏開,連一向老成的裴瑋也調皮起來。他湊到阿玖面前,殷勤請教,“妹妹眼光如此之准,不如也替大哥看看,看大哥哪年能夠金榜得中,是何名次?”

    ──你連秀才都沒考上呢,讓我替你看哪年能中進士?還要看名次?真當我是神棍啊。阿玖白了他一眼,嫌棄的揪揪小鼻子。

    眾人哄堂大笑。

    裴大爺這一得中,上門道賀的親友真是絡繹不絕。阿玖前世是名不折不扣的宅女,這世卻搖身一變,成了愛交際的小孩兒。她很喜歡跟在林幼輝身邊會見各家來客,林幼輝和客人們溫文有禮的談話時,她在一邊旁觀、旁聽,聽的津津有味。

    看的越多,聽的越多,她對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也就瞭解的越多。

    這個時代要求女人溫順、賢慧,不過,要求歸要求,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有人肯做,有人不肯做。阿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聽到各種各樣的言論,覺得很有趣。

    這天,阿玖見到了上門道賀兼道謝的藺吳氏。林幼輝客氣的招待了她,稱呼她“吳太太”。

    吳太太三十多歲的樣子,五官端正,看上去溫和可親。這,便是裴太守和裴二爺曾談論過的那樁兼祧案的原告了。

    吳氏最後頂不住宗族、娘家、兒子的壓力,撤了狀子。因著她狀告丈夫,夫家的人很是惱怒,“糊塗不曉事的愚蠢婦人!只知爭風吃醋,全然不識大體!”

    不只夫家罵她,連娘家爹娘也不以為然,苦口婆心的相勸,“他再怎麼不好,到底也是你的夫婿,是三個孩子的爹!告倒了他,你怎麼辦,三個孩子怎麼辦?”

    兒子們一開始是氣惱父親無情的,可是,吳氏到衙門遞了狀子之後,他們又開始向著父親,“他也是沒法子,被金家逼的。這事不怪爹,都怪金家不好。”

    藺某和金氏見吳氏不好欺負,也改了口:吳氏算是大房的媳婦,是嫂嫂;金氏算是二房的媳婦,是弟妹。

    不敢再像從前一樣囂張了,不敢再提讓吳氏低金氏一頭,稱呼金氏為“嫂嫂”。

    有了這話,吳氏氣稍平了些。

    藺某是還有老母親在堂的,藺母性情孤僻,這些年來沒少為難吳氏。吳氏既算是大房的媳婦,藺母她便不再侍侯了,往後,這難纏的婆婆歸金氏孝敬。

    宗族和娘家來往說合,最後說定了:兩房的產業分成三份,吳氏和三個兒子分得兩份,占大頭。

    產業能多分,難纏的婆婆也能推出去,自己又不用做弟媳婦,吳氏細細掂量過,點了頭。她並不真想和丈夫鬧翻,畢竟三個兒子還小,還靠著藺家撫養。

    真要逼著丈夫和金氏離異,金主事豈能不懷恨在心?丈夫的仕途算是沒指望了,三個兒子便沒了做官的爹。

    吳父吳母和藺母都聲稱“當年提親之時便是兼祧,藺吳氏當時年幼無知,不知道罷了。”吳氏低頭無言,默認了。

    ──果如裴太守所說,吳氏狠不下心,改了口。

    不過吳氏也沒白白告一回狀,她算是爭回了一點名份(是嫂嫂,不是弟媳婦),不少家業(六成多的家產),還順勢送出去一個大麻煩(難纏的婆婆)。

    吳氏可能再也難有和丈夫的恩愛了,不過她還是有著名義上的丈夫。她和藺某依舊是夫妻,出了門,依舊會被稱為“藺太太”。

    吳氏是帶著最小的兒子,年方三歲的藺明堂一起來的。和吳氏的溫和不同,眉清目秀、小小年紀的藺明堂緊緊抿著嘴唇,一臉倔強。

    他雖然還是他爹的兒子,可是他爹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走了,去京城了,把他和母親、哥哥們扔下不管。這樣的事,對小孩兒當然是有影響的,而且影響很大。

    “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啊。”阿玖同情的看著他。

    吳氏神情謙恭的說著道謝話,“……若不是裴太守主持公道,也沒有我的今天……”藺某和金氏一開始是很囂張的,直到裴太守明明白白告訴他們“可判離異”,他們才著了慌,不停的做出讓步。吳氏才能從“弟媳婦”變成“嫂嫂”,才能擺脫婆婆、多分產業。

    林幼輝微微欠身,客氣說道:“哪裡,家翁不過是稟公行事。”不管原告是誰,被告是誰,公公都是會稟公處理的。什麼和宮中貴人有親的金主事,他老人家才不會放在眼裡。

    藺明堂聽母親語氣卑微的道謝,目光中閃過絲難堪和憤怒。

    他傷心的低下頭。

    要不是父親變心,要不是金家可惡,母親哪用得著這樣?

    藺明堂再抬起頭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是位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大約一歲多點,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正甜甜蜜蜜的嘻笑著。

    瞎高興什麼!藺明堂對小女孩兒十分不滿。

    正走黴運的人,看見歡笑的人、得意的人,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可是,小女孩兒一雙眼睛漆黑靈動,閃爍著快活的光芒,讓人很難討厭的起來。藺明堂悄悄瞅了她幾眼,不得不承認,這是位很招人喜歡的小姑娘。

    林幼輝客氣的招待了吳氏,溫雅謙和的陪她說了好半晌話,卻沒留她飲宴。至於她送來的賀禮,也言辭委婉的請她帶回去,“家父不許收,尚請您體諒一二。”

    吳氏嚅嚅的說了句“區區薄禮,聊表心意”,林幼輝嫣然一笑,“ 心意領了。”禮還是不肯收。

    藺明堂漲紅了臉。

    雖然有這麼多的尷尬,藺明堂隨著母親吳氏離開後宅時,心中還是有依依不捨之意。依依不捨的是什麼?清淨的廳堂,彬彬有禮的主人,可口的茶點,還是宅中的明媚春光?

    不得而知。

    林幼輝過後未免跟妯娌們提起吳氏,“打這往後,她有丈夫也跟沒丈夫差不多,可憐見的。”藺某和金氏已啟程回京,吳氏這“嫂嫂”,以後肯定是被打入冷宮,不理不睬的了。

    顧氏心地善良,為吳氏歎息了一番,“遇人不淑,時乖運蹇。”徐氏卻是微笑,“這吳氏算數不成,忒差。居然只要了兩份家產,便把藺某和金氏這一對男女,輕輕放過。”

    金主事再怎麼著也是位吏部五品官,若是金氏被判和藺某離異,金主事臉往哪擱?吳氏竟不趁著這時機多敲金氏一筆,真是蠢笨。要知道,金氏本來就是外室女,難嫁,若再離異一回,她這輩子就算完了。

    徐氏對吳氏這樣的做法,表示鄙夷。

    藺某往後不會完全不管兒子們,可是和從前相比一定會差上許多。孩子們都已經沒爹了,你這當娘的還不為他們多撈些銀錢,多爭些利益?這當兒跟誰講客氣啊,笨。

    阿玖看著三嬸嬸徐氏不屑的神情,不覺粲然。

    三嬸嬸很有趣呢。魏國公府徐家,從前就出過有趣的女子。

    眾所周知,本朝太宗皇帝,皇位是從侄子建文帝手裡搶過來的。太宗皇帝兵臨城下,即將攻入皇宮之時,建文帝惶恐不安,想要逃跑。

    太宗皇帝的皇后姓徐,出自魏國公府,她有一位親妹妹,叫徐妙錦。徐妙錦並不支持自己的姐夫太宗皇帝,她支持那個原來坐在皇位的人,建文帝。

    徐妙錦告訴建文帝,“你就坐在金殿上別動,看你叔來了,能把你咋樣。”

    這主意很有意思,也很有用。

    可惜,建文帝沒聽她的,還是暗中逃跑了。

    太宗皇帝知道這件事後,很欣賞徐妙錦的才能,在以賢慧著稱的徐皇后去世之後,三番五次向徐妙錦求婚,想讓小姨子成為他的繼後。

    徐妙錦拒絕了,皇后,人家不肯做。

    最後,徐妙錦出家做了尼姑。寧可做尼姑,也不肯嫁給太宗皇帝。

    “徐家的姑娘,有意思啊。”阿玖很想這樣感慨一番,可惜,她只能心裡想想,說不出來。

    她還不會說整話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6:05 PM

第19章 甜蜜的負擔

    顧氏、林幼輝、徐氏妯娌三人閑閑說著家常,不時逗弄一番小阿玖,十分和樂。裴大爺中了進士,顧氏很高興;裴三爺出門半年即將回來了,徐氏也很高興;林幼輝就更不用提了,天天都是一臉明媚笑容。

    “乖囡,叫嬸嬸。”徐氏抱過小阿玖,教她叫嬸嬸。

    “怎怎。”阿玖乖巧的笑著,發音非常含混。

    “真乖!”徐氏眉花眼笑,親呢蹭蹭阿玖的小臉,親了親。咦,這麼嫩這麼滑,挨著可真舒服啊,忍不住又蹭了蹭,又親了親。

    ──我太招人喜歡了!阿玖享受的咪起眼睛,一臉陶醉相。

    顧氏、林幼輝都笑,“瞅瞅這娘兒倆,好生親熱!”顧氏更熱情的伸出手,招呼小阿玖,“囡囡過來,大伯母疼你。”看見徐氏低頭親吻阿玖光滑嫩白的小臉蛋,她眼氣的不行。

    徐氏笑著把阿玖遞了過去,“先盡著您吧,趕明兒您去了京城,便沒的抱了。”大哥怕是要留京任職,您還不跟著去啊。

    阿玖衝顧氏燦爛的笑著,伸出小胳膊撲到她懷裡。

    顧氏一邊和懷裡的阿玖親熱著,一邊嗔怪,“我去什麼京城啊?不是我自誇,咱家這些年來大事小情都是我料理的,我冷不丁兒的走了,家務怎麼辦?娘已是偌大年紀,難道還讓她老人家操勞不成?”

    徐氏粲然,“大嫂放心,等您離開之後,我和二嫂定會不辭辛勞,協管家務,無論如何不能讓娘累著。家裡的老老少少,我們都會照看好的。”林幼輝點頭,“嗯,不管大人還是孩子,都讓吃飽飯,都不許餓著、凍著。”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莞爾而笑。

    顧氏猶自有顧慮,“論理說,我這做長子媳婦的,服侍公婆是第一要務,沒有比這個更要緊的。更何況新科進士如今並未任職,你大哥的前程,這會兒還不知道呢。”

    裴大爺不錯是中了進士,可這中了進士之後有進翰林院的,有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等衙門觀政的,也有放外任的。顧氏也是心裡沒底,不知道裴大爺會被派到哪兒。

    對於新科進士來說,最理想的是參加館選。若有幸被選中了,成為翰林院庶起士,就學文淵閣,由閣臣督課,前程不可限量。不過,想要入選庶起士,必須要通過館選。館選由內閣和吏部、禮部官高資深者主持,只取十幾人、二十人的樣子,很不容易通過。顧氏也不知裴大爺是否有望被選中。

    若是到六部等衙門觀政,做了觀政進士,可就比庶起士差了一階。若是放了外任,從八品、七品的小縣令做起,更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熬出來,得到重用。

    阿玖抱在大伯母顧氏懷裡,嘻嘻笑著,樣子頑皮又可愛。

    庶起士相當於高級官員的職前培訓,誰都嚮往。名額有限的情況下,大伯父您是能爭取的上,還是爭取不上呢?我也不知道呀。大伯母,您可不要又來個不恥下問,我會答不上來的。

    我還沒有偷聽到爹娘的談論呢,不好隨意瞎蒙,敬請諒解。

    顧氏看看懷裡嘻笑的小女孩兒,很想開口問一聲,“阿玖,你大伯父能不能通過館選?”不過,當著兩個弟媳婦的面,她還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大丫頭寒姿掀門簾進來,笑著曲膝,“二奶奶,二爺回房找件緊要東西,一時間卻想不起來放在哪兒了。二爺說,求二奶奶幫他想想。”

    ──爹爹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阿玖快活的笑著,伸出小手往門外指著,“爹,爹!”顯然她聽懂話了,知道她爹回家了。

    顧氏和徐氏都笑著站起身告辭,顧氏笑道:“還要回去打點給鐵府的壽禮。”這月底是鐵巡撫夫人的壽辰,方夫人和鐵夫人私交極好,鐵夫人的壽辰,自不可怠慢。徐氏也笑,“我聽二嫂的話,如今親自察看璟兒的功課呢,這會兒他應該快下學了,我這便回房去,充任先生。”

    林幼輝俯身抱起愛女,母女二人一同把顧氏、徐氏送到門外,道了別。顧氏、徐氏親呢捏捏阿玖粉嘟嘟的小臉蛋,含笑離去。

    “急著找什麼寶貝呢?”林幼輝抱著阿玖回了房,嗔怪的問裴二爺。

    “我和大嫂、三弟妹正說著話,你讓寒姿打了那麼個岔,簡直是攆人嘛。說吧,你有什麼緊要物事要尋找。”

    裴二爺想是回來有一陣子了,這會兒已換掉見客衣裳,只穿著家常的輕便袍服,灑脫飄逸。他神情慵懶的倚在羅漢榻上,哪像個急著找東西的樣子?分明是消遣人。

    “我要找的寶貝,就是你啊。”裴二爺輕輕笑道。

    人家好不容易能早早的回到家,想早點見到你,想和你清清淨淨的說會子話,不行麼。

    林幼輝懷裡抱著阿玖呢,聽了他這曖昧纏綿的一句,俏麗的臉頰上飛起紅暈,狠狠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不許胡說!”

    “遵命,娘子。”裴二爺倚在羅漢榻上不動,眼角含笑,態度良好,“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我再細細講來。”

    林幼輝臉更紅了。

    ──請注意影響,不要當著幼兒的面談情說愛、打情罵俏!阿玖少氣無力的趴在林幼輝肩頭,內心在大聲呼籲。

    她那一對伉儷情深的爹娘,好像八輩子沒見過面似的,含情脈脈的相互看了許久。

    空氣都變的溫存了。

    阿玖很識相的沒有出聲,一直趴在林幼輝肩頭不動。“還要多久啊,我都困了。”阿玖迷迷糊糊想道。

    裴二爺起身下榻,緩步走到妻子身邊,“阿玖大了,抱著沉,我若不在,讓奶娘抱著便是。”他從妻子懷裡接過女兒,輕聲交代。

    “阿玖不沉。”林幼輝聲音柔柔的,“相公,阿玖太甜蜜了,一點也不沉,我喜歡抱她。”

    我太甜蜜了,我不沉,一點也不沉,阿玖嘴角翹了翹,幸福的睡著了。

    孩子,是父母甜蜜的負擔。

    “若無意外,大哥會入選庶起士。”裴二爺告訴妻子,“今年的館選,限三十歲以下者。娘子,今年的進士當中,三十歲以下的人本來就不多,大哥又是其中出色的。”

    朝中要選撥庶起士的目的,是“儲才教養,以備大用”。若年紀太大,便沒有必要著意培養。

    “如此甚好。”大伯哥前途光明,林幼輝自然樂見其成,“那麼,大哥至少要在京城居住三年了。奇怪,竟沒聽到爹娘吩咐大嫂啟程。相公,爹娘放心大哥孤身一人在外?”

    依著林幼輝對裴太守和方夫人的瞭解,他們應該是欣然允許顧氏進京,和裴大爺夫妻團聚。可是,至今為止,裴太守也好,方夫人也好,都沒提過這茬事。

    像裴大爺這種情形,有些人家是會留兒媳婦在家服侍公婆、照看孩子,另差細緻的妾室或丫頭跟著上京城照顧日常起居。可是,裴太守、方夫人,他們向來是不贊成這樣的。

    林幼輝有些迷惑不解。

    裴二爺微笑,“哪裡會放心呢。娘子,爹和娘是憂心大哥大嫂到了京城之後,沒有地方居住。爹娘正在設法籌錢,等買宅子的銀錢有了,便會讓大嫂進京。”

    裴太守這清官當的,真正是清如水。他是蘇州知府,蘇州是全國數一數二富庶之地,可他在蘇州任職多年,卻是兩袖清風,一無所取。

    這個時代的人若有了銀錢,會做什麼?買地啊。地,是最穩妥、最穩健、最讓人放心的投資。

    裴太守自打任蘇州知府以來,沒有買過半畝地,沒有添過半分私產。

    裴大爺和顧氏若要在京城生活,賃房子總不是長事,還是買房子住著踏實。可是這買房子的錢從哪來?還真是費思量。

    林幼輝得意的一笑,“相公,我在京中有宅子!五進的院子,極寬敞軒朗,地段也好,在燈市大街,離皇城很近。”

    林幼輝妝奩豐厚,不只有現銀、珠寶,莊子、鋪子、宅子也是應有盡有。燈市大街那宅子,是林夫人特地為她置下的。

    “不光夠大哥大嫂住,便是將來咱們一家五口也住進去,也盡夠了。”林幼輝喜滋滋的盤算。

    裴二爺輕柔撫摸她的鬢髮,微笑搖頭,“哪能動用你的嫁妝?爹若知道了,定會抽我。爹娘已托人在老家賣地了,銀子很快會送來。”

    裴家屬中產之家,在老家是有不少上好良田的。那樣的良田若想脫手,很快。

    “賣地……?”林幼輝微微皺眉。

    賣地,公認的敗家行為。

    “有買,便有賣,人間常事。”裴二爺不以為意,“老家的地咱們用不著,京城的房子卻急需,自然出手那用不著的,入手這急需的。”

    林幼輝溫柔點頭,“對,是這個道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7 06:10 PM

第20章 正三品

    初夏時節,裴三爺風塵僕僕的回到了蘇州。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和他同行的還有一位錦衣青年。這青年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考究的雨過天青色明光錦長袍,頭戴紫金束髮冠,足蹬青緞朝靴,面如美玉,發如墨染,形容昳麗。

    這是一位貴介公子,一位年輕俊美的貴介公子。

    他不只穿戴華美,所帶的僕從也為數眾多,稱的上其從如雲。從外表和排場上看,他應該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

    不過,這年輕、俊美、富貴的男子,眉宇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憂愁和焦慮之色。

    錦衣青年的身邊站著個六七歲的男孩兒,這男孩兒也是錦緞衣裳,穿戴講究,面目和錦衣青年有幾分相像。看樣子,應該是錦衣青年的子侄。

    男孩兒緊緊抿著嘴唇,拳頭也握的緊緊的。他眼神很是兇狠,一臉驕悍之氣,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寫滿四個字:桀傲不訓。

    一行人到了蘇州府衙前,裴三爺笑著往裡讓,“舅兄,請!”又低頭笑咪咪看著那男孩兒,“淩哥兒,這便是表姑丈的家了,淩哥兒很快便能見到你表姑和表弟們。”

    錦衣青年客氣的拱拱手,“有勞妹婿。”帶著男孩兒緩步走進了府衙。

    蘇州,我到蘇州了。阿蓁,你果真是在蘇州麼?錦衣青年行走在潔淨的庭院中,抬眼望望碧藍的天空,目光悵惘而苦痛。

    男孩兒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邊,沉默的像座小山。

    “進去稟告老爺,說臨江侯府的舅爺到了。”裴三爺請錦衣青年在偏廳坐下,命小廝去稟告裴太守。

    小廝機靈的答應著,忙不迭的去了。

    “什麼親戚啊?說是臨江侯府的,咱們老爺和臨江侯府有親麼?”外頭的差役悄悄議論。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名容長臉的差役得意的笑著,“三太太不是魏國公府的小姐麼,三太太的嫡親姨母,便是臨江侯府的太夫人。”

    原來裡頭那位貴公子是三太太的姨表兄!差役們都明白了。

    小廝很快回來了,滿臉陪笑,“三爺,老爺正和巡撫大人議事呢,您看……?”那一準是正經事,咱們就別沒眼色的進去打擾了吧。

    裴三爺還沒來的及開口說話,錦衣青年已溫和說道:“如此,我們便在此處等候大人。妹婿,煩請賜杯清茶。”

    裴三爺笑著說了一句,“實在不巧,家父這會兒有公務在身。”命人捧上茶來,慢慢喝著。

    男孩兒忍耐了一會兒,牽牽錦衣青年的衣角,“爹爹,一個四品知府,很忙麼?”好不容易到了蘇州,卻見不著知府,急死人了。

    男孩兒這話聲音雖不高,偏廳裡卻是人人可以聽到的。錦衣青年頗覺尷尬,歉意的衝裴三爺笑笑,“小孩兒家不懂事,妹婿莫見怪。”裴三爺依舊是笑容滿面,“這有什麼呢,不過是孩子話。”

    錦衣青年道過歉,轉過頭訓斥兒子,“淩兒,你方才這話極其無禮,往後再不許如此,知道了麼?”

    男孩兒直起腰身,目光直視前方,一臉倔強。

    錦衣青年接著再訓斥也不好,置之不理也不好,一時間,十分為難。

    裴三爺是個好性子的,他笑咪咪看著男孩兒,語氣親切自然,“方才淩哥兒確實說錯話了呢,蘇州知府並不是四品,而是正三品。”

    “普天下的知府都是正四品,唯獨蘇州知府特殊,是正三品。”

    男孩兒到底年紀小,本是一心想跟大人置氣的,這會兒也好奇起來,轉過頭看著裴三爺,漆黑的眼睛中滿是探詢之意。為什麼呢?蘇州知府,為什麼與眾不同?

    錦衣青年感激的看了裴三爺一眼,微笑道:“三年前,裴太守任職期滿,應該榮升入京。他老人家有惠於蘇州百姓,百姓捨不得他,數萬人聯名上書,乞求朝廷准許裴太守留任。”

    裴太守離開蘇州的時候,他的船在河上走,百姓自發的在岸上哭泣挽留,數十里不絕。

    還沒到京城,他就又奉命回來了,留任蘇州知府。百姓們奔相走告,喜極而泣,舉城歡騰。

    不過,本來應該升職的人留任了,總不能還頂著個正四品的名銜吧?皇帝下了特旨,蘇州知府,正三品。

    全天下,也就只有他這一位正三品的知府了,沒第二個。

    男孩兒聽完這段公案,思索片刻,難過的低下頭。他是位清官,他是位難得的清官!為什麼這種清官不多一些,再多一些?

    錦衣青年看見兒子淘氣的時候,心裡是很惱火的。這會兒見他難過,又覺心疼,不由的伸出手掌,輕輕撫摸他的鬢髮。

    男孩兒倔強的閃開了。

    錦衣青年微不可聞的歎了聲氣。

    裴三爺微笑在旁看著,心中奇怪。娘子這位姨表兄急吼吼的要到蘇州尋人,卻又不說尋什麼人,透著邪性。

    淩雲這孩子是他的庶長子,聽說性情很暴躁,這個,看著倒像是真的。這孩子的脾氣……裴三爺下意識的搖搖頭,不敢領教,不敢領教。

    裴太守送走鐵巡撫之後,即刻命人來相請。裴三爺精神一振,“總算能交差了!”興沖沖的帶著錦衣青年、男孩兒,去見父親裴太守。

    “這是家父。”

    “這位是臨江侯爺,孩兒的舅兄。這孩子是舅兄的長子,名叫淩雲。”

    裴三爺為眾人引見。

    這錦衣青年,是臨江侯陳庸,徐氏的姨表兄。男孩兒是他的庶長子,陳淩雲。

    臨江侯上前行禮,恭敬的稱呼“裴大人”。裴太守笑道:“你叫我裴大人,難不成我也禮尚往來,叫你陳侯爺?親戚之間,似是外道了些。”臨江侯即刻改口叫“世伯”,裴太守微笑,“賢侄請坐。”

    陳淩雲跪下磕頭,不肯起來,“您是裴青天,對不對?求求您,救救我娘。”

    ……

    裴三爺出了客廳,一溜煙兒回了內宅。敢情大表哥這尋人尋人,尋的是淩雲生母?怪不得大表哥嘴一直很緊,就是不說實情,這確實太尷尬了。

    我可顧不上這些閒事,我離家大半年,急著見我娘、我媳婦、我兒子,還有我家小阿玖!小阿玖都一歲多了,該會叫三爹了吧?

    裴三爺走進內宅,神氣的站在門口,“珩兒璟兒琳兒,出來迎接爹!”你爹我出門大半年,歷盡千辛萬苦,好容易回到家了,兒子們敢不列隊迎接?

    小徑盡頭應聲出現一列隊伍。

    打頭的是大哥裴瑋,然後依次裴玨、裴琦、裴琅、裴珩、裴瑅、裴璟、裴琳,最後面是名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兒,搖搖擺擺跟在哥哥們身後。

    “爹爹!”“三叔!”這一隊人馬紛紛響亮喊道。

    裴三爺激動的臉通紅,“孩兒們,忒熱情了!”

    列隊迎接,聲勢浩大啊。

    裴三爺感慨萬分的向前走,孩子們也齊刷刷的邁著步子,離的越來越近。

    “爹爹!”“三叔!”孩子們歡呼起來。

    “租租,租租……”阿玖也跟著哥哥們起哄,笑嘻嘻的叫著叔叔。

    裴三爺聽見這聲含混不清的叔叔,喜的抓耳撓腮,“小阿玖,真是會叫人了呢!”

    他大踏地走上前去,彎腰把阿玖抱起來,笑容燦爛,“乖囡,叫三爹!”

    叫叔叔怎麼行,要叫爹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8 03:28 PM

第21章 幸災樂禍

    裴三爺和裴二爺面目是很有幾分相像的,一看就知道是親兄弟。阿玖瞅著裴三爺嘻嘻笑,卻不肯開口叫人。三叔,您和我爹雖然長的像,可到底只是叔叔,不是爹呀。

    裴三爺作出傷心的模樣,“阿玖不喜歡三爹,三爹哭了!”一手抱著阿玖,一手裝作要擦眼淚。阿玖見狀大為感動,三叔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太喜歡我、太器重我了啊。

    阿玖伸出小胳膊,抱住裴三爺的脖子,“租租……”親熱的嘻笑著,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叫爹不行,親親還是可以的。

    裴三爺被小阿玖抱著脖子親吻,高興的發暈,“阿玖喜歡三爹,對不對?乖囡囡!”

    裴三爺正高興著,覺著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力氣還挺大。低頭一看,他最小的兒子裴琳正使勁扯著他的衣角,想往他身上攀,見他低下頭,仰起小臉衝他討好的笑,“爹爹!”

    “乖兒子!”裴三爺一隻手抱穩阿玖,彎腰用另一隻手把裴琳也抱起來,笑的合不攏嘴,“琳兒記性真好,爹走的時候你才一歲大,大半年沒見,琳兒也沒忘了爹!”

    其實裴琳哪可能記性這麼好,不過徐氏早就告訴他,“琳兒,你爹爹明後日便到家了。”裴珩、裴璟又雀躍著叫爹,裴琳當然跟著湊熱鬧。

    裴三爺懷裡抱著兩個小的,身邊跟著七個大的,說說笑笑往裡走。等見到方夫人、徐氏等人,大家行禮廝見,互道契闊,好一番折騰。

    方夫人把小兒子上上下下打量過,滿臉心疼,“瘦了,瘦多了。”裴三爺自得的笑,“娘,我本就生的玉樹臨風瀟灑倜儻,這略一瘦,可就更好看啦!”方夫人忍俊不禁,“這沒羞孩子,哪有這般自個兒誇獎自個兒的。”

    徐氏聽了裴三爺這自賣自誇的話,掩口輕笑。她今天是仔細裝扮過的,一身淺淺的湖水藍衫裙,明媚又雅致,裴三爺偷偷瞅了她一眼,正好看見她如花笑顏,不由看呆了。

    娘子她……也會笑的這般歡快?

    裴三爺心突突直跳,忽然覺得口乾。

    “那個,臨江侯府的大表哥來了,在府衙呢。大表哥是來尋人的,正和爹說著詳情。”裴三爺期期艾艾的告訴徐氏。

    “知道了,有勞三爺。”徐氏臉色冷淡下來。

    裴三爺心中惴惴不安,我哪句話說錯了麼?想了又想,不得要領。

    裴太守回來的時候,身邊只有裴二爺陪著,並沒其他人。裴三爺迎上前,奇道:“爹,大表哥呢?”娘子的表哥來了,便是不在家裡住下,也要進來相見敘話吧。

    “才有了要緊的信兒,他出城尋人去了。”裴太守沒理他,裴二爺微笑說道。

    “這樣啊。”裴三爺恍然大悟。

    裴太守在太師椅上坐下,把裴三爺叫到跟前,把賣地買房的事告訴給他,“三郎,爹本想著你不愛讀書,往後也沒個功名,實在不行便讓你回家種地去。如今看來,是不行嘍。”裴太守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合著在您眼裡,我就是一事無成回家種地的材料?裴三爺鬱悶至極。

    “我愛讀書!我要讀好書!”裴三爺大聲宣佈。

    “爹爹厲害!”“三叔好志氣!”孩子們在旁拍掌叫好。

    裴琳和阿玖是最賣力氣的,兩人大概是嫌自己聲音太小,一邊跺著腳一邊揚聲高呼,“厲害!”“志氣!”激動的小臉通紅。

    裴三爺眉花眼笑的把阿玖抱過來,柔聲誘哄,“囡囡乖,叫三爹。”命人把自己在京城淘著的小玩具一一拿過來,擺在阿玖面前,“寶貝,這是樹根雕成的小人兒,有不有趣?乖,叫三爹,這些三爹全都送給你。”

    阿玖乖巧的笑著,對裴三爺展示的小玩藝兒也很感興趣,卻不肯開口叫爹。

    裴二爺微笑,“豈有此理。三弟,我在這兒呢。”當著我的面哄騙我閨女,何其可惡。

    裴家八兄弟齊刷刷圍了過來,“三叔,我們的呢?”“爹爹,我的那份兒在哪裡?”裴琳理直氣壯的伸出小手,“爹爹,我也要!”

    裴三爺笑道:“都有,都有。”命人打開行李,把筆墨紙硯、各色玩器等拿出來,一一分派。

    裴二爺趁著孩子們起哄的功夫,把女兒搶過來,“阿玖,三叔壞,咱們不和他玩!”阿玖吃吃的笑著,行啊,不和三叔玩。

    裴太守衝他招招手,“中郎,把囡囡抱過來。”裴二爺無奈,小聲衝阿玖訴苦,“才從你三叔那兒搶過來,你祖父又來要人了。”慢悠悠走到裴太守身邊,不情不願的把阿玖遞了過去。

    沒辦法呀,裴家獨生女,太搶手了!阿玖撲到祖父懷裡,快活的笑起來。

    --

    裴三爺跟父親、二哥在書房說了好一會兒話,人定時分,方才回了房。徐氏起身迎著,溫柔問道:“回來了?”替他寬去外衣,換上輕便袍服。

    這會兒的徐氏很溫柔婉順,可是,裴三爺卻覺著她不好接近,有些冷冰冰的。“怎麼又成這樣了?”裴三爺有些沮喪。我才回來的時候,你笑的那麼明媚,多好看,多喜人啊。

    “爹和二哥都說,大表哥這尋人,怕是難。”憋了半天,裴三爺吞吞吐吐開了口,“臨江侯府是把人賣給人販子了,還是沒名沒姓的人販子。人海茫茫,怎麼找?”

    徐氏皺眉,“賣給人販子?臨江侯府賣人?相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臨江侯府很是富貴,只有買人的,沒聽說過賣人的。

    裴三爺拍了拍腦門,“看我,話說的沒頭沒腦,怪不得娘子不明白。是這樣,大表哥和我一路同行,說要到蘇州尋人。到了府衙,我帶大表哥去見爹,才知道他要找的,是淩哥兒生母。”

    臨江侯府為什麼會有庶長子,裴三爺不知道。庶長子的生母和臨江侯夫人有什麼過節,裴三爺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陳淩雲的生母被臨江侯夫人賣了,臨江侯事後得知,匆匆忙忙帶了陳淩雲出京尋人。

    徐氏啼笑皆非,“敢情還有這檔子事。”

    表哥,原來你的嬌妻會賣了你的美妾麼,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爹和二哥會幫著尋人的,我……我也會盡我所能。”裴三爺殷勤說道。

    娘子,你娘家的事,我不會袖手旁觀,會盡力的。

    “當一件正常公案辦理即可,不必為他過於費心。”徐氏淡淡說道:“相公,爹公務很忙,連二哥都忙的腳不沾地,多少大事、要事等著辦,很不必管這個。”

    裴三爺迷惑不解,“臨江侯府,不是她嫡親姨母家麼?這臨江侯,是她姨表兄啊。”

    怎麼她對姨表兄的家事,好似半分不關心。

    或許,因為淩雲是庶子吧。裴三爺想想妻子素日對庶兄、庶姐的冷漠,約略明白了什麼。

    “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不管大案小案,他老人家都慎重的很,不會輕忽。娘子,即便他不是你表哥,是尋常百姓,只要到蘇州府衙報了案,爹都會妥當處置的。”裴三爺委婉說道。

    “他不配。”徐氏聲音冷冷的。

    裴三爺愕然。

    徐氏話出口後,心中隱隱後悔,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表哥這是自討苦吃。當年,為著他尚未娶妻便生下庶長子,可是把姨母氣的不輕。如今都幾年過去了,還在為這庶長子的生母折騰。相公,我想想姨母,真是氣表哥不懂事,瞎胡鬧。”

    裴三爺如夢方醒,“原來是因為這個。”

    也是,媳婦還沒娶,孩子先生下了,這算什麼事。臨江侯府妻妾不和,以至於臨江侯夫人要悄悄把淩雲的生母給賣了,唉,可真夠亂的。

    “雖是生氣,還是要幫著尋人的。”裴三爺溫柔拉過妻子,細心告訴她,“淩雲脾氣倔強,找不回他生母,他不肯回京城。雖是庶出,總歸是表哥的親生子,對不對?總不能把孩子扔下不理會。”

    “況且,這淩雲的生母葉氏,身世十分可憐。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兒,父親是一位參將,不幸倭人入侵,戰死了。她父親死後,祖母嫌她是個女孩兒,賠錢貨,竟將她賣到青樓。”

    葉參將是苦出身,家裡的親娘大字不識一個,十分粗俗。她有兩個兒子,葉參將是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這弟弟不學無術,就靠著大哥過日子。等大哥一死,葉家的天一下子塌了,不知道往後要如何過日子。

    葉氏生的美貌,爹死了,娘是個懦弱性子,又沒個親兄弟,她叔叔依靠慣了葉參將,什麼營生也不會,便躥掇著她祖母將她、她娘全賣了。

    臨江侯是在青樓遇到葉氏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站在高樓上,要縱身躍下。她的絕望、淒美,震撼了他的心。

    裴三爺很是唏噓,唉,淩雲的生母,真是可憐。

    徐氏看著他,冷不丁兒的問道:“若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表哥會為她贖身,把她留在身邊,讓她生下長子,你呢?若換了是你,你會如何?

    裴三爺嚇了一跳,“娘子莫亂說話,我根本不會去那種地方!”

    青樓啊,我若是敢去那種骯髒地方,爹不得把我打死。

    徐氏很是執拗,定定的看著他,“假如呢?”

    我知道你不會去青樓,可假如你真遇到了,怎麼辦?

    裴三爺見妻子神情認真,便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換了是我,其一,我會為這女子主持公道,把賣良為賤、買良為賤的惡人,統統繩之以法。”

    葉氏是良民,即便她的祖母、叔叔,也沒有權力把她賣到青樓。賣良為賤,是犯法的。同樣,買良為賤,也該治罪。

    “其二,我會為這女子尋一清白人家,良善青年,辦一份妝奩,把她嫁了。”

    她總是要嫁人的,不管她爹是參將還是什麼,喪父了,落魄了,高門第的人家是不會要她的。可是,嫁一個厚道的莊戶人家,倒不費事。

    裴三爺說完,徐氏沉默良久。

    裴三爺不知妻子在想什麼,無奈的看著她。

    “你就沒想過娶她麼?”徐氏輕飄飄問道。

    “我……我怎麼娶她?”裴三爺結巴了,“婚姻要父母之命,我……我自己又不當家。”

    我拿什麼娶她呀,裴三爺額頭冒汗。

    一滴滴晶瑩的淚水從徐氏臉頰滾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你怎麼哭了?”裴三爺又是吃驚,又是心疼,攬過妻子,替她拭淚,“我還從沒見你哭過呢,娘子,你怎麼了。”

    她總是溫柔的笑著,非常客氣,這是她頭一回失態。

    “我只是,太高興了。”徐氏眼中流著淚,唇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相公,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8 03:31 PM

第22章 退路

    裴三爺聽的雲裡霧裡,迷惑不解。“相公,你這麼說,我很高興”,自己方才的話很感人麼?不過是尋常道理罷了,有什麼。不拘哪個正經人遇著這事,都得這麼辦吧。

    遇著落難的孤女,備份妝奩,找個清白人家把她嫁了,這不是應當應份的麼。

    裴三爺雖是不解,卻也沒深想──徐氏心思細膩,她在想什麼,裴三爺常常是不知道的。

    “乖,不哭。”裴三爺看著流淚的妻子,慌了手腳,拿出哄阿玖的腔調來,“不哭了,啊?”

    徐氏倒在他懷裡,像個孩子似的哭個沒完。裴三爺犯愁的看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會輕輕拍著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哭,乖,不哭。”

    “你往後肯定不會帶回個身世飄零、志向高潔的美貌女子,讓她和我做個姐妹,對不對?”徐氏淚眼迷朦的抬頭看著丈夫,哽咽著跟他確定。

    “不會。”裴三爺篤定說道。

    志向高潔的女子,哪會隨隨便便跟人做姐妹。

    我帶個女子回來跟你做姐妹,爹娘那關先就過不了,娘子你瞎想什麼。

    “咱們都有三個兒子了,你還胡思亂想。”裴三爺抱怨。

    整天瞎琢磨什麼呢,我既不是沒良知的紈絝,也不是缺心眼的二傻子,怎會胡亂帶女子回來,擾亂家宅?

    治國平天下我不行,修身齊家還是可以的吧。怎麼想著我會做那樣的糊塗事,也太看不起我了。

    徐氏聽著丈夫的抱怨,內心寧靜而滿足。他說的對,都三個兒子了,胡思亂想什麼。

    “往後不許再胡思亂想了,知不知道?”裴三爺拿過條帕子,笨手笨腳替妻子擦眼淚,板著臉斥責。

    “嗯,知道了。”徐氏柔順的點頭。

    一個像訓孩子,一個像挨訓的孩子。

    “娘子,你這樣子很可愛,跟個小姑娘似的。”裴三爺替妻子擦過眼淚,好興致的開起玩笑,“為夫我一直遺憾沒個閨女,乾脆,往後拿你當閨女吧!”

    拿我當閨女?徐氏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誰讓你不給我生個小囡囡的?”裴三爺一臉無賴笑容。

    --

    何嬤嬤在外間側耳傾聽良久,聽到裡頭傳出說笑打鬧聲、裴三爺的哈哈大笑聲,長長鬆了一口氣。

    表少爺來蘇州了,六小姐還和姑爺這般恩愛纏綿,可喜可賀。看樣子,從前的事,她是真放下了。

    “可惜,好好的國公府小姐,原本是該做侯夫人的……”何嬤嬤搖頭歎息。

    魏國公府和臨江侯府連庚貼都換了,誰知道紅顏知己和庶長子會橫空出世?臨江侯府亂了,魏國公府怒了,婚事黃了。

    魏國公夫人和臨江侯府太夫人是親姐妹,卻為這事差點翻了臉。

    何嬤嬤想起往事,頗為唏噓。

    國公爺執意退婚,不肯再要表少爺這“花花公子”做女婿。之後,六小姐遠嫁蘇州,表少爺娶了興國公府的三小姐為妻。那邱三小姐在閨中時和六小姐常來常往,看樣子是位溫柔婉順的姑娘。誰能想到她嫁了人之後,竟會如此兇悍。

    表少爺你一心要憐香惜玉,最後,竟是這麼個收場麼。何嬤嬤嘖嘖,心情十分愉悅。

    這晚,何嬤嬤睡的格外踏實、香甜。

    次日,何嬤嬤神清氣爽的起來,拿了帳本,捧給徐氏看,“……今年莊子收成過的去,鋪子也紅火,您的私房啊,至少得添個五六千兩。”

    徐氏嫣然一笑,“極好。”錢多是好事,三個兒子呢,哪個花費能少了?還有小阿玖,既是三家的閨女,少不得三家一起給辦嫁妝。這些個,都得早早的攢著,不能臨時抱佛腳。

    何嬤嬤見徐氏臉色白裡透紅,一雙美目水瑩靈動,便知她心情好到了極處,忍不住笑著開了口,“聽說臨江侯府的表少爺來了,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你就丟人吧,有了庶長子還不算,如今竟鬧出笑話來,正室把庶長子的生母給賣了!熱鬧,臨江侯府真熱鬧。

    徐氏微笑看了何嬤嬤一眼,“陳家表哥是姨母的獨子,我母親和姨母是嫡親姐妹,阿家表哥便是我至親了。他既到了蘇州,我自然要熱忱待客。嬤嬤您替我鋪排鋪排,哪天表哥閑了,請他過府小聚。”

    姨表兄,沒有不好生招待他的道理。若過於冷淡了,別人看著也不像。

    何嬤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著點頭,“是,明白。”過幾天自然是要安排宴請的,如今可不成。他正忙著尋人呢,哪有這閒空?

    “等表少爺閑了,便請過來。”何嬤嬤笑道。

    徐氏點頭,“過幾日無妨,只別忘了。”

    何嬤嬤陪著徐氏閒談幾句,不知怎麼著便說到臨江侯夫人邱氏了,“……先賣了他的心上人,再養廢他的庶長子,邱三小姐這臨江侯夫人,便安枕無憂了。”

    何嬤嬤本不是個嘴碎的,不過臨江侯當年做的事真是讓魏國公、國公夫人怒髮衝冠,何嬤嬤也很替主人不忿,這會兒見臨江侯府出了醜,哪能忍住不議論。

    徐氏眼神一暗,歎道:“這又何苦呢!嬤嬤,好好的一個人,何必把自己弄的這般惡形惡狀。”

    ──就算邱家三丫頭真能如願以償,值得麼?面目何等醜陋。

    何嬤嬤抿嘴笑,“我的好小姐,三奶奶,您是打小過慣好日子了,不知道人間疾苦。您啊,都不知道妻妾相爭是什麼。”

    魏國公是有妾的,妾還不少,庶子庶女也不少,可是他對妾侍並不放在心上,“全憑夫人管束。”把一眾美妾全交給妻子。魏國公夫人馭下有術,管家井井有條,妾侍們根本掀不起風浪,在她面前服服貼貼。徐氏在娘家,是沒見過妻妾相爭的。

    到了夫家,就更別提了。裴家根本沒有妾,當然更沒有妻妾相爭。

    沒見過,沒體會過,也就不知道臨江侯夫人的苦處,不知道正室夫人究竟能被得寵的妾侍逼到什麼地步。

    “我才不要知道人間疾苦。”徐氏笑意盈盈,滿是得色。

    相公他只守著我一個,送上門的美人兒也不肯要,他還……拿我當孩子,拿我當他閨女……我過著這樣的日子,要知道人間疾苦做什麼?人間疾苦,和我有甚相干。

    “好好好,不要知道,不要知道。”何嬤嬤一迭聲說道。

    徐氏粲然一笑,帶著侍女雲藍、守玄出門,蓮步姍姍,悠閒自得的到了林幼輝房裡。林幼輝正坐在書案前提筆寫著什麼,阿玖則是邁著尚不平穩的步子,滿屋子亂轉。

    天色漸漸熱了,阿玖身穿圓領大袖短衫,嫩樹芽一般的綠色,賞心悅目。她肯定是轉悠了許久,小臉蛋粉粉的,嬌美可愛。

    阿玖眼神兒很好,徐氏才一進門她便看見了,顛兒顛兒的跑了過來,“怎怎,怎怎。”含糊不清的叫著嬸嬸,一臉快活笑意。

    “小阿玖,嬸嬸見了你,暑意頓消啊。”徐氏蹲下身子,笑吟吟說道:“阿玖這身衣裳真漂亮,讓人一眼看上去,便覺著清涼舒爽,心曠神怡。”

    這話我愛聽!阿玖得意的嘻嘻笑著,一臉陶醉。

    不論什麼年紀的女人,聽到有人誇好看,總是歡喜的。

    林幼輝早放下筆走過來了,好笑的看著寶貝女兒,“這孩子不經誇,越是誇她,越是來勁。阿玖,乖女兒,你都不懂得謙虛。”

    阿玖傻呵呵的仰起小臉笑了笑,殷勤而又滿懷希望的看向徐氏,“再搭搭,再搭搭。”很沒羞的要求徐氏再誇誇她。徐氏大樂,嫺熟而又認真的從頭誇到腳,“瞅瞅我們小阿玖這頭秀髮,如絲綢一般柔軟飄逸而又有光澤,太難得啦!這小辮子是誰給紮的?可真有趣呀。小阿玖這可愛的小臉蛋兒,比嬸嬸今天清晨喝過的牛乳更加潔白,比昨晚的豆腐更加嫩滑……”

    徐氏正誇著,顧氏也來了,跟著湊熱鬧,“阿玖這雙好看的眼睛又大又圓,像美麗的黑葡萄,又像漆黑如墨的黑寶石。小嘴唇比花瓣還好看,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幾顆小白牙……讓大伯母數數,有幾顆?唔,阿玖真能幹,都長十顆牙了!”

    阿玖被誇得身心舒暢,歡笑不已。

    長個牙也要被誇,這待遇只有幼兒才有吧。

    逗弄著阿玖,妯娌三人坐下敘話。“也不知還能再聚幾天。大嫂快要啟程赴京,想想真是捨不得。”徐氏惋惜的說道。

    京裡的房子已經買好,收拾妥當。顧氏有位堂兄要進京探親,正好和顧氏一路同行。那位堂兄還有些事務要處理,要稍等幾日,之後,便要啟程了。

    裴家妯娌們之間一向和睦,顧氏一旦要離開,相互之間都很是捨不得。顧氏歎了口氣,“要不是憂心他孤身在外,飲食起居無人照料,我真是不想走。”徐氏促狹的擠眉弄眼,“您真不想走?好辦啊,差個美貌體貼的丫頭便是。”飲食起居,還不好照料麼。

    林幼輝含笑看著徐氏,若有所思。她和往常不大一樣呢,活潑多了,也有些頑皮。想當初,她才進門的時候,可比這會兒沉靜多了。

    那時的她,像少婦;這會兒的她,像天真爛漫的少女。

    顧氏佯怒,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讓我把夫婿拱手讓人,如何使得?哼,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徐氏吐舌,衝她拱拱手,“失敬,失敬!佩服,佩服!”

    三人一起笑起來,阿玖也很會湊熱鬧的咯咯笑出聲。

    “陳侯爺尋人的事,有眉目了麼?”說笑了一會兒,顧氏關切的問起。

    “不知道呢。”徐氏微笑說道。

    他的心上人能不能尋回來,看他的時運吧。

    “我也盼著他把人尋回來,早日回京城,也好讓姨母安心。不過,這人海茫茫的,怕是難以尋找。”徐氏又補充了一句。

    林幼輝微笑,“即便能尋到人,怕是這人也回不了臨江侯府了。”

    這年輕美麗的女人落到人販子手裡,哪裡還保的住清白?別說這人不好找,就算真找著了,她還有臉回臨江侯府麼?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臨江侯夫人是鐵了心要除掉她的,根本沒給她留退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8 03:56 PM

第23章 南園

    徐氏呆了呆,“我竟沒想到。”可不是麼,被人販子帶走了這麼多天,保不齊都已經賣出去了,也或許已經被賣到了什麼污穢骯髒的地方,她還怎麼回臨江侯府?

    顧氏歎息,“我也沒往這上頭想。可聽二弟妹一說,還真是這個道理。”臨江侯府這樣的人家,哪能容的下失貞妾侍,不可能的。

    對於臨江侯府來說,這庶長子的生母,要麼一輩子銷聲匿跡,要麼死路一條。想重返家園,還過以前的日子,分明是做夢不醒。

    臨江侯夫人很成功的撥去了眼中釘、肉中刺,把臨江侯最寵愛的小妾永遠趕了出去。

    “可惜了,姨母是很喜歡她的。”徐氏溫婉說道。

    徐氏的姨母,魏國公夫人的妹妹,臨江侯府的太夫人,很疼愛庶出的長孫陳淩雲。愛屋及烏,對陳淩雲的生母也青眼有加,格外照看。

    徐氏這話說的很有些微妙,引人遐想。一位做母親的,喜歡兒子的小妾,這算什麼事,很容易讓內宅混亂的好不好。

    顧氏和林幼輝聽了,都覺意味深長。

    “不只淩哥兒的生母回不去,淩哥兒,怕是也回不去了。”林幼輝善意的提醒徐氏,“他知道生母被賣,拿著小佩刀跑到臨江侯夫人面前,撥刀便砍!雖說他年紀小,力氣也不大,臨江侯夫人到底還是受了傷。”

    庶子砍傷嫡母,這罪名很嚴重,要是臨江侯夫人、興國公邱家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陳淩雲不死也要脫層皮。臨江侯寵愛長子,怎會讓他回京城送死,少不得暫時把他寄養在外,等安撫下妻子、岳家之後,再作打算。

    “還有這事呢!”徐氏大吃一驚。

    “小小年紀,便敢下手砍人?”顧氏也覺不可思議。

    林幼輝淡笑,“臨江侯正為此事犯愁,怕邱家心疼女兒,不管不顧的鬧將出來,無法收場。”

    臨江侯擔著這個心,只好硬著頭皮說出實情,請教裴太守、裴二爺,“如何救淩兒?”估摸著他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要不,這醜事他哪裡樂意讓裴家父子知曉。

    徐氏聽著聽著,忽有了不好的預感。表哥是來蘇州尋人的,他的心上人回不去了,他最寵愛的庶長子也回不去了……

    阿玖坐在旁邊,一邊津津有味的玩布娃娃,一邊頗有興致的傾聽妯娌三人閒談八卦。聽來聽去,阿玖的優越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看看外邊這些人家多亂呀,還是我家好!

    我家這麼和諧、和睦,可算得上是這個時代的模範家庭、五好家庭了。我是幸福的小孩兒,幸運的小孩兒!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笑,得意非凡。

    這純真無邪的笑容落到徐氏眼裡,徐氏不由的微笑起來,“小阿玖有什麼高興事,笑成這樣?”阿玖,你的笑容,能讓人忘卻煩惱啊。

    阿玖高興的舉起布娃娃給她看,“發發,發發。”告訴她布娃娃好看,好玩。

    “布娃娃有什麼好的呀,阿玖這小娃娃才最可愛。”徐氏從阿玖手中拿過布娃娃,笑吟吟逗她玩耍。

    阿玖笑的更加燦爛,口水都流出來了。

    小女孩兒歡快明悅的笑顏,令人見之心喜。

    顧氏又是喜歡,又是羨慕,笑著告訴林幼輝,“二弟妹,這幾天你可要把阿玖看好了,我跟你說,我去京城的時候,是要把阿玖拐走的。”

    “把阿玖帶到京城,讓她管大爺叫大爹,管我叫大娘!”顧氏不厚道的笑起來。

    “真的,二嫂您可得把阿玖看好了。”徐氏笑的眉毛彎彎,“要不,我便偷空把阿玖藏起來,再不還給您。”

    有了小阿玖,相公不得樂瘋了?不會再把我當閨女了吧?徐氏想著想著,臉上飛紅。

    ──-又來兩個想要拐騙孩子的!都怪我太招人喜歡了呀,阿玖拍掌歡笑。

    林幼輝瞅瞅兩位妯娌,忍俊不禁,“素日裡把你倆當正經人,誰知一個兩個的,全是拐子!”

    顧氏拉拉阿玖,“乖囡,這幾天你好生想想,若想跟大伯母去京城,不可耽擱。”徐氏也捏捏她的小臉蛋,“三嬸嬸就住在隔壁,阿玖若想跟著三嬸嬸,隨時可以。”

    當著親娘的面哄騙人家親閨女,這兩人玩的興興頭頭。

    阿玖扶著林幼輝站起來,一手叉著小腰,一手輪流指著顧氏、徐氏,神氣的炫耀,“太太,太太!”看看,大伯母和三嬸嬸搶著要我,我多受歡迎啊。

    顧氏和徐氏看著阿玖這指點江山的架勢,好一會兒都沒弄明白她在表達什麼,“阿玖怎麼了?”不懂。

    林幼輝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這調皮丫頭,她在衝我賣弄呢。”

    她分明是在說,看看,喜歡我的人、想要我的人很多吧?你要珍惜我啊,別嫌我淘氣,別嫌我折騰人,別嫌我不聽話!

    阿玖還沒枕頭高呢,只見她趾高氣揚的站著,指指點點,“太太,太太,啊……”嘰哩咕嚕一連串含混不清的話,也不知她到底在說什麼。不過,大意是很清楚的,她在得意,她在誇耀。

    “阿玖你真是……不謙虛啊。”顧氏和徐氏一起笑倒在羅漢榻上,林幼輝也是嫣然。

    顧氏和徐氏這一倒下,阿玖也沒人可以指指點點了,未免有些寂寞。她寂寞了一會兒,索性兩手叉腰,氣勢萬千的站著,無語環顧眾人。

    小小人兒,昂著小腦袋,挺著小胸脯,板著小臉,無比嚴肅認真、鄭重其事,甭提多逗了。

    這下連寒姿、雲藍等侍女都撐不住笑了,有個小丫頭才七八歲,笑的肚子疼,蹲在地上起不來。

    你們給我幸福的生活,我給你們帶來歡笑!阿玖仰頭向天,內心驕傲自豪。

    --

    “阿玖就愛聽人誇她,百聽不厭,這可怎麼辦呢。”晚上裴二爺回來,林幼輝笑著把阿玖白天鬧的笑話告訴給他。

    “這還不好辦麼。”裴二爺笑。

    他抱過阿玖,讓阿玖坐在他膝上,神色認真的說著話,“乖女兒,天氣漸漸熱了,如今已是夏天。酷暑難熬,夏天難過,咱家最清涼解暑的是什麼呢?是爹爹的小阿玖啊,阿玖小寶貝,帶來滿室清涼。”

    ──我的作用也太大了吧?阿玖撲到他懷裡,縱聲歡笑。

    “明明是個小火爐,偏要昧著良心,說滿室清涼。”林幼輝看著親親熱熱的父女倆,笑著搖頭。

    裴二爺這昧良心的話語,裴太守和方夫人卻是很同意的,“對,大夏天的,看見阿玖便不熱了。”阿玖常被要求抱到祖父祖母的院子,消暑降溫。

    沒幾天,顧氏帶著裴瑋、裴玨、裴琅,和顧氏的族兄一家啟程赴京。骨肉至親,分別之時自然萬分不忍,大人孩子俱是流淚。裴二爺、裴三爺一直把他們送到劉家港,看他們上了船,才折返回家。

    顧氏帶著三個兒子進了京,從京城來的臨江侯父子卻在蘇州停留下來。陳庸在城西買下一所佈置精巧的宅子南園,帶著陳淩雲、僕從們搬了進去。

    南園所在清幽,山池相間,依山傍水建以亭閣,匠心獨具,別有風韻。這裡是江南水鄉,小橋、流水、假山、花木,風景優美宜人。

    “看來,他的庶長子是真的回不了臨江侯府了。”徐氏聽說自己的姨表兄置買南園,微微皺眉。

    “淩哥兒的生母,好像是找著了。”裴三爺告訴妻子,“可是,死活不肯跟大表哥回去。大表哥沒法子,只好在蘇州住下,慢慢勸她。”

    他還真是癡情人,徐氏無語。

    “留下好啊,你也有娘家親眷來往。”裴三爺笑道:“你在這兒只有位表妹,又不是親的,未免有些冷清……”

    徐氏一向溫雅有禮,這回卻是沒等裴三爺說完話,就打斷了他,“我要和娘家親眷來往,也要是女眷方可。表哥是男子,表嫂又在京城,你讓我和誰來往?”

    總不能是表哥的妾侍吧?

    裴三爺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爽快的笑著,向妻子賠不是,“我只想著你娘家離的遠,怕你想家,卻沒想到這點。娘子,是我思慮不周。”

    徐氏心裡一暖,柔聲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知道。”

    裴三爺搔搔頭,“娘子,表哥邀請咱們到南園做客,我……我已經答應了。”

    陳庸一提,裴三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妻子的表兄,正經親戚,不是正該常來常往麼。如今想想,表嫂不在,南園沒有女主人,娘子去了,還真是多有不便。

    “到南園做客?好啊。”徐氏微笑。

    不管表哥是為什麼來到的蘇州,親戚總歸是親戚。

    侯夫人發賣有子的侍妾,這聽來已是不同尋常。庶子敢衝著侯夫人撥刀相向,更是駭人聽聞──臨江侯府這一樁一樁的事如果全抖出來,包管臨江侯府上上下下全沒臉出門見人。

    娘家親戚家出了這種事,徐氏也覺面目無光。

    不過,不管徐氏再怎麼不情願,她還是要應酬臨江侯的──那是她的姨表兄。

    裴三爺見妻子同意到南園做客,大為高興,“娘子真好,我不用失信於人了!”答應的魯莽了些,好在娘子不介意。

    裴珩、裴璟知道要去表舅舅家,興致很濃,“南園啊,聽說過,是個好地方。”

    “他年我若功成後,乞取南園作醉鄉”,南園玲瓏俊秀,山巒起伏,能到南園一飽眼福,甚好甚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8 03:59 PM

第24章 謝謝有你

    臨江侯置好了宅子,歇息了兩日,才到裴家遞帖子,拜訪方夫人。他是帶著長子陳淩雲一起來的,父子二人俱是一襲寶藍長袍,風姿秀異,如珠如玉。

    陳淩雲大概是找著了生母,放下了心事,神色和緩不少,前些時日的暴戾之氣幾乎消失不見。他乖巧的跟在父親臨江侯身邊,乍一看上去,真是位眉清目秀、斯文有禮的小公子。

    這一對父子行走在府衙後宅幽靜的甬道上,引來僕役、侍女豔羨的目光,“三奶奶的姨表兄,聽說是京城一位侯爺呢,氣度不凡,氣度不凡。”

    臨江侯步履從容,儀態典雅,他不經意間一低頭,看見愛子邁著莊重的步子,稚嫩面孔上少見的寧靜、安詳,不覺心中一酸。沒找著阿蓁的時候,淩兒是什麼樣子?有了阿蓁,淩兒又是什麼樣子?小孩子,離不得親娘啊。

    臨江侯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輕撫愛子的鬢髮。陳淩雲抬起頭衝他笑了笑,笑容異常純淨。

    誰會相信,眼前這斯斯文文的小男孩兒,和不久前撥刀砍向臨江侯夫人的,會是同一人。

    臨江侯輕輕歎了口氣,牽起陳淩雲的小手,緩步向廳堂走去。

    裴三爺帶著小兒子裴琳迎了出來,“舅兄,有失遠迎!”見了臨江侯,裴三爺爽朗的笑道。

    臨江侯和裴三爺都是好相貌,不過臨江侯比裴三爺略大幾歲,沉穩凝重,盡顯侯門公子的貴氣。裴三爺卻是性情明快,一臉俊朗笑容,觀之可親。

    “我娶了河東獅,她卻嫁了……毫無心機的小兒子。”臨江侯和裴三爺客氣周到的寒暄著,心中鬱鬱。

    他急急忙忙出京尋人的時候,且顧不上什麼表妹不表妹的。這會兒人尋著了,消停了,陳侯爺開始追憶往事,感慨萬千。

    若是當年姨丈、姨母沒有棒打鴛鴦,臨江侯夫人應該是徐家表妹啊。表妹溫柔婉順,幼承庭訓,絕不像邱氏一樣妒忌成性,做下那樣的惡行。

    若是姨丈、姨母沒有棒打鴛鴦,我不會娶到惡婦、妒婦,表妹也不至於嫁給一介白衣,做裴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兒媳婦。

    我和表妹是一親的命,所娶非人,所嫁非人。

    臨江侯深深歎息。

    “姑丈安好,小表弟好。”陳淩雲彬彬有禮的和裴三爺、裴琳行禮問好。裴三爺笑咪咪,“數日沒見,淩哥兒越發斯文了。”不錯啊,這孩子前些天還是一臉的生人勿近,今天看著和氣多了。

    裴琳還不到兩周歲,羞澀的笑著,見過表舅舅、表哥。

    裴琳相貌隨父親,粉雕玉琢一般,清俊美好。他很愛笑,咧著還沒長全牙齒的小嘴衝陳淩雲笑著,乖巧叫“表的”,很可愛。陳淩雲心裡熱呼呼的,伸手從腰間取下一柄小巧的佩刀,“小表弟,送給你的。”這佩刀才只有寸把長,雕刻精美,只是小孩兒的玩具。

    男孩兒天生的對刀劍感興趣,裴琳見著小佩刀,兩眼發亮,十分激動。不過,他沒有伸手接,而是抬眼看父親,大概是想要徵求意見,“能收不?”

    裴三爺嘴角抽抽。好嘛,敢情這孩子是刀不離身啊,來親戚家做客,他也能從腰間解下一柄小小巧巧的佩刀!是天生好戰麼。

    陳淩雲的神情很真摯,很孩子氣,他一定是喜歡裴琳,才會一見面便送小佩刀。裴三爺笑著蹲下身子,替裴琳把小佩刀接過來,掛在腰間,“表哥送了琳兒見面禮,琳兒也該回送,對不對?”從裴琳腰間解下一枚青玉佩,替陳淩雲掛上,“淩哥兒,這是辟邪之物,喜歡麼?”

    是一條小魚,雕刻的很精美,連魚須都活靈活現的。

    裴琳殷勤指著小魚,“辟邪,辟邪。”他也不懂辟邪是什麼意思,不過,父親說的這麼慎重,那定是好的、有用的。

    陳淩雲看著裴三爺明朗的笑容,不由自主的點頭,“喜歡。”

    姑丈對他是不是面子情,他不知道。不過,姑丈一直對他很溫和,不笑不說話,讓人如沐春風。即便是面子情,也是難得的。

    陳淩雲收下青玉佩,拉起裴琳的小手,兩個孩子喜滋滋的,一起往前走。

    臨江侯也回過神了,和裴三爺並肩同行,客氣的說著話,“……多蒙令兄援手,我感激不盡。妹婿,今日我要當面拜謝。”

    他尋人的這段時日,裴二爺幫過他不少忙。

    裴三爺笑,“自家親戚,應當的,舅兄不必客氣。二哥前日便去太倉了,今日怕是回不來。”

    遠洋艦隊即將啟航,裴二爺帶著林幼輝、裴琦、裴瑅、小阿玖,看新鮮去了。當然了,他不只是看新鮮,有不少公務要處置。純粹看熱鬧的,是林幼輝,和三個孩子。

    臨江侯知道裴二爺帶著家眷去了劉家港,怔了怔,“令兄倒是灑脫。”公務之餘,還要帶著妻兒去看遠洋艦隊啟航,真有閒情逸致。

    裴三爺一樂。二哥灑脫什麼呀,是二嫂灑脫,是小阿玖灑脫。二嫂想去開開眼界,小阿玖在一旁起哄,他可不就沒法子麼。唉,要不是大表哥要來,其實我也可以帶上娘子、珩兒璟兒琳兒,也去湊熱鬧。

    “沒見著珩兒、璟兒。”臨江侯這會兒才想起來,裴三爺只帶著一個孩子。

    裴三爺笑,“上學呢。孩子們到了年歲便要上學,輕易不許告假。”

    臨江侯頷首,“如此。”

    不知不覺間到了客廳。客廳正中一張老紅木三屏式鑲大理石羅漢榻,羅漢榻上坐著位年約五十餘的女子,相貌溫厚,安靜慈祥,自然是裴三爺的母親、徐氏的婆婆,方夫人了。臨江侯忙帶著兒子上前行禮問好,“小侄到蘇州已有多日,俗務纏身,一直到今日才來拜見世伯母,失禮失禮,尚請世伯母海涵。”方夫人笑容滿面,“舅爺這話外道了,自家人,哪日來都是一樣的。”

    羅漢榻旁侍立一位身穿大紅褙子、翡翠長裙的麗色少婦,她盈盈站在方夫人身邊,神色既恭敬,又親熱。

    臨江侯拜見過方夫人,她笑盈盈過來行禮,“大表哥,多日不見。姨母她老人家可好?多年不曾回京,長輩面前疏於問候,慚愧慚愧。”

    徐氏並不怎麼理會臨江侯的現狀,只殷勤問候姨母,臨江侯太夫人。

    臨江侯面目含笑,“多謝表妹惦記著,家母身子硬朗,和七年前一樣。”

    臨江侯和徐氏這對表兄妹,足足有七年沒有見過面了。徐氏和她的好姨母,也有七年沒見面。

    徐氏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陳淩雲上前拜見方夫人、徐氏,方夫人樂呵呵扶起他,好一番誇獎,“淩哥兒斯斯文文的,真是周到知禮的好孩子!”方夫人送了他一扇紅木小硯屏做見面禮,小硯屏上雕著戰爭圖,場面宏偉壯觀。徐氏送的則是小橋流水人家筆架,造型別致,意境深遠。

    陳淩雲禮數周到的道謝,看上去十足十是個侯府公子哥兒,哪有一絲驕悍之氣?

    方夫人看在眼裡,想起傳聞,心中納悶。這孩子好好的,哪像是會提刀砍人的主?

    徐氏微笑看著陳淩雲,眼神平平無波。

    就是眼前這個孩子,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若沒有他,自己會順順當當嫁到臨江侯府,做表哥的妻子、姨母的兒媳婦吧?表哥對自己不會太差,卻也不會太好,總之不會像相公似的,對妻子一心一意,愛護有加。姨母呢,和婆婆更是沒法比的,她不會待自己寬厚,一定不會。

    姨丈生前惹下不少風流債,他在外頭風花雪月,姨母在侯府守著獨子度日。姨母自己不幸,哪會讓兒媳幸福美滿。

    婆婆不一樣,她和公公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在婆婆眼裡,夫妻和美,終生廝守,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她老人家最樂意見到的,便是兒子、兒媳互敬互愛,互諒互讓。

    有這樣的婆婆,是福氣。

    ──謝謝你,陳淩雲。徐氏輕輕笑了笑,謝謝有你,讓我沒有跳火坑的機會,讓我有幸嫁到裴家,過的這般舒心自在。

    徐氏對陳淩雲很溫和客氣。臨江侯看在眼裡,愈加懊悔,若是娶了表妹,哪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表妹是何等的有教養,邱氏卻……

    臨江侯笑道:“小侄早年間受過槍傷,如今舊傷復發,要在蘇州這山明水秀之地慢慢將養。故此,在城南置下一處宅子,打算住上一些時日。南園的風景還算能看,請伯母、妹婿、表妹賞臉,帶著孩子們過去散散悶。”

    方夫人笑著推了,“請恕我年老體衰,懶怠出門。倒是三郎、三媳婦,極該帶著孩子們過去,認認舅舅的門。”

    婆婆和兒媳婦一起出門,兒媳婦少不了要立規矩、服侍婆婆,自己鬆散不了。方夫人這番話,是體貼徐氏的意思。

    徐氏哪能不明白,感激的道了謝。

    臨江侯又笑著央求,“求二哥、二嫂也賞個臉。”方夫人爽快的答應了。

    徐氏掩口笑,“表哥並沒帶家眷,我和二嫂去了,自己招呼自己不成?”語氣輕鬆,好像是在開玩笑。

    臨江侯呆了呆,卻聽方夫人和善說道:“傻孩子,你和舅爺骨肉至親,哪用講究這個?舅爺是妥當人,到時自會讓管事嬤嬤出面,這可有什麼呢。”

    徐氏嫣然一笑,臨江侯暗叫“慚愧”,忙滿口答應,“自當如此。”

    原本斯斯文文的陳淩雲,沉下了臉。

    我爹明明帶著我娘,可是,我娘永遠也見不得人。

    陳淩雲咬緊了嘴唇,眼神倔強。

    等到裴珩、裴璟下了學,表兄弟們見了面,頓時就熱鬧了。裴珩禮貌周到,裴璟性子活潑,裴琳天真無邪,三兄弟克盡地主之誼,把陳淩雲招待的很好。

    陳淩雲眼神柔和了,“我爹才置了個園子,可好看啦!湖光山色,煙波浩淼,到處都是美景。表弟,等你們到了我家,我帶你們划船、爬山!”

    南園,是有山有水的。

    裴家三兄弟很給面子的拍掌叫好,四人相談甚歡。

    “你二伯家的表兄弟們,也請一起。”陳淩雲熱情的邀請。

    裴璟很高興,“真的啊,那太好了!”他和六哥裴瑅向來要好,要和裴瑅一起玩,自是求之不得。

    裴珩笑了笑,“到時我牽著妹妹的手,不許她到處亂跑。”

    阿玖走路越來越穩了,整天到處亂轉。她走路很快,常常是大人、哥哥們一眼看不見,她便沒了蹤影。

    裴璟和裴琳都忙不迭的點頭,“對,要看好妹妹的,她跑的實在太快了。”

    阿玖的速度,讓哥哥們很頭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8 04:16 PM

第25章 此事不難

    提到妹妹,陳淩雲神色暗淡下來。

    裴珩年紀大一些,比弟弟們能察顏觀色,他遲疑的問道:“你也有妹妹吧?”

    陳淩雲點點頭,“有,她一歲半了。”

    他的同母妹妹陳淩薇只有一歲半,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不點兒。

    也不知阿薇怎樣了。提及妹妹,陳淩雲眼神重又灰暗。

    陳淩薇是養在臨江侯太夫人跟前的,不過,想想祖母那喜怒無常的性子,陳淩雲很是糾心。祖母,她有時向著娘,有時向著那個女人,有時喜歡大妹妹,有時喜歡小妹妹,真是捉摸不定,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兩個妹妹,大妹妹是那個……夫人生的,今年四歲了;小妹妹和我同母,只有一歲半。”陳淩雲悶悶說道。

    裴家三個孩子當中,最大的裴珩也不過六歲,聞言“哦”了一聲,表示“我知道了。”再小點兒的裴璟和裴琳,就很懵懂了。親兄妹,一個爹,卻不一個娘?他們的娘還全都活著?

    裴琳年紀太小,不明白就不明白,他也不多問,也不多想。裴璟正是好奇的年齡,一個人嚴肅認真的凝神想了好大會兒,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一個爹,一個娘,一個大伯一個二伯還有兩個伯母;哥哥們也是,每人都是一個爹,一個娘;像表哥家這樣,好奇怪啊。”裴璟算了算數,心頭迷茫。

    “表哥你有弟弟麼?”裴珩客氣的問著陳淩雲。

    “沒有,我爹只有我一個兒子。”陳淩雲搖頭。

    “這樣啊。”裴家三兄弟一齊同情的看著陳淩雲。連弟弟都沒有,平時誰和你一起玩啊?太孤單,太可憐了。

    妹妹當然很好,可是妹妹要哄著寵著,是不一樣的。

    --

    “他都沒有弟弟!”

    “他有兩個妹妹,可是,大妹妹和他不一個娘!”

    “他馬步紮的很好看,還會打架!”

    表舅舅和表哥告辭之後,裴珩、裴璟、裴琳圍著父母,爭先恐後的表達感想。

    裴璟特意謙虛請教,“為什麼表哥的妹妹,和他會不一個娘呢?是不是像阿玖一樣啊?”

    阿玖是自己的妹妹,也和自己不一個娘。

    可是,也不一個爹啊。

    裴璟糊塗了。

    徐氏皺眉,“胡說什麼!怎的拿阿玖和人胡亂比較?”阿玖是裴家的寶貝,陳淩雲的妹妹們,和她怎能相提並論?

    裴三爺性子好,把裴璟叫到跟前,耐心細緻的告訴他,“你表舅舅是有妻有妾的,淩表哥是妾侍所出。”

    這下子裴三爺有事幹了,又要解釋什麼是妻,什麼是妾,為什麼表舅舅要有妻有妾。解釋來解釋去,額頭冒汗。

    要跟小孩子說清楚這些,費勁。

    徐氏本是有些惱火的,可看著丈夫忙忙活活的樣子,不禁粲然。跟孩子哪講得清楚這個?瞅瞅,你都累成什麼樣了,孩子們還是一臉迷茫。

    “說了你們也聽不懂,等到大了,自然明白。”徐氏笑吟吟打斷他們。

    裴三爺如釋重負,連連點頭,“對,等到大了,自然明白!”

    “騙小孩!”裴璟大聲表示不滿。

    “糊弄小孩!”裴珩慢吞吞說道。

    裴琳討好的笑著,看看哥哥,看看爹娘,一時半會兒的也不知道該站在哪邊。

    徐氏笑吟吟看著三個兒子,“乖,沒糊弄你們,真的,等你們大了,自然會明白。”

    裴三爺不大忍心,不過他也沒法子。孩子們,你們太小了,爹實在跟你們講不清楚啊。

    裴珩和裴璟賭氣的跺跺腳,一起跑出去玩,裴琳忙顛兒顛兒的跟在後頭。

    “這三個臭小子!”裴三爺和徐氏相視而笑,心中俱是甜蜜。

    “娘子,表哥臨走前一再交代,要請二哥二嫂一同前往南園。”裴三爺想起臨江侯的囑咐,忙告訴給妻子。

    “表哥太客氣了,二哥不過是幫他尋人罷了。”裴三爺笑道。

    徐氏微笑,“表哥可不單單是要致謝,他在憂心他的寶貝兒子。”他的心上人是尋回來了,可他的庶長子砍傷嫡母,這事還沒了呢。裴二爺長年跟著裴太守,精通刑名,他能不上趕著請教麼。

    “啊?”裴三爺撓頭,尷尬的笑。

    娘子,他是你表哥,委婉些不好麼,這般直白。

    徐氏真想脫口而出,“臨江侯和我徐家不熟,不必理會他,別再為他跑前跑後了!”

    裴家為什麼對臨江侯府的事這麼盡心?因為臨江侯府和魏國公府是親戚啊。有魏國公的救命之恩,裴太守對臨江侯這徐家姻親,哪裡肯怠慢。

    徐氏又沒辦法說出實情,她也不能流露出和姨母臨江侯太夫人有隔閡、不親密──娘家若有不大光彩的事,在婆家面前只能遮蓋一二。

    徐氏大為苦惱。

    裴三爺安慰她,“那個,淩哥兒若是被追究,姨母定會心疼著急,對不對?姨母若急出個好歹來,岳母豈能不憂心?娘子,咱們和二哥一起設法平息了這個事端,也算是對岳母盡孝了,一舉三得的事。”

    保全了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安撫了年邁的臨江侯太夫人,盡了對岳母的孝心──裴三爺越想越合適。

    徐氏見他如此體貼,掩口笑,“相公,咱們往後若是進了京,你可莫往臨江侯府去。小心表嫂見了你,跟你不依。”

    庶長子拿刀砍她,你幫著庶長子,她不得恨死你啊。

    裴三爺淡笑,“她得謝我。娘子,地方上若出了逆倫案,連地方官都會受牽連;京城哪家侯府若是出了逆倫案,又會如何?說出來很好聽麼。”

    真告陳淩雲忤逆,臨江侯夫人也落不著好。陳淩雲今年是七歲,不是十七歲。而且,截止到目前為止,陳淩雲是臨江侯唯一的兒子。

    臨江侯的庶長子拿刀把嫡母砍了?為什麼?哦,臨江侯夫人把他生母給賣了。

    侯夫人要發賣有子的妾侍,其中原因,引人遐想。

    ──說出來全是醜聞。

    臨江侯父子出京也有些時日了,京城有沒有鬧起來?沒有。十有八九,臨江侯夫人也想把事情捂住,不願公之於眾。

    “我看表哥是過慮了,不過,再仔細參詳參詳,也好。”裴三爺笑道。

    徐氏思前想後,只能點頭。

    裴二爺一家興高采烈的回來了。

    “寶船你們見過沒有?船有四層,長四十四丈,闊一十八丈,錨有幾千斤重,要動用兩百多人才能啟航。”裴琦神氣的跟弟弟們吹噓。

    裴珩、裴璟、裴琳羨慕的不行,“這麼大啊!”

    小阿玖騎在裴二爺肩上,居高臨下,眉飛色舞,“……那麼大,那麼刀!”連說帶比劃,炫耀自己看到的寶船有多大,有多高。

    “阿玖怎麼看的啊。”方夫人樂呵呵問小孫女。

    “這麼太的呀。”阿玖兩隻小手抱住父親的頭,得意道。

    騎在父親肩頭的日子,很快活,很威風。

    林幼輝溺愛的笑著,“阿玖是個小淘氣,不肯要我抱,嫌不夠高。”騎到她爹肩上,指著遠處的船隻歡呼尖叫,高興壞了。

    “你抱著她,是不夠高。”方夫人笑咪咪。

    林幼輝莞爾。

    裴三爺看著二哥肩頭神氣可愛的小女孩兒,羨慕的不行,“阿玖,再過四年還有呢,到時候三爹帶你去,好不好?”

    阿玖連連搖著小腦袋,“不,不!”

    “這麼不待見三爹呀?”裴三爺見她搖頭,未免有些下氣。

    “……靡費。”阿玖費了好大力氣,才崩出這兩個字。

    遠洋艦隊很龐大,很尖端,很好看,也很花錢!如果他們的後面跟上一艘艘商船,那倒還罷了,好歹能賺回來一些。可是他們沒有,他們是純官方的活動,不言商。長此以往,肯定支撐不下去。再過四年,不一定還能見著艦隊啟航。

    “阿玖說什麼?靡費?”裴三爺弄明白她的意思,驚喜不已,“阿玖小小年紀,便知道民生疾苦了麼。”

    四年一回的遠航,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要給老百姓增添多大的負擔。可是,小孩子怎麼會懂?

    “妹妹好聰明!”哥哥們都驚歎。

    方夫人、徐氏也笑咪咪的誇獎阿玖,阿玖騎在父親肩上,神氣到無以復加。

    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好笑。乖女兒,爹娘是說過下西洋奢侈靡費,你便記住了麼?小小人兒,記性也太好了。

    裴三爺笑著說了臨江侯的邀請,裴二爺略一沉吟,點頭,“好。”

    陳家的事,不過是高門大戶慣見的污穢骯髒,著實不願攙和。不過,他是三弟妹的娘家親戚,沒法置之不理。

    臨江侯若只是想為庶長子開脫,此事不難。

    若想保全愛妾,帶著心上人回京逍遙度日,卻是休想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8 04:17 PM

第26章 寂廖

    林幼輝知道要去南園,微微皺眉,“到處都是水,阿玖又愛亂跑。”南園可是典型的江南園林,處處小橋流水。小孩子家家的,到了水邊,真是讓人忐忑不安。

    裴二爺也是擔心,“對,阿玖跑太快了。娘子,讓阿玖跟著我吧,她跑再快我也能追上。”

    林幼輝笑,“沒這個道理。咱們卻不過面子,只好帶著孩子們去玩玩。相公,不必逗留太久,早早的告辭便是。”

    男人們聚會,你抱著個小女孩兒,像什麼樣子。

    裴二爺無奈點頭。

    雖然點了頭,他兀自喋喋不休、囉囉嗦嗦的交代,“娘子,奶娘、侍女到底有大意的時候,還是你親自看著阿玖好些。”

    林幼輝嬌嗔,“還用你囑咐麼?相公,我是她親娘,比誰都疼她!”

    裴二爺微笑無語。

    娘子,最疼阿玖的,是我啊。

    一個明朗的夏日,裴二爺、裴三爺帶著妻兒,應邀造訪南園。臨江侯帶著長子陳淩雲迎出來,他在客廳款待裴二爺、裴三爺,陳淩雲和一位姓甄的管事嬤嬤,把林幼輝、徐氏和孩子們讓到臨水的小花廳待茶,“兩位姑母先歇息片刻,稍後,請到園中看看景色。”陳淩雲做起小主人,似模似樣。

    甄嬤嬤幹練簡潔,座椅、茶水、侍女安排的井井有條,處處妥當。南園雖沒有主婦,卻也是盛情款待。

    陳淩雲稱呼林幼輝、徐氏“姑母”,他比裴家的孩子們年紀都大,裴琦、裴瑅便客氣的稱呼他“表哥”,小阿玖是個性情隨和的好孩子,也甜甜笑著,叫“表的”。

    阿玖梳著可愛的雙丫髻,身穿一襲淺秋香色衫裙,衣角繡著幾朵隨風搖曳的紫色小花,風趣俏皮。淺秋香色是很嬌嫩的顏色,映著她瑩潤潔白的肌膚,格外清爽宜人。

    這是一個快樂的小女孩兒,也是一個受寵愛的小女孩兒。母親抱著她,嬸嬸親切的衝她微笑,哥哥們圍繞著她,對她遷就縱容。

    “跟阿薇差不多大啊。”陳淩雲看到一臉甜蜜笑容的阿玖,沒來由的一陣難過。阿薇遠在京城,這會兒不知怎樣了。

    小花廳臨水,外面是荷花池,飄飄蕩蕩的荷葉鋪滿了整個湖面,朵朵荷花或粉或白,亭亭玉立,千姿百態。一陣微風吹過,帶來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阿玖看到這樣的美景,在廳裡哪還呆得住?“花花,花花!”她伸出小胳膊指著窗外,殷勤看著林幼輝,表示想出去玩耍。

    陳淩雲很有眼色的請大家到園子裡賞景,林幼輝和徐氏瞅著興致盎然的小阿玖,欣然同意。

    出了小花廳,曲徑通幽,景色清新雅致,阿玖喜笑顏開,討好的衝林幼輝笑著,“系己走。”林幼輝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強,放她下了地。

    裴琦和裴瑅一邊一個拉著阿玖,不許她亂跑,“妹妹,到處都是水,跟著哥哥。”阿玖笑嘻嘻的點頭,很聽話。

    南園很大,或是曲徑通幽,或是湖光山色,時不時的出現小橋流水,或是形狀各異的太湖石,玲瓏剔透,靈秀飄逸。阿玖跟慣裴二爺和林幼輝,很有點鑒賞能力,看見高高瘦瘦的太湖石,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茫,“瘦,瘦!”這麼高這麼瘦的太湖石,皺皺的,蒼遠古樸,意境深遠,韻律靈動──多值錢啊。

    “阿玖真有眼光!”“阿玖小小年紀,便知道太湖石是瘦的好!”哥哥們紛紛誇獎阿玖。

    裴琦見陳淩雲投來好奇的目光,微笑解釋,“我妹妹還不大會說話,不過她很聰明,什麼都懂。像這太湖石,她便知道‘瘦、皺、漏、透’為上品,她很會鑒賞的。”

    裴琦言語之中,滿是對妹妹的愛護欣賞之意。

    也滿是偏愛之意。不管阿玖實際上能不能懂得那麼多,反正在哥哥們看來,阿玖就是靈透,什麼都明白。

    陳淩雲羨慕不已,“我妹妹也差不多大,也很聰明,我若能像你這樣帶妹妹玩耍,該多好。”

    裴琦溫和道:“等你回到京城,便可以了。”

    陳淩雲笑了笑,笑容非常勉強。

    回京城?怎麼回。娘被賣了一回,名聲毀了,她說,她再也回不去臨江侯府,這輩子都回不去了。自己呢,性子上來,砍了侯夫人兩刀,若是回京,少不了被她折辱──不能被她侮辱,說什麼也不能。

    若能把阿薇接出來,一家四口團聚,又何必灰頭土臉的回京城呢?在南園住著,山明水秀,風景絕佳,沒有祖母、沒有侯夫人,何等清淨。

    可是,怎麼才能把阿薇接出來呢?陳淩雲茫然。

    --

    南園中有座小山,山上建有一座軒朗寬敞的亭子,粉牆黛瓦,明晰雅致。坐在亭中,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清風徐來,傳送陣陣幽香,愜意舒爽。

    湖面西北角是一處石舫,舫身四面皆在水中,舫首有石板橋和池岸相通。這石舫製作精巧,華麗美觀,舫中數名戲者揮袖起舞,曲調悠揚,優雅宛轉。

    借著水音,愈聽清亮動聽。

    臨江侯陪著裴二爺、裴三爺在亭中閑坐,聽曲飲酒,自在逍遙。臨江侯好客,裴三爺善談,裴二爺善飲,三人聚在一起,各得其所。

    隨風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裴三爺精神了,小阿玖看著什麼了,笑的這般愉悅?“幾個小子調皮淘氣,我下去瞅一眼。”裴三爺笑著站起身。

    臨江侯微笑,“妹婿請便。”裴二爺把玩著手中酒杯,微笑交代,“不許孩子們玩水。”裴三爺滿口答應,“是,二哥,不許玩水。”

    裴三爺走後,臨江侯把椅子拉近裴二爺,低聲說著什麼。他臉上時不時的有慚愧之色,可是,硬著頭皮,還是要問下去。

    裴二爺淺淺一笑,“兄過慮了。令正久不發作,應該並無追究之意。”臨江侯夫人這麼長時間沒動靜,不像是要興師動眾、不依不饒的。

    “兄台顧慮她會不會放過淩哥兒,她呢,或許正在顧慮兄台會不會查問發賣淩哥兒生母之事。”裴二爺提醒。

    臨江侯夫人突然發威,把陳淩雲的生母給賣了,沒準兒這會子她也擔心呢,擔心臨江侯斥責她“專擅”“妒忌”“不識大體”。

    臨江侯面帶思索,猶豫不定。

    “夫妻之間,有商有量最好。兄台回京後和尊夫人平心靜氣商談一二,或許會柳暗花明。”裴二爺溫和說道。

    臨江侯目光閃爍不定,長長歎息,“邱氏,翅膀硬了。”

    邱氏的娘家興國公府,祖上雖是跟著太宗皇帝打江山的開國元勳,如今卻沒甚權勢。邱家子孫沒個出色的,撐不起門戶。

    也正是因為邱家沒什麼權勢,邱氏當年才會在臨江侯已有庶長子的情形下,依然願意嫁過來。不過,如今邱家出厲害人物了。

    邱氏的妹妹進了宮,接連生下兩位皇子,日見寵倖,先是受封賢妃,今年春上更晉封貴妃。有了邱貴妃,邱家和從前大不一樣,邱氏也和從前大不一樣。

    “若沒有邱貴妃撐腰,邱氏哪敢做下這等事?”臨江侯恨恨。

    知道有靠山了,知道夫家不敢得罪她身後的邱貴妃,便這般肆無忌憚。庶長子的生母,她說賣便賣,雷厲風行。

    裴二爺覺著無所置喙,只微笑道:“夫妻之間,哪裡就到了這一步呢?兄回京後和尊夫人促膝談心,必有佳音。”

    邱家再怎麼出寵妃,出貴人,也要一天天過日子的,對不對?她不會無視你,你也莫輕視她。你讓她,她讓你,很難麼。

    臨江侯搖頭,“我和她,無話可說。裴兄,她做出這等事,我和她已是恩斷義絕。”

    裴二爺淺笑,“何至於此?”他安然坐著,閑閑把玩手中瓷質瑩潔的酒杯,神色自若,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什麼不堪的隱私。

    臨江侯看著眼前雍容鎮定的男子,生出自慚形穢之感。他比自己還小著兩歲呢,可是,胸中有丘壑,沉著淡定,遇事不慌不忙。

    “裴兄,我打算送犬子給十皇子做陪讀。”臨江侯推心置腹的說道:“十皇子,可是章皇后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貴。邱貴妃所出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給十皇子提鞋也不配。”

    邱家出了個貴妃,很了不起麼?我巴結皇后去!

    裴二爺半晌無語。

    ……你家的庶子給十皇子做陪讀?憑什麼呀。朝中多少親貴子弟,真沒人了還是怎麼著。

    臨江侯仿佛知道裴二爺心中所想,得意的微笑,“以淩兒眼下的身份,自是不可以。可是,若淩兒成了我臨江侯府世子呢?裴兄,我只有淩兒這一根獨苗,往後,也不會再有嫡子。”

    臨江侯和夫人邱氏本就沒什麼恩愛,經過這件事,更是沒法親近。故此,臨江侯夫人往後不會有嫡子,陳淩雲會是唯一的兒子。雖說庶子承爵不易,不過,也不是真沒法子可想,走通皇后的路子,何事不成。皇后,可是陛下的原配,太子的生母,後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

    山上十分涼爽,一陣清風吹過,裴二爺呼吸著風中的荷花香氣,心中寂廖。

    臨江侯面帶殷切之意,微笑看著他,等著聽他誇獎、讚賞。

    裴二爺心中默默提醒自己,“這是三弟妹的姨表兄,這是爹爹救命恩人的外甥”,提醒了好幾遍,才打起精神。

    “兄台怕是很快便會有嫡子了。”裴二爺簡潔明瞭說道。

    臨江侯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驚愕問道:“裴兄這話是從何說起?”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18 PM

第27章 份量

    “或者,會又有一位嫡女。”裴二爺微笑。

    臨江侯霍的站起身,嘴唇顫抖,“你的意思是說,邱氏……?”她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

    臨江侯跌坐在椅子上。

    裴二爺放下酒杯,拿起一旁的摺扇打開,慢慢搖著,“陳兄,你成親近六年,家中有一妻一妾,七歲的庶長子,四歲的嫡長女,一歲多的庶女,對麼?”

    臨江侯臉紅了紅,點頭稱“是”。

    其實他還有兩房妾侍,不過都是侯夫人邱氏帶來的陪嫁,出身既不高,又沒生下子女,不值一提。

    裴二爺慢條斯理的接著問道:“尊夫人趁你出門在外,很突然的發賣了淩哥兒生母,對麼?”

    臨江侯很有些怨憤,“對,不知她抽的什麼瘋,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硬要和我作對,硬要和淩兒過不去。”

    裴二爺涼涼道:“尊夫人成親六年,膝下只有一女,為何忽然發難?難道她不知,她作出此舉,固然會把淩哥兒生母驅逐出府,也會讓她和你之間有了難以彌補的隔閡。”

    她賣了你的心上人,你會和她恩斷義絕,難道她是傻子,想不到?為什麼她還敢這麼做?

    再尊貴的女人,沒有兒子也是不行的。她不生下嫡子,往後臨江侯府不知會不會朝廷收回,不知會落到誰的手裡,做為臨江侯夫人,難道她不怕麼。

    可她還是這麼做了,義無反顧。

    她為什麼敢出此險招?

    比較合理的猜測便是:她有身孕了。不只有身孕,或許她還有理由確信,這回是男胎。

    “況且,自事發之後,尊夫人並沒過問你的行蹤,至今不曾遣僕役侍女致意,對麼?”

    好像你對她來說根本無足輕重一樣;好像她在專心養胎,其餘的,根本顧不上,也不屑于理會。

    原本姿容俊美的臨江侯,臉色慘白,風度全無。

    邱氏果真懷了身孕麼?那淩兒怎麼辦,若有了嫡子,淩兒怎麼辦?

    “淩兒怎麼辦?淩兒怎麼辦?”臨江侯喃喃。

    裴二爺搖著扇子,沒理他。陳淩雲要麼做個馴服聽話的庶子,仰侯夫人鼻息,要麼揮刀上陣,建功立業,還能怎麼辦。

    想要送他給十皇子做陪讀,想要把他扶成臨江侯府世子,未免異想天開。

    你想投靠章皇后,也得看看自己的份量。

    裴二爺看了面白如紙的臨江侯一眼,暗暗搖頭。若是你位高權重,在軍中頗有威望,章皇后或許會為了拉攏你,扶植你的庶長子。可你……你就顧著風花雪月憐香惜玉了,有什麼了不得的才能?有什麼可用之處?

    裴二爺不理會臨江侯,放下摺扇,自斟自飲。

    臨江侯也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好滋味!”他口中讚歎著,又接連喝了幾杯。

    幾杯酒下肚,臨江侯緩過神來,滿懷希望的問裴二爺,“裴兄,方才的話,您只是隨意猜測,對麼?”

    快告訴我,你是隨意說說的,當不得真。

    裴二爺淺笑,“內子在閨中之時,和邱三小姐有過數面之緣。邱三小姐外柔內剛,是位很有主意的女子。”

    令正頗有城府,不會魯莽行動,懂麼。

    不切實際的念頭趕緊歇了吧,莫琢磨這些沒用的,害人害己。你如今可是住在蘇州,我父親轄下,莫給他老人家惹出什麼麻煩才好。

    臨江侯頹廢的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藍天,心裡空蕩蕩的。

    --

    阿玖和哥哥們在南園高高興興玩了小半天,看景聽曲,其樂陶陶。南園景色優美,她興致勃勃的從頭看到尾,一開始自己走路,後來走累了,輪流被哥哥們背著,或是被林幼輝抱著。

    “好玩麼?”林幼輝笑吟吟問她。

    “好玩,好玩。”阿玖快活的點頭。

    怎麼說呢,這就好比你在一個比拙政園更大更美的園林中遊玩,水是清的,花是香的,還沒有人頭攢動的遊客!多麼美好。

    林幼輝微微笑著,拿出帕子,細心替她拭去臉上的汗水。“阿玖可是玩瘋了,瞧這一頭一臉的汗。”林幼輝目光憐愛。

    假山後閃過一抹好看的淺藍,似是一位窈窕的女子輕盈走過。林幼輝不動聲色的抱起阿玖,柔聲問她,“累了吧?娘抱著你,好不好?”

    阿玖乖巧的依偎在她肩頭,林幼輝抱著個熱呼呼的孩子,面帶微笑,步子從容優雅。

    “阿玖帶來滿室清涼?”昧良心啊,昧良心。

    等到裴三爺聞風而來,阿玖就歸他管了:阿玖騎在三爹肩上,嫺熟的指揮著,“介裡,介裡。”看著哪個地方景色好看,就連說帶比劃的催促裴三爺過去。裴三爺樂呵呵的扛著她,任勞任怨,指哪打哪。

    阿玖玩的很開心。

    到了未時末,阿玖便和父母、叔叔嬸嬸、哥哥們一起告辭,出門上車。臨江侯父子把他們送到南園門外,依依惜別。

    裴家的馬車漸漸消失,看不見了,陳淩雲還羨慕的向前方望著,“爹爹,姑母家真好,真和睦。”做姑母家的小孩,太有福氣了。爹是爹,娘是娘,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井然有序,親親熱熱。

    臨江侯溫聲道:“淩兒若喜歡,可常和姑母家來往。”

    陳淩雲很是動心,“兩位姑母又和氣又好看,還有位小妹妹,和阿薇差不多大,很討人喜歡。”

    臨江侯雖是愁緒滿懷,聽了愛子這番話,也是嘴角微翹,“淩兒喜歡裴家小姑娘麼?那更要和裴家常來常往了。”

    陳淩雲臉紅了,“她和阿薇差不多大嘛,我才……爹爹,咱們把阿薇接來,好不好?”陳淩雲仰起小臉,軟語央求。

    臨江侯苦笑,“你祖母怎會答應。”阿薇是養在太夫人院裡的,誰要的出來。

    陳淩雲難過的低下頭,“我怕有人欺負阿薇。”

    她才那麼一點點大,不管是誰,都能欺負她。

    “你祖母會疼愛阿薇的。”臨江侯安慰他。

    雖是這麼安慰,其實臨江侯心裡也沒底。太夫人的脾氣,他是清楚的,這時候兒子、孫子都走了,她老人家若是心裡不痛快,保不齊會遷怒於小孫女。

    太夫人的性子,有些喜怒無常。

    臨江侯想起小女兒,心中也是牽掛,不過,他正為陳淩雲的世子之位煩心,顧不上別的。

    臨江侯牽起愛子的手,拉著他回了南園。

    走到一座石拱橋上,迎面來了位蓮步姍姍的女子,素衣素裙,不施脂粉,卻自有迷人風韻。

    “娘!”陳淩雲眼睛一亮,丟開臨江侯的手,興沖沖向她跑去。

    這女子,自然是陳淩雲的生母、臨江侯的愛寵,葉蓁蓁了。

    葉蓁蓁身材嫋娜,五官精巧美好,不過,臉色有些蒼白,沒什麼血色。臨江侯看著弱不勝衣的她,十分憐惜。阿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女子,她,是寧死不屈的,當日若非自己及時趕到……臨江侯搖搖頭,不敢再往下想。

    葉蓁蓁和臨江侯一邊一個牽著陳淩雲,慢慢走在湖水旁。陳淩雲看看爹,再看看娘,歡喜無限。

    夕陽西下,陳淩雲在林間呼喝著練劍,葉蓁蓁和臨江侯坐在石凳上觀看,不時為他拍掌叫好。

    “真想永不回京城了。”臨江侯疲倦說道。

    “那怎麼成?京城還有太夫人,還有阿薇。”葉蓁蓁溫柔的反對。

    提起母親和小女兒,臨江侯沉默不語。母親,女兒,那是拋撇不下的。

    “侯爺,真能讓淩兒……往前走一步麼?”葉蓁蓁小心翼翼的問道:“我不敢求他有什麼出息,只要不被夫人責罰,不被趕出陳家,已是謝天謝地。”

    葉蓁蓁聲音溫柔又無助,臨江侯聽在耳中,無比心酸。看看,那驕悍的女人,把阿蓁逼到什麼地步了?

    臨江侯對著心上人再沒什麼隱瞞的,悉數托出,“……我本想著,淩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想法子讓他繼承臨江侯府,做未來的臨江侯。可是,若邱氏真懷了身孕,生下嫡子,淩兒的世子之位,便成了泡影。”

    有嫡子在,庶子憑什麼要繼承爵位?到哪兒也說不通這道理。真走通了皇后的路子,也不行,怎麼著也不行。

    葉蓁蓁坐不住了,騰的站了起來,一雙美目,滿是怒火。她懷孕了?她被侯爺冷落成那樣,居然還是懷孕了?

    她若有孕,生下嫡子,淩兒這庶長子便成了無足輕重的人,自己在臨江侯府再難翻身……

    爭鬥了這麼多年,最終還是會輸給邱氏那相貌平平的女人麼。

    “阿蓁……”臨江侯神色不安,柔聲叫著阿蓁。

    葉蓁蓁生了會兒氣,盈盈坐回臨江侯身邊,臉上的笑容清純而充滿誘惑,“侯爺,你是最疼淩兒的,對不對?他是你的長子,是你第一個孩子,臨江侯府,你捨得給別人?”

    臨江侯幽幽歎了口氣,“當然捨不得。阿蓁,我會設法讓淩兒繼承臨江侯府的,我一定設法,你放心。”

    葉蓁蓁溫柔的笑了。

    “我不希罕什麼見鬼的侯府!”不知什麼時候,陳淩雲停止練劍,跑到了他們面前,“我不要回去,不要見到那個討厭的女人!爹,娘,咱們把阿薇接出來,再不回京城!”

    陳淩雲漲紅了小臉,怒氣衝衝的叫嚷著。

    “淩兒!”葉蓁蓁一聲驚呼,用責備的目光看著他。

    瞎吵吵什麼,不要臨江侯府,你要什麼?

    “邱氏待淩兒毫無慈愛之心。”臨江侯看著憤怒的愛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責怪起侯夫人邱氏。

    都怪她,總是對淩兒凶巴巴的,害的淩兒提起她便怒不可遏。

    葉蓁蓁和臨江侯同時伸出手,想要拉陳淩雲。陳淩雲惡狠狠的瞪了他們幾眼,轉身跑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20 PM

第28章 負責

    臨江侯差人悄悄回京城探聽消息,果然,侯夫人邱氏深居簡出,又定期請大夫進府請平安脈,看樣子真像是在養胎。而且,她的衣物這幾個月來都沒有拿到漿洗房,由貼身侍女親自動手洗滌。

    她的侍女去善濟藥房抓過藥,藥房的人說,“是安胎的”。

    種種跡象表明,邱氏,應該是真的懷孕了。

    葉蓁蓁和臨江侯俱是胸中冰涼。

    如果她一不小心生個兒子……淩兒便什麼都沒有了。世子之位沒指望,皇子伴讀沒指望,飛黃騰達沒指望。

    葉蓁蓁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回京城,阻止邱氏順利生下腹中的孩子。可是,她不敢回去,邱氏發賣她時的冷靜、兇狠,她記憶猶新。

    她怕一隻腳剛踏進臨江侯府,便被侯夫人交到族裡,下場悲慘。她曾被賣到最下流的地方,這段經歷,是抹不去的。

    只有臨江侯這樣的癡人,才會相信她的清白。族人,族長,太夫人,個個會用鄙夷的目光看著她,恨不得把她沉潭。

    “我們該怎麼辦?”葉蓁蓁無助的看著臨江侯,目光淒美絕望。

    “天無絕人之路。”臨江侯柔聲安慰,“或許她沒有懷孕,或許她會生下女兒,阿蓁,往好處想想。”

    葉蓁蓁無奈,幽幽歎了口氣,“但願如此。”

    有些孩子的出生,是受到祝福的,譬如阿玖。裴家上上下下都為她的出生而欣喜,她給家人帶來歡笑和喜悅。

    有些孩子,還在娘胎的時候,已經被父親所厭棄、不受歡迎。父親不期盼這個孩子的出生,唯恐他擋了另一個孩子的路。

    天慶五年秋,臨江侯夫人邱氏生下一名七個多月的早產兒,是個男孩子。

    臨江侯府,終於有了嫡子,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消息傳到蘇州,臨江侯和葉蓁蓁面如土色。“邱氏,她真的有了嫡子。”臨江侯失魂落魄說道。

    嫡子的降生,打碎了他所有的美夢。

    葉蓁蓁和他一樣失望,卻比他務實,“侯爺,快為淩兒做個打算吧!夫人有了嫡子,對他更不會留情的。”

    宮裡有邱貴妃,邱氏又有了親生子,她怎會對庶長子手下留情?陳淩雲危險了。

    臨江侯有些茫然,“送淩兒去從軍?”

    陳家在軍中還是有些人脈的,邱家則不行。送陳淩雲從軍,或許陳淩雲立下軍功,邱家投鼠忌器,便不敢動他。

    “從軍,太苦了。”葉蓁蓁想也不想,一口回絕。我辛辛苦苦生下淩兒,難道是為了讓他到戰場上送死的麼。

    “送到書院讀書?”臨江侯皺眉,盤算著另一條路。

    從軍確是辛苦,且刀槍無眼,不安全。乾脆讓淩兒讀書吧,淩兒聰明,走科舉路子,也是好的。

    “侯府子弟,讀的什麼書?”葉蓁蓁蹙起娥眉。

    臨江侯想想也是,公侯人家的子弟,要麼在近軍中掛個名,悠閒度日,要麼走馬章台,無所事事,有上進心的會到邊關建功立業,讀書考科舉的,還真是少而又少。

    “我竟沒主意了。”臨江侯無奈。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麼辦。

    葉蓁蓁微微一笑,“夫人有了嫡子,邱家勢頭正勁,咱們且在蘇州多避些時日,再作打算。侯爺,淩兒是庶出,若指望不著臨江侯府,便給他定門好親事,把他託付給岳家,如何?”

    “好主意!”臨江侯深以為然。

    眼看著原來的打算全部落空,爵位和淩兒無緣,若回到京城,邱家便是不告淩兒忤逆,也會把他壓制的動彈不得。既如此,便暫且不回京城,嫡子的滿月、百日──唉,顧不得了。

    臨江侯重新考慮起庶長子的前途。

    --

    同年秋,魏國公在京城誓師,率十萬大軍出擊北元。這會是一場艱苦的戰役,北元王庭的新主人羅力汗,驍勇彪悍,如虎狼一般,很難對付。

    “岳父說,不過一場尋常戰役罷了,不必為他擔心。”消息傳到蘇州,裴三爺唯恐妻子日夜憂慮,緊著安慰她。

    徐氏微笑,“我自小到大,爹爹常常出戰,都習慣了。”

    武將的家眷,原本就比尋常女子堅強。父兄時不時的要領兵出戰,女眷若只會哭泣擔憂,純屬無能、無用。

    裴三爺回想起自己見魏國公的情形,心中很有些疑惑。岳父雖口中說著是尋常戰役,不必擔心,可他的目光、神色中都有蒼涼之意,難不成這場仗很難打?很艱苦?

    “不能說,說出來娘子會擔心的。”裴三爺只好把這話擱在心裡。

    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知道外祖父佩將軍印出征,都很是雀躍,“外祖父旗開得勝!”對外祖父能打勝仗,確信無疑。

    裴三爺看著滿臉興奮的兒子們,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他找了個沒人的時候,悄悄問阿玖,“你三嬸嬸的爹爹領兵打北元去了,乖囡,他老人家能不能打贏啊?”

    阿玖正玩著一個布娃娃,聞言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他。三爹,我……我不是預言家……

    裴三爺的目光有些忐忑不安,又滿懷希望。阿玖眼珠轉了轉,又歪著小腦袋裝模作樣的深思片刻,方粲然一笑,快活的點頭,“能。”

    能不能的我哪知道?不過,先哄哄您吧,讓您舒心幾天。

    但願能打贏啊。

    裴三爺興奮的抱起阿玖,把她高高拋到半空,“乖囡,小福星!”阿玖說能,岳父會打勝仗的!

    阿玖咯咯咯笑起來,不過,笑容中頗有心虛之意。那個,三爹,我是很愛國的,但願魏國公能驅逐胡虜,凱旋歸來,不過,這只是我的理想啊……

    若是和事實略有出入,概不負責,概不負責。

    阿玖日子過的很舒適。她已經有一歲半多,不光走路越來越穩,說話也越來越清楚了,時不時的蹦出句整話,童言童語,十分趣致。

    裴太守性情嚴謹,所有公務都記錄在案,詳細而準確。“給阿玖記下來。”裴太守回到家,抱著小孫女微笑,“把咱們小阿玖的童言童語都記下,等阿玖長大了,給她看。”

    裴二爺和林幼輝都覺得這是好主意,積極回應,特地做了個小冊子,遇到阿玖說了什麼好玩的話、做了什麼有趣的事,便用流暢圓潤的書法記錄下來。

    “厚此薄彼,有失公允。”方夫人笑話丈夫。咱們有孫子有孫女,怎地只有阿玖有這待遇?

    “孫子一輩子都是裴家人,阿玖長大了卻要嫁到別人家。”裴太守言語唏噓,“夫人,咱們頂多留她到十六七歲。”

    等到阿玖嫁了人,祖父、祖母豈不寂寞?翻翻小冊子,也是個念想。

    方夫人緊張起來了,“若提起這個,我便想早早的給阿玖相看小女婿!老爺,阿玖得嫁個知根知底的人家,得離咱們近,小女婿要清秀飄逸聽話才華橫溢……”

    裴太守黑了臉,“過十六年再想。”

    這麼悲傷的事,往後再說。

    方夫人點頭,“老爺說的是。”

    祖母和祖父是一樣的,捨不得阿玖。

    裴太守這官當的清而不刻,關心民生。阿玖在府衙後宅長大,耳濡目染,對這個時代的法制瞭解到不少,也很感興趣。裴太守在府衙審案的時候,裴二爺經常會去幫忙,阿玖便會纏著父親,要同去。

    裴二爺溺愛女兒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不到兩歲的小女孩兒想要旁聽審案,他竟也肯答應。

    阿玖乖巧的坐在後堂,前邊審案子的時候,她一點聲響也無,裴太守根本不知道後邊坐著個小孫女。

    不過,阿玖也不是什麼案子都能旁聽,風化案、殺人案裴二爺是不肯帶她去的,兄弟爭產一類的民事糾紛,可以。

    “親兄弟還要爭!”阿玖聽完案子,揪揪小鼻子,表示很不理解。

    “一個比一個笨,不會算帳。”裴二爺笑,“總共也沒多少家產,仨核桃倆棗的,值當麼?也不算算,去掉請師爺的銀錢、衙門裡的使費,自己能落著多少?又白白損失了兄弟情誼。”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為了些須家產兄弟翻臉,得不償失。

    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表示同意。

    這個時代也是有訴訟費用的好不好,成本並不低。這爭產官司打的,殊屬無謂。

    “咱家多好,不吵架。”阿玖嘻嘻笑。

    裴家兄弟之間很和氣,不會爭東爭西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30 PM

第29章 牽牽

    “阿玖,乖女兒,咱家沒什麼可吵的,也沒什麼可爭的啊。”裴二爺看著喜滋滋的小阿玖,微笑說道。

    裴家的和睦,一方面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具有遠遠高於常人的道德水準,另一方面,裴家既沒爵位又沒太大家業,沒什麼可爭的。

    裴太守是三品大員,照例可以恩蔭一子入仕,這個恩蔭在有些人家也是子弟們虎視眈眈的東西。但是在裴家,還真沒有誰把它看到眼裡,更沒打算去爭搶它。

    恩蔭出仕和科舉出仕相比,還是科舉出仕更顯清貴,更有前途。裴大爺已經中了進士,裴二爺、裴三爺也都會走這條路,不會偷懶走捷徑,把希望全寄託在恩蔭上。

    阿玖大眼睛忽閃忽閃,很認真的考慮重大問題,“咱家要是,有這麼多,這麼多……”她伸出小胳膊環在胸前,賣力的比劃著,表示“很多,很多,快溢出來了”,一邊比劃一邊殷勤看著裴二爺,仿佛在詢問,“您明白不?很多,很多。”

    裴二爺看見阿玖這樣,心中柔軟,微笑道:“乖女兒,爹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說假如咱家有很多很多產業,很多很多功名利祿……”

    很多,我知道了,別再比劃了。

    阿玖很高興,笑成了一朵花,“那,會不會吵架、爭搶?”

    爹爹,咱家若是有什麼可爭的,會是什麼情形?

    這愛操心的小丫頭!裴二爺粲然。

    阿玖,你還沒桌子高呢,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

    “咱家若有許多家業,先盡著大伯父挑選,好不好?大伯父是長兄,爹爹應該尊敬。”裴二爺逗弄女兒,“然後呢,便讓三叔父挑選,他是弟弟,爹爹是兄長,應該愛護他,讓著他。”

    哥哥要尊敬,弟弟要愛護,就你爹爹我最吃虧。

    阿玖,這樣行不?

    阿玖想也不想,痛快的點頭,“倒!”

    她雖然偶爾能蹦整話,口齒還是不太清晰的,“好”,她一激動便成“倒”了。

    “我閨女真大方!”裴二爺讚歎。

    阿玖是個無私大度的好孩子,讓著大伯家,她樂意;讓著三叔家,她還樂意!

    阿玖歡快的笑起來,眼神中滿是頑皮淘氣,“三個爹!我的!”

    您讓著大伯父、三叔父好了,有什麼呀,他們是我大爹三爹!好東西給了他們,能少的了我的麼。

    “阿玖你……”裴二爺沒想到他的寶貝小女兒給來了這麼個轉折,驚了。

    阿玖得意的看著裴二爺,裴二爺吃驚的看著阿玖,二人對視良久,裴二爺把阿玖抱在懷裡,放聲大笑。

    阿玖,原來你不是大方,是狡猾啊。

    這件事被裴二爺記錄在《阿玖趣事》中,從裴太守、方夫人起,家中諸人一一傳看,紛紛衝阿玖伸出大拇指,“反應敏捷,聰慧過人!”

    裴三爺尤其樂呵,“乖囡,三爹疼你!”小阿玖雖然平時不肯叫爹,不過她內心是認同的呀,看看,她都直言不諱了,“三個爹”!

    阿玖被眾人一通狠誇,嘻嘻笑著,得意非凡。

    冬日裡的一天,裴太守在前廳審著樁因過繼引起的爭產案子,這案子不複雜,原告、被告也都是老實的鄉民,可是都很囉嗦,車軲轆話來回說,冗長瑣碎。裴太守對沒有靠山的升鬥小民向來寬容,冬日裡也閑,便由著他們囉嗦,並沒打斷。

    裴太守命文書如實記錄原告、被告的陳詞,文書奮筆疾書,鄉民伏地等待太守大人宣判,一切如常。

    到了要宣判的時候,裴太守有一則律例記不清原話了,便想把裴二爺叫過來,問問他。

    裴二爺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律例簡直能倒背如流。

    裴二爺不在。

    裴太守坐的累了,也不交代差役,站起身踱到後堂,一則要找裴二爺,二則也想活動活動。誰知他走到後堂,卻見小阿玖一本正經的坐著。

    “囡囡怎會在這兒?”裴太守奇怪問道。

    小阿玖,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啊。

    阿玖本是坐在小凳子上的,見了裴太守,忙下了地,奶聲奶氣叫“祖父”。她仰起小臉,甜蜜的衝祖父笑著,十分心虛。

    這個旁聽,是偷偷的呀,祖父不知道。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小孩子不在內宅玩耍,跑到府衙來了,會不會生氣?

    裴太守平時在家裡也是很溫和的,可是他若板起臉,家裡沒人不怕。

    他是真正的大家長。

    “我會不會給爹爹招禍,害爹爹挨打?”阿玖一臉討好的笑,心中忐忑。

    裴二爺手中拿著小茶壺、小茶杯匆匆走來,“阿玖你該喝水了……”這案子太過冗長,你偏偏要聽完,該喝水了知不知道?

    裴太守負手站在後堂中央,靜靜看著一向沉穩的次子。

    “那個,今兒個這案子,耗時過久,耗時過久。”裴二爺見到父親,訕訕的,不知所云。

    阿玖和裴二爺迅速交換一個眼色:東窗事發了啊。

    裴二爺輕輕攬著阿玖,示意她別怕。

    阿玖有些無助的看看裴二爺,看看裴太守,笑的更甜蜜了。

    --

    東窗事發的後果,是裴二爺被嚴厲訓斥了幾句,然後,阿玖不必再偷聽,可以光明正大的過來。

    若有裴太守和裴二爺一致認為可以讓阿玖旁聽的案子,便會把她帶過來,讓她坐在裴太守腳邊的小凳子上。

    前方是寬大的正案,阿玖坐在小凳子上,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阿玖可以端坐,也可以靠在祖父腿上,若是坐煩了,也可以站起身,圍著祖父轉幾圈。

    不過,她很乖巧懂事,不會發出聲音。

    裴太守忙活正事的時候,不經意間瞅見玉雪可愛、天真無邪的小孫女,唇角會不由自主的上翹。

    這小孫女就是和孫子們不一樣,有趣啊。

    眼前有個可愛的小女孩兒,公務似乎也沒那麼枯燥了。裴太守滿意的微笑。

    公事完畢,裴太守會慈愛的衝阿玖伸出手,“牽牽。”阿玖乖巧拉起他的手,祖孫二人說說笑笑的一起回家。

    阿玖銀鈴般的笑聲,撒滿林蔭小道。

    裴二爺跟在他們身後,嘴角直抽抽。爹爹,這是我閨女!您……您把我扔一邊兒,您不厚道。

    阿玖沐浴在親人的關懷愛護中,快活的想要飛起來。

    阿玖不只受裴家人的喜愛,也受老親舊戚人家的喜愛。她常被邀請過府遊玩,不管到了哪兒,阿玖都是甜甜笑著,不吵不鬧,很給主人家顏面。

    喜歡阿玖的親戚很多,最喜歡她的,大概算是臨江侯了吧。

    “令愛粉團一般,看見她便讓人眼前一亮。”臨江侯微笑誇獎阿玖,邀請裴二爺帶家眷到南園做客。

    裴二爺應酬過一兩回,之後就推託不去,“實在是窮忙,事情多,抽不開身,小女又愛纏著我,我忙公事,她在一邊玩。”

    裴二爺話語之中透露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我不太有閑功夫和你周旋,我女兒十分嬌養,我重視她。

    若是有眼色的,便該打個哈哈,岔開話題,偏偏臨江侯這位養尊處優的侯爺竟跟聽不懂似的,還要接著誇獎阿玖,接著力邀裴二爺賞光。

    其實臨江侯本來不大好意思這麼做,是他的心上人對他透露過,“太夫人曾對我笑話過徐家六姑奶奶,‘放著侯夫人不做,寧可嫁個白衣,傻子一個。她傻呼呼的執意要退婚,也不想想,她都和我家換過庚貼了,退了婚再尋人家,能尋著什麼好的?果不其然,最後她靠著魏國公對裴鍇的救命之恩,才勉強嫁到裴家。”

    這話是笑話徐氏的,他的心上人卻很聰明的注意到,魏國公對裴鍇是有救命之恩的,“裴太守出了名的方正,對魏國公的救命之恩一定不知怎麼報答才好。咱們是魏國公的姻親,裴家是不會冷落咱們的。”

    臨江侯聽著有理,故此,雖覺出了裴二爺的婉拒,還不肯死心。

    “為了淩兒,說不得,我只好臉皮厚些。”臨江侯拿妻子、拿岳家沒辦法,又捨不得庶長子受委屈,只好費盡心機為他籌謀,即便自己受些白眼和難為,也在所不惜。

    臨江侯這陣子想前想後,也想清楚了。他的寶貝淩兒是庶子,名門嫡女哪肯下嫁?要想為陳淩雲尋個好岳父,太好的人家就別想了,攀不上。

    裴家並不算非常理想,可是,能夠得著。在臨江侯目前能接觸到的人家裡頭,裴家已算是好的了。

    唉,瘸子裡頭挑將軍吧。

    臨江侯一再表示美意,裴二爺笑的很客氣,卻不肯兜攬。

    臨江侯到底是侯門貴公子,雖心急,也不好逼的太狠。

    他的心上人卻和他想的不同,葉蓁蓁溫柔提醒他,“若不是當年徐家六姑奶奶悔婚,臨江侯府怎會讓邱氏進門?咱們又怎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依我說,侯爺很該央央六姑奶奶,讓她促成淩兒的美事。”

    葉蓁蓁這句話,讓臨江侯怦然心動。央央表妹?讓表妹促成淩兒的美事?

    我雖和她有緣無份,可是,她的侄女嫁給我的兒子,不也是一段佳話麼?

    臨江侯眼睛濕潤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35 PM

第30章 放心

    陳家和徐家門當戶對,自己和表妹年貌相當、早有婚約。表妹,她從小便是溫婉得體的女子,幽嫻貞靜的女子,兩家順理成章的定下親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我沒有想到徐家會狠心退婚,做夢也沒有想到。”臨江侯很是悵惘,低語喃喃,“我和表妹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一直以為,她會是我命中註定的賢妻。”

    從沒想到,只因為阿蓁和淩兒,徐家竟會翻臉,不管不顧的退掉婚事。而一向守禮懂事的表妹,並不顧忌名節,也不留戀和自己的感情,願意另嫁他人。

    葉蓁蓁見他對徐氏好似一往情深的模樣,不禁起了醋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聽起來真是很感人呢。只是,既有了這樣的佳人表妹,何苦來又要招惹事我呢,誤人誤己。

    “表妹,是真正的名門淑女。”臨江侯長長歎息。

    葉蓁蓁雖是吃著醋,臨江侯這句話她還是打心眼兒裡贊成的。徐氏來南園做客時她在暗中察看過許久,徐氏儀態優雅,大方親切,一眼看上去便是個好性子的,比那容貌平平、心計深沉的邱氏強了不知多少倍。可惜,當年嫁到臨江侯府的人,怎麼不是淑女徐氏,而是邱氏那潑皮破落戶呢?

    “裴家姑娘雖不是徐家六姑奶奶的親女,卻是她的侄女,極為親近愛護。我猜度著,裴姑娘必定耳濡目染,和徐家六姑奶奶的為人行事、模樣性情很是相像。”葉蓁蓁目光中滿是笑意,溫柔說道。

    你不是還想著徐氏麼?快,快為淩兒求娶她的小侄女吧。

    臨江侯果然打起精神,“我央表妹去。”

    徐氏在裴家雖是小兒媳,可是裴太守、方夫人待她格外優容,這些,臨江侯自然是知道的。臨江侯深信,表妹溫柔善良,當年傷了自己一次,如今哪裡忍心傷自己第二次?一定會答應的。只要徐氏肯開口,裴家上上下下,都不會駁她的顏面,定會欣然應允。

    臨江侯目光中重又有了神采。

    葉蓁蓁見他這樣,巧笑嫣然,溫柔奉承,“侯爺是天底下最慈愛的父親,最好的父親,侯爺,淩兒會感激您的,一生都會感激您!”

    臨江侯飄飄然,兩人含情脈脈的相互看著,心中俱是舒爽。

    邱家勢大,邱氏厲害,他們急需給親生兒子找依靠。裴家雖不是顯要,可是裴太守威望卓著,裴二爺又是個有才幹的,葉蓁蓁相信,陳淩雲若有了這樣的岳家提攜,邱氏便無法隨意打壓他,前途定會順暢,平步青雲。為了陳淩雲的前程,葉蓁蓁連醋也顧不上吃了,只盼著她家侯爺風神俊秀的站到徐氏面前,溫柔勸說表妹。

    不過,讓葉蓁蓁失望的是,臨江侯見不著徐氏:邀請徐氏來南園,徐氏不肯,‘表哥並沒攜帶家眷,多有不便,我不便頻頻造訪。”臨江侯到裴家拜訪,見倒是能見著的,可是,不能私下裡說話,傾訴衷情。

    這可怎麼辦呢?臨江侯和葉蓁蓁面面相覷。

    臨江侯太夫人大概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差人來知會她的獨生愛子,“你若再不回京,我便告你忤逆!”

    臨江侯深知自己親娘的性情,大驚。親生母親忍心狀告愛子忤逆的,少而又少,可自己親娘喜怒無常,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保不齊她老人家惱了,真會這麼做。

    “太夫人本是極為溫厚的性情,自打老侯爺走後,卻跟變了個人似的。”臨江侯對著葉蓁蓁歎息。

    他娘也曾經很善良很善良,可自從他爹去世後,性情大變。

    臨江侯愁眉苦臉。

    太夫人這麼一鬧,臨江侯不敢不回京。可是若臨江侯回京,葉蓁蓁怎麼辦?陳淩雲怎麼辦?

    兩人淚眼相望,無語凝噎。

    “我,我出家吧。”葉蓁蓁掩面流淚,“我不能再陪著你,只好出家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她本就柔美,這會兒淚如雨下,更如帶雨梨花,楚楚動人。

    臨江侯大痛,“阿蓁,你是想心疼死我麼?”你這樣的可人要出家,我……我心如刀絞……

    葉蓁蓁淒然一笑,“侯爺,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臨江侯也覺蒼涼,兩人抱在一起,哭了又哭。

    太夫人既已惱了,臨江侯哪能還在蘇州逍遙?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捨不得啊。

    甄嬤嬤等老僕已在打點行裝,臨江侯緊著想法子安置心上人、庶長子。

    “為今之計,只能把淩兒託付給裴家了。”臨江侯盤算,“裴家清貴文官,一向有風骨,不會懼怕邱家,不怕惹麻煩。”

    可是,怎樣才能把淩兒託付給裴家、讓裴家為淩兒盡心盡力呢?臨江侯思來想去,尋常託付肯定不行,還是淩兒做了裴家女婿,方才名正言順。

    而且,邱氏知道淩兒有了得力岳家,才會徹底收手,才會息了要追究淩兒的心。

    可是,裴二爺不肯接話,徐氏又不能私下裡見面,溫柔央求,這可怎麼辦呢?總不能冒冒失失請官媒上門吧?再說年齡這麼小,官媒也不敢去說合。

    “徐家六姑奶奶既見不著,和她的夫婿說,也是一樣。”葉蓁蓁急中生智。

    妹婿?臨江侯猶豫片刻,也覺有理、可行。妹婿這人爽朗大方,很好說話的。

    臨江侯特地邀請裴三爺到南園聽戲飲酒,裴三爺欣然前來,賓主之間,甚是歡洽。席間,酒酣耳熱之時,臨江侯含笑開了口,“妹婿,你看淩兒如何?”裴三爺笑道:“是個實心眼兒的好孩子。舅兄,這孩子是真性情,我喜歡。”

    臨江侯大為得意,微笑問道:“妹婿,淩兒和令侄女站在一起,是不是一對金童玉女?”

    當然是啊,那還用說麼,臨江侯面色得意。

    一向平易近人好性子的裴三爺,慢慢斂起了笑容,“舅兄此言差矣,舍侄女清貴的小姑娘家,怎能和令郎相提並論。”

    平白無故的把你兒子和我家寶貝阿玖扯在一起,你沒病吧?

    “我拿你當正經親戚,你卻說出這種瘋話!”裴三爺大為惱怒。

    阿玖和淩雲?你開什麼玩笑。別的且不說,淩雲是庶子,我家阿玖裴家嫡女,為什麼要受這份委屈呢,讓我家阿玖嫁給有兩重婆婆的庶子,休想。

    阿玖才多大?她是裴家唯一的寶貝女孩兒,便是養到及笄之後也不忍心提及婚事,更何況她尚在稚齡。

    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裴三爺面色鄭重,目光銳利,臨江侯吃了一驚,沒敢繼續往下說。

    平時溫和客氣的人,若是偶爾發次脾氣,反倒是很有氣勢,很嚇人。

    臨江侯一向對裴三爺存著輕視之心,覺得他沒才華、沒脾氣,一無是處。不過,此時此刻,臨江侯訕訕看著一臉正氣的裴三爺,生出畏懼之意。

    裴三爺早早的告辭離去,回了府衙。

    裴太守和裴二爺正在推敲公文,裴三爺忿忿推門進去,“氣死我了!”把南園的事說了一遍。

    裴二爺站起身,冷冷道:“他是徐家姻親,我待他一向客氣。客氣來客氣去,倒讓他生出了這個心思。”

    只管胡亂瞎提,也不冷眼看看,般配麼?

    再者,我閨女才多大,你就惦記上了?

    裴太守捋著鬍鬚,面色沉吟。

    裴二爺看向父親裴太守,輕輕笑了笑,“徐家對咱們有恩,他又是徐家姻親……”

    裴二爺心裡還真有些擔心,他知道父親很想報答魏國公,可是,他不知道父親想報答魏國公到了什麼程度。

    會不會為了報恩,會對徐家姻親備極客氣,以至於……?

    裴二爺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屏風後探出個小腦袋,好奇而專注的看向裴太守。祖父您是好人,好官,我是知道的,可是,您的思想觀念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您不只對徐家感恩戴德,對徐家姻親也是備極客氣,不會把我當禮物送出去吧?

    裴三爺氣憤過後,也心存疑慮,“爹,您不會這會兒又犯起執拗來吧?”

    裴二爺、裴三爺都忐忑看向父親。

    一片寂靜中,裴太守淡淡開了口,“莫說是他,便是魏國公親自開口,要為他庶出的子弟求娶,我一樣會拒絕。”

    裴二爺暗暗鬆了一口氣。

    甚好,父親雖方正,卻不迂腐。

    裴三爺興高采烈,“爹英明!”

    屏風後的阿玖,後怕的拍拍小胸脯,放下了懸著的心。

    祖父,您沒有讓我失望!阿玖喜笑顏開。

    阿玖重又探出小腦袋,裴家父子三人低低說著話,不知在計畫著什麼。“是要替我出氣麼?”阿玖嘻嘻笑著,漆黑靈動的大眼睛中,滿是頑皮和淘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40 PM

第31章 蟹粉豆腐

    裴家父子向來有默契,不大會兒的功夫,已經商量妥當。裴太守和裴二爺神色如常,裴三爺流露出興奮之色。

    “爹,方才您嚇死我了。”說完正事,裴三爺很不怕死的抱怨,“還以為您在猶豫要不要答應那隻猴子呢。”

    臨江侯在裴三爺心目中的形象,已由“娘子的表兄”,變為一隻討厭的猴子,一隻上躥下跳、沒有眼色、沒個消停時候的猴子。

    裴太守涼涼看了他一眼,看的他頭皮發麻。裴三爺忙陪上笑臉,“爹,都是孩兒沒見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會胡亂誤會您……”

    裴三爺的笑容非常諂媚,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裴二爺微微一笑,斥責弟弟,“爹平時是怎生教導咱們的,你都忘了麼?不管世事如何變幻,要持身以正,要待人有禮。把臨江侯叫做猴子,成何體統。”

    “臨江侯雖然言行放肆,不合常情,咱們依舊要彬彬有禮,知道麼?他無禮,你也跟著不講禮數,像什麼樣子。你也太容易受人影響了。”

    裴二爺這番話純屬顧左右而言他,裴三爺哪裡有不明白的,連連點頭。

    裴太守慢吞吞道:“有些話,心裡想想即可,何必說出口。”

    裴二爺、裴三爺兄弟忍著笑,恭敬的答應,“爹教訓的是。”

    “三郎方才的話,確實不妥,該訓。怎能說臨江侯是猴子呢,猴子何等活潑可愛。”裴太守淡淡說道。

    裴二爺兄弟倆更覺可樂,卻不敢笑出來,憋的很辛苦。

    阿玖憋的也很辛苦,打屏風後機靈的跑出來,一臉快活的笑,“猴子啊,猴子在哪兒?”東張西望,四處找猴子。

    裴二爺看見玉雪天真的阿玖,眼睛一酸。女兒是這般嬌嫩,這般脆弱,花骨朵一般,做爹娘的要保護好她,要把她護得嚴嚴實實的……

    裴太守平時就待阿玖與眾不同,今天更是格外和氣,他彎下腰,慈愛看著阿玖,柔聲道:“猴子在山上呢,囡囡,趕明兒祖父閑了,帶你到山上看猴子,好不好?”

    裴三爺蹲下身子,憐惜的微笑,“阿玖,三爹背著你!”

    因為臨江侯的無禮請求,這會兒裴家父子看著小阿玖,覺得分外可憐、分外讓人心疼。對阿玖說話的時候,異乎尋常的溫柔。

    阿玖迎上祖父、父親憐愛的目光,天真爛漫的笑著,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啊。”去山上玩,甚好甚好。

    裴太守越看小孫女越心疼,伸手抱起她,溫柔又絮叼的詢問,“小阿玖餓不餓啊,今晚想吃什麼?”

    這會兒的裴太守,顯得很婆媽,很瑣碎。

    裴二爺和裴三爺相互看了眼,目光中都有些驚訝。他們太瞭解父親了,父親向來不注重口福之享,對飲食從不在意,像……像王安石似的。

    王安石吃飯馬虎得讓人不能置信。不管是鹿肉絲還是芥菜,什麼菜擺在他面前,離他近,他便專心吃什麼。仁宗帶大臣們去釣魚,他身邊放著一碟做魚鉺用的玉豆,這位不講究飲食的介甫先生,竟也照吃不誤。

    ……父親居然問起阿玖想吃什麼,不同尋常,匪夷所思。裴二爺和裴三爺實在覺得驚奇,又相互看了一眼。

    阿玖在祖父懷裡嘻嘻笑,“想吃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讓人流口水的豆腐。

    裴太守臉色更慈愛了,“阿玖想吃豆腐啊,好好好,吃豆腐。”

    裴三爺瞅著笑嘻嘻的小阿玖眼熱,殷勤問道:“豆腐有很多種做法呢,囡囡想吃哪種豆腐?”

    “蟹粉豆腐。”阿玖笑的更明快了。

    蟹粉豆腐是江南名菜之一,嫩豆腐用油煎黃,放入炒好的蟹肉,再以水澱粉勾芡──滑嫩的豆腐和鮮美的蟹肉完美結合,香鮮可口,回味無窮。

    “這個季節,哪有蟹?”裴三爺好笑的搖頭。囡囡,這道菜不是季節呀。

    “怎會沒有蟹?”裴太守板起臉,“不好捉罷了,怎會沒有?”

    “對啊,難道定要秋天才有蟹麼?”裴二爺笑吟吟的湊熱鬧。

    裴三爺張口結舌,阿玖高興的拍起小手掌,笑靨如花。

    --

    本就是全家人心肝寶貝的阿玖,這天的待遇尤其優渥。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嬸嬸,個個小心翼翼看著她,好像唯恐一個不小心,她會忽然消失一樣。

    阿玖吃著美味的蟹粉豆腐,笑咪咪。

    晚上林幼輝親自替阿玖洗漱,打發她上床睡覺,眼神溫柔的能掐出水來。

    阿玖在爹娘關愛的目光中甜甜睡去。這晚她做了個夢,夢中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和小夥伴們跑出去玩,越跑越遠,越跑越遠……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小女孩兒還沒回家,父母急壞了,四處尋找。等到小女孩兒終於回了家,媽媽抱著她差點哭了,爸爸特地給她做了一桌好吃的……

    遙遠的前世啊。

    阿玖的爹娘在燈下低語,“他怎地生出這種心思?”“原來的打算落空了,又被逼著回京,憂心愛妾、庶子沒著落吧。”“他護不住心上人、庶長子,歪主意便打到咱家了,這點子出息!”“他本就沒什麼出息。”

    若有出息,也不至於連齊家也做不到,妻妾相爭,後宅一團亂。

    “快把這人攆走,讓他回京城鬧騰去。”

    “嗯。”

    三房,徐氏氣的身子發抖,滿臉通紅,“臉皮比城牆都厚!也不看看他兒子是什麼出身,便敢覬覦咱們小阿玖?”

    偏房庶出卻肖想裴家嫡女,裴家三房人的心肝寶貝,把裴家當什麼了?

    “我……我怎麼會有這麼一門子親戚?”徐氏又急又氣,落下淚來。

    裴三爺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拿過帕子,慢慢替她拭淚,“為了這種人傷懷,不值得。”徐氏被他溫存著,哭的更厲害了。

    第二天,南園差了僕婦過來,滿臉陪笑,“我家太夫人的陪房周嬤嬤昨日到了蘇州,太夫人吩咐了她幾句話,讓她轉告表姑奶奶。這事急的很,不巧周嬤嬤水土不服,病了,表姑奶奶您看……?”

    這是催著徐氏過去南園的意思。

    徐氏冷笑,“我這便過去,聽姨母的教誨。”僕婦大喜,謝了又謝,回南園報信去了。

    徐氏稟明方夫人,當天便盛帶僕從,去了南園。裴家是不講究排場的人家,徐氏自嫁過來後也一直低調,毫不奢華,這回她卻帶了數十名婆子、媳婦、侍女和僕役,浩浩蕩蕩,氣勢淩人。

    徐氏帶著何嬤嬤、雲藍等人,進到待客的小花廳。小花廳臨水的窗前,一名白衣男子面窗站立,身材頎長,連背影都透著風流倜儻、賞心悅目。

    徐氏靜靜站在廳中央,白衣男子緩緩轉過身,面目含笑,“表妹,許久不見。”他相貌極好,一張俊臉美如春花,皎似秋月,是位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這美男子微笑看著徐氏,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徐氏哼了一聲,直接了當說道:“陳庸,你今天便離開蘇州,帶著你的心上人、庶長子,趕緊回京城!”

    臨江侯本是滿腹柔情,卻被徐氏這一番橫眉冷對的話語,弄的冰消瓦解。表妹,你是一位多麼溫柔知禮的姑娘啊,怎會變成了這幅模樣,既無禮,又無情?

    臨江侯委屈的看著徐氏,“表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還是你頭一回趕我。”你小時候很乖巧的,怎地一嫁了人,成這樣了。

    徐氏輕蔑一笑,“從前我拿你當親戚,跟你講客氣。往後,不會了。陳庸,你若識相,收拾好行李趕緊走,莫在此處丟人現眼。”

    徐氏絲毫不肯假以辭色,臨江侯臉上掛不住,怫然道:“好,我走,我今日便走!”

    臨江侯轉身要出廳,才走兩步,迎面走來一名白衣白裙的女子。這女子身姿嫋娜,小腰如楊柳一般,相貌明明是清麗的,卻又有著入骨的媚態。

    “侯爺,表姑奶奶。”她恭敬的行了禮,身姿柔美嬌弱。

    臨江侯低聲道:“阿蓁,你來做什麼?”

    葉氏聲音柔柔的,“侯爺,我聽說表姑奶奶來了,特地來問安。”她溫雅有禮的向徐氏曲膝,“我來的冒昧,請表姑奶奶恕罪。”

    她不只相貌柔美,聲音也是一樣。她盈盈站在廳中,從頭到腳,都顯得溫柔、嬌柔、柔弱,她怯怯看著徐氏,目光中滿是信任和依賴。

    徐氏想吐。

    臨江侯感動的不行,“阿蓁總是如此為我著想。”看看阿蓁多懂事,知道來問候表妹,阿蓁多有禮貌啊。

    臨江侯含笑看向徐氏,“這是阿蓁,淩兒的生母。表妹,這還是你倆頭回見面吧?可惜,應該早為你們引見的……”

    臨江侯話還沒說完,徐氏冷冷打斷了他,“這是哪家的規矩,主人和客人正在敘話,妾侍不請自出?陳侯爺,這是你臨江侯府的家教麼?”

    徐氏聲音冰冷,像冬天的寒風一般。

    臨江侯愕然,葉氏眼圈一紅,黯然道:“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原不配和表姑奶奶這樣身份尊貴之人攀交情……”

    葉氏聲音哀怨淒涼,臨江侯聽在耳中,大覺不忍。

    徐氏輕蔑一笑,“既知道,還不快退下?”敢情你還知道你和我身份不同麼,難得難得。

    葉氏垂下兩行珠淚,哽咽著福了福,“是我不自量力了,我……我這就走……”緩緩轉過身,低頭往外走。

    臨江侯心痛的攔下她,“阿蓁!”葉氏無助的哭泣,“侯爺,你讓我走吧,表姑奶奶不待見我……”

    徐氏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對男女,忽然很理解,臨江侯夫人為什麼要把葉氏給賣了。

    大概是實在忍受不下去了吧。

    眼前杵著這麼一對,估計連飯都吃不下去。

    “爹,娘,你們太英明了!”徐氏想起魏國公、魏國公夫人當年果斷的退婚,心生感激。

    葉氏靠在臨江侯懷裡,淚眼迷朦的看向徐氏,楚楚可憐,“我別的不求,只求表姑奶奶見我一面,聽我說句話,稟明下情……”

    徐氏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衝何嬤嬤使了個眼色。何嬤嬤是魏國公府世僕,何等有眼色,便和另一名婆子笑著上前,不由分說的把葉氏從臨江侯身邊拽過來,牢牢控制住,“葉姨娘,我家小姐面前,沒有你說話的地方,請吧!”

    臨江侯跺腳,氣急敗壞,“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這是我陳家,你們是客人,哪有這般囂張的客人?

    他只管說他的,何嬤嬤根本不理會他,只管帶著葉氏往外走。

    葉氏使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到了廳門口,她還回過頭淒然回望,“我不過是想見您一面……”見個面,說說話,都不行麼。

    徐氏端端正正坐著,淡淡道:“七年前我不會見你,如今也是一樣。葉氏,你沒資格見我一面,死了這條心。”

    七年前,魏國公夫人帶著徐氏到寺廟上香,葉氏也悄悄跟了去,跪在徐氏小憩的廂房外,求徐氏見她一面,她有下情回稟。徐氏哪肯自貶身份見她這種人,魏國公夫人得了訊,更是毫不留情,“打出去!”葉氏被魏國公府的侍女、婆子拖了出去,不許她打擾夫人、小姐的安寧。

    今天葉氏突然出現,一個是真的要央求徐氏,另一個,也是不甘心。見一面都不肯,這徐家六姑奶奶究竟嬌貴到了哪個地步?賭氣非要來見。

    結果,也不過是再次被徐家僕婦拖出去。

    徐氏是淑女,可是她有她的驕傲,要她和葉氏這種身份的人見面,她是不會肯的。

    何嬤嬤手下用力,另一個婆子更是粗壯有力,葉氏被強行帶出了花廳。

    臨江侯痛心疾首,“表妹,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原本不是這樣的,你溫柔善良,不會這般殘忍無情。阿蓁她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是想見你一面,央求你一件事罷了。應或不應在你,我無話可說,可是,你見都不肯見她麼?”

    徐氏慢條斯理的理理衣袖,“不見。我見一個妾侍做甚?沒的叫人笑話。”

    臨江侯一口氣堵到嗓子眼兒,憋的滿臉通紅。

    徐氏平心靜氣的知會他,“我來,是告訴你一句真心話、一句老實話:陳庸,你該回京城了,快走吧。”

    “你是臨江侯,你食侯爺的俸祿,是該奉朝請的。我知道你請了長假,我也知道你請的是病假,你若敢繼續在蘇州逗留,我便揭穿你的真面目。”

    臨江侯目瞪口呆。表妹……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表妹,你是在威脅我麼?”臨江侯迷迷糊糊的、不可置信似的問道:“咱們打小便要好,算得上青梅竹馬,我還以為咱們能白頭皆老。表妹,只因為一個阿蓁,咱們便到了這一步麼?”

    “誰家沒妾?表妹,為了一個阿蓁,你……何至於此?”臨江侯滿臉苦惱之色,語無倫次。

    徐氏忍耐的看著他,“陳庸,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這些,你給我仔仔細細聽清楚了!就算田舍翁多收了兩斗穀子也想買個妾,男人有幾個肯從一而終的?三妻四妾是常事。”

    “若你像我爹似的置妾,你便置上一百個、一千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像你‘阿蓁’這樣的妾侍,一個也不行!令正發賣了她,你說是狠毒,我告訴你,若換做是我,我才懶得發賣,我會吩咐僕役,直接打死她!”

    臨江侯後退幾步,眼中滿是驚惶之色。

    “表妹,咱們怎至於到這一步?”他弱弱的問道。

    徐氏冷酷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自從你有了‘阿蓁’,我和你已是恩斷義絕,再無牽扯,明白麼?記住了麼?”

    臨江侯面如土色。

    徐氏站起身,傲然道:“限你三天之內搬走!你若敢不搬走,或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無情!你當朝中的法紀是擺設,禦史是泥人?你仔細想想,公侯伯犯了罪,被降級、除爵的有多少人!”

    徐氏撂下狠話,再不看臨江侯一眼,帶上侍女、婆子,揚長而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43 PM

第32章 正事

    臨江侯目瞪口呆的看著徐氏飄然離去,好半天沒有緩過神。

    一向溫婉柔順的徐氏,今天卻連背影也顯得淩厲傲慢、咄咄逼人。臨江侯做夢也沒想到她竟會這樣,一時間,心亂如麻,頭昏腦脹。

    表妹對他這威風凜凜的臨江侯、舉世無雙的濁世佳公子竟毫無情意,這真是讓臨江侯大受打擊。他一直自許為倜儻不群的風流人物,一直以為表妹是傾慕於他、眷戀於他的,只不過魏國公冰冷無情,硬要棒打鴛鴦,才致使他和表妹天各一方,不能長相廝守。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臨江侯垂頭喪氣的低語喃喃,神情惆悵迷惘。

    不知過了多久,一襲飄逸純潔的白裙出現在他眼前,讓他眼前一亮。抬起頭,他的心上人阿蓁盈盈站立,巧笑嫣然,笑容既甜美,又帶著些許羞怯之意。

    “對不住,我給侯爺丟人了。”葉氏歉疚看著他,聲音輕柔,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一樣無助。

    臨江侯歎了口氣,“這須怪不得你,阿蓁,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見他的阿蓁粉頸低垂,羞慚不已,心疼的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葉氏感激涕零的道謝,“還是侯爺疼我!”

    “我的阿蓁招人疼。”臨江侯柔聲道。

    葉氏暗暗歡喜,忙趁機表白,“當年我千方百計求見六姑奶奶,為的不過是陳明心跡,讓六姑奶奶萬勿因我介懷,依舊遵守婚約。今天我冒冒失失出來,也是想向六姑奶奶求情,求她看在姻親的份上,幫幫侯爺,幫幫淩兒。”

    葉氏心裡很明白,這十年二十年的,京城她是回不去了。陳氏族中不會放過她,侯夫人邱氏更不會放過她,若跟著臨江侯回了京,莫說頤指氣使、錦衣玉食的日子了,連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她若想回京城,只有寄希望於獨生愛子陳淩雲。

    只有陳淩雲長大了,有出息了,她才能榮養在陳淩雲家裡,做老太太、老封君。陳淩雲若是沒出息,她這輩子也就交代了,再無希望。

    陳淩雲如今的情形,比她也強不了多少。他曾撥刀砍過臨江侯夫人,等他回了京,等待他的還不知道是什麼。被族中除名、被告忤逆、被驅逐出京、被冷落輕視等等,皆有可能。

    既然回京城有種種不利之處,那麼,只有暫時不回。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一個才七歲的孩子,若是不能隨同臨江侯回京,該如何安置?年輕女人,七歲孩子,哪個也撐不起門戶,相攜住在南園,根本不是個辦法。

    臨江侯先是被太夫人威脅,接著又被表妹徐氏逼迫,眼看是非走不可了。到了這要命關頭,葉氏連賣弄風情也顧不上了,心心念念只掛住一件事,“我們母子二人,往後怎麼辦?”

    葉氏也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使出渾身解數討好臨江侯,好讓臨江侯為她鞠躬盡瘁,為她設法籌謀。

    臨江侯也是個沒主意的,俊美的臉龐上愁雲密佈,“你和淩兒跟我回京最好,可將你母子二人安置在別院中,我時常過去看望。可是,邱氏惡毒,邱家兇殘,若他們趁我不在,闖進去將你拿了……?”

    臨江侯打了個冷戰,葉氏和他一樣,也覺得害怕。他們已經見識到邱氏的狠辣了,以邱氏的性子,若知道葉氏在別院休養,保不齊會帶著人,持著刀斧,氣勢洶洶的奔到別院行兇作惡。

    回京,萬萬不可。

    留在蘇州呢,一則是兩相分隔,心中不忍,二則,葉氏這年輕柔弱女子帶著兒子獨居,無人照看,未免淒涼。思來想去,他們都捨不得。

    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這可怎麼辦呢?兩人相對流淚,悲傷哀愁。

    “淩兒這麼好的孩子,裴家竟會看不上!”葉氏又是發愁,又是生氣,“太沒眼光太沒決斷了,淩兒可是侯府公子。”

    若裴家肯答應,這會子還愁什麼?把淩兒託付給裴家即可。令人惱恨的是,裴家竟作勢拿喬,不肯點頭。也不知裴家是怎麼想的,知府的孫女罷了,淩兒這位侯府公子,難道還辱沒了她不成。

    臨江侯若笑,“聽表妹話裡話外的意思,對妾侍極之鄙夷。裴家,大約是嫌棄淩兒庶出的身份。”

    《戶律》中規定的清清楚楚,“凡男女訂婚之初,若有殘疾、老幼、庶出、過房、乞養者,務要兩家明白通知,各從所願,寫立婚書,依禮聘嫁。”為什麼庶出要特別聲明?因為庶出和殘疾、過房、乞養等事一樣,不同尋常,理應提前告知。庶出,總是不如嫡出那麼名正言順。

    “庶出怎麼了?”葉氏眼中閃過一抹忿恨,“嫡出的便高貴了麼?我看也未見得。只要孩子好,庶出算什麼呢。”

    臨江侯長長歎息,“你想的通透。可惜,跟你一樣通透的人,太少見,太難得。”

    兩人愁顏相對,跟吃了黃蓮似的,苦哈哈的。

    臨江侯本應該要啟程回京,可他顧念葉氏,顧念庶長子陳淩雲,猶豫來猶豫去,都快三天了,還是沒動身。

    太夫人說了要告他忤逆,徐氏當面威脅過他,不過,臨江侯心存僥倖,一直安慰自己:太夫人也好,表妹也好,都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會真做的。

    臨江侯寫了封聲情並茂的信件,命人飛馬送入京城給太夫人。信中,他又是訴苦又是央求,“孩兒當真生了病,如今無精打采的,您忍心讓孩兒帶病奔波在路上?娘,您是最通情達理的,多容孩兒幾個月可好?”

    信送出去後,臨江侯只當他娘親是收著了、同意了,不再理會這件事。

    至於徐氏,臨江侯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表妹也就是嘴上強硬罷了,實則軟弱嬌柔的很。她太善良了,不會像邱氏一般毒辣的。

    臨江侯決定暫時留在蘇州不走,直到想出好法子,把葉氏、陳淩雲安置妥當,再無後顧之憂。

    徐氏走後的第四天,裴二爺造訪南園。他一襲玄色長衫,秀異出塵,神色自若,仿佛魏晉畫卷中的烏衣子弟一般美好。臨江侯向來以外貌自負的,見了這樣的裴二爺,卻生出“明珠在側,覺我形穢”之感,自愧不如。

    裴二爺不肯落坐,微笑說道:“衙門還有幾件緊急公務,我得趕著回去。彼此至親,咱們便不講究那些虛禮了,陳兄,說正事要緊。”

    站客難打發啊,臨江侯心中打了個突突。

    坐都不肯坐,裴二,這是你的做客之道?

    裴二爺自袖中取出份信函,“家父同年自京城傳出的秘聞,和陳兄有關。陳兄,不知誰要跟你作對,挑唆禦史要參奏於你。擬參奏的是兩條罪名:不孝忤逆;寵妾滅妻。陳兄,你若攤上這兩項罪名,或許這侯爺便做不成了。”

    這兩項,都是很嚴重的指控。

    臨江侯大驚失色。

    “江南風景極美,陳兄,你往後可長留蘇州,在這江南水鄉安定下來。不做臨江侯了,在蘇州閑雲野鶴,豈不有趣?”裴二爺笑道。

    臨江侯膽子不大,聽了裴二爺這話,魂飛天外。侯爵爵位真的會保不住麼?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啊,做子孫的不能把家族發揚光大倒還罷了,祖傳的基業還要丟了,這……不得被族人的唾沫淹死啊。況且,有朝一日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定是邱氏指使的!臨江侯心中恨恨。

    除了邱氏,還有誰會這麼恨我?不會有別人,只有邱氏。

    表妹不過是威脅我一番而已,邱氏卻是悄沒聲息的付諸行動!臨江侯想到侯夫人邱氏的所作所為,頗覺寒心。

    “我這便回京跟她算帳去!”臨江侯拍案而起。

    祖傳的爵位不能丟,不能擔上“不孝忤逆”“寵妾滅妻”這兩項嚇死人的罪名,回京吧,即刻起程。

    至於阿蓁、淩兒,暫且顧不得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臨江侯府若真的出了點兒什麼,他們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臨江侯命人馬上收拾行李,明天便動身起程。

    “多謝裴兄告知此事,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臨江侯再三致謝。

    裴二爺淺笑,客氣道:“少陪。”轉身飄然離去。

    裴二爺走後,南園亂成了一鍋粥。臨江侯飲食起居一向講究,他要動身回京,要準備的日常所用之物多了,甄嬤嬤帶著人收拾行李,忙的暈頭轉向。葉氏知道臨江侯要一個人回京城,淚流滿面,如帶雨梨花,“侯爺,我和淩兒怎麼辦?”

    住在這兒半分不安全,邱氏若差了心腹過來,一樣能提腳賣了她,再把陳淩雲押回京城。

    有臨江侯護著她,葉氏便能風光度日;若是臨江侯不在身邊,她便馬上沒了依靠,任人宰割。

    臨江侯這會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也沒心思理她,只含混道:“你先在這兒住著,過後再說。”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得先回京把局勢穩定住,把臨江侯府的爵位保住。別的,稍後再議,稍後再議。

    葉氏哪裡肯答應,一味跟臨江侯歪纏,不許臨江侯丟下她母子二人不管。葉氏平時是溫柔、善解人意的,可真到了這要命時候,她也急了,跟臨江侯吵起來。

    “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

    “你說過,我為你生兒育女,你會一輩子待我好!”

    “這會兒要拋下我麼,你好狠的心。”

    陳淩雲麻利的跑過來,站在葉氏身邊,氣憤看著父親臨江侯,“您怎麼能欺負我娘呢?”他年紀雖小,眼神卻兇狠淩厲,嚇的臨江侯打了個囉嗦。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44 PM

第33章 蜂蜜

    正鬧著,洗心庵的庵主慈平師太來了。

    洗心庵香火旺盛,和南園比鄰而居,相處和睦。慈平師太是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慈眉善目,一臉和氣。

    葉氏跟臨江侯鬧了會兒,也乏了,見慈平師太過來,便流淚道:“師太,求您收我做弟子吧,我要出家修行。”

    葉氏不過是隨口一說,也帶有賭氣的意思。臨江侯一向待她溫存,今天卻是又無情又敷衍,大異往常,葉氏心中不服,便想跟他賭賭氣,讓他著急著急。

    依著葉氏的意思,她這話一出口,臨江侯定是大驚失色,低聲下氣的要把她哄回來。而慈平師太呢,自然是勸她惜福,跟著臨江侯好好過日子。

    誰知道,臨江侯先是愕然,繼而歎息著點頭,“你既有這個心,我也攔不住你。”慈平師太更是欣然答應,“我看你是個有慧根的,正該皈依我佛。”

    葉氏差點沒氣昏過去。

    她怔怔的流下淚來,蹲□子,哀怨看著陳淩雲,“只是,我捨不得淩兒,實在捨不得……”

    沒人給她臺階,她只好自己找臺階。

    真要出家了,可算怎麼回事呢,葉氏心中懼怕。青燈古佛,那種苦日子,怎麼挨?

    如果從來沒有過好日子,倒也罷了。偏偏她曾經衣飾精美,飲食講究,所用所食之物,件件是上品。“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享用慣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葉氏口口聲聲捨不得孩子,捨不得淩兒,慈平師太笑道:“這個好辦,淩哥兒到和靖書院做個小學生,你在敝庵修行,兩人也可時常見面。”

    臨江侯大為心動,“和靖書院?”蘇州文風極盛,書院有幾十所之多,其中最古老、最有名氣的,便是成立於宋代的和靖書院。這所書院不僅聚徒講授,還研習學問,出過多位知名學者。

    “淩兒回不得臨江侯府,要在蘇州暫居一段時日。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不就是應該上學去麼?和靖書院的學生是要住在書院裡的,管束極嚴,對淩兒一準有益。”臨江侯越想越合適。

    臨江侯神色變幻不定,到後來,嘴角噙著微笑,眉目舒展。葉氏和他相處多年,對他著意逢迎,對他的性情自然是瞭解的,見他這樣,知道他是拿定主意了,胸中冰涼。

    臨江侯叫過陳淩雲,含笑問道:“淩兒想不想上學?很有名的書院,老師、同窗都很好,淩兒上了學,會很有學問,還會認識很多年紀差不多的小小少年。”

    陳淩雲不大樂意,“我不想讀書,我想練兵、打仗。”

    臨江侯笑道:“不熟讀兵法,如何練兵?淩兒,書院課程齊全,文武兼顧,並不是一味埋頭死讀書。”

    陳淩雲眼睛發亮,興致勃勃的問道:“我能繼續練功麼?”得到肯定答覆後,陳淩雲高興的點頭,“好!我到書院讀書去!”

    塵埃落定。

    “我出家,淩兒上學,到頭來我們母子二人竟是這麼個下場!”葉氏悶悶。

    曾經說好的那些榮華富貴呢,曾經說好的世子之位呢,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呢,到哪裡去了。

    原本打算著兒子做世子,自己做老封君,最後竟是一個出家,一個要辛辛苦苦讀書,頭懸粱錐刺骨?

    才不要。葉氏迅速盤算著,牽著臨江侯的衣襟哭泣央求,“侯爺,我不要和淩兒分開,一時一刻也不要。”臨江侯無奈道:“咱倆都要分開了,何況你和淩兒?這不是實在沒法子麼。”

    我得趕緊回去把邱家安撫下來,不能讓臨江侯府降等、除爵位,知道麼?這才是陳家的大事。

    若把這個爵位弄沒了,我還活不活,你和淩兒又會過什麼日子?別鬧了,臨分別還哭個沒完,不吉利,不喜慶。

    臨江侯定了主意,捐出一大筆功德銀子給洗心庵。慈平師太含笑接過銀票,打了個稽首,“檀越放心,雖說是出家,苦不著靈葉。”

    慈平師太給葉氏賜號靈葉,從此後,葉氏便是靈葉比丘尼了。

    葉氏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滾落,看上去楚楚可憐。臨江侯看見心上人這幅模樣,大為心痛,差一點脫口而出,“咱們都不走了,守在這兒,守著咱們淩兒。”

    可是,他終究也沒有說出口。

    他不能丟掉臨江侯的頭銜,一定不能。

    臨江侯狠狠心,把心上人託付給慈平師太,“您多照看她,她身子嬌弱,莫累著她。”託付過心上人,又專程把兒子送到和靖書院寄宿,灑淚而別,起程回京。

    “侯爺,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們?”臨分別,靈葉淚眼迷朦、哽咽相問。

    “風頭過去了,我便來接你們。”臨江侯鄭重許諾,“我回去後便和邱氏理論,不許她傷害淩兒,追究淩兒。”

    什麼時候我和她達成協議,你和淩兒便可以衣錦還鄉。

    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啊,靈葉的眼淚越加洶湧,哭成了淚人。

    --

    裴二爺至晚方回,把南園的事一一告訴給妻子知道,“……就這麼走了。”

    “便宜他了,倒讓他兒子進了和靖書院。”林幼輝微笑道。

    和靖書院很出名,也很不好進。如果不是裴二爺提前知會了書院,陳淩雲也不能這般輕鬆的進去。

    “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裴二爺笑。

    林幼輝嫣然,“二爺說的是。”

    兩人正說笑著,阿玖自門外跑了進來,殷勤仰起小臉,“二爺,二爺。”她明顯是來搗亂的,神色調皮活潑,笑的很不懷好意。

    裴二爺俯身刮刮她的小鼻子,“亂叫什麼?是爹爹。”

    “二爹!”阿玖從善如流,馬上改了口。

    “阿玖瞎叫什麼?”林幼輝緊張的坐直身子,嗔怪道。怎麼忽然想起來叫你爹爹做二爹的,趕明兒不會叫我做二娘吧?這可不成。

    裴二爺很憤怒,伸手擼袖子,“阿玖過來!”二爹?誰教給你的?快告訴爹,爹去打他!

    阿玖吐吐舌頭,轉身一溜煙跑了,“快跑,快跑!”快呀,再不跑要挨打了呀。

    裴二爺和林幼輝看著她小小的背影,俱是滿目柔情。阿玖,小調皮,小可愛,爹娘的心肝寶貝。

    走了一家沒眼色討人嫌的親戚,林幼輝心緒極佳,神采飛揚。這天下午晌她處置完家務,回房歇息了會子,命侍女捧溫水進來,仔仔細細洗了臉,洗盡鉛華。

    用清澈的泉水兌了蜂蜜,她用蜂蜜水輕輕拍臉。拍了一遍,又拍一遍,堅持不懈的拍了足有十幾遍之多。

    阿玖從外面玩耍回來,好奇的攀到梳粧檯上盤腿坐下,看著她來來回回的折騰,“娘,舒服不?”阿玖探過小腦袋,笑嘻嘻問道。

    “很舒服,阿玖要不要拍?”林幼輝微笑著,輕輕捏了捏阿玖滑嫩的小臉蛋。唉,其實阿玖根本用不著,不過,橫豎閑著也是閑著,拍著玩,也沒什麼不行的。

    阿玖眼珠轉了幾轉,衝林幼輝討好的笑著,“臉,身上,都拍,行不?”推蜂蜜,很享受的事啊。

    林幼輝笑盈盈點頭,“好啊。”

    阿玖歡呼著撲到林幼輝懷裡,侍女備下溫熱的湯水,林幼輝抱著阿玖進了淨房。“我系己會脫!”阿玖很勤快的伸出小手,想去解衣領上的盤扣。

    “你哪會?”林幼輝笑話她,“再過一兩年,你能自己脫衣裳就已經很好。”

    阿玖奮鬥了半天,一料盤扣也沒解開,只好乖乖的站著,讓林幼輝替她解,替她脫。

    做幼兒是有很多特權的,不過,也要忍受很多不方便。比如,連自己脫衣裳、穿衣裳也不會,一定要假手於人。

    還好這是我親娘!阿玖脫光衣裳,撲到林幼輝懷裡,被她帶下了水。

    舒舒服服洗了個溫水澡,阿玖被林幼輝小心的抱到矮榻上。大丫頭寒姿正忙活著,親自替阿玖調蜂蜜水,“濃點兒,濃點兒。”阿玖躺在榻上,嘻笑著要求。

    寒姿抿嘴笑,“成,聽咱家九小姐的話,濃點兒。”

    蜂蜜水調好,林幼輝不放心別人動手,親自過去替阿玖輕柔的拍臉、拍身子。香噴噴的槐花蜜拍在身上,阿玖只覺渾身舒泰,笑的比蜜還甜。

    寒姿笑著獻殷勤,“九小姐,我給二太太打下手,給你拍腿和腳,好不好?”這是個體力活,林幼輝一個人忙活,她這做丫頭的還真是過意不去。

    阿玖很隨和的點點小腦袋,“好呀。”好寒姿,來吧來吧。

    寒姿見林幼輝也點頭,便拿澡豆細細洗過手,然後坐在阿玖腳頭,替她拍腿。阿玖的皮膚很細很嫩,手感極好,寒姿笑道:“九小姐,我替你拍腿,應該給你銀子呢。你的皮膚這麼好,摸上去舒服的不行啊。”

    阿玖樂壞了,衝寒姿伸出小手掌,“一文錢!”咱們這交情,也別認真收費,一文錢,意思意思算了。

    淨房中響起歡快的笑聲。

    這天裴二爺回來的早,進來後,妻子也沒影兒,女兒也沒影兒,房裡靜悄悄的。裴二爺側耳聽了聽,淨房那個方向傳出一陣陣的笑聲,有阿玖的,也有娘子的。

    裴二爺循著笑聲走過去,倩影迎上來曲膝行禮,笑著把阿玖的新鮮主意說了,“……九小姐多樂呵啊,您聽聽。”倩影抿嘴笑。

    這調皮的小丫頭!裴二爺粲然。

    阿玖好容易推一回蜂蜜,貪得無厭的一直要求,“再拍拍,再拍拍。”林幼輝果然溺愛的繼續輕拍,“真享受啊。”阿玖幸福的閉上了眼睛。

    這天阿玖從淨房出來後,逢人便邀請,“來聞聞,來聞聞。”裴二爺、林幼輝都很配合的深呼吸,“好香,是蜂蜜的味道,還是醉人的槐花蜜!”阿玖嘻嘻笑著,得意非凡。

    蜜一般的生活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45 PM

第34章 進京之前

    阿玖在父母面前顯擺了一會兒,估摸著哥哥裴琦、裴瑅該下學回來了,很勤快的往門口跑,“我去接的的!”她個子雖小,跑的卻快,小胖腿飛速移動,沒多大會兒功夫,已不見了人影。

    “這頑皮孩子。”裴二爺和林幼輝都覺好笑。

    院子中間是潔淨的白石甬路,兩側植著蒼松翠柏,四季常青。阿玖歡快的出了屋門,到了院子裡,沿著甬路往院門口跑去。

    “妹妹,慢點兒!”一名七八歲的男孩兒迎面走來,微笑衝阿玖伸出手,好像怕妹妹摔著似的。這倒不怪他太過小心謹慎,他曾很多次親眼目睹阿玖痛快的、英勇的摔倒在地,至今仍是心有餘悸。

    這男孩兒身穿雨過天青色交領長袍,腰間束一條素色腰帶,清新質樸。他面目生的極好,膚如凝脂,目如點漆,身材修長挺拔,如鬱鬱青竹一般。

    “妹妹,看六哥給你帶什麼好玩的了?”一名四五歲的美貌小男孩兒笑咪咪走了過來,他身邊跟著個規規矩矩的童兒,童兒手中提著一隻樣式古樸笨拙的木盒子。

    這美貌小男孩兒身穿寶藍色圓領長袍,一張小臉白裡透粉,眼睛大而黑,活潑的笑著,很招人喜歡。他一邊笑著問阿玖話,一邊轉過身,從童兒手中把木盒子接了過來。

    這便是阿玖的兩個親哥哥了,大的是裴家三少爺裴琦,小的是裴家六少爺裴瑅。

    阿玖仰起小臉衝大哥哥裴琦討好的笑著,白胖手掌卻伸向小哥哥提著的木盒子,“的的,是什麼?”殷勤的問著,恨不得馬上打開看看,是什麼好玩有趣的東東。

    裴瑅得意說道:“可好玩了,阿玖你一準兒喜歡!”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微型的紅泥小火爐,和小鍋、小鏟、小碗、小盤子等等。

    很顯然,這是讓小孩子玩做飯的。

    阿玖兩眼放光的看著這件玩具,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試想,把這微型小火爐擺到院子裡,生起火,架上小鍋,燒菜煮飯,該是多麼的好玩。我小,這套玩具也小,和我正配套啊!

    “阿玖喜歡麼?”裴瑅笑吟吟問道。

    “喜歡,喜歡!”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

    裴琦微笑看著弟弟妹妹,目光中滿是寵溺和縱容。阿瑅,阿玖,兩個沒心沒肺的小搗蛋,整日在家就記掛吃和玩啊。

    “咱們快回去跟娘要東西,然後到花園裡做飯去!”裴瑅興沖沖拉起妹妹,要找林幼輝要炭火、要油鹽醬醋、要食材,好升火造飯,祭五臟廟。

    裴瑅一邊牽著妹妹往前走,一邊絮絮叼叼的告訴她,“聽學兄說五寶齋有的賣,我便央三哥帶我去買了。為了買它,我的月錢都快花光了……”

    阿玖本是嘻嘻笑著的,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慢下了腳步,“的的,不做了。”

    裴瑅也不再往前走,停下來奇怪問她,“你方才還好好的呀,很高興的樣子,怎地才這麼一小會兒,便改主意了?”

    阿玖,你太容易改變了。

    阿玖嘻嘻一笑,神氣的挺起小胸脯,“我有蜂蜜!”我才推過蜂蜜好不好,渾身上下香噴噴的,幹嘛要做飯去?做飯有油煙,有味道,懂不懂?

    才洗過澡的人過去做飯,把自己弄的一身油煙味兒,傻不傻呀。

    阿玖在這兒聰明的盤算著,裴琦和裴瑅小哥兒倆卻是實在摸不著頭腦。“我有蜂蜜”?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阿玖覺著蜂蜜管飽,不必吃飯了?

    哥兒倆一邊一個牽著阿玖往屋裡走,心中俱是納悶。阿玖炫耀的指指自己,“有蜂蜜!”裴琦和裴瑅都笑著哄他,“對,我們阿玖有蜂蜜。”可是,心裡根本不明白,阿玖到底在說什麼。

    這麼好聞的蜂蜜味道,你倆竟然聞不到?阿玖未免氣悶,無力的垂下小腦袋。

    太沒有成就感了。

    裴琦和裴瑅也不知她是怎麼了,一路柔聲哄著,把她哄到了屋裡頭。進了屋,問過爹娘,才知道小阿玖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裴琦是長子,一向莊重,他象徵性的湊到阿玖臉前聞了聞,微笑誇獎,“這香味十分怡人,仿佛三月春風吹拂過人的臉面,溫暖和煦;又如秋光爛漫之時徜徉在花叢中,鼻間全是清怡的芳香。”

    ──哥哥你真上道,終於知道誇獎我了!阿玖舒舒服服坐在小凳子上,喜滋滋看著裴琦,拍掌歡笑。

    “阿玖你這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裴瑅小小年紀,用的卻是另外一種誇獎人的方法,“你這點子新鮮又有趣,哥哥做夢也想不到呢。”

    阿玖笑成了一朵花。

    林幼輝強忍著笑意,溫柔的建議,“這小火爐,小鍋小碗,娘先替你們放起來好不好?再過兩天,讓你們到花園裡玩它。”

    裴琦本就不勢衷於這個,無可無不可,“行,聽您的。”裴瑅很善解人意的點頭,“那是,必須如此。”阿玖一心惦記她的蜂蜜,不肯做飯,那就等她幾天好了。

    反正小火爐、小鍋小鏟小碗也丟不了,還在裴家,過兩天再玩,可有什麼呢。

    爹娘和哥哥們有商有量的,淡定自然,阿玖卻是又貪戀蜂蜜帶來的怡人香味,又嚮往揮舞著小鏟子做飯的快樂,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身子,一會兒滿臉猶豫看向裝著小火爐的木盒子,十分糾結。

    她愛美,她也貪玩。

    阿玖這小模樣落到裴二爺等人眼中,都覺好笑。阿玖,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啊。

    “凡事有一利總有一弊,有取,也會有舍。女兒,你做決定之前要慎重考慮,細細思量,做了決定之後,勿輕易更改。”裴二爺溫和的說道。

    阿玖甜蜜的笑了,伸出小手,很賣力氣的把木盒子往林幼輝身邊推,“娘,放起來。”放著吧,過兩天我就帶上它,到花園大顯身手。

    林幼輝笑著答應了,“成,給我阿玖放起來。”

    阿玖快活的點頭。

    這晚,阿玖在宜人的槐花蜂蜜香氣中甜甜睡去,睡著之後,唇角猶自噙著絲甜蜜微笑。

    第二天早上起來,阿玖蠻有興致的去跟祖母、三嬸嬸炫耀,“聞聞,快聞聞。”她嘻嘻笑著,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大眼睛中滿是得意,看上去十分趣致。

    方夫人愛的什麼似的,深深嗅了嗅,抱起小阿玖不放,喜歡又愛憐。徐氏驚呼,“阿玖你每一寸肌膚都透著馨香!”阿玖喜悅聽著三嬸嬸的誇獎,眉毛彎彎。

    阿玖這裴家獨生女,日子過得十分逍遙。從這之後,她常常能享受到林幼輝親自給拍蜂蜜的待遇。

    裴二爺沒敢讓父親裴太守知道。裴太守不注重吃喝享受,向來節儉,要是他知道阿玖不愛惜食物,把蜂蜜往身上塗,保不齊會訓斥。

    “一粥一飯恒念物力維艱,一絲一縷當思來之不易”,糟蹋吃食,他老人家最是反對。

    出乎裴二爺的意料,裴太守知道小孫女的新喜好之後,不僅一句話沒說,還特地命人從花鄉買回上好的蜂蜜,色澤清透,光亮如油,供阿玖使用。

    “父親偏愛阿玖。”裴二爺微笑。

    “爺爺很疼我!”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幾聲,表達自己興奮雀躍的心情。

    --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到天慶七年的夏季。北方前線傳來好消息,魏國公率領所部深入漠北,斬首萬餘級,北元可汗率眾敗退,不知所蹤。

    “外祖父英勇!外祖父是令人敬仰的英雄!”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從父母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個個又蹦又跳,激動的難以自持。

    裴三爺也樂的合不攏嘴,“岳父真是老當益壯啊!”原本來擔心他年齡大了,體力跟不上,如今看來,純屬杞人憂天。

    徐氏反倒是最淡定的,“我爹是常勝將軍,他老人家打勝仗,自然而然,理所應當。”

    裴三爺想起往事,笑道:“幸虧小阿玖點了頭,要不,這段時日,我該寢食難安了。”

    問她岳父能不能打勝仗,她深思熟慮過後,笑著點了頭。

    阿玖小乖乖,阿玖小福星!

    徐氏聽他提起這些,心中感動。他那時一定是很替爹爹擔心,才會悄悄問阿玖的。他,是真的把岳父當成家人來親近,當成長輩來尊敬了吧?

    徐氏看著一臉明朗笑容的裴三爺,眉目溫柔。

    裴三爺向來是有些懶散的,這陣子卻勤快的很,時常往來奔波,替父親裴太守跑腿、辦事──裴二爺即將進京參加會試,從前裴二爺經手的事務,都會交給裴三爺,由他接替兄長,繼續替父親分憂。

    他,成熟了很多,穩重了不少。

    裴三爺相較從前雖是穩重成熟了,卻依然會時不時的流露出孩子氣。和兒子們一起玩耍的時候,帶著阿玖滿世界亂轉的時候,他就像個大孩子。

    徐氏喜歡這樣的裴三爺,非常喜歡。

    在裴家生活,徐氏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寧靜滿足。

    她偶爾的不快樂,來自兩個不受歡迎的親戚。一個是她姨母的獨生子,沒眼色沒骨氣的臨江侯陳庸,一家是和她沒什麼相干卻口口聲聲稱呼她“表姐”的趙貞,也是個沒眼色沒骨氣的。

    陳庸自回京後便生了病,如今病勢日漸沉重,聽說性命堪憂。“他真去了,陳淩雲怎麼辦,他的心上人怎麼辦?”徐氏皺眉,“平時還常央求裴家照看,若陳庸走了,這母子二人失了依靠,豈不更會賴著我不放?”

    這真是極討厭的。

    趙貞呢,本來就是個柔弱的性子,如今更被梅家欺負的狠了。梅母本是要在京城榮養的,後來思念愛子,也跟來了。梅母不是一個人來的,娘家侄子、侄女陪著她。自打他們一來,梅宅便成了梅母、表姑娘的天下,趙貞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兒。

    趙貞兩回給徐氏下了請貼,請她過去飲宴聽戲,徐氏都婉言回絕了。不過,她雖然人不去,禮卻是按時送到的。她於銀錢上十分散漫不在意,不只送禮,送的禮還很豐厚。

    梅母到了之後,徐氏還是只送禮,人並不露面。

    “姑丈繼室的女兒的婆婆,要我去拜見?”徐氏嗤之以鼻,“她配麼?”

    徐氏沒把趙貞當成正經親戚,當然也不會尊重梅母。

    梅母覺得受了怠慢,對趙貞這兒媳婦越發不滿,常常發作她,以至於非打即罵。趙貞性子軟弱,只會哭,不會反抗,也不會想法子,日子過的十分淒涼。她隔一陣子便會差人來向徐氏訴苦、求救,徐氏煩不勝煩。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19 08:53 PM

第35章 玩做飯

    徐氏是魏國公府嫡出幼女,從小由母親魏國公夫人悉心教養長大,舉目所見皆是錦繡繁華,不曾受過什麼刁難和打壓。長大後雖經歷了一回常人沒有遇到的波折,卻也因禍得福,得以嫁入一團和氣的裴家,過著清靜安寧的舒心日子。不管是在娘家也好,在婆家也好,徐氏都是溫柔知禮的,可是,若有人給她氣受,她不會肯逆來順受,一定會想法子反擊,不會委屈自己。

    “她怎地笨到這個地步,遇事只會哭,只會央人,自己根本不做籌謀?”徐氏和二嫂林幼輝要好,有些話憋到心裡簡直傷身,少不了偶爾跟林幼輝說說私房話,發個小牢騷,“婆婆自然是該敬著的,是該孝順的,可婆婆若是行事不講究,不把正經兒媳婦當人看,做兒媳婦的總不能跟著自輕自賤吧?對著親生父母尚且應該‘大棒則走’,對著婆婆就只能唾面自乾了?”

    “二嫂您知道麼?梅家如今日常使用,居然全是她的嫁妝銀子!梅仁那廝做著官,卻不肯拿錢回家,梅母和表姑娘逼她拿錢出來日常使費,她……她便傻呼呼的、流水一般出銀錢!二嫂,世上有這樣蠢笨女子,我算見識到了。”

    徐氏提起“表妹”,頭都大了。

    以徐氏名門嫡女的做派,真不明白一個坦坦蕩蕩、正正經經的人,怎麼可以像趙貞似的,淪落到這一步。

    “自己的嫁妝給別人花,還要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不光委屈自己,還委屈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昨日偷偷差人跟我說,梅母不喜大姐兒,連飯都不給吃飽,她心疼,整日哭泣流淚。我就納悶了,親生女兒吃不飽飯,她不急著設法和婆婆周旋,還有功夫哭?”徐氏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她很不喜歡趙貞這個人,可是趙貞名義上算是她表妹,兩人又都是住在蘇州,要完全不理趙貞,不大可能。可要理會趙貞呢,徐氏又覺頭疼。

    雖是繼室所生,怯懦了些,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啊。對於趙貞這樣的人,徐氏既鄙夷,不可思議,卻也覺著可憐──就算不可憐趙貞,也可憐年紀還小的大姐兒。

    林幼輝聽了,歎息道:“弟妹,這世上的糊塗可憐人多了。”把她自小跟著林尚書見到、聽到的倫理案講了幾宗,有的女人娘家尚有父兄,卻在夫家死忍著,被淩虐至死;有的女人帶著豐厚嫁妝嫁到清貧人家,拿出嫁妝替丈夫打點、鋪路,等到丈夫有一天富貴了,她也就沒用了,被棄之如敝履。還有的女人,夫家要娶她的時候,她就嫁;夫家要拋棄她的時候,她就黯然神傷,大哭一場,然後去上吊,給新人騰地方……

    可憐不可憐?很可憐。

    糊塗不糊塗?太糊塗了。

    令人歎息。

    徐氏不像林幼輝似的自小熟知這些,聽完之後,大為唏噓。

    惡毒的夫家該死可惡,應該被繩之以法,受氣的小媳婦呢,也太過逆來順受了。

    “你表妹的事咱們不好插手,還是告訴你表哥南雄侯,讓他拿主意才是。”林幼輝歎息過後,給徐氏出主意,“畢竟那是他的異母妹妹,幫或不幫,幫到什麼地步,讓他做決定。弟妹,你表妹再怎麼是繼室所出,也是南雄侯府的姑奶奶。”

    南雄侯對他的異母妹妹或許有些情份,或許半分情份也無,可是,趙貞是南雄侯府的姑奶奶,她若被梅家欺負到了離譜的地步,南雄侯府也面上無光。

    難道趙家姑奶奶是任人欺淩的不成。

    徐氏深以為然,“也是,我哪管得了?這便差人告訴趙家表哥。”

    南雄侯是趙貞的娘家哥哥,要插手趙貞的事,名正言順。

    “能幫還是要幫的,只是,咱們怕是無能為力。”林幼輝淡淡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澀之意,“咱們若出手去懲治梅家,保不齊你那表妹又會呼天搶地的,替她男人喊冤,替她婆婆求情。”

    林尚書從前做地方官的時候,林幼輝見過各種各樣的希奇案子,深知家務事最不好處理。譬如像趙貞,這會兒她受氣、哭泣、抱怨,可是真有人替她主持公道的時候,不知她會是什麼反應。

    像趙貞這類的女子,最盼望的事就是有人幫她把丈夫變的體貼,把婆婆變的慈愛。一旦有人懲罰她的丈夫,她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唉,家務事,讓人頭疼的家務事。

    徐氏不像林幼輝似的熟知這些,聽林幼輝頭頭是道的說完,目瞪口呆,“幸虧我不耐煩,沒理會她。要是我多管了閒事,保不齊這會兒正被她埋怨呢。”

    徐氏後怕的拍拍胸,“交給表哥,我這便交給表哥。”

    林幼輝見了她這孩子氣的樣子,粲然。三弟妹,我們可是就快要動身了,到時只有你和三弟在二老身邊服侍,就你倆這樣,行不行啊?

    徐氏差人快馬加鞭,到京城送了急信。

    南雄侯是軍人出身,做事雷厲風行,接到徐氏的信,他馬上差了數名世僕、管事婆子,到蘇州接人,“多帶人手,五姑奶奶,大姐兒,全給我接回來。”

    南雄侯府還有活人呢,出閣的姑奶奶不能被夫家這般淩虐。

    僕役騎著高頭大馬,管事婆子坐上馬車,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出了南雄侯府。

    “接咱們五姑奶奶去。”他們說笑著,也不隱諱這件事。

    趙貞是繼室所生的女兒,南雄侯府卻是侯爺這原配嫡子的天下,對於趙貞,他們並不怎麼放在眼裡。

    其實南雄侯也沒把趙貞放在眼裡,所以才會得了信兒,便簡單粗暴的命人把趙貞接回來。他沒考慮過趙貞的幸福,只是想為南雄侯府出口氣。

    梅家那種毫無根基的人家都能欺負趙家姑奶奶,當南雄侯府全是死人麼。

    南雄侯此舉,只是為了出氣。

    這撥人出府後不久,南雄侯太夫人方氏有些驚惶失措的親自過來了,跟南雄侯不依,“把五丫頭接回娘家,往後她日子怎麼過!五丫頭,她還年輕啊。”

    南雄侯哼了一聲,“太夫人的意思,是要我莫管她?莫真是不要我管,我這便把才差出去的人叫回來,往後她的事,我再不過問。”

    方氏著急,“不是不管!可,不是這種管法。”

    你妹妹在夫家日子不順心,你要妥善設法,讓她夫婿回心轉意才是,這般生硬的把人接回來,算怎麼回事。你妹妹是出了閣的姑奶奶,難道能在娘家住一輩子。

    “我要麼不管,要麼就是這麼管。”南雄侯不耐煩應酬她,聲音冷冷的,“太夫人給句明白話,到底要我管,還是不要我管。”

    趙貞要麼在外頭自生自滅,要麼乖乖聽我的,沒有第三條路。

    方氏哪敢說不讓南雄侯管,呆呆站著,臉漲的通紅。

    她是繼室,南雄侯是原配嫡子,外家又是魏國公府,自從她進趙家的頭一天起,南雄侯就沒把她當根蔥,根本不放在眼裡。

    方氏呆呆站了會兒,到底也沒敢說句,“不要你管。”

    “你是當家侯爺,你說了算。”方氏賭氣說道。

    南雄侯輕蔑哼了一聲。

    方氏顫巍巍走到門口,不甘心的轉過身質問,“若貞兒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子,你也忍心這般待她麼?”不同母,也是你親妹妹呀,你做哥哥的,全然不替她著想!

    南雄侯淡淡道:“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哪至於嫁到那樣的人家。”

    梅家那樣的,也就你看得上吧。

    方氏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南雄侯,說不出話來。

    南雄侯也不理她,過了會兒,方氏頹然轉過身,慢慢走了。

    --

    秋光爛漫,府衙後宅的花園裡,熱鬧非凡。

    阿玖已有三歲多,奶白皮膚,烏黑頭髮,嬌嫩小臉蛋上嵌著雙靈動有神的大眼睛,嘴唇像玫瑰花瓣般可愛,讓人見了就想抱抱、親親。

    這會兒她正忙活著,面前架著個紅泥小火爐,手中揮舞著小鏟子,“三哥,鹽!六哥,白糖!”一邊像模像樣的翻炒,一邊嫺熟的指揮哥哥們。

    她每回做飯,陣仗都很大。

    裴琦老成,並不貪玩,不過他性子好,愛護弟妹,阿瑅和阿玖興興頭頭的要玩做飯,他這做哥哥的便任勞任怨的陪著。聽見妹妹興致勃勃的聲音,他笑了笑,拿起鹽罐遞了過去,“妹妹,要多少?”阿玖百忙之中快活轉過頭,“一點點。”裴琦拿起小勺,認真的挑起一點點鹽,下到鍋裡。

    裴瑅則是很配合的拿過糖罐,“阿玖,要一點點糖,對不對?”阿玖笑咪咪誇獎,“六哥真聰明!”裴瑅頗為自得,“那是。”拿小勺舀了些須白糖,添到炒鍋裡。

    林幼輝悠閒坐在不遠處,含笑看著自己這兩子一女三個寶貝。偶爾玩玩做飯,三個孩子都興致勃勃、開開心心的,蠻好。

    裴珩、裴璟、裴琳也來了,“我們是來打秋風的!”裴珩笑著說道。裴璟、裴琳大聲附合,“我們是來打秋風的!來來來,見面分一半,有飯一起吃。”

    阿玖恰巧做好了一道菜,放下小鏟子,熱情的表示歡迎,“手藝不好,諸位莫嫌棄,莫嫌棄。”

    哥哥們看著她,哄堂大笑。

    她那張雪白的小臉不知什麼時候蹭上了一點油污,偏她還不知道,笑的格外燦爛。“阿玖你要笑死人了。”裴珩等人,皆是捧腹。

    阿玖緊張起來,“有油污啊,我去洗洗。”過於影響容貌,不玩了不玩了。

    她跑到林幼輝跟前,一迭聲問道:“我頭髮上有味道沒有?我被油煙熏醜了沒有?”林幼輝好笑的看著她,“放心吧,沒有。阿玖,今晚我替你好好的洗個澡,頭髮上不會有味道的。”再三保證,方才撫慰了阿玖愛美的小心靈。

    哥哥們笑的更厲害了。

    唉,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太愛臭美了。

    阿玖不再玩做飯,坐在林幼輝身邊伸手拍拍胳膊,“好累。”這是個體力活呀,做飯很累人的。為什麼廚師中是男性居多?要力氣啊,這小鏟子揮來揮去的,胳膊都酸了。

    裴琦心疼妹妹,過來替她捏胳膊,裴瑅裴璟等人也來湊熱鬧,幾個哥哥圍著阿玖又是捏又是捶,很賣力氣。

    雖然你們這按摩絲毫也不專業,可我還是覺得很享受啊。阿玖喜笑顏開。

    五個男孩兒商量著再做點別的,“弄隻叫化雞烤烤吧,還有,烤番薯。”

    弄隻雞,用泥巴裹了,用火烤熟,味道是很好的。烤番薯也不錯,別有風味。

    阿玖大力點頭,林幼輝嫣然一笑,“好啊。”命人弄隻雞,剝去內臟後拿了過來,幾個男孩兒興沖沖團泥巴、裹雞,玩的很高興。

    叫化雞做好後,香飄十里。

    “雞腿好吃,祖父一隻,祖母一隻;雞翅歸阿玖,她愛吃這個……”哥哥們分起雞來,頭頭是道。

    阿玖咬了一口香噴噴的雞翅,享受的咪起眼睛。這樣的生活真美好啊,不過,馬上要出發去京城了,到了京城之後,又會是什麼情形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2:16 PM

第36章 有目共睹

    到京城之後,阿玖會跟著父母、哥哥暫住外祖父家。能教養出林幼輝這樣的女兒,林家外祖父、外祖母一定是很容易親近的老人家,這一點阿玖毫不懷疑,不過還有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們呢,卻不知性情如何,也不能預見和他們的相處是否會愉快。

    三房的哥哥們好容易能玩回泥巴,做回燒烤,玩上癮了,圍著一堆柴火折騰烤番薯,興致勃勃。小裴琳身上、臉上都弄上了泥巴,卻是毫不在意,手中拿著個小木棍,過一會兒便要把火裡的番薯撥出來,檢查下熟了沒有。

    八哥你真逗!阿玖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琳,一臉嘻笑。

    裴琦、裴瑅陪著阿玖折騰許久了,這會兒都覺著累,便坐在林幼輝身邊,母子四人隨意閒談。

    “到了京城,還能玩做飯不?”阿玖殷勤問著林幼輝。

    林幼輝看著一臉討好笑容的小女兒,嬌嫩如枝頭花苞般的小女兒,唇角翹了翹。阿玖,娘的乖寶貝,你真是個愛操心的小姑娘啊。

    裴瑅有些猶豫,“到了京城,咱們住外祖父家。阿玖,六哥也不知道外祖家是什麼規矩……”能,還是不能,想不出來。

    裴琦卻是神色認真,“妹妹,到了外祖父家裡,咱們便是客人了。客隨主便,咱們不便專擅。”好妹妹,在咱家你怎麼玩都行,到了外祖父家,還是規規矩矩為好。

    阿玖小大人般的歎了口氣,“知道了。”

    這個時代,女兒是沒有繼承權的,出嫁之後就成了夫家的人,再回娘家,是客人。女兒都是客人了,外孫子外孫女就更提了,當然更是客人。三哥說的對,客隨主便,不便專擅。

    像在裴家這樣快活的玩做飯,自由自在烤叫化雞,進京城後怕是不能了。唉,快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令人惆悵。阿玖又輕輕歎了口氣,感慨萬千。

    林幼輝笑著捏捏她的小臉蛋,戲謔道:“客人當然是客人,不過,拘束或是不拘束,暫且不能得知。咱們到了外祖父家能不能逍遙度日,只看你能不能討得外祖父的喜歡啊。阿玖,看你的了。”

    外祖父若喜歡你呢,咱們全家都跟著沾光,在林家橫行霸道的;外祖父若不喜歡你,小阿玖,那咱們便老老實實的吧,好不好?

    裴琦已經懂事,當然能聽出來林幼輝是故意這麼說的,是在逗阿玖玩耍。裴瑅小朋友卻還懵懂著呢,聞言笑著拍了拍阿玖,“看你的了!”

    裴琦也笑著湊熱鬧,“妹妹,看你的了。”

    阿玖神氣的看了母親、哥哥們一眼,站起來,走到離母親、哥哥不遠的前方站好了,面色鄭重的對著他們。

    阿玖要做什麼?母親、哥哥,都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眼中滿是笑意。

    阿玖,你是不是要大聲告訴我們,你一定不會辜負大家對你的期望,會去好生巴結討好外祖父?說吧說吧,阿玖,關於這一點,我們對你很有信心,不會潑你冷水的。

    阿玖撇撇小嘴,聲音清脆的說道:“怎會是看我,是看外祖父才對。”

    哦?不是看你,是看外祖父啊。母親、哥哥們眼中的笑意更濃,凝神看著她,等著她的高論。

    只見阿玖挺起小胸脯,神色傲慢,“我有多可愛,一目了然,有目共睹!外祖父只要眼光不太差,便一定會喜歡我的!”

    看我做什麼,要看外祖父啊。只要他老人家欣賞水準不至於太離譜,就會皆大歡喜的!

    阿玖你……好自戀啊。林幼輝眉毛彎彎,裴琦、裴瑅呆了片刻,同時放聲大笑。

    “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可樂的?”三房的哥哥們番薯也不烤了,跑過來詢問。

    “沒什麼。阿玖講了個笑話,我們給她捧場,故此樂上一樂。”裴琦忍笑說道。

    阿玖白了他一眼。三哥,我方才講的是笑話麼?分明是實話!

    裴珩好奇,“阿玖講了什麼笑話啊。”什麼笑話,讓你倆樂成這樣?二伯母看樣子也很樂呵呢,看來阿玖這笑話講的一準兒好極了。快,說出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裴璟和裴琳也想聽,一齊看向三哥裴琦。

    阿玖氣鼓鼓的,“三哥不許說!”

    讓堂哥們知道了,一起來笑話我呀?不許不許。

    阿玖愈是不許說,裴珩、裴璟、裴琳愈是好奇。裴珩倒還罷了,大上幾歲,有些自製力,裴璟和裴琳還是小不點兒,知道有笑話卻聽不著,心裡直癢癢。

    裴琦笑道:“她呀,曾給我們講過個笑話:有一少年讀書求學,學到《鬱離子》,其中有一句‘奕不勝則齧其子’,老師讓他釋義,他答‘如果下棋輸了,就咬他的兒子’。”

    “晉、鄭之間有躁人焉,射不中則碎其鵠,奕不勝則齧其子”,意思是晉、鄭之間有位躁人,射箭不中,就搗碎箭靶;下圍棋不勝,就咬碎棋子。

    “齧其子”,意思是咬他的棋子,這位少年的解釋卻是“咬他的兒子”,天差地遠,別出心裁。

    哥哥們都是捧腹,阿玖也傻呵呵的笑起來。

    裴珩誇獎道:“阿玖小小年紀,很有學問呢!依我看,咱家要出個才女了。”裴璟連連點頭,“極是!小阿玖又聰明又可愛,還很淵博!”哥哥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表示讚歎,阿玖飄飄然。

    不管是大孩子還是小孩子,都玩的很開心。

    裴二爺把該教的公務都教給弟弟,林幼輝也把家務細細交代給徐氏,裴三爺和徐氏虛心好學,又都是聰明人,教起來半分不難。

    分別在即,阿玖捨不得祖父、祖母,常常白天在祖母面前嬉戲玩鬧,彩衣娛親。晚上呢,她則是積極要求,“把我送過去,讓祖父看看。”

    “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便知道孝順祖父祖母了呀。”裴二爺和林幼輝又是得意,又是感動。

    這晚裴二爺帶著阿玖在祖父祖母屋裡閑坐談天,很孩子的跟裴太守、方夫人表功,“爹,娘,三郎和三郎媳婦都能獨當一面了,我倆的功勞啊。”

    裴太守慢悠悠擺弄著小鬍子,笑道:“中郎很好,夫人,是不是該賞點兒什麼?”

    “該賞,該賞。”方夫人樂呵呵,“中郎小時候最愛吃芝麻纏糖,賞他兩顆吧,老爺說好不好?”

    裴太守點頭,“夫人賞罰分明,再不會出錯的。中郎功勞大,一顆糖可不夠,定要兩顆。”

    裴二爺已是三個孩子的爹了,這晚在父母面前賣了一回乖,獲得纏糖兩顆。他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兩顆糖,拿起糖塊感歎,“多年不見,纏糖兄,味道依舊否?”

    爹爹真調皮!阿玖抱在裴二爺懷裡,笑的像朵小喇叭花。

    裴太守瞅瞅兒子、小孫女,和方夫人低聲說著什麼。方夫人一開始搖頭,後來卻好像被他說服了似的,面色頗為猶豫。

    爺爺奶奶怎麼了啊?阿玖好奇的看過去。

    裴二爺手裡拿著兩顆糖,忽覺得不對勁,心中忐忑不安。

    爹和娘,不會是……想要留下阿玖吧?阿玖太招人喜歡了,裴家獨一無二的小寶貝,全家老老小小,沒人不眼熱。爹和娘,是很希罕阿玖的。

    裴二爺的預感很準確,果然,片刻之後,裴太守微笑看著他,吩咐道:“中郎啟程去京城的時候,帶上你媳婦,帶上阿琦、阿瑅,小阿玖留給我和你娘。”

    裴二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意識的抱緊阿玖。把女兒留下?娘子能答應麼,自己能捨得麼,阿琦和阿瑅不能每天見見妹妹,會開心麼?

    “那個,岳父來信說,給阿玖住的廂房都收拾好了,從小床、小桌椅到各項玩器,全是阿玖喜歡的樣子。爹,岳父岳母一心盼著阿玖呢。”裴二爺委婉說道。

    林幼輝是林尚書夫婦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寵愛的孩子,林尚書夫婦等著見寶貝外孫子外孫女,已是望眼欲穿。

    “豈有此理。”裴太守笑著搖頭,“你岳父都有三個孫女了,還要跟為父爭搶,太也小氣。”

    老林,你本人已是有兩個閨女,你兩個兒子又為你生下三個小孫女,我們裴家,卻是只有一個小阿玖。看看你比我強了多少倍,好意思跟我搶孩子麼。

    裴二爺硬著頭皮提醒父親,“爹,我早就跟您提過,要帶妻兒一同赴京,您都答應了呀。我……我已知會岳父了,爹,咱們不好失信於人。”

    都已經跟林家說過了,難道臨時反悔?不是咱裴家人做的事。

    裴太守愉悅的笑了,“你岳父那裡,交給我。中郎,他跟我耍賴的次數多了,我也失信一回,過過癮。”

    林尚書做蘇松巡撫那幾年,和裴太守為了公務不知吵過多少回。公務之餘兩人奕棋為樂,林尚書棋力稍差,常常耍賴悔棋,有一回眼看要輸,他索性伸手一拂,把棋盤弄亂──耍賴,純粹是耍賴。

    許他耍賴,不許我失信?裴太守哪裡肯服這個氣。

    今晚不光爹爹很孩子氣,連祖父也頑皮起來了!阿玖拍著小手掌,大樂。

    “囡囡想跟著你爹,還是跟著祖父?”裴太守慈愛的問她。

    “都要!”阿玖嘻嘻笑著,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小白牙,天真可愛。

    “只能要一個啊。”裴太守笑。

    裴二爺、方夫人都凝神看著阿玖,祖父和爹爹只能選一個哦,阿玖你會怎麼選?

    阿玖討好的笑著,大眼睛中滿是歉疚之意。

    方夫人見她只笑不說話,忍不住想逗她玩,重又問了一遍,“囡囡到底想跟著誰啊?”

    阿玖笑的更加諂媚,眼中的歉疚之意更濃,不過,還是不說話。

    裴太守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禁失笑,“囡囡,得罪人的話,你是一句也不肯說啊。”囡囡你明顯是想跟著爹娘,可是,一直討好的笑著,就是不開口。

    這算是誇獎我麼?阿玖心情雀躍,想大聲歡呼。

    “到了林家,不許親你外祖父勝過親祖父。”裴太守交代。

    阿玖嘻笑著點頭。

    “跟你外祖父淘氣些也無妨,他脾氣好,不會介意的。”裴太守又加了一句。

    阿玖暈。

    --

    到了次年春,裴二爺即將要帶著妻兒動身起程的時候,陸續有三家客人來訪。

    頭一家,是裴太守審理過的兼祧案的苦主,吳氏。兩三年過去,原本眉清目秀的她老了許多,形容之是,頗顯憔悴。

    她神色卑微的坐在裴家客廳中,嚅嚅說出了她的難處:藺某迎娶的新人金氏懷了身孕,到了要生產的時候,足足折騰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名八斤重的男嬰。可是,這男嬰才落地不到半天,就斷了氣。不只孩子沒了,金氏也落下病根,往後不能再生。

    金氏痛不欲生,卻也沒真死。不只沒死,她還很慎密的規劃著將來,和娘家爹商量過後,要過繼吳氏最小的兒子,藺明堂。

    過繼,她肯定不願意要年紀大的。年紀大的孩子已記事了,心裡有父母,再怎麼養也和嗣母親近不起來。年紀小的,就好哄多了。

    金氏要求過繼,一開始吳氏是寧死不從的,可是架不住族人、娘家苦口婆心的勸說,最後還是隧了金氏的意。

    “我捨不得,心裡跟刀割似的疼,可是我又不敢不答應,我……三個兒子,我實在拉扯不起來啊。”吳氏說到傷心處,淚流滿面。

    她不想過繼,可不敢不過繼。她是女人家,沒腳蟹一般,要仰仗著男人度日,她不敢得罪藺某,怕萬一藺某惱羞成怒,不只拋棄她,也拋棄三個兒子。

    “他爹並沒親自過來,只差了下人來接。我這心裡呀,實在是擔憂的不行,快愁死了。二奶奶,您是要進京的,對不對?能不能……煩勞您一路之上,照看犬子一二?”吳氏含羞忍愧,硬著頭皮央求。

    林幼輝痛快的答應了,“承您看的起,我定然不負所托。”

    眼前這女人是個可憐人,能幫她一把,便幫她一把吧。若自己不點這個頭,她回家後怕是連覺也睡不著,整日淒淒惶惶。

    吳氏感激涕零的謝了又謝。

    第二家,是徐氏的“表妹”趙貞,和她的女兒大姐兒。

    南雄侯曾專程差人來接趙貞回府,可趙貞怨歸怨恨歸恨,真到了關鍵時刻卻還是不忍放棄梅千戶、不忍離開梅家,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跟著回南雄侯府。

    南雄侯府的僕役是怒氣衝衝回京城的,都抱怨五姑奶奶不懂事,侯爺一片好心,她竟不領情。像五姑奶奶這樣的,往後若有什麼苦處,全是她自找的。

    趙貞在娘家和丈夫之間,選了丈夫,可是,她這丈夫實在靠不住。南雄侯府的人走後,梅千戶對她依舊不管不問,冷冷淡淡,梅母變本加厲的折磨她,而那位年輕的、鮮花一般的表姑娘,更是一天比一天不安份。表姑娘定是巴不得趙貞早早的死了,好給她騰地方。

    大姐兒這可憐孩子,常被祖母呵斥、責罰,快變成個小傻子了。大姐兒本就膽小,這時更是見了人就害怕,畏縮的很。

    趙貞過著這樣的日子,萬念俱灰。

    她厚著臉皮寫信向南雄侯求救,南雄侯不耐煩的告訴她,“要回,你就自己回來,別等著我去接你。你是趙家的姑奶奶,你便是在娘家住一輩子,我也不至於趕你走。”

    趙貞得了這句話,心倒定了。

    她藉口說要回京城去替梅千戶謀個好前程,求她哥哥代為疏通,以圖早止加官進爵,換個肥差。梅母和梅千戶聽她這麼說,欣然同意,“去吧,難為你了。”

    因為趙貞一慣的懦弱,梅家母子還以為趙貞就是賤,就是離不開梅家,也沒想著她居然會另有主意。

    趙貞說要是回京城,南雄侯又不差人來接她,她哪敢走這種長路?知道裴二爺要進京,忙央求要同行,好有個照看。

    林幼輝笑著答應了,“親戚之間,原該如此。”

    趙貞大喜,說了無數感謝拜託的話,約下動身的日子,方才離去。

    第三家,是臨江侯的庶長子,陳淩雲。

    “父親病重,淩雲要回京侍疾。”陳淩雲規規矩矩的站著,恭謹的央懇,“淩雲年幼,沒走過長路,尚祈姑丈垂愛。”

    他也是來要求搭伴進京的。

    陳淩雲這兩年在和靖書院住讀,耳濡目染,整天接觸的都是文人儒士,禮儀、談吐比從前強多了,乍一看上去,倒有個斯文模樣。

    裴二爺微笑點頭,“如此甚好。”

    陳淩雲長揖到底,“謝姑丈。”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2:17 PM

第37章 旅途

    林幼輝拉徐氏坐下喝茶,“嘗嘗,才下的嚇煞人香。”

    瑩潤明徹的定窯白瓷茶盞中,原本捲曲如螺的茶葉徐徐舒展,上下翻飛,茶水銀澄碧綠,清香襲人,鮮爽生津。徐氏慢慢呷了一口,微笑稱讚,“幽香鮮雅,芬芳味醇,真是好滋味。”

    慢慢喝了一杯茶,和林幼輝心平氣和的敘過話,徐氏緩步回房。

    才回房不久,何嬤嬤便拿著封書信進來了,“陳家太夫人命人送來的,來人正在廂房待茶。”

    何嬤嬤面色既擔憂又無奈。她對臨江侯太夫人的做派一向不滿,可那是國公夫人嫡親的姐妹,又不能不應酬。陳太夫人打京城這麼大老遠的送封信過來,也不知是說什麼要緊事,唉,估計信函中沒什麼好話。

    徐氏微微一笑,自何嬤嬤手中接過信,親手拿裁紙刀裁開,取出信函,漫不經心的看了過去。

    徐氏和何嬤嬤一樣,知道太夫人的信裡不會有什麼好話,徐氏也沒打算把她當回事。不過,看還是看一眼的,畢竟是親姨母。

    把信看了一遍,徐氏啼笑皆非。

    臨江侯太夫人是寫信來罵她的,罵她生性嫉妒兇悍不容人,不守信用,不守婚約,害了她的獨生愛子。“庸兒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全是你害的!從小我是怎麼待你的,你可真對得起我!”字裡行間,處處能感受到太夫人的憤怒和不平。

    太夫人的獨生愛子,臨江侯陳庸自告別心上人、庶長子回京之後,便放下身段和侯夫人邱氏再三商量,要她答應不追究陳淩雲,且把葉氏接回來,一家人和睦度日。邱氏既有娘家撐腰,又有嫡子傍身,哪肯輕易妥協?不管臨江侯央懇也好,生氣也好,總之她是不肯點頭。

    臨江侯在家裡和妻子商量不通,只好出門到處奔走,想為庶長子求一個恩蔭,求一個依靠。可是邱貴妃在宮中很得意,邱家風頭正健,他托了不少人情,也沒有達成心願。

    太夫人勸他,“淩兒定是要接回來的,孩子還小,不懂事,慢慢教導便是。葉氏便算了吧,她被……還是算了吧。你想要美人不難,娘出重金替你買幾個絕代佳人回來,陪你玩樂。”

    臨江侯苦笑,“再怎麼風華絕代,也不是我兒子的親娘,不一樣的。”他和葉氏相識時日長了,雖有妻有妾,待葉氏總是不同尋常。離開葉氏這段時日,他寢食不安,瘦了許多。

    太夫人勸不下兒子,也管不了兒媳婦,乾著急。

    臨江侯百般算計也是無用,後來漸漸頹廢,重病在床,久治不愈。臨江侯府請了無數名醫過府診治,只是不見效。他這一病倒,臨江侯太夫人真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淒淒惶惶。

    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的指望。

    太夫人眼看著兒子一天天消瘦,心痛到了極處。“都怪徐家那丫頭,當年要是她不悔婚,我家哪會娶邱氏進門,庸兒又哪會到了這個田地?”寫信給徐氏,把她咒駡了一通。

    徐氏笑了笑,把信遞給何嬤嬤,“拿去燒了。”這種信根本不必留著,燒掉拉倒。

    何嬤嬤見自家小姐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大為放心。太夫人不拘說什麼,只要小姐不生氣,不當回事,便好。

    何嬤嬤當即拿出火摺子占燃,把信函燒了。看著白色的信函漸漸化為灰,何嬤嬤心中一陣快意。

    “來人賞上等封兒,讓他即日回京,臨江侯爺正病著,家裡正是要用人的時候,咱們便不留他了。跟他說,我問姨母好,給姨母請安,請姨母她老人家保重身體。”徐氏笑著吩咐。

    何嬤嬤抿嘴笑笑,“是。”答應著,出去打發人。

    春寒料峭的時候,裴二爺攜妻帶子,拜別父母,踏上進京的旅途。方夫人滿是不捨,眼中隱隱含淚,裴太守淡定多了,神色如常的交代,“路上小心。到了之後,送個信回來,好讓你娘放心。”裴二爺、林幼輝唯唯答應。

    裴二爺見方夫人十分傷懷,低聲安慰她,“娘,兒子要求取功名,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們平平安安到了京城,便給您寫信,天天給您寫信。”

    方夫人含淚道:“你走了倒沒什麼,娘只是捨不得孫子們,還有小阿玖。”乖孫子要走,小孫女也要走,真是要命。

    裴琦、裴瑅紅了眼圈,他們也很捨不得祖父、祖母、叔叔嬸嬸和堂兄弟們。離別時刻,黯然銷魂。

    阿玖仰起粉粉的小臉,很會安慰人的殷勤說道:“往後祖父升官,也進京城!”

    都別難過了,分離是短暫的,咱們很快會再相會。

    阿玖純粹是話揀好聽的說,安撫為離別而傷懷的祖母,一旁的裴三爺卻是利索的蹲下身子,興奮問道:“阿玖,祖父什麼時候會升官進京城啊?”

    裴三爺本是灑脫的性子,裴太守做外任還是做京官,他是無所謂的。不過現在他和妻子徐氏情好日密,自然知道妻子離家已久,思念親人,若是裴太守能升到京中任職,徐氏便能時常和娘家父母見面,多麼美好。

    裴三爺眼巴巴看著阿玖,等著阿玖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不是神棍!我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小孩兒,我在很懂事的安慰祖母,知道麼?阿玖氣咻咻看著三爹,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阿玖不知道啊。”裴三爺有些下氣。

    “阿玖又不是神仙。”徐氏抿嘴笑笑,輕輕拉了裴三爺一把,示意他起來。

    裴三爺是個樂天派,只沮喪了片刻,便神采飛揚起來,“爹,娘,二哥走了沒什麼,還有我呢!我可比他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多了,有我膝下承歡,保管二老天天笑口常開!”

    “誰希罕你呀,我和你爹要小孫子,小孫女,懂不懂?”方夫人被他逗樂了,好心情的開起玩笑。

    “小孫子小孫女,這有何難?給您再生一個!”裴三爺拍了胸脯。

    這下子,不只方夫人,連裴太守臉上也有了笑意。

    裴二爺重又帶著妻兒拜過父母,灑淚而別。

    裴三爺和徐氏則是帶著三個兒子,一直要把二哥二嫂和孩子們送上船。

    裴二爺、裴三爺一行人出了屋門,行走在院子中間光潔的白石甬路上,慢慢的,出了院子,看不見了。

    兒子的身影、孫子的身影、小阿玖的身影,漸行漸遠,遠離了視線。方夫人傷感的想要落淚,裴太守卻是捋起鬍子感慨,“這下子,老林可該得意了!”

    中郎和中郎媳婦要住到他家,他不得美壞了呀。

    兩親家,多年好友,這般爭風吃醋!方夫人連傷感也忘了,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

    阿玖被父親裴二爺抱著,在閶門上了船。閶門,名聲大了去,陸機說過,“吳越自有史,請從閶門起”;曹公雪芹說過,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裡南北舟車雲集,外洋商販來往不絕,熱鬧繁華。

    哥哥們趴在窗邊,觀看指點運河上的風景,阿玖卻半分不貪玩,一臉認真的問著裴二爺,“爹爹,這大船上,有沒有掛著小船?”

    備胎可能三十年二十年的也用不著,可是車上一定要有,以備不時之需。大客船也是一樣,要有小船備用,以應對緊急狀況。

    “有。”裴二爺笑著把她抱到船尾,讓她看後面的小船。阿玖大為滿意,“甚好!”大力讚揚過,掙脫父親的懷抱下了地,跑去和哥哥們玩耍了。

    “愛操心的小阿玖。”裴二爺忍俊不禁。

    裴三爺消消停停坐在椅子上,眼紅嫉妒,“二哥,我旁的都不羨慕你,就羨慕您有小阿玖。”裴二爺笑話他,“你方才不是說過豪言壯語,要再生一個麼?”裴三爺搖頭歎氣,“我倒是想啊,怕沒這福氣。二哥,咱家多少年了才有一個小阿玖。”

    林幼輝和徐氏坐在船艙裡,慢悠悠說著私房話,“出門蠻好,不過一路之上,也很辛苦。”“是呢,順風順水的話,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到通州。”

    到了通州,就沒有水路可走了,還要上岸換車轎。細算算,這一路之上,真是很不容易。

    她們說著話的功夫,陳淩雲到了。陳淩雲帶著七八名僕役,兩個小丫頭,還有一位蒙著面紗、頭臉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窈窕女子。徐氏和林幼輝明知道她是誰,只能裝作沒看見,不知道。

    陳淩雲進到船艙向徐氏、林幼輝問好,這是徐氏的親戚,林幼輝自然待他客客氣氣的,禮數非常周到。徐氏是將門之女,襟懷坦蕩,雖是幾日前者才接到姨母咒駡的信函,這會兒對著陳淩雲卻沒有遷怒,還和平常一樣溫和。

    陳淩雲問過安,回了自己的船艙。

    不久,藺家的人也到了。吳氏親自送了小兒子上船,不停的抹眼淚。吳氏身邊有名身穿綢衣的中年男人,一名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神情傲慢,看樣子是京城差來的豪奴,並沒把吳氏放在眼裡。

    那才六七歲的藺明堂,他們就更不理會了。嗣子,什麼都掌握在嗣母手中,根本不當家,一個受氣包罷了,不值得他們費心。

    吳氏再三的拜託過林幼輝,被豪奴催促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吳氏走了,剩下眉清目秀、神情倔強的藺明堂,身影孤單淒涼。

    “孩子迫不得已離開親娘,真是人間慘事。”林幼輝和徐氏對他都很同情。

    快該開船了,趙貞和大姐兒卻是久等不至。徐氏皺眉,“開船,不必管她。”約好了時辰卻誤時,是何道理?這麼多人等你一個,好意思麼。

    林幼輝微笑,“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再等等。”

    徐氏開始有些焦燥的時候,趙貞終於來了──不光帶著女兒大姐兒、侍女婆子,還帶著她的婆婆,和婆婆的侄女。“她們也是要回京城的……”趙貞弱弱的、怯怯的說道。

    趙貞依舊是怯懦的模樣,大姐兒更為畏縮怕見人,倒是梅母和她的侄女,看著很有些氣勢。梅母年紀並不大,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頭髮還全是烏黑的。她身穿深紫色杭綢褙子,下著玄色長裙,頭髮梳成圓髻,一絲不亂。很少見的,她的髮髻上乾乾淨淨的,竟毫無裝飾之物。

    她的臉孔也很嚴肅,好像不怎麼會笑。

    徐氏看見這麼位“長輩”,心裡真是膩味透了。據說當年表哥的繼母方氏是因為梅母“性子很和氣”,才許嫁女兒的。方氏,你眼瞎啊,眼前這人便是再怎麼偽裝,也稱不上和氣!

    梅母身邊侍立著兒媳婦趙貞、兩位侍女、抱著大姐兒的奶娘,另外還有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看這姑娘的打扮,一身淺藍衣衫十分清純可愛,絕不會是侍女一流的人物,應該是梅家的表姑娘了。

    趙貞嚅嚅的為眾人引見,徐氏心中鄙夷,連那表姑娘姓什麼也沒在意,當然更不耐煩應酬她們。

    身份本就不高,品行又不高潔,徐氏想不出要應酬她們的理由。

    徐氏把趙貞叫到一邊,板著臉吩咐她,“你那婆婆,和那什麼表姑娘,自己照看好了,莫去煩我二嫂。”還沒給我丟夠人呀,居然會帶上你那上不得檯面的婆婆,和來路不明的所謂表妹!沒完沒了你。

    “我……我管不了她們呀……”趙貞弱弱的說著,想要掉淚。

    徐氏頭都大了,實在受不了這女人,轉身走開。

    裴三爺、徐氏和哥嫂話別,招手叫孩子們,“珩兒璟兒琳兒,咱們回家了。”裴珩、裴璟乖乖的答應著,裴琳耍起賴,“不回家,我要跟二伯走!”蹲在地上不肯站起來。

    裴三爺哄了他幾句,卻沒什麼效用。眼看著小兒子耍賴是耍定了,裴三爺粲然一笑,伸手把裴琳抱起來,扛在肩上,“琳兒,由不得你!”

    裴三爺扛著哇哇亂叫的小裴琳,徐氏牽著裴珩和裴璟,笑著下了船。

    船緩緩開始移動,阿玖和哥哥們靠在窗邊,不停的衝岸上揮手。小裴琳在裴三爺肩上抹眼淚,裴珩、裴璟踮起腳尖探頭往這邊看,依依不捨。

    三爹三嬸、哥哥們,人影越變越小,漸漸的,看不見了。

    阿玖傷感的歎了口氣,“多情自古傷離別。”

    裴二爺站在他們身後,聽了小女兒這感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船在運河上行駛,裴二爺指給他們看沿途的景色,“那是胥門,當年伍子胥的人頭便是掛在此處。那是姑蘇驛站,亭、台、樓、閣,建的很講究。”

    “爹爹,那些個大字是什麼呀。”阿玖津津有味的問道。

    姑蘇驛站大門前有石柱子,石柱上龍飛鳳舞寫著楹聯,不過,阿玖看不到寫的是什麼。

    裴二爺也看不到。不過,他當然知道那楹聯上寫的是什麼,“客到烹茶旅客權當東道,懸燈得月郵亭遠映胥江。”裴二爺笑道。

    他替父親裴太守打理公務,接待過不止一回外洋來使,對姑蘇驛站,自然是熟悉的。

    阿玖一路觀看沿途景致,裴二爺在她身後負責答疑解惑,阿玖的旅途,開懷愜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2:20 PM

第38章 舅舅

    阿玖是以旅行的心態對待這次長途跋涉的,旅行是件美事,行遍天下,看盡美景,嘗盡美食,見識各地風土人情,很有趣。

    如果還有什麼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就是這次的旅行時間未免長了點。沒辦法,這個時代的交通水準,也只能是這樣了。

    阿玖白天和父母、哥哥們在船上看風景、漫無邊際的閒談,晚上則大多是全家人一起上到岸上,看看夜景,嘗嘗當地美食。

    清蒸白魚,魚肉潔白,細嫩鮮美,湯汁清淡;黑豬肉口感勁道,香滑美味;雞糕色澤黃白相間,晶瑩透明,看上去粉嫩如酥,十分誘人,夾一片放入口中,味道更是清爽雅淡,細膩可口,“人間美味,人間美味!”阿玖和哥哥們一起大快朵頤,連連讚歎。

    孩子們吃的高興,父母看著開心,人人喜笑顏開。

    回到船上時,會揀些方便攜帶的菜式命店家包好,帶回去。“船上的食物味道單一,換換口味也好。”一一送給陳淩雲、趙貞、藺明堂等人,非常客氣。

    陳淩雲和藺明堂會親自過來道謝,趙貞會差婆子過來行禮,“我家老太太、太太都說味道極好,大姐兒也愛的什麼似的,二奶奶費心了。”

    打發走來人,林幼輝笑了笑,“不管背後如何嘴碎,總算這家人面子功夫還能做足。”

    其實上岸散散的時候,裴二爺是邀請過這三家人的。不過陳淩雲總是推卻,“還要溫書”“身子不大爽快”,或許他是真的不貪玩,或許他是惦記船上的蒙面女子,裴二爺也不深究。藺明堂則是被兩名豪奴管束著,容不得他自作主張,他想去也去不了。趙貞一家全是女眷,出門就更不方便了。故此,能常常逍遙自在上岸玩耍的,也只有裴二爺一家。

    每每林幼輝妝扮妥當,蒙上面紗和夫婿、孩兒一道上岸遊玩時,梅母都會向她的兒媳婦、侄女表示鄙夷,“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不成個道理。”還會厲聲教訓大姐兒,“你長大了若敢這般輕狂,看我不揭了你的皮!”把大姐兒嚇的小身子直發抖。

    船艙淺窄,梅母這些話,一天傳不出去,兩天傳不出去,時日久了還會傳不出去麼?林幼輝哪有不知道的,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

    世上蠢人多了,若和他們計較,純屬自尋煩惱。

    林幼輝不肯和她們一般見識,卻也不肯應酬她們。若是梅母、趙貞要帶著表姑娘過來敘話,林幼輝總會命侍女推卻,“我家二爺也在,正和二奶奶商量事呢。”

    裴二爺在,她們要過來坐坐,肯定是不行,不方便。

    梅母等人要想趁著裴二爺不在的時候過來,可就難了。這會兒在船上呢,裴二爺又不忙公務,又不會客,不陪著妻兒,還能做什麼?他一整天都和妻子在一起,形影不離。

    甲板上常會響起他們一家人的說話聲,孩子們的歡笑聲。“哥哥,來追我呀!”“阿玖,莫跑太快!”三個孩子追逐打鬧,父母在一邊含笑看著,縱容溺愛。

    裴二爺面如凝脂,目如點漆,林幼輝身姿綽約,明豔嫵媚,他們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這對恩愛夫妻,這幸福的一家人,讓趙貞、表姑娘大開眼界,也讓她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別說她們了,連面上一直表示鄙夷的梅母,心裡也是歎息的,唉,這麼體貼這麼顧家的男人,卻被林氏那不守婦道愛拋頭露面的女人嫁著了。

    船上的女眷,沒人不羨慕林幼輝。她雖然還算年輕貌美,可是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了啊,裴二爺還待如珠如寶。

    “我家那死鬼走的早,把我一個人拋撇下,好不淒苦。可我年輕的時候,那死鬼也沒待我這般好過!”梅母心中憤憤。

    “他……他若能這般待我一天,我死了也甘心!”趙貞看著裴家夫婦倆的恩愛,想起梅千戶的薄情,哀怨不已。

    “世上竟有這樣的男子。”表姑娘神情癡癡的,眼眸中有一抹迷離的柔情,“哪怕是月裡嫦娥,嫁了這樣的男子,也不算委屈了。”

    表姑娘本就是個注重儀容愛打扮的,這些時日更是格外用心,或是蔥綠,或是柳黃,務必要把自己打扮的秀美嬌豔。她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不必打扮也動人,若是精心裝扮過,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我若是往甲板上一站,那風華絕代的姿容,誰不愛慕?”表姑娘在鏡子前照的滿意了,腳步輕盈,往甲板走去。

    還沒走到,便被裴家一名婆子攔下了,這婆子滿臉陪笑,“表姑娘,我家二爺在呢。姑娘是清貴之人,可不敢褻瀆了。”

    自從她上了船,裴家上上下下見了她,都叫“表姑娘”,根本沒人關心她姓什麼。

    表姑娘很不甘心,可是又沒法子,只好含恨回艙。

    過了幾天,船已經快到通州的時候,梅母差了侍女過來,說有事要拜託裴二奶奶,看裴二奶奶什麼時候方便,她過來坐坐。旅途即將結束,上岸在即,林幼輝心情很好,嫣然一笑,“那便請過來吧。”

    裴二爺帶著阿琦、阿瑅出去看海景,林幼輝在艙中招待客人,阿玖今天懶懶的,躲在床上補眠。

    梅母並沒帶趙貞,也沒帶表姑娘,只扶了個小丫頭。她邁著穩穩的步子,板著個臉,深藍上衣,黑色長裙,十足十是一個幽居守禮的寡婦。

    林幼輝笑盈盈跟她寒暄過,請她坐了,命侍女捧上茶,“客中簡陋,萬勿介意。”梅母面容依舊刻板,臉上連一線笑意也沒有,“二奶奶客氣。”

    吃著茶,梅母慢慢提起,“二奶奶在京中可有熟識的人家?我侄女已經及笄,正在為她相看,只是苦無合適的。”

    林幼輝心中有些詫異。敢情你這侄女不是給兒子準備的,還要嫁出去呢?這個真沒想到。

    林幼輝含笑問道:“相看人家,除人品才貌之外,還要門當戶對。不知您侄女是什麼家世,又要相看什麼樣的人家?”

    穩如鐘的梅母,開始有一點不自在了,“她母親早逝,四年前父親也沒了。她父親原是京官,也做到八品了呢,官不小了。”

    一名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

    “原來如此,那表姑娘要相看什麼樣的人家呢?”林幼輝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問道。

    梅母皺眉,“宜兒這樣的才貌,萬不能委屈了她。子弟必要青年才俊,方不辜負了。至於家世……”

    她頓了頓,沉吟道:“也不用太好,跟貴府似的,足矣。”

    林幼輝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穩了好一會兒心神,笑著問道:“不知您的意思是跟我夫家似的,還是跟我娘家似的?”

    裴家和林家是不能比的,裴家不過是中產,林家卻是世家大族。

    梅母刻板的唇角浮上絲笑意,既難看,又不協調,“跟林尚書府上差不多,也就配得上宜兒了。”

    她兩回提到“宜兒”,看來那位表姑娘名“宜”,或名字裡頭有這個字。林幼輝笑吟吟看著她,“我回京之後,若有合適的人家,便差人到府上遞帖子。若沒有,也就沒臉見您了。”

    我肯定沒臉見你啊,梅老太太。一個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想嫁到林家這樣的人家,子弟還要是青年才俊,你……你常常大白天的做夢麼?好不尷尬。

    梅母來了精神,“若遞帖子,遞到南雄侯府便可。我在京裡的宅子已是賃出去了,此次回京,暫住南雄侯府。”

    梅家沒什麼家底,梅母出京的時候,心痛房子白擱著,太過浪費,租給了一個外地來京任職的小官。說好了要租五年,她也不能攆人家走──-那好歹是個官,她不敢跟人家蠻不講理。

    她回來了沒地方住,怎麼辦?有親家呀,南雄侯府空房子多著呢,隨便找出一個院子來,都清雅的很。

    “南雄侯府的親眷當中,也應該有青年才俊才是。”梅母淡淡說道。

    以梅母的驕傲,其實不大樂意來拜託林幼輝。要住到南雄侯府呢,多少闊氣人家不能尋?不過,這些天她看著裴二爺的行事做派,又覺得讀書人家的子弟還是不錯的,雖窮了些,卻體貼妻子、愛護孩子。

    所以她才會屈尊過來,跟林幼輝說這一番話。

    林幼輝強忍住洶湧而來的笑意,客客氣氣把她送走了。

    送走梅母,林幼輝倒在榻上,笑的肚子疼。阿玖機靈的鑽了出來,過去給她揉肚子。

    “阿玖,笑死我了。”林幼輝攬過阿玖,母女兩個笑成了一團。

    唉,船上寂寞,難得有個消遣。

    等裴二爺回來之後,聽妻子講了梅母的來意,也笑,“沒臉見她了,一準兒是沒臉見她。”

    這樣的拐彎親戚,也就是船上忍耐一二,下船之後,誰還跟她打交道。

    “她真要住到南雄侯府?”裴二爺有些稀奇。敢情趙家嫁出去一個趙貞,到頭來不只姑奶奶要接回府養著,還要帶上姑奶奶的婆婆?

    “南雄侯脾氣暴的很。”林幼輝笑,“弟妹跟我提過幾回她這表哥,他從小沒了親娘,性子不大好。”

    脾氣暴燥的南雄侯,能讓淩虐他妹妹的梅母住到自己家麼,不能夠啊。

    要說起來這梅母也真是希奇至極,一面斥駡、看不起兒媳婦,一面又毫不臉紅要沾兒媳婦娘家的光。林幼輝對梅母的種種言行,真是覺得匪夷所思。

    這樣的笑話,笑一陣也就過去了,不管是裴二爺,還是林幼輝,都沒多想。

    上岸在即,阿玖盤腿坐在榻上,一臉悲壯,說著她的遠大理想,“我要洗澡!到了通州,我要兩盆洗澡水,我要連著洗兩遍!”

    船上淡水珍貴,阿玖不能天天洗澡,甚覺苦惱。

    “在淮安的時候你不是洗過麼?”“在德州的時候專門為了這個上過岸啊。”哥哥們紛紛表示不理解。

    林幼輝伸手拍拍她的小臉蛋,“好好好,要兩盆洗澡水,洗一遍,再洗一遍!洗完澡,娘再給你拍蜂蜜,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笑成了一朵花。

    三月初二,阿玖乘坐的大船到了通州碼頭。這裡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船隻眾多,排隊輪侯許久,終於上了岸。

    “看,那是大舅舅。”裴二爺一手抱著阿玖,一手牽著裴瑅,林幼輝笑盈盈指給孩子們看,“呶,穿青衫的那位,看見沒有?”

    碼頭上人很多,林幼輝指給他們看的那位,大約三十多歲,一身青衫,溫文爾雅,他站在人流當中,真如鶴立雞群一般,儀容出眾。

    “阿琦、阿瑅、阿玖,舅舅來接咱們了!”大哥的面目越來越清楚,一向從容的林幼輝,眼中有了淚光。

    她已多年不曾歸寧,乍一見到親人,又是高興,又是激動。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2:22 PM

第39章 初次見面

    船才靠了岸,林幼輝的大哥林儼便帶著隨從上了船。他和林幼輝一樣是好相貌,頎長挺拔,面目清俊,濃濃的書卷氣中又透著凝重和沉穩,令人肅然起敬。

    “大舅舅是位美男子,還是位蠻有派頭的美男子!”阿玖很高興。

    林幼輝迎了上去,含淚叫“大哥”,林儼感慨不已,“小妹,你還是老樣子。”看見妹妹臉色白裡透粉,潤澤明媚,便知道她日子是極舒心的,心中寬慰。

    裴二爺抱著阿玖、牽著阿瑅、帶著阿琦,笑著走過來,“數年未見,大舅兄風采依舊。”林尚書當年任蘇松巡撫時,他和林大哥也是常來常往的,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林幼輝嬌嗔,“哪裡是風采依舊啊?相公,大哥分明是風采更勝當年!”大哥當年還有些青澀,如今的風度氣派,可是大不一樣了呢。

    林儼微笑,“小妹口才一向很好,我這做大哥的是極為欣賞的。今兒個小妹說的話,我尤其愛聽。”

    眾人都笑。大家寒暄道契闊,行禮問好,阿玖也下了地,和哥哥們一起見過舅舅。林儼彎腰拉起孩子們,一個挨一個的看過去,“阿琦、阿瑅,都是好孩子,舅舅喜歡。”摸摸裴琦、裴瑅的頭,慈愛親切。

    到了年紀最小的阿玖,林儼故意裝出迷惘的樣子,“這位小姑娘可真可愛,你是誰家的孩子啊,叫什麼名字?”

    阿玖仰起小臉,笑的非常討喜,“初次見面,我是阿玖。”

    她小臉粉粉的,肌膚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晶瑩明徹,兩隻大眼睛漆黑靈動,一臉甜蜜笑容,簡直迷死人。林儼見到她這小模樣心已是酥酥的,等到聽她奶聲奶氣的自我介紹,更是愛的不行,蹲下身子含笑看著她,“原來是阿玖小姑娘,久仰久仰。”

    阿玖神情認真的衝他拱拱手,“原來是大舅舅,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小孩兒說著大人話,有板有眼,似模似樣。

    她的爹娘、哥哥們是熟知她的,各自好笑,阿玖你和大舅舅頭回見面,便這般頑皮!林儼也是粲然,“小妹,阿玖簡直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你小時候也是不怕見生人,很愛笑,言行舉止,大方明利。”

    林儼看著小阿玖,實在是心裡癢癢,伸手把她抱了起來。林幼輝掩口笑,“大哥,您會不會抱孩子啊?莫把阿玖摔了。”

    林儼,是不會抱孩子的。林幼輝的大嫂封氏曾寫信抱怨過,“小妹,你大哥可和妹夫不一樣,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他哪個也沒抱過。”

    林儼咳了一聲,“抱孩子有什麼會不會的。”阿玖衝他甜甜一笑,熟練的在他懷裡挪來挪去,挪成一個相對比較舒服的姿勢,一邊挪一邊指揮,“大舅舅,您胳膊圈著我的腰……對,就是這樣……”

    阿玖把自己照顧的很好,落到林儼這抱孩子生手懷中,也能舒舒服服。

    林幼輝嫣然而笑,裴二爺摸摸鼻子,乖女兒,你還真是隨遇而安啊。

    通州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客棧常常被住滿了,沒有空房間。林家卻是早早的定下一個潔淨小院,就等著林幼輝一家人登船上岸,好歇息落腳。

    讓裴二爺、林幼輝有些吃驚的是,船上的三家人,居然家家都有人接。藺明堂是他父親親自來的,陳淩雲是臨江侯府的管事接著了,就連趙貞,也有南雄侯府的管事婆子等著。

    藺明堂的父親四十歲上下的年紀,眉目清秀,單從外表看,絲毫看不出來是個人渣。他客氣的衝裴二爺道了謝,把藺明堂接走了。

    通州離京城還有一兩天的路程,他能親自來接小兒子,說明還是有些疼愛的。

    陳淩雲向裴二爺道謝之後,跟在管事的身後,上了馬車。他帶著的僕役、侍女不少,那名蒙面紗、身材窈窕的女子卻是已經不見了。是坐小船走了?還是暫時藏起來了?他沒說,也沒人問。

    南雄侯府的婆子並不是太夫人方氏差來的,而是受命於南雄侯。她們對著裴二爺一家是笑容滿面、連連道謝,真見著了正主趙貞,卻是皮笑肉不笑的,沒什麼好嘴臉。至於梅母、表姑娘,更是連眼角也不掃過去。

    送走這三家人,裴二爺、林幼輝如釋重負。

    到了客棧一看,三間上房,兩間廂房,都收拾的潔淨舒服,清爽宜人。裴二爺免不了跟林儼客氣幾句,“大舅兄費心了,感激不盡。”

    林儼一則跟他本來就熟,二則看見小妹、外甥外甥女高興,開玩笑的問道:“如何謝我?要不,把小阿玖給了我吧,我有一個親閨女,再收個乾閨女。”

    裴二爺一樂,“問問阿玖樂意不樂意。她若樂意,我沒有不答應的。”我閨女多靈透啊,舅兄你是騙不走的。

    林儼果然問起阿玖,阿玖連連搖著小腦袋,“不成不成!我都三個爹了,不能再多了!”伸出小手指一一細數,“我大爹,我爹,我三爹……”

    數完,殷勤看著林儼,“大舅舅,已經很多了,對不對?”

    已經滿額,您就別再湊熱鬧了。

    她甜甜笑著,粉嘟嘟的小臉蛋潤澤光潔,可愛醉人,大眼睛中滿是期盼之意,好像在等著林儼贊同的點頭。

    這大概是林儼生平受到的最甜蜜最有趣的一次拒絕了。雖然被拒絕,卻好像伏天裡喝了冰鎮茶水似的,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清爽舒適,痛快極了。

    林儼伸手抱起小阿玖,縱聲大笑。

    --

    阿玖如願以償的要了兩盆洗澡水,洗了一遍,又洗了一遍。舒舒服服洗完澡,林幼輝果真替她細細拍了蜂蜜,沁人心脾的槐花清香時時襲來,阿玖陶醉的閉上眼睛。

    林幼輝也洗漱妝扮過,煥然一新。她素來注重儀錶,即便客中也很講究,鵝黃錦緞長褙子,上繡數朵綠色玫瑰花,姿態妖嬈,青翠欲滴,三千青絲挽作飛仙髻,上插一隻鑲珍珠嵌紅寶石金步搖,晶瑩輝耀,璀璨華美。

    阿玖也被她精心打扮過,頭髮梳成可愛的雙丫髻,上穿交領斜襟櫻花粉宮花緞窄襖,下著淺秋香色長裙,稚嫩美好,清麗靈動。

    “我的好小姐,快點吧,大爺和姑爺、兩位小少爺都等著您呢。”李嬤嬤一邊提醒,一邊埋怨,催促林幼輝快去吃飯。

    林幼輝妝扮妥當,心情愉悅,嫣然一笑,“不急,讓他們等著。”

    李嬤嬤著急,“您不餓啊?”林幼輝見奶娘急了,笑道:“餓了呢,快走吧。”牽著小阿玖,往廳中走。

    林幼輝牽著阿玖走到廳中,裴琦和裴瑅迎上來問好,小裴瑅也是抱怨,“娘,你們不餓啊?”阿玖嘻嘻笑,“六哥,漂亮能頂餓,知道麼?”

    林幼輝笑咪咪拍拍阿玖,表示讚賞,男人們全都扶額。

    女人,還真是無論年齡大小,全部愛美成癖。

    菜很豐盛,也很美味,阿玖鼓著小臉頰,吃的很香。才剛剛長途跋涉過,又洗了個澡,拍了個蜜,很消耗體力,需要補充能量。

    林儼看著不聲不響自己端碗吃飯的小阿玖,好奇問道:“阿玖都會自己吃飯了?我怎麼記得,阿好跟她這麼大的時候,還要乳母餵飯呢。”

    林儼有了長子林少斌之後,接下來有了女兒,一兒一女是“好”字,便起名林好。林好今年已經十二歲,是大姑娘了。

    阿玖繼續專心吃飯,林幼輝愛憐的看了她一眼,“大哥,阿玖可省事了,從來不淘氣的。她很小便會自己吃飯,不用喂,不用哄。”

    林儼大覺驚奇,“阿玖小天才!”

    把阿玖樂的。自己會吃飯,吃飯不用哄,就是小天才了?這天才也太容易當了。

    也只有小孩兒才有這待遇了,做小孩兒蠻好!阿玖仰起小臉呵呵傻笑,心緒愉悅的多吃了小半碗飯。

    吃過晚飯,撤下殘肴,捧上香茗,閑坐談天。“這科的正總裁是禮部侍郎戴亨泰,副總裁是右副都禦史丁顯。”林儼把玩著手中茶盞,慢悠悠說道。

    會試照例由禮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總裁。正副總裁的人選、喜好,大概沒有應試舉子不關心的。

    ……考試,世上最討厭的事情之一……阿玖困了,打起瞌睡,還沒忘記腹誹萬惡的考試制度。

    “……中狀元有什麼可誇耀的?狀元的仕途大多不好……”大舅舅的聲音模糊傳到阿玖耳中。

    ──為什麼中狀元的人大多仕途不好啊?古代也是高分低能?阿玖好奇的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阿玖幸福的伸了個懶腰,“睡在不搖晃的地方,真好!”在船上睡覺,不知是船真的在搖晃,還是有錯覺,反正總感覺睡不安穩。這回到了陸地上睡覺,踏實了。

    梳洗過,吃過早飯,一行人該騎馬的騎馬,該上車的上車,出發回京城。林儼希罕外甥、外甥女,特地把幾個孩子帶上他的馬車。他的馬車是精心設計的,外面看著黑漆平板,簡樸無華,毫不引人注目,裡面都是寬敞軒亮,收拾的清雅舒適。靠前面一條橫板,上面放著茶杯、暖窠、點心蓋碟等物,後面一排放著七八個錦緞靠背引枕,鋪著厚厚的盤金絲古毯。

    林儼知識淵博,談吐文雅,阿玖很愛他聽說話。“大舅舅,您做什麼……”阿玖把快到嘴邊的“工作”兩個字咽下,歪頭想了想,快活的問道:“您在哪裡高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2:55 PM

第40章 林家

    大舅舅您是做什麼工作的呀,知識面這麼寬?見聞這麼廣?阿玖嘻笑看著林儼,目光熱切,神情專注。

    最喜歡有學問的人了,知識就是力量啊。

    林儼唇邊泛起淺淺笑意,“舅舅在鴻臚寺任職,掌賓客之事。份內之責屬,乃是四夷朝賀、宴勞、給賜、迎送。”

    “掌賓客之事”“四夷朝賀”,原來是一位外交官!阿玖眼睛一亮,熱情的拱拱手,“失敬,失敬。”外交官,總是讓人想起風度翩翩的舉止,彬彬有禮的談吐,總是和犀利敏銳,穩建果斷這樣美好的詞彙聯繫在一起的。

    要對外代表一個國家,不優秀不行。

    阿玖往林儼身邊挪了挪,討好的笑著,“大舅舅,您在鴻臚寺所任何職?”跟我說說吧,也好讓我心裡有數,您是哪個級別的外交官啊。

    林儼微微欠身,謙虛說道:“在下,鴻臚寺左少卿。”

    阿玖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美麗的杏核形狀,本來就又大又圓,這麼一吃驚,一瞪,顯得更大、更好看了。林儼心裡酥酥的,微笑解釋,“鴻臚寺是四品衙門,品級並不算高。鴻臚寺卿總掌朝會、賓客、吉凶禮儀之事,左、右少卿,為其貳。”

    您這職位,算是外交部副部長了吧?阿玖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林儼舅舅,滿是敬仰之情。

    林儼瞅著她實在可愛,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小臉蛋,“阿玖,舅舅喜歡你。”

    您和我娘真是親兄妹呀,她平時也這樣!阿玖喜笑顏開。

    血緣,是件很奇妙的事。

    “您接待四夷賓客,會不會說他們的話啊?聽說是鳥語?”阿玖殷勤相問。

    林儼笑著搖頭,“舅舅不會夷語。阿玖,太常寺有四夷館,館中設譯字生、通事,蒙古、女直、西番、西天等地的往來文書,都由他們翻譯。”

    阿玖聽的有些暈。林儼知道她年紀小,很耐心的解釋著,毫無厭煩之意。好半天,阿玖才明白過來:這個時代沒有專職的外交部門,這個時代的部門職責劃分,某種程度來講是有些混亂的。

    “舅舅,您什麼都懂呀。”阿玖靠在大舅舅身邊嘻嘻笑,笑容非常諂媚。

    裴琦、裴瑅一直在旁邊含笑看著,裴琦忍不住說道:“舅舅當然什麼都懂,他可有學問了!”裴瑅興奮的點頭附合,“對,舅舅是甲子科狀元啊!”

    全國第一名!阿玖看大舅舅的眼光,更熱烈了。

    怪不得昨晚大舅舅提起狀元來不以為意,敢情是自己中過,所以才不當回事!學霸舅舅,美男子舅舅,阿玖想流口水。

    “我昨晚才知道的呢,以前都沒有聽娘說起來過。”裴瑅有些遺憾的說道。大舅舅這麼神氣,娘以前怎麼不告訴我們呢。

    裴琦少年老成,不像弟弟似的天真爛漫,伸出胳膊肘輕輕搗了下裴瑅。阿瑅,大舅舅沒準兒會誤會娘對他不重視、不在意呢,這樣不好。

    裴瑅一臉的懵懂無知,不知道哥哥忽然搗搗自己,有什麼用意。

    阿玖衝著林儼甜甜笑,“大舅舅,我娘不愛吹牛。”

    她大哥是中過狀元的,可她從來沒跟兒女提過。不是因為別的,她這個人一向不愛吹牛呀。

    她甜甜笑著,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神色間滿是討好之意,或許還透著些心虛和歉疚。

    林儼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孤度,連眼睛中也有了笑意。

    一路之上,林儼和外甥、外甥女,相談甚歡。

    阿玖抱怨馬車比船更慢、更不舒服,林儼溫和告訴她,“北元時的運河,一直通到積水潭。不過,如今河道廢棄已久,用不得了。”

    如果不用從通州上岸,而是一直可以暢通無阻到積水潭,那會方便很多。

    “我倆長大以後,要把河道重新修理,讓運河能重新通到積水潭!”裴琦和裴瑅頭湊頭商量了一會兒,鄭重宣佈。

    大舅舅笑著誇獎,“阿琦、阿瑅,有志氣!”

    阿玖笑成了一朵花。老話說的真是不錯,龍生龍,鳳生鳳,三哥,六哥,你倆真是祖父的親孫子啊,平常人聽到這事也就是感慨一通,你倆卻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展宏圖了!

    有大舅舅負責照顧孩子們,做爹娘的可就舒服了。裴二爺擠到林幼輝的馬車裡,林幼輝要攆他下去,“這是我做姑娘時的馬車,我要一個人乘坐,重溫少女時光。”裴二爺不肯走,“林姑娘一人獨處,豈不辜負這大好春光?請允許我陪伴左右。”林幼輝見他耍賴,也便由他。

    馬車中鋪著雅致的毯子,綿綿厚厚,柔軟舒適。兩人相依相擁,溫存繾綣。

    “快到家了,有沒有‘近鄉情更怯’之感?”裴二爺調侃。

    “才不會!我有兩個可愛的兒子,一個寶貝小阿玖,這般驕人的成績,哪用得著近鄉情怯?”林幼輝嗤之以鼻。

    宋之問他是被流放了,逃歸,才會“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我和他可不一樣。我麼,雖稱不上衣錦如歸,也是攜夫婿,帶兒孫,浩浩蕩蕩一大家子同回,氣勢足著呢。

    裴二爺作沮喪狀,“原來是有兒有女,故此底氣十足。”

    丈夫呢,丈夫不值一提是不是。

    林幼輝微笑,“兒女是我生的,故此要刻意炫耀一番。我夫婿又英俊又才華橫溢,且體貼妻子,關愛兒女,更值得顯擺呢,不過,夫婿是父母為我挑選的,卻不是我的功勞。”

    她嫵媚的看著他,神色既溫存又調皮,美麗的杏眼秋水瀲灩,滿是柔情蜜意,裴二爺癡癡看她,心醉神迷。

    “丈夫雖不是你挑選的,卻是你調教出來的,如何不是功勞?”裴二爺輕笑,“娘子,若你不是這般美麗聰慧,我又怎會始終如一?”

    我不是娶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這樣溫存體貼,若妻子不賢慧,我大概會逃出內宅,避至書房,圖個清淨自在。

    兩人四目相對,柔情萬千。

    “相公,我不要離開你,不管什麼時候也不要離開你。”林幼輝輕聲的、堅決的說道:“若你往後外放了,不管地方偏僻也好,苦寒蠻荒也好,我都要跟你一起赴任。相公,我不要像二嫂那樣。”

    林幼輝的二哥林倜在西北任同知,林倜的妻子吳氏只有一個兒子林少華,她既捨不得帶兒子去西北吃苦,又捨不得兒子獨自留在京城,只好讓林倜單身赴任。

    林家人極少納妾,子女中少有庶出,不過,也有例外。像林倜這樣外出做官妻子又不能隨行的,他也不肯三年五年的守著空房,少不得要收個房裡人。若是一個不小心生下庶子女,吳氏這一房便會多出個姨娘了。

    林幼輝可不想這樣。

    她寧可吃些辛苦,也不願丈夫身邊多了個女人,千嬌萬寵的兒女多了庶出的兄弟姐妹。

    “好,咱們不分開,一輩子也不分開。”裴二爺心中感動,緊緊握住妻子纖細的手掌。

    -

    馬車到了阜城門,裴琦和裴瑅掀開車簾好奇的往外望去。要進城了呢,這就是天子腳下了,聽說很繁華很熱鬧,摩肩擦踵,行人如雲。

    “大哥、二哥!”哥兒倆一起驚喜的叫道。

    城門口,他們的大哥裴瑋、二哥裴玨正肩並肩站著,頻頻向這邊張望。“大哥、二哥接咱們來了!”小哥兒倆興奮的相互看看,又張開臂膀互相抱抱,高興的不行。

    分離足足有三年了,兄弟之間,甚是想念。

    阿玖本是靠在大舅舅身邊閒聊的,這會兒也一骨碌爬起來,“在哪兒,在哪兒?”裴琦笑著拉過她,指給她看,“呶,穿藍衫的那兩位,高一點的是大哥,旁邊的那位是二哥。”

    林儼微笑看著雀躍的孩子們,眉目溫柔。

    裴二爺也看見兩個侄子,笑著告訴妻子,“娘子,阿瑋和阿玨來接咱們了。”大哥裴引三年庶起士即將期滿,如今正忙著考核的事,故此,差了兩個兒子來接二叔二嬸、弟妹們。

    裴二爺下了馬車,和兩個侄子見過面,大是感慨。裴瑋已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和離開蘇州時相比,撥高了一大截,清瘦文雅。裴玨也快十五了,說話變了聲,像個大小夥子了。

    裴琦、裴瑅跳下馬車,“大哥,二哥!”阿玖也被林儼抱下來,衝兩位堂哥熱情的張開手臂,“大哥,二哥,我是阿玖!”

    裴瑋、裴玨先是拉著兩個堂弟親熱,“好啊,都長這麼高了,更俊了!”見著小阿玖,更是眉花眼笑,“哥哥離開蘇州的時候,妹妹還是滿口‘的的’,這會兒說話清清楚楚的,真好聽!”

    阿玖衝他們扮了個鬼臉,清脆說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過去的事,就別提啦!

    眾人哈哈大笑。

    林儼忍不住低聲問裴二爺,“妹夫,阿玖連《論語》都讀過麼?”才這麼大一點點,也太聰慧了。

    裴二爺笑,“大舅兄您不知道,阿玖淘氣著呢!哥哥們讀書,她常常搬個小凳子坐在一邊聽,聽一會子,哥哥們背的書,她便能學上三句兩句,從不出錯!”

    他口中說著女兒“淘氣”,神情中卻滿是炫耀誇讚之意。

    林儼又是吃驚,又是喜歡,“昨兒我還以為阿玖和小妹一樣聰明呢,如今看來,比小妹更聰慧些。”

    裴二爺忙前前後後張望一遍,低聲對林儼說道:“舅兄,這話莫讓娘子知道。娘子最是小孩子氣,有時連兒女的醋也要吃,莫惹她不快。”

    林儼淡定的點頭答應,“便依妹夫。”

    等到眾人重新上了車,林儼方靠在車廂上悶聲大笑,笑的肚子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6-8-20 03:02 PM 編輯

第41章 親自

    可憐的妹夫,原來我以為你兒女雙全、家有賢妻,小日子定是舒心暢意。誰知你還除了兩子一女之外,還要再哄個孩子呢,妹夫,辛苦了。

    林儼幸災樂禍的想著,心情愉悅之至。

    不知不覺間,馬車到了位於銀錠橋畔的林宅。男人們在大門前下了車,林幼輝則牽著阿玖在側門下車換轎,阿玖坐在轎子裡,有些好奇,“娘,外祖父家很大很闊氣麼?”這上了轎子可有一會兒了,還沒到呢。

    林幼輝笑了笑,“門臉兒看著不大,黑漆大門,普普通通。裡面麼,占地不小,別有天地。”阿玖會意的點頭,“這樣才謙虛嘛。”

    江南也是這樣的,明明建造的園林別開生面,巧奪天工,大門偏偏小小的,毫不起眼,毫不張揚,毫不引人注目。

    林幼輝嫣然,“謙虛是這麼用的麼?”阿玖,你太愛亂用詞彙了。

    “那換個詞吧,深藏不露!”阿玖從善如流的改口。

    “小淘氣!”林幼輝伸手捏捏女兒光滑的小臉蛋,親呢而又憐愛。

    轎子到垂花門前停下,侍女殷勤掀起轎簾,林幼輝牽著阿玖的小手,下了轎子。“妹妹可算來了!”兩名麗裝少婦親熱迎上來,笑盈盈叫著“妹妹”。

    這兩人自然是林幼輝的大嫂封氏,二嫂吳氏了。封氏年約三十許,雅致婉約,眉目如畫,吳氏比她再要年輕些,容長臉,活潑俏麗,兩人都是笑容滿面的,令人如沐春風。

    林幼輝也笑著叫了“大嫂”“二嫂”,雖是笑著,眼中卻閃爍著淚花。她闊別家人已久,這一見面,哪有不傷感的。封氏、吳氏也紅了眼圈,姑嫂三人相對唏噓。

    封氏、吳氏身後站著三位小姑娘,好奇看著遠道而來的姑母,和姑母身邊的小表妹。

    阿玖毫不認生,給了她們一個大大的笑臉。

    “小表妹真可愛!”“笑的跟朵花兒似的。”三位小姑娘均是笑咪咪。

    大人們還在傷感的時候,小姑娘們已在眉目傳情了。

    一旁的婆子忙上前勸,“大太太、二太太、姑奶奶快別這麼著,老爺夫人在客廳等著呢,望眼欲穿。”封氏忙收了眼淚,“小妹,爹娘早就盼著你回來了。”吳氏也換上笑顏,觀之可親,“這是小阿玖麼?真是漂亮的小姑娘,外祖父外祖母見了你,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阿玖仰起小臉,甜甜叫了“大舅母”“二舅母”,把封氏、吳氏希罕的不行,“這才多大?便這般知禮懂事了?”封氏看著阿玖粉嘟嘟的小臉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阿玖一樂,不愧是大舅母,您和我大舅舅的行為習慣是一樣的!

    林家的三位小姑娘分別是大小姐林好,二小姐林嬋,三小姐林媛,也都過來叫了“姑母”。林幼輝感慨,“我離家時,阿好還是繈褓中的嬰兒,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小美女了。阿嬋、阿媛,姑母還是頭回見著。”林媛最小,才六七歲,正是嬌憨的年紀,笑嘻嘻說道:“這有什麼,往後天天見!”眾人都笑,“阿媛這話說的有理。”一行人說說笑笑,往客廳走去。

    林幼輝牽著阿玖的小手才一進門,見到上首坐著的林尚書、林夫人,眼淚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爹,娘!”她這一哭,林尚書和林夫人也是心酸,口中嗔怪著,“傻丫頭,哭什麼呀。”卻也紅了眼圈。

    林尚書和林夫人都是五十多歲的年紀,林尚書中等身材,眉清目秀,溫文爾雅,一眼看上去便是心地清明之人。林夫人生的很美,雖已年近半百,肌膚依舊白皙,面目依舊柔美,根本不像早已做了祖母、外祖母的老太太。

    “怪不得我娘生的這般美貌!”阿玖對年過半百依舊是位美人的外祖母,很是羨慕。

    年輕時候美,當然是很好很好的;五十多歲的年紀還能保持容貌,那她除了會保養之外,一定還是生活優渥,日子順心,這是難得的。

    林儼帶著裴二爺、裴家四兄弟也溜溜達達從正門一路走過來了,眾人行禮廝見,好一番忙碌。

    林尚書和林夫人從沒見過外孫子外孫女,這一見面,登時把林幼輝拋在腦後,拉過阿珩、阿瑅、小阿玖,一一細看,沒完沒了。

    “阿珩、阿瑅都是好相貌,阿玖尤其可愛!”二老看來看去,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歡喜。

    林尚書瞅著粉嫩可愛的小阿玖眼熱,伸出胳膊把她抱過來,慈愛的問著她,“路上好玩不好玩?在家裡都做什麼消遣?”阿玖一邊笑嘻嘻和他說著話,一邊玩著他的鬍子。

    “阿玖不怕外祖父啊?”林尚書眉花眼笑問道。

    小阿玖你不認生,頭回見面就和外祖父這般親近,甚好,甚好。

    “不怕。祖父說了,跟外祖父調皮也無妨,外祖父脾氣好,不會生氣。”阿玖清清脆脆說道。

    ──老裴你是這麼教孩子的!林尚書大樂。

    不光林尚書,眾人看著外祖父懷裡自由自在的小阿玖,都是好笑。

    林夫人笑的合不攏嘴,“輝兒,阿玖跟你真是一個稿子,這小模樣,活脫脫便是當年的你。”林儼附合,“可不是麼?我頭一眼看見阿玖,便覺她酷似小妹……”本想說比小妹還更聰慧可人些,想起妹夫特地交代他的話,話到嘴邊,生生咽了回去。

    林夫人命人捧出兩個盤子,一個盤子中放著五個彩繡輝煌的荷包,另一個盤子裡放著五支名貴的象牙筆桿湖筆,給孩子們做見面禮。阿玖下了地,和哥哥們一起拜謝過,禮數周到。

    不光林尚書和林夫人,林儼、封氏、吳氏,連同三位表姐都有禮物相送,阿玖謝來謝去,十分忙碌。當然了,林幼輝也有精緻名貴的禮物送給三位侄女,她最愛妝飾,送出去的首飾小姑娘們人人愛不釋手。

    林好已是十二歲的大姑娘,身姿柔美輕盈,性子也很活潑。她見阿玖跟小陀螺似的轉來轉去,覺得有趣極了,笑盈盈逗弄阿玖,“小表妹,我送你的荷包可是自己親手繡的,你送給表姐什麼呢?”

    小表妹,你就有禮物送給表姐,也不是自己親手做的呀。

    林嬋和林媛一個清秀,一個嬌憨,也興致勃勃的跟著湊熱鬧,“是啊,小表妹,我們送給你的帕子,也是自己繡的!”

    三人笑吟吟看著小阿玖,眼中滿是調皮。

    “豈有此理!這不是欺負我們小阿玖麼?”林儼笑著不依。你們都大了,自己會做女工,阿玖還沒桌子高呢,怎麼跟你們比?

    林夫人也笑,“阿好、阿嬋、阿媛,不許胡鬧。”

    林幼輝很是得意,“娘、大哥,不用管,我家小阿玖自有對策。”裴二爺也微笑,“阿玖言語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小阿玖,你帶給爹娘多少歡笑,多少驚喜。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小阿玖,只見她仰起小臉甜甜笑,“大表姐,勞駕你彎彎腰,可以麼?”林好笑著彎下腰,阿玖踮起腳尖,伸出小胳膊摟著她的脖子,在她臉頰上響亮親了一記,“大表姐,這個親吻送給你,這是我親自親的呀。”

    你送我的荷包,是你親自繡的;我送你的親吻,是我親自親的!

    眾人大樂,林嬋、林媛一個接一個湊上來索要禮物,“小表妹,輪著二表姐了。”“小表妹,還有三表姐。”阿玖甜甜笑著送上親熱的香吻,表姐們樂的不行。

    自外祖父、外祖母起,以至於舅舅、舅母,人人開口索要。阿玖慷慨大方的挨個親了,個個響亮,絲毫不肯偷工減料。

    客廳中一片歡笑聲。

    等到林少斌、林少華、林少斐兄弟三人下學回家的時候,阿玖送香吻的活動已經截止了,“改天吧,改天吧,來日方長。”阿玖一溜煙兒跑到林尚書面前,嫺熟的攀到他膝上坐好,表示此項活動到此結束。

    林少斌、林少華、林少斐都是身材挺拔、唇紅齒白的清俊少年,知道詳情後,頓足叫可惜。

    裴大爺忙完公事,和妻子顧氏、小兒子裴琅一起驅車前來,林家更加熱鬧非凡。裴二爺和大哥三年未見,自然有許多私房要說,林幼輝和大嫂顧氏再次見面,互訴離別之情,分外親熱。

    林夫人吩咐擺下酒宴,男人們到前院大客廳,女眷在後宅小花廳。席間賓主盡歡、人人高興,這回的接風宴很完滿。

    酒宴過後,裴大爺一家和林家二老告過辭,裴二爺抱著阿玖,帶著阿珩、阿瑅,把大哥大嫂一家送到二門。裴大爺要帶阿玖走,“中郎,你和弟妹、阿珩、阿瑅住哪我不管,小阿玖我帶走。”

    你們愛住哪兒住哪兒,反正也沒人希罕你們,阿玖可不行。

    裴二爺笑,“大哥,問問阿玖吧,她若想跟您走,我不攔著。”

    裴大爺柔聲問著阿玖,“乖囡,三年沒見了,想不想大爹?”阿玖乖巧的點頭,“想,很想。”裴大爺很是喜歡,“大爹也想囡囡,囡囡跟大爹回家,好不好?”

    阿玖有些抱歉的笑著,“咱們是有三年沒見,可是,我和外祖父、外祖母,都四年沒見了呀。”

    阿玖這話說的,乍一聽很彆扭,可是仔細想想吧,也沒錯。

    她和林尚書 、林夫人從前並沒有見過面,說四年沒見,好似有些不妥。可是,確實四年以來,她是頭回見林家二老。

    裴大爺被她的頭暈。

    “我常去看您和大伯母、哥哥們,好不好?”阿玖殷勤探過小身子,滿臉討好之色。

    裴大爺不由的點頭。

    他很難拒絕小阿玖。

    阿玖再三保證會常去看望,裴大爺失望之下卻也有幾分欣慰,依依不捨的帶著妻子、兒子上了車。

    林尚書夫婦知道阿玖的措詞後,大樂,“來來來,小阿玖,四年沒見了,好生和外祖父、外祖母親熱親熱。”抱著阿玖,好一通親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0 03:07 PM

第42章 九和十

    第一甲第二人,俗稱榜眼,和狀元、探茶一起合稱三鼎甲,是歷屆科舉中最榮耀的三個人。瓊林宴上,長安街觀榜時,他們都是最受人矚目的。

    三鼎甲有特殊的榮光。

    午門是紫禁城的正門,午門有五個門洞,中間的是正門,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時,皇后可以進一次;殿試得中的三鼎甲,狀元、榜眼、探花,可以由此出一次。其餘的人,只能走側門。

    新科進士是很受吹捧的,三鼎甲風頭尤勁。

    不過,再風光也只是一時,不是一世。“前呼後擁,旗鼓開路,歡聲雷動,喜炮震天,遍街張燈結綵”,這樣的情形,只有一天。親朋道賀,賓客滿堂,只有數日。新科進士備受矚目,不會超過三個月。

    短暫的快樂和風光過後,各就各位,開始步入仕途。步入仕途之後,一個個成了六品、七品小官,在京城眾多高官顯宦之中,默默無聞,人微言輕。

    不過,三鼎甲從一開始就比同年們起點高,他們不必考庶起士,不必為前程憂慮,直接會被送入翰林院任職。狀元任修撰,榜眼、探花任編修。

    翰林,即文翰之林,意同文苑。翰林院帶有濃厚的學術色彩,是國家養才儲望之所,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為皇家成員侍讀,擔任科舉高官,翰林清貴矜持,是一個地位很高的士人群體。

    裴二爺中了榜眼之後,很光榮的進入翰林院,成為一名編修。

    “裴編修回來了,快請坐,請喝茶。”裴二爺回到家,阿玖熱情招呼,“這是今年春上才下的太湖新茶,您嘗嘗。”拉裴二爺坐下,命人打水過來給他洗過手臉,捧上熱茶。

    “湯味清醇,入口綿軟,好滋味。”裴二爺微笑呷了一口,滿口稱讚。

    阿玖得意一笑,搬了把小椅子坐到他旁邊,兩隻小腳丫自在的蕩來蕩去,絮絮和他說著話。

    “編修要做什麼,編書麼?”阿玖不大懂。

    “修撰、編修、檢討,全是史官。”裴二爺細細告訴她,“除編修史書之外,還會出任考官,為皇子、親王侍讀,或任皇帝陛下的侍從。”

    “還是很忙的啊。”阿玖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唉,做官不容易啊。其實做誰是容易的呢,阿玖如今做小孩兒,也覺得自己很不容易──讀書寫字就不說了,賣萌是容易的麼。

    裴二爺唇角勾了勾。阿玖你總是小孩兒說大人話,很可樂,知道麼?

    “你娘呢?”裴二爺一直沒見妻子出來,未免奇怪。

    阿玖淘氣的笑起來,“娘想要搬出去住,外祖母正說服她呢。”

    裴二爺不是中了榜眼,進了翰林院麼,林幼輝慮著他往後也要常和同僚應酬來往,住在岳家總是多有不便,想要搬到自己的陪嫁宅子去住。那是五進的院子,寬敞軒朗,一家五口住是足夠了。

    林夫人多年不見女兒,哪捨得她搬出去?正把她叫了去,苦口婆心挽留呢。

    裴二爺沉吟片刻,徵求阿玖的意思,“乖女兒,你是喜歡搬出去呢,還是喜歡繼續住在外祖父家裡?”阿玖嘻嘻笑,“我麼,隨波逐波隨遇而安四海為家,住哪都行。”

    裴二爺啼笑皆非。

    阿玖話出口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又補充了一句,“只要跟爹和娘,還有哥哥們在一起就行。”

    住哪裡無所謂啦,只要和親人在一起。

    裴二爺唇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孤度,“這還用說麼,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定要跟著爹娘的。”

    阿玖快活的嘻笑,一臉滿足。跟著爹娘好啊,爹娘為兒女想的多周到啊。

    裴家父女親親熱熱說著話的功夫,林夫人正和鍾愛的小女兒辛苦協商,“搬出去做什麼?要說會客來往不便,娘把西園撥給你們住,不就齊了?西園有門通街,跟獨門獨戶的也差不多。”林幼輝見她快急了,也不敢拗著,“娘,我們聽您的。”

    林夫人歎了口氣,“輝兒,我和你爹攏共就你們兄妹四人,個個都是心肝寶貝。你二哥放了外任,你大姐也跟著女婿在任上,你呢,多少年了才回京城。好容易回來了,還要搬出去單住,讓爹娘冷冷清清、淒淒涼涼的?”

    說的林幼輝低頭不語,啞口無言。

    林夫人眼中閃過絲滿意的笑意。輝兒,除非你公公婆婆也回京,我才不好留你。否則,老老實實守著爹娘吧,莫胡思亂想。

    裴太守早該升官了,不過,誰讓他這太守當的過於盡職盡責,蘇州百姓死活不放他走呢?林夫人不厚道的樂了樂。

    林夫人做事乾淨俐落,果然把小女兒一家移到林府西邊名為西園的地方。這裡帶著個小花園,有十幾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有門通街,住著很便利。

    林尚書特地把裴二爺、林幼輝叫過去說了半天話,中心意思就是:你們已經在公婆膝下承歡很多年,雖說女生外向,可娘家爹也不能置之不理吧?輪也輪著我了吧?

    林幼輝吐吐舌頭,“只要爹您不嫌我煩,我在娘家住一輩子都成。”林尚書哼了一聲,“我怎麼不嫌你煩?雖然你很煩,可是阿琦、阿瑅、小阿玖,個個討我老人家喜歡,為了他們,我勉強忍忍你算了。”

    林幼輝嬌嗔著跟他不依,林尚書捋著鬍鬚得意微笑,“這是大老實話。你們都這麼大了,誰還稀罕你們呀,不過是看著孩子們可愛罷了。”

    林尚書笑吟吟站起身,走了。

    林幼輝很是委屈,“他說我煩,他說不稀罕我。”裴二爺柔聲安慰妻子,“娘子,我稀罕你,我喜歡你。”

    林幼輝滿足的歎了口氣,“相公,還是你最好。”

    夫婦二人帶著孩子們住在西園,裴二爺上班,裴珩、裴瑅跟著表哥去上學,阿玖整天撒歡玩耍,林幼輝照料他們的日常起居,日子很快活。

    裴大爺三年庶起士期滿,考核通過,留任翰林院,也任了編修。

    兄弟兩翰林,也算是段佳話。

    “兩位裴編修,這可怎麼稱呼好呢?”阿玖大眼睛轉來轉去,思索這嚴肅的問題,“一位是裴大編修,一位是裴二編修?”

    沒這稱呼吧?阿玖話出口後,有些心虛。

    林幼輝好笑的看著她,“若是翰林院的人要稱呼,可以是大裴編修,小裴編修,至於其餘的人,例如我家小阿玖,編修不編修的,和稱呼不挨著吧。”

    阿玖,你循規蹈矩的叫“大伯父”“爹爹”即可。

    阿玖仰起小臉笑了兩聲,非常之傻呵呵。

    裴二爺原來雖不做官,卻是很忙碌的。他充任父親裴太守的幕僚,負責出主意、寫文書,常常要和裴太守一起斟酌很多事情。如今做了翰林院的編修,正經八百是踏入仕途了,反倒比從前輕鬆、清閒不少。

    他開始親自給阿玖啟蒙。從《三字經》教起,教阿玖讀書寫字。阿玖背書很快,讀書很有天份,寫字麼,呵呵,就稀鬆平常了一點了。

    “書法太差,怎麼可以。”字如其人,這麼漂亮的女兒怎麼能寫一筆爛字?裴二爺蹙眉,親自督促女兒練習書法,不許懈怠。

    “裴老師,能歇會兒不?”阿玖練不了幾個字,便會停下來,一臉討好笑容的想要通融一二。

    “可以歇息。不過,這頁字今天要練完。”裴二爺微笑說道。

    歇息是可以的,功課還是要做完的。

    “您原來是慈父啊。”阿玖放下筆,瞪起眼睛。

    “如今,是嚴師。”裴二爺笑著把筆重又遞給她。

    阿玖衝他吐吐舌頭,扮個鬼臉,認命的提起筆,專注練字。

    _

    盛夏的時候,天氣炎熱,阿玖常跑到裴二爺的書房消遣。他的書房臨湖,建在水邊,比別的地方都涼快。推開窗,荷香陣陣,涼風習習,令人胸襟為之一爽。

    裴二爺涉獵甚廣,書房中有好幾列長長的書架,上面除經史子集等正經書之外,還放有各色遊記、小品文等。阿玖很會享受,她會命人桌案上放著清香撲鼻的荷花茶,在椅子上鋪好小涼席,然後自己挑幾本書,拿一本《字彙通》,自得其樂的坐在涼席上流覽書籍。遇到實在不認識的繁體字,就查《字彙通》,若口渴了,便喝天然保健、消脂排毒的荷花茶。

    窗外是亭亭玉立、千姿百態的新荷,廳內是稚嫩清麗、專注讀書的小女孩兒,放眼看去,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阿玖坐在小涼席上,津津有味看著一本小品文,看到會心處,咧開小嘴,仰頭傻笑。真逗啊,這作者何許人也,怎麼會寫的這麼好看呢。

    還沒笑完,她便看到門口站著三個人。中間的是位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兒,頭戴白玉發冠,身穿朱紅緞袍,映著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美的如詩如畫。旁邊的兩人年紀稍大,大約有十一二歲的樣子了吧,神態謙卑,應該是僕從一類的人物。

    什麼客人,冷不丁的就跑到爹爹書房了?阿玖心中納悶。

    旁邊服侍的小丫頭看見有人進來,緊張了,“你們是什麼人?怎地不請自來?”結結巴巴斥責完,無助的看向阿玖,“九小姐,也不知這是什麼人,咱們避一避吧,可好?”

    小男孩兒眉毛挑了挑,長長的鳳眼中閃過絲不耐煩,旁邊的僕從看了,指著小丫頭斥道:“沒規矩!我家十公子面前,有你大呼小叫的?”

    聲音有些尖利,有些刺耳。

    小丫頭年紀沒多大,膽子也不大,嚇的囉嗦了,不敢說話。

    阿玖慢慢站起身,下了地,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小男孩覺著有趣,笑道:“我聽這小丫頭叫你九小姐,你是裴老師的女兒麼?甚好,我是裴老師新收的學生,小師妹,我是你師兄了。我排行第十,你叫我十哥即可。”

    阿玖嗤之以鼻,“你是我爹新收的學生,我可是早就拜過師,是老學生了!師弟,你該叫我師姐才對。”

    小男孩有六七歲了,比她高一頭還多,她卻斜睇來人,氣勢萬千,自稱師姐。

    本來麼,這算是挑釁。偏偏她年紀太小,生的又玉雪可愛,就算是氣人的話,從她花瓣一般的小嘴裡說出來,讓人不僅不生氣,反覺有趣。

    小男孩兒樂了樂,俯□子,循循善誘的告訴她,“你是九小姐,我是十公子,十比九大,快叫師兄。”

    他這話,明顯欺負阿玖是小屁孩兒,不懂事。

    阿玖鄙夷的看著他,“你不識數啊?我排行第九,你排行第十,排行第九的人大還是排行第十的人大?還用我教給你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19 PM

第43章 青菜豆腐

    小男孩兒目瞪口呆。眼前這小丫頭明明沒多大,一臉的天真無邪,卻根本哄不住!不成不成,今兒個本小爺丟人了,在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面前丟人了。

    兩名僕從想上前斥責,被小男孩瞪了一眼,額角冒汗,忙馴服的退在一邊。

    小男孩兒輕輕咳了一聲,斟詞酌句的說道:“師妹你這九小姐,是按你家的排行。我這十公子,卻是按著我家的排行,這是沒辦法比較的。師妹,我年紀肯定比你大,你該叫我師兄無疑。”

    “原來你還知道我的排行和你的排行不挨著呀,方才是誰先把我的九和你的十放在一起比較的?”阿玖挑挑眉毛,一臉狡黠。

    小男孩兒養尊處優慣了,阿玖一再給他釘子碰,他很想發脾氣。可是真要發脾氣吧,眼前是個比自己低一頭的小姑娘,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況且,她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好看的讓人不忍心衝她發火。

    兩名僕從恭順的站著,迅速的相互瞟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小男孩兒想了想,慢吞吞說道:“我方才又沒說錯。你的排行雖和我的排行不挨著,可我的十,確比你的九大,確定無疑。你若不信,咱們便報上年庚。”

    阿玖老氣橫秋的指責,“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想轉移話題啊,美的你。

    小男孩兒有些無奈,小聲嘟囔,“你怎地這般難哄?”好說歹說,橫豎是不行啊。小丫頭,你真難打發。

    阿玖輕蔑的笑,“你當我三歲小孩兒呢!”三歲小孩兒才好哄,我有那麼容易上你的當麼。

    小男孩兒面色有些訝異,“你不是三歲小孩兒麼?”

    阿玖淘氣的笑笑,“我當然不是三歲小孩兒,我四歲多了!”伸出小手指數了數,得意洋洋,昂然道:“四歲零四個月!”

    粉嘟嘟的小女孩兒,臉色比窗外的粉荷更鮮嫩、更嬌美,一雙大眼睛比秋夜的寒星更明亮、更璀璨,水靈靈,俏生生,一臉頑皮笑容,鮮活生動。

    小男孩兒笑著拱拱手,“失敬,失敬,原來九小姐已經四歲零四個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阿玖嘻嘻笑,快活的連連點頭,“是啊,我早就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小男孩兒不禁粲然。你怎麼不是三歲小孩兒了,你還幼稚的很,知道麼。

    小男孩兒這麼歡悅的、發自內心的一笑,阿玖才注意到,他有一雙狹長妖嬈的丹鳳眼,頗有神韻,美不可言。

    --

    裴二爺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書房時,阿玖正對小男孩兒討好的笑著,“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對不對?”小男孩兒一樂,“對,咱們這交情,與眾不同。”

    小男孩兒從解下腰間一個龍形玉佩遞給阿玖,“小師妹,這是十哥的見面禮。”這龍形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晶瑩滋潤,雕工極精美,一條盤龍被雕的活靈活現,生機勃勃。

    阿玖不樂意,“誰是小師妹啊?是你應該叫我師姐,還是我應該叫你十哥,目前並沒有定論,還要細細商討。”

    裴二爺在房門口默默看了一會兒,緩步進房。阿玖眼尖看見他,一聲歡呼,“爹爹,您回來啦!”喜滋滋的跑過去,牽住裴二爺的手,“您累不累?渴不渴?先坐下喝杯茶吧。”

    小男孩兒轉過身,客氣的一揖,“裴老師安好,小十今日拜了老師,家父家母命我上門送謝禮。”旁邊的僕從忙道:“是啊,十公子的父親母親大人吩咐過的。”僕從一邊說話,一邊衝裴二爺擠了擠眼睛。

    裴二爺沉默片刻,緩緩道:“十公子是貴客,僕招待不周,怠慢了。”那被稱作十公子的小男孩兒彬彬有禮起來,“老師,您說哪裡話,小十擔當不起。”

    阿玖好奇問道:“爹爹,他真是您才收的學生麼?您怎麼想起來收學生的?”您從來也不好為人師,怎沒來由的收起學生來了。

    裴二爺低頭看看寶貝女兒,溫聲道:“爹爹有事,囡囡先回房去自己玩,好不好?”阿玖乖巧的點頭,“是,爹爹。”

    阿玖告了辭,轉過身要走,十公子笑著把她叫住了,“師妹,快到飯點兒了,煩你跟師母說聲,留我用晚飯,成不成?”

    阿玖聽了十公子這話,皺皺小眉頭,轉過身認真的看著他,“我祖父很節儉,每餐飯不過一葷一素而已。他老人家如此,我們做兒孫的也不敢奢侈,我家的晚飯,只有一個素菜罷了。”

    十公子很高興,“太好了,我就愛吃素菜!”

    阿玖慢吞吞道:“今晚是青菜豆腐。”

    別告訴我你要吃青菜豆腐啊,這道菜也太家常,太沒特色了。

    十公子更興奮,“好極,我就愛吃豆腐!”

    阿玖無語看了他半晌,轉身走了。

    雖然十公子號稱要留下吃晚飯,但是他家裡早早的有人來接,並沒如願。裴二爺看見他家裡來了人,如釋重負,敢緊把他送走了。

    “是十皇子。”裴二爺送走這不速之客,告訴妻子、女兒,“皇帝陛下命我為十皇子講學。”

    教皇子讀書,其實也算是件閑差。只有教導太子,為太子講學,才是國之大事。

    十皇子將來是要做閒散親王的,他並不需要知道如何治理國家,並不需要知道什麼是國計民生,只要讀書明理即可。若想附庸風雅,也可以寫幾筆字,畫幾幅畫。

    “如此。”林幼輝和阿玖都表示理解。

    翰林院的學士、史官們本身就是天子近侍,編修被差去給皇子講學,是常有的事。

    “皇帝陛下居然還要我替十皇子留意兩名伴讀。”裴二爺微微皺眉,“挑伴讀,這不是我份內之職。”

    宮裡的皇子們要不比十皇子大一截,要不比十皇子小許多,他又是皇后嫡子,和尋常皇子不同,因此十皇子是要單獨上課的。皇帝倒是疼他這小兒子,慮著他一個人上課會嫌悶,要挑兩個伴讀陪他。

    皇帝既然派了裴二爺給十皇子講學,一事不煩二主,挑伴讀的事索性也交給他了。

    林幼輝凝神思索著什麼,阿玖氣鼓鼓的坐在小椅子上,“他爹為什麼不挑,他娘為什麼不挑?”他那皇帝爹算是太忙了,顧不上,他那皇后娘呢?管理六宮,不至於連小兒子的教育都無暇顧及了吧。

    裴二爺和林幼輝都沒回答她,夫婦二人相對苦笑。

    宮裡,怕是暗濤滾滾吧。邱貴妃連生三子,風頭一時無兩,連皇后都不得不對她退避三舍。十皇子挑伴讀,看著是件小事,可是這小事後頭,保不齊就隱藏著什麼陰私。

    皇帝陛下為什麼沒讓章皇后為十皇子挑選伴讀呢?這裡頭有什麼不可言說的地方?

    為十皇子留意伴讀這件事,讓裴二爺、林幼輝很頭疼。等到裴琦、裴瑅下了學,一家五口吃過晚飯,裴二爺便去了林尚書處,請教岳父去了。

    林幼輝離京多年,這次回來,除一些老親舊戚和裴二爺的同年、同僚之外,來往的人家並不多。裴二爺被皇帝派了這件頭疼的差使之後,主動上門的很有平時不大來往的人家。林幼輝明知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滿面春風的迎來送往,敷衍得密不透風。

    讓林幼輝又有些吃驚又有些好笑的是,素未謀面的臨江侯太夫人竟親自登門了,趙貞帶著女兒大姐兒,也露了面兒。

    臨江侯太夫人是位富態的中年貴婦,珠光寶氣,打扮的異常富貴。做為一個寡婦來說,她似乎過於張揚了一些,絲毫也不內斂。

    “聽淩兒說,你和他姑丈都是極疼他的,我便想著,厚著臉皮來央上一央。”臨江侯太夫人話雖說的謙虛,神色卻是泰然的,語氣更是有些盛氣淩人,根本沒有央求的意思。

    林幼輝笑盈盈。三弟妹是位很知情知趣的女子,卻不知,她的嫡親姨母,卻是這幅模樣。

    “淩兒他爹,身子一直不爽快,照看他不得。淩兒性子又倔,不肯奉承嫡母,這段時日……”臨江侯太夫人提及家事,有些郝顏,可是若不說這些,又怕引不起林幼輝的同情心,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淩兒是偏房庶出,若能有幸給十皇子做了伴讀,他往後謀前程,也容易些。”

    林幼輝並沒接話,只讓著她吃茶。臨江侯太夫人也知道這事不是一句話能敲定的,倒也沒催逼,臨走她命僕婦留下一份禮單,林幼輝笑了笑,命人悉數送回臨江侯府。

    趙貞就更奇怪了。她帶著大姐兒上門,居然也是為十皇子的伴讀來的。她不是和梅母、表姑娘一起回了南雄侯府嘛,南雄侯待她還好,撥給她一棟雅靜小院,侍女、婆子、各項應用之物,齊齊全全。日常使費都是公中支付,不用她操半分心。可是對梅母和表姑娘就刻薄了,把她們安置到下人的住所,簡陋的很,根本沒拿她們當客人來招待。

    “畢竟是我婆婆,如何忍心。”趙貞過意不去,專程去求過南雄侯一回。南雄侯性子本就不好,見了她這討打欠揍的模樣更是著急上火,差點兒動手打她。

    “嫌我趙家不好,大門開著,隨時能走人!”南雄侯不耐煩的扔下一句話,把趙貞攆走了。

    趙貞被唬的不輕,再不敢去見哥哥,再不敢為梅母求情。

    梅母既嫌南雄侯府不是待客之道,卻又捨不得離開,一邊住,一邊罵。趙貞偷偷給梅母送回幾回銀子,梅母回回見了她,必有一通咒駡。

    她前幾天又去送銀子,這回梅母沒罵她,卻要她做件事。表姑娘還有位年方十歲的弟弟呢,眉清目秀,很機靈能幹,梅母命趙貞給謀個前程。

    趙貞知道為十皇子選伴讀的事,便想來林幼輝這兒碰碰運氣。

    “必要名門子弟方可。”林幼輝笑著回絕了她。

    趙貞大概也知道自己來的太魯莽,紅了臉。

    趙貞身邊的大姐兒乖乖坐著,跟個小木偶似的。她雖然還是不活潑,不過臉色紅潤多了,小身子也胖了不少,身上穿的也講究,和從前大不一樣。

    回了南雄侯府,至少對大姐兒有好處。

    趙貞訕訕的問道:“怎沒見你家的九小姐?”林幼輝笑,“在她外祖母那兒呢,這孩子嫌我管她管的太嚴,就喜歡到外祖母跟前撒嬌。”

    趙貞神情有些恍惚,大姐兒露出羨慕的神色。

    她也是住在外祖母家裡,不過,外祖母可不待見她,嫌她畏畏縮縮的不大方,丟人。

    我和她,怎會差的這麼遠?小木偶一般的大姐兒,眼神痛苦迷惘。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20 PM

第44章 太湖石

    大姐兒雖然年紀並不大,也不怎麼記事,船上的那一幕一幕卻是印象深刻,再也忘不掉:阿玖在甲板上歡笑奔跑,她父親和哥哥們跟在她屁股後頭,“阿玖,慢點兒!”阿玖常跟著父母下船上岸玩耍,父親抱著她,她一臉燦爛笑容……

    “我都從來沒被父親抱過。”大姐兒傷心的低下了頭。

    趙貞又坐了會兒,含混的說過幾句家常,“婆婆催的緊,我沒法子罷了,也知道是唐突的……給相公打點的事,我推說全交給大哥了,婆婆倒是沒話說……”

    林幼輝含笑讓著她吃茶,對她眉目間的那絲愁苦,頗有些不以為然。南雄侯是她異母哥哥,待她不算刻薄了,知道她被夫家欺淩,願意把她接回娘家來養著。她在南雄侯府至少能把大姐兒安安生生養大,讓大姐兒不用過擔驚受怕的日子。

    “大姐兒這小臉蛋圓潤好看多了呢,小孩子還是白白胖胖的可愛。”林幼輝笑咪咪看了眼大姐兒,誇獎道。

    趙貞柔順點頭,“是,看見大姐兒胖了,我心裡也高興。”

    趙貞又坐了會兒,起身告辭,林幼輝親自送到她門口,臨別時微笑說道:“只要女兒好,咱們這當娘的,也就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別再愁了,也別再管閒事,照料好你親生女兒是正經。

    大姐兒被奶娘抱著,感激的看了林幼輝一眼。

    趙貞歎了口氣,“她是個小姑娘啊,將來我倚靠不住的。若是個兒子,我有了指望,心氣兒也便足了。”看見大姐兒胖了、結實了,趙貞也高興,可心滿意足,那根本談不上。

    沒兒子,膝下只有一女,趙貞總覺得沒底氣,沒希望。

    林幼輝微笑,“懷中有可抱,何必是男兒。”趙貞苦笑,“您是有福氣的人,膝下已有兩子,不知道我的難處。”林幼輝本是一片好心才多了句話,見她這樣,笑了笑,客氣的把她送出門去。

    大姐兒臨上馬車,還眷戀的回頭看了看。

    林幼輝送走趙貞母女,回房重又梳洗打扮過,滿意的照過鏡子,帶著寒姿、倩影,出了西園,穿過一條長長的夾道,去了林夫人居住的正房。

    “可憐的小阿玖,表姐們都上學了,也沒人陪你玩。”阿玖坐在椅子上吃點心,林夫人滿臉慈愛的看著她,覺著她孤孤單單的,沒人陪著玩耍,好不可憐。

    阿玖嘻嘻笑,“外祖母,阿玖不可憐。”美女外祖母,有這麼多長輩疼愛我,我要是還覺得自己可憐,也太矯情了吧。再者說,我也不是沒人陪著玩耍,有小丫頭們呢。

    別說阿玖並沒有什麼等級觀念,就算土生土長的古人,四五歲的年齡又能懂得什麼,跟身份不同、年齡接近的小孩兒玩起來,也是蠻開心的。

    林夫人的目光更慈愛了,“小阿玖真懂事!”看看,孩子一個人坐著喝茶吃點心,沒半分不自在,還要陪自己這外祖母說說笑笑,多好的孩子。

    自從小女兒一家回了京城,林夫人真是笑口常開,心緒愉悅。尤其是見到活潑可愛、笑靨如花的小阿玖,林夫人更是心裡酥酥的,不知如何疼愛才好。“小阿玖,你和你娘小時候真像啊。”林夫人見到外孫女,便想起小女兒幼時的情形,柔情滿懷。

    阿玖迎著外祖母溺愛的眼神,一臉快活笑意。

    “瞧瞧祖孫倆這情深款款的模樣,好像八輩子沒見過面似的。”小丫頭打起簾子,林幼輝輕盈走了進來,口中打趣著,“我是不是該轉身離去?省的留下來礙眼。”

    林夫人眉毛彎彎,笑著攆她,“快走吧,我這兒沒你什麼事,有小阿玖陪著我呢。”林幼輝拿出帕子,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眼睛,“唉,我還是有眼色一點,走了吧,莫招人嫌。”

    阿玖機靈的下了椅子,拉住林幼輝的手,把她拉到一張玫瑰椅前,“娘,您坐下,別走,我可想您了。”

    林幼輝款款落了座,嘴角含笑,故意問道:“阿玖你想娘了啊,怎麼想的?”阿玖重又回到椅子上坐好,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咱們從早起到這會子,有半天沒見面了吧?如隔一個半秋。”

    “半天沒見,如隔一個半秋,我對您的思念,是如此之深刻。”阿玖搖頭晃腦。

    美女外祖母、美女娘親,全都笑的花枝亂顫。

    到了吃飯的時候,大舅母封氏、二舅母吳氏都過來伺候。林夫人笑著吩咐,“你倆回房自在用飯,我這兒有你小姑服侍。”封氏、吳氏都笑,“哪能勞動小妹?小妹是客人啊。”林幼輝已要水洗了手,手中拿著雪白的布帕子,帕子中裹著幾雙竹筷,笑盈盈道:“我啊,難得有機會擺個箸、布個菜。我婆婆愛清淨,平時吃飯的時候總是讓我們各回各房,不必在她老人家身邊服侍。”

    林幼輝一邊擺放著筷子,一邊笑著炫耀,“大嫂二嫂,你婆婆不如我婆婆啊。”逗的林夫人、封氏、吳氏都笑,林夫人不光笑,還拉過林幼輝打了兩下,以示懲誡。

    封氏、吳氏還是十分謙讓,林幼輝笑,“當年為學這個,費了我多少功夫!結果可倒好,費勁扒拉的學會了,英雄沒有用武之地!大嫂二嫂回罷,今兒個讓我顯擺顯擺。”封氏、吳氏見狀,也就不再堅持,陪著說了幾句家常,告辭走了。

    林夫人哪會真讓小女兒布菜,不過是說著玩。林夫人、林幼輝、阿玖在飯桌旁坐下,開始吃飯。

    阿玖平時吃飯是很正經的,不用人哄,不費一點事。今天她卻是大眼睛轉來轉去,半天才挑起一粒米,吃的漫不經心。

    “阿玖怎麼了?”林夫人疑惑的看向林幼輝。

    林幼輝略一思忖,便即明白小阿玖在糾結什麼,抿嘴笑笑,柔聲告訴她,“阿玖還小呢,每天只要開開心心的玩耍便好,別的不必多想。”

    阿玖乖順的點頭。

    飯後阿玖出去玩耍,林幼輝好笑的說道:“她呀,小腦袋瓜子裡整天也不知道想些什麼,可機靈了。方才准是聽了我的話,想到她往後也要被拘著學規矩、服侍婆婆,怕了。”

    林夫人皺眉,“好好的孩子,小時候在父母親人面前何等寶貝嬌慣,等到長大後卻要嫁出去,看夫家的臉色過日子,想想真是不服氣。”

    林幼輝笑,“祖母待您多好啊,從沒對您說過一句重話。我別的比不上您,婆媳緣份上和您一樣,是極好的。娘,好男人、好婆婆還是有的,不必這樣。”

    林夫人倒也同意,“對,世上還是好人多。”

    林夫人放下心事了,林幼輝反倒有了愁容,“娘,阿玖最怕受拘束,總想自由自在的。小時候沒什麼,大了可如何是好。”

    女人想不受拘束,哪裡能夠。別說女人了,就是當家作主的男人,身不由己的時候也多了去。

    林夫人白了她一眼,“長大後怎麼了?我們小阿玖長大後還要自由自在、逍遙快活!誰敢讓阿玖不自在,哼,阿玖的爹爹、舅舅、哥哥們一起去收拾他!”

    “三個爹,八個哥哥,兩個舅舅,夠不夠?若還不夠,再加上三個表哥。”

    這時的林夫人,很孩子氣。

    林幼輝看著氣鼓鼓的母親,開懷的笑起來。

    --

    這天裴二爺回家挺晚,暮色蒼茫的時候才到家。阿玖跑過去迎接,“爹爹,您回的這麼晚,我等您好半天了。”裴二爺笑著把她抱起來,放到高高的凳子上,含笑看著她。

    “怎麼了?”阿玖好奇看著他。

    “宮裡要為九公主選伴讀,九公主今年六歲。”裴二爺慢吞吞說道。

    九公主是賢妃所出,生的聰明伶俐,是皇帝寵愛的女兒。她到了要上學的年紀,為她挑老師、選伴讀,皇帝親自過問。

    裴二爺意味深長的看著阿玖,阿玖一開始還真有點害怕,不過,她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果斷道:“爹爹您任從六品編修,這事跟我可不相干。”

    公主選伴讀,要看身份的。

    裴二爺眼中有了笑意,慢條斯理說道:“可是,你和九公主一樣排行第九,而且,據說你天姿聰穎,遠勝尋常孩童。”

    阿玖皺起一張小臉,愁眉苦臉道:“我錯了,我不應該聰明,應該蠢笨些。”

    裴二爺本是要逗女兒玩耍的,見了她這小模樣卻是不忍心,伸手捏捏她的小臉蛋,笑道:“爹爹跟陛下說,‘小女雖聰穎,卻太過嬌慣,性子刁蠻,難以入選’。”

    阿玖興奮起來,“那,皇帝陛下怎麼說?”

    我都這麼刁蠻了,就別要我了,好不好?

    裴二爺忍不住又捏捏她粉粉的小臉,笑著把宮裡的事告訴了她。

    裴二爺說阿玖“太過嬌慣,性子刁蠻”,皇帝笑了,“裴鍇的孫女,竟會是這樣麼。”裴太守,那可是出了名的方正。他的孫女,應該是規規矩矩的才對啊。

    裴二爺便把阿玖出生當天的事講了,皇帝笑了一場,“三個兒子,八個孫子,好容易有個小孫女,也難怪他如此。”

    阿玖喜滋滋看著裴二爺,“那麼,伴讀和我沒有相干了?”

    裴二爺笑著點頭,“伴讀是極榮耀的事,你沒份兒。”

    阿玖一聲歡呼,縱身撲到裴二爺懷裡,興高采烈親了他一口,“您是我親爹!”

    怕閨女在宮裡受拘束受委屈,生是把公主伴讀這樣的“美事”給推了,您真是親爹啊。

    “我什麼時候不親爹了?”裴二爺見她這眉飛色舞的神氣模樣,不由好笑。

    阿玖興沖沖道:“逼我練字的時候,您簡直是……”

    把快到嘴邊的“後爹”兩字咽下,阿玖眼珠轉了轉,高興道:“是嚴厲的親爹!這會兒,您是慈愛的親爹!”

    裴二爺抱著眉花眼笑的小阿玖,笑容滿面。

    多少人家夢寐以求的伴讀美差,到了裴家父女這兒,卻是避之不及。

    “給我師弟找著伴讀了麼?”阿玖快活問道。

    她口中的小師弟,自然是十皇子了。

    “禮部替他選了十個名門子弟,由他本人挑選。”裴二爺慢慢說道。

    皇帝陛下不管對章皇后怎樣,對十皇子還是很鍾愛的。本說讓自己留意伴讀,如今改為讓十皇子自己挑選。

    “如此。”阿玖煞有介事的點頭。

    裴二爺看著小女兒一本正經的可愛樣子,只覺荷花分外香,清風格外涼,心情舒暢到無以復加。

    過了半個月,十皇子送了裴二爺一塊玲瓏剔透、瘦皺漏透、形狀奇特的太湖石,“聽說小師妹很會鑒賞,送她玩的。”

    阿玖很會鑒賞太湖石?我這當爹的怎麼不知道啊。裴二爺心中納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21 PM

第45章 大是大非

    太湖石送到西園後,被安放在荷花池畔。池水清澈,碧波粼粼,水中植蓮花,池畔立奇石,花草松竹點綴其間,清雅飄逸,別有一番風味。

    阿玖很慎重的鑒賞過,“石形奇特,蒼勁有力,粗獷簡潔,一峰而蘊千岩之秀;玲瓏剔透,重巒疊嶂,三山五嶽、百洞千壑,盡在其中。”

    給了極高的評價。

    裴二爺如實轉告給十皇子,並轉達了阿玖的謝意,“小女說,多謝十殿下厚賜,受之有愧。”

    天氣炎熱,十皇子白玉般的面龐浮起粉暈,彬彬有禮的微笑,“小師妹喜歡便好。”

    裴二爺照常講課,講完,命侍從收拾好書桌,準備下課走人。

    十皇子到底年紀小藏不住心事,忍不住問道:“小師妹很刁蠻麼?不像啊,她很乖順的樣子,並不嬌縱。”

    裴二爺無語。九大還是十大這個問題她如今也沒鬆口,你送了太湖石她也一樣不肯叫你十哥,你哪隻眼睛看到她乖順的?

    “小女和尋常小女孩兒一樣,有時刁蠻,有時乖順。做九公主的伴讀,卻需一直乖順,格外懂事,小女不配。”裴二爺溫和說道。

    十皇子美麗的鳳眼中閃過絲失望,“看來,我是不能和小師妹一起上學了。”多可惜呀,像小師妹那麼靈透有趣的小姑娘,不適合做公主伴讀。

    裴二爺微笑,“殿下該和名門子弟一起上學才是。”

    十皇子打起精神,“老師,英國公的幼孫張松和我一向投緣,盧閣老的小兒子盧亦康看著是個有分寸的,我選他倆做伴讀,好不好?”

    英國公是朝中重臣,他家不只有世襲罔替的公爵爵位,而且每代人當中都會出掌握兵權的大將,且對皇帝極其忠誠,從不亂議朝政。這樣的臣子哪個皇帝不喜歡?英國公府屹立不倒,一直是本朝最顯赫的國公府。

    英國公的小女兒還是宮中的妃子,雖然沒有生下子女,卻也受封端妃。端妃無寵,不過宮裡沒人敢輕視看不起她,她的娘家,實在令人不敢小看。

    盧閣老是謹身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內閣中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是丙辰科進士,不只有學問,持身正,而且美姿儀,重容止,盧亦康家學淵源,跟他十分相似,談吐文雅,翩然不群。

    十皇子挑的這兩名伴讀,還是很靠譜的。

    裴二爺含笑點頭,“十殿下好眼光。”

    十皇子見他頗有贊許之意,心中歡喜,“我要習武強身,陛下許了,命程指揮使做我的武術教習。禮部不是報上了十名人選麼,落選的八人,再添上臨江侯府的陳淩雲,便陪我練武功。”

    裴二爺怔了怔,“殿下很賞識陳淩雲?”為什麼特地要把他添上呢。陳淩雲是臨江侯的庶子,並不在禮部上報的名單內。

    本朝嫡庶分明,禮部做事一向謹慎,為十皇子選伴讀,不會冒冒失失報一個侯府庶子上去。即使這侯府庶子背後有邱貴妃,一樣不行。

    更何況,陳淩雲和嫡母臨江侯夫人邱氏不和,而邱貴妃和臨江侯夫人是親姐妹。

    十皇子不在意的笑了笑,“那天咱們在路上遇到他,他不是稱呼您‘姑丈’麼?您走後,我便留他說了幾句話,他的言行舉止,倒也大方爽利。”

    裴二爺默默無語。

    提起陳淩雲,十皇子美麗的鳳眼中閃過絲笑意,“老師,我聽陳淩雲說過,小師妹才一歲多的時候,便會鑒賞太湖石了!她被哥哥背著,指著太湖石大叫‘瘦,瘦!’”

    多有趣。才那麼一點點大,便知道太湖石以瘦為美。

    那調皮慧黠的小女孩兒,四歲零四個月時還是一派天真無邪,不知一歲多時會可愛成什麼樣子?十皇子想像著小師妹再小一點,再小一點,在哥哥背上興奮雀躍的樣子,悠然神往。

    裴二爺沉默片刻,告辭走了。

    皇帝很快決定,英國公府的張松,和盧閣老家的盧亦康為十皇子做伴讀,剩下的八個人,再加上臨江侯府的陳淩雲,每隔一天陪十皇子一起學習刀、槍、棍、棒,練武強身。

    裴二爺未免納悶,“娘子,臨江侯夫人改了初衷麼?怎地提攜起庶子?”據臨江侯說,他夫人一直很仇視陳淩雲這庶長子,是臨江侯想錯了,還是另有原由?

    林幼輝輕笑,“相公,臨江侯夫人未出閣時,我見過她幾回。她是興國公府嫡女,興國公府那時雖有些敗落,她還是位名門淑女,嫻雅的很。不過,她的庶妹,也就是邱貴妃,從來沒在眾人面前露過臉。”

    就算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也有不合的,也有反臉成仇的,更何況這兩姐妹同父異母,更何況邱貴妃做姑娘時頗受冷落。

    “或許邱貴妃想給嫡姐幾分顏色看,或許邱貴妃覺得陳淩雲和她當年的境遇很相像,想拉他一把,誰知道呢。”林幼輝不經意說道。

    陳淩雲這樣的身份能進宮,能在十皇子的必經之路上遇見,又有裴二爺這“姑丈”,能被十皇子挑了去,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這不是什麼要緊事,和裴家無關。

    “陳淩雲把阿玖小時候的事,講給了十皇子聽。”裴二爺皺眉,“十皇子之所以想起來送阿玖太湖石,便是因為這個。”

    林幼輝聲音淡淡的,“我閨女一歲多時的事,便是被親戚朋友知道,又有什麼?還這麼小。”

    “若是往後……”裴二爺這慈父心懷顧慮。

    “沒有往後了。”林幼輝冷冷道:“今後,陳淩雲根本見不到我閨女。”

    --

    為給九公主選伴讀,賢妃召了不少官家女孩兒見宮,親自見面問話。林家最小的姑娘林媛也在應召之列,林夫人還擔心過,“不會選上咱們阿媛吧?”林尚書沒放在心上,“應該不會。阿媛家世、才貌雖好,性子太過嬌憨,沒心計。”

    出乎人意料的是,九公主的伴讀,最後選了興國公府的邱玫,和林尚書的孫女林媛。邱玫和林媛都是六七歲的年紀,邱玫眉毛眼睛都是活的,一看就很機靈,林媛卻是一派嬌憨。

    興國公府,那是邱貴妃的娘家了。賢妃為九公主選伴讀居然能選到邱家的姑娘,這事真是意味深長。至於另一位,林家的阿媛,是位毫無城府的小姑娘,之前,也沒人看好她。

    林夫人知道後,擔心的坐不住,“若是阿好或阿嬋,倒沒什麼,那兩個孩子都穩重,又有見識。阿媛最小,在家裡還拿她當孩子哄呢。”

    陪公主讀書是容易的麼,要格外有眼色才行。

    林尚書安慰她,“這有什麼,依禮行事即可。不管是公主,還是老師,或是別的什麼人,總之都要依禮行事。”

    林夫人跟他不依,“女婿都知道把這事推了,你怎地反不如個年輕人?”阿玖差點被要去做公主陪讀的事,林幼輝自然是不會隱瞞父母的,林尚書和林夫人都知道。

    林尚書有些尷尬,“夫人,我真沒料到阿媛會中選。”

    林媛家世、相貌、才華都不錯,可她太過天真,正常來說,選伴讀不應該能選中她。林尚書不得不承認,自己大意了。

    林媛自己倒是興興頭頭的,“給公主做伴讀,很長身價的!祖父,祖母,我樂意去,您二老放心吧,我一準兒聽聽說說的,依禮行事,給咱家爭光,不給咱家惹麻煩。”

    “這懂事的孩子!”林夫人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林媛的父親在西北,母親吳氏雖也有些擔心,卻還是高興的。給公主做伴讀,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能進入宮廷,是一份榮耀。

    “小表妹,我要進宮去了呢。”林媛得意的跟阿玖炫耀。

    阿玖又大又圓的眼睛裡,滿是好奇,“三表姐,你很喜歡進宮去麼?”

    林媛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很喜歡!小表妹,宮裡金碧輝煌的,處處都好看,宮裡藏書也很多,老師很有學問,我很願意去開眼界!”

    阿玖衝她豎起大拇指,“三表姐,好樣的!”

    多有求知欲的小姑娘啊,太好學了!

    林媛捧過她的小臉蛋親了一口,“小表妹,往後有機會,表姐帶你進宮玩玩,好不好?”

    阿玖連連搖著小腦袋,“不要,不要,三表姐,真的不要。”

    這又不是去故宮旅遊!若是去旅遊觀光,哪怕人再多,再擁擠,我也願意湊個熱鬧,去好好欣賞這世界上最宏偉壯觀的宮殿。可是這會兒我去,根本不是旅遊觀光好不好,沒這個心情。

    ──我,我還是在父母的羽翼下自由自在玩耍吧!阿玖很有雄心壯志的想道。

    林媛大樂,再三引誘她,“小表妹,宮裡真的是很好玩很好玩呀,去吧,去吧。” 不過,阿玖是個立場堅定的孩子,任憑她怎麼哄,只管連連搖頭。

    “有趣的小表妹!”林媛抱著阿玖親了親,高高興興走了。

    阿玖雖然不肯進宮,不過,宮裡常常有禮物送出來給她。有番邦進貢的果子,也有波斯和大食的玩器,新穎有趣。“爹爹,您這學生沒白教,束修很豐厚!”阿玖是個小財迷,收到禮物,笑靨如花。

    有一回,阿玖在家裡見著一樣闊別已久的水果,禁不住歡呼著上前捧起來,興奮的親了一口。山竹啊山竹,我在這裡居然見到你了!

    林幼輝看著她這樣,頗覺好笑,“阿玖,這是番邦進貢的莽吉柿,果味很美,酸甜可口,你要不要嘗嘗?”

    阿玖連連點頭,要,要,馬上就要!

    阿玖洗了手,坐在小凳子上等著林幼輝親手替她剝果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剝開紅黑色的皮,露出潔白鮮嫩的果肉,林幼輝把果肉喂到阿玖口中。阿玖嘗到美味,享受的閉上了眼睛,真好吃啊,不愧是果中皇后!

    “這是你……小師弟送來的。”林幼輝抿嘴笑。

    十皇子總是自稱師兄,不過,阿玖不肯承認。阿玖若提起十皇子,一直是“我的小師弟”。

    “他說,小師妹似乎應該寫封謝函給他。”林幼輝更樂了。

    裴二爺曾好笑的告訴過她:十皇子雖比阿玖大兩歲,卻也是孩子氣的很,因為阿玖不肯叫他師兄,一直耿耿於懷。

    林幼輝今天心情很好,她嘴唇粉粉潤潤的,跟阿玖開著玩笑,“乖女兒,小寶貝,若是你叫他師兄,便能吃莽吉柿;不叫,便沒的吃,那你叫還是不叫呢?”

    阿玖,這對於你來說,是一個太過嚴肅的問題吧?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你會何去何從?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23 PM

第46章 代價

    林幼輝笑吟吟看著寶貝小女兒,等著看她如何選擇。

    逗阿玖玩耍,真是極有趣的一件事。

    阿玖伸出小手指指莽吉柿,示意林幼輝繼續替她剝,“娘,反正他也不在跟前兒,我邊吃邊想成不成?咱們消消停停的,不著急。”

    林幼輝哧的一笑,果然又拿起一個莽吉柿,剝去厚厚的殼,揀出白嫩的果肉,喂到她嘴裡。阿玖吃著口感柔和、清涼甜美的熱帶水果,小心靈無限滿足。

    “想的如何了?”

    “吃著這般美味的果子,卻要想這麼為難的問題,太煞風景啦!娘,吃完了再想。”

    阿玖成功的吃到三枚莽吉柿。

    雖然還是很讒,不過阿玖很知足的決定到此為止,不再吃了。山竹很好吃,味道濃郁,幽香滑潤,不過,不宜多吃。

    “這果中皇后吃多了,會帶來一個很尷尬的問題。我才這麼小,只有四五歲,便不冒這個險了。”阿玖拍拍小肚皮,憐愛想道。

    林幼輝拿過雪白的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含笑問道:“乖女兒,莽吉柿都已經吃好了,方才娘問你的問題,想清楚了麼?”

    叫十皇子做師兄,你肯還是不肯呀。

    阿玖昂起小腦袋,義正辭嚴,“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先拜的師,當然我是師姐,他是小師弟!”

    你是皇子又怎麼了,乖乖的叫師姐吧。

    四五歲的小姑娘家,明明嬌嫩幼稚的不像話,偏要做出一幅大義凜然的模樣,看上去十分趣致。林幼輝粲然一笑,“調皮孩子!”捉起她的小手,聯手也細細擦了一遍。

    “我哪裡調皮了?我很懂事的,這便去給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們送果子。”阿玖機靈的下了地,打算做個知禮懂事的好孩子。

    “早送去了。”林幼輝笑盈盈,“你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還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全送過了。”

    小阿玖,這個還用你說麼,娘怎麼會想不到。這莽吉柿是番邦進貢的,街市上根本沒的賣,既有了這麼一筐,自然都要嘗嘗鮮的。

    阿玖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娘,我送的,和您送的不一樣!”吩咐侍女,“去拿我的小籃子。”阿玖所用的器物和大人不一樣,喜歡小的,吃飯用的是小盤子小碗,摘果子、摘花,她有專用的小籃子。

    侍女很快拿來幾個小竹籃。這小竹籃是由上好的濕竹子編成,花色圖案都很美麗,不過比大人的巴掌略大一點,小巧精緻。阿玖命侍女先鋪上綠葉,然後每個小籃子裡放三枚莽吉柿,之後再點綴鮮花。

    小小竹籃,鮮花綠葉襯著黑紅色的果子,可愛極了。

    阿玖滿意的看過,拎起一個小籃子,淘氣的笑著,“我親自給外祖母送!”林幼輝喜的彎下腰,捧著她的小臉親了親,“我阿玖送過去的果子,保准特別甜,特別美!”

    母女二人打扮好了,林幼輝牽著阿玖,阿玖拎著個小籃子,去給外祖母送果子。

    林幼輝明豔照人,殊色無雙,小阿玖天真無邪,稚嫩美好,母女二人手牽手走過荷花池畔,走過長長的夾道,溫馨浪漫,如詩如畫。

    林夫人見著拎著小籃子的外孫女,知道阿玖是吃著果子美味,執意要親自給她送來,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小阿玖,乖寶寶,外祖母沒白疼你。”接過阿玖遞過來的小籃子,眉毛彎彎。

    林夫人這輩子富貴順遂,什麼沒吃過?這是稀罕小外孫女的心意。

    阿玖笑的非常甜蜜。

    林幼輝笑著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林夫人更樂呵。小阿玖,你真是太孩子氣了。

    林夫人很開心。等到林尚書、林儼回到家,阿玖又拎著小籃子一一相送,外祖父和大舅舅都樂開了花。

    天真無邪的孩子,帶給長輩們多少歡笑。

    裴二爺這當爹的就比較辛苦一點,大晚上的不能睡覺,要指導小女兒親筆書寫謝函。經父親的指導,阿玖再三斟酌,最後是這麼寫的,“阿九頓首:多日未晤,繫念殊殷。蒙殿下惠賜厚物,感謝之至。莽吉柿味甚美,吾愛之,多多益善。祝安好。頓首頓首。”

    阿玖寫這封謝函也是很費事的,繁體字她認的已是不少了,很多還不會寫。若遇到不會寫的字,還要裴二爺先在紙上寫下來,她照著抄。

    費勁吧拉的寫完謝函,阿玖審視一遍,喜滋滋的遞給裴二爺,“爹爹,語言流暢,遠勝尋常孩童。”裴二爺接過來看了,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阿玖,乖女兒,你這是謝函還是索取函啊。

    裴二爺把這封致謝函帶給了十皇子。

    十皇子寫了封名為答謝函、實為聲討信的函件過來,中心思想是:居然很見外的稱呼我“殿下”,而不是“十哥”!小師妹你字沒我寫的好,用詞不如我典雅渾成,我比你有才華,比你有學問!“達者為先”,小師妹乖乖的,快認師兄,快叫十哥吧。

    十皇子的信函筆意縱橫,神采飛揚,阿玖的回信也很有氣勢:我比你小兩三歲呢,當然沒你字寫的好了,這有什麼呢?不丟人。用詞不夠典雅,是被文體限制了,不是我沒才華。“學無長幼”,年齡大真的不代表什麼!

    ──見不著面,寫信吵架呀。裴二爺看著十皇子和小阿玖你一封信我一封信吵的不亦樂乎,仰天無語。

    魏國公府占地遼闊,府邸豪華富貴,後園中種有數百株桂花,每到金桂飄香的季節,都會請親戚朋友賞桂花,飲酒作詩,為一日之歡。這年也不例外,金秋九月,魏國公夫人依舊廣發請柬,遍邀親朋。

    大小兩位裴編修、顧氏、林幼輝當然都有請貼,他們可是魏國公府六姑奶奶的夫家兄嫂,魏國公夫人看重的親戚。

    “我家夫人說,請裴二爺、裴二奶奶務必帶著哥兒、姐兒同去,親戚們熱鬧一日。”魏國公府差來的僕婦禮數極周到,笑容滿面,熱忱邀請。

    林幼輝笑著答應了,“世伯母有命,我們做晚輩的怎敢不從?”上等封賞了來人,客客氣氣送走了。

    “要去三嬸嬸的娘家麼?”阿玖忙活起來,“這是桂花會,桂花樹是碧綠鮮翠的,中間金栗點點,芳香四溢。娘,我要一件綠底黃花的衣裳,還要一條繡滿桂花的長裙。”

    “好啊。”林幼輝看見小阿玖居然也醉心於衣著打扮了,嫣然一笑,“頭髮梳成兩個小包包,紮上金色的緞帶,好不好?”

    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

    秋高氣爽,景色宜人,林夫人和封氏、吳氏也樂意出門逛逛,接到請貼後到紛紛答覆,“必定前去叼擾。”封氏和吳氏都是有女兒的人,少不了和林幼輝一樣,盤算著怎麼打扮女兒,“都正長身子呢,該制新衣了,首飾也要打幾件時興的。”

    兩位舅母都沒忘了阿玖,不管是制新衣裳還是打新首飾,阿玖都有份。阿玖快活的道了謝,飄飄然,我多討人喜歡呀,舅母本屬於沒血緣、不親近的人,也對我這麼好!

    林夫人看著花朵一般的孫女、外孫女,心中歡喜,命人取來四副珍珠頭面,“不偏不向的,阿好、阿嬋、阿媛、阿玖,每人一副。”

    顧氏專程過來,把一個黃澄澄的金鎖掛在阿玖脖子上,“乖囡,大伯母沒閨女,要想打扮只能打扮你了。”

    因為要去三嬸嬸的娘家做客,拐了這麼多好東西!阿玖小財迷樂的昏頭昏腦,雪白小臉上一直掛著甜蜜笑容。

    最值錢的禮物,還在後頭。

    宮裡來了兩個一大一小兩名內侍,也是來給阿玖送禮物的。林幼輝帶著阿玖去到客廳,大內侍笑咪咪的站著,命小內侍捧過一個檀木盒子,“裴九小姐,這是十殿下的禮物,一塊奇石。十殿下說,送給小師妹,希望小師妹喜歡。”

    林幼輝暗暗好笑。小阿玖,人家都說了是送給小師妹的,你若接受了這份禮物,怕是再也不好意思不承認十皇子是師兄了。女兒,你能服氣不?

    阿玖歪頭想了想。這檀木盒子綢緞般潤澤滑膩,單看這盒子已是價值不匪,裡頭裝的所謂奇石,不知究竟是什麼?

    是要,還是不要呢?

    阿玖猶豫了下,衝大內侍討好的笑著,“您能打開盒子,讓我先瞅一眼麼?”我先看看是個什麼東西,再做決定好了。

    凡事都有它的代價。

    這內侍也不知是平時就脾氣好,還是臨出宮時被交代過,總之對著阿玖很有耐心。他笑了笑,“好啊。”果然打開盒子,還蹲□子,讓阿玖能看清盒子裡盛放的物品。

    阿玖一眼看去,頓時驚了,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小雞出殼?”居然會是小雞出殼,這般名貴稀有的天然奇石。

    小雞出殼,是天然瑪瑙奇石。沒有人工修飾,天然形成,一隻色澤淡黃毛茸茸的小雞從蛋殼內向外張望伸頭欲出,色澤美麗,逼真形象,而且跟真實的小雞大小都是接近的。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非人力所能及。

    阿玖真想頓足長歎。知道這值多少錢麼?至少能值到九位數!如果能拿著這麼一塊奇石穿回現代,能買棟別墅,買輛名車,有所好無所能,悠閒自在過一輩子,不必工作,不必營營役役──如果不太奢侈,如果不出意外,一輩子也花不完,還有的剩!

    這麼一塊奇石擺在眼前,只要承認那小屁孩兒是師兄,只要叫他十哥,就是我的了!

    一個稱呼而已,值什麼?

    阿玖粉粉的臉頰上綻開甜蜜笑容,“勞駕告訴十哥,這塊奇石我很喜歡,愛不釋手。”小心翼翼從內侍手中捧過盒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小雞破殼,移不開眼睛。

    天知道,她不是在鑒賞奇石,她是在算錢。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值九位數!兩輩子她也沒見過九位數的錢,九位數,可以化作一陣金雨,把她整個人完全打蒙。

    林幼輝謝過來人,請他們歇息喝茶。內侍笑道:“還要回去向十殿下覆命,不敢久留。這裡有封書信,請九小姐看了,寫封回書。”

    阿玖依依不捨的把檀木盒子交給林幼輝保管,從內侍接過信,“我惦記著出宮玩玩,好容易把我爹、我娘都說動了,魏國公府的桂花會,我也會到場。”

    “小師妹你年紀太小了,有時又不怎麼講理,可有些大事卻不許弄錯了,知道麼?師兄還是師弟,不許混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25 PM

第47章 阿玖作詩

    “上回見面的時候,只有咱們兩個人,你調皮些無妨。這回咱們要在魏國公府見面,眾目睽睽之下,你要乖乖的,不能和十哥打別,知不知道?”

    “小師妹聽話,往後有好看的石頭、好吃的果子,十哥還會想著你,還會送給你的。”最後,十皇子以引誘的口吻寫道。

    ──敢情他是好不容易能出宮逛逛,想順便顯擺下做師兄的威風啊。可惜吵架一直沒吵贏,時間又緊急,沒法子,只好出此下策,物誘。

    阿玖看完信,幸災樂禍的笑了笑,提起筆寫道:“十哥,我知道了。我一定乖乖的聽話,你答應我的事可一定不要忘了呀!”寫完,阿玖滿意的看了一遍,署上名字,阿九。

    內侍看著她那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嘴角抽了抽。裴編修何等溫文爾雅,卻這般嬌慣孩子,裴家九小姐,裴編修的小女兒,淘氣的有些出格。

    阿玖寫完,拿給林幼輝看了看,“娘,您幫忙看看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有沒有錯別字。”林幼輝瞅了瞅,笑道:“語句倒還通順,也沒有錯別字,只是隨意了些,不夠恭敬。”

    內侍滿臉陪笑,“十殿下吩咐過了,九小姐是他小師妹,師兄妹之間,不必拘束。”殷勤的從林幼輝手裡接過信,折好,裝好,便告辭了。

    送走內侍,阿玖把檀木盒子放在桌案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小雞出殼,看了許久。九位數,九位數,如果我生活在有電有自來水有天燃氣有網路有汽車有飛機的時代,如果我有九位元數位的資產,可以隨意消費……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笑,多美的夢啊。

    林幼輝見女兒一個人犯傻,笑了笑,由著她發癡,並不干涉。

    裴琦、裴瑅下學後,阿玖興奮的拉了他們過來同看,“三哥,六哥,來看這塊奇石,太好看啦!”裴琦和裴瑅果然嘖嘖稱奇,“自己長成這樣的?可真不容易。”

    阿玖樂陶陶。可不是麼,這塊瑪瑙奇石自己長成這樣,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雞破殼在阿玖眼中就是金光燦燦的九位數,在哥哥們眼中,只是一塊好看奇怪的石頭罷了。興致勃勃看了一會兒,裴瑅拉起阿玖,“妹妹,出去玩吧。”他在學堂悶了大半天,回家了,想跑出去玩。裴琦雖穩重,卻因為阿玖盯著這塊石頭好半天了,也要拉她出去散散,“妹妹,咱們看誰跑的快!”阿玖小心的把檀木盒子蓋好,交給林幼輝保管,和哥哥們一起跑出去玩了。

    “貪玩孩子。”林幼輝含笑看著兩個兒子一邊一個拉著小阿玖跑出去,心中柔軟。

    沒一會兒的功夫,小阿玖又跑回來了,殷勤交代,“娘,那盒子您可一定要放好啊。我可喜歡小雞破殼了,千萬別摔了。”

    這愛操心的小丫頭!林幼輝笑著捏捏她的小臉蛋,“放心吧,乖女兒,娘一準兒給你放好,不會給摔了的。”再三保證,阿玖方才放下心。

    院子裡響起三兄妹歡快的笑聲,打鬧聲。

    等到裴二爺下班回家,阿玖少不了又把小雞破殼取出來,好生炫耀了一番。裴二爺笑著稱讚了幾句,重又交給林幼輝收好。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過晚飯,裴二爺挨個查檢過兒女的功課,打發他們上床睡覺。

    “娘,我今天真高興呀。”阿玖躺進小被窩,滿足的嘻嘻笑著。林幼輝俯身親了親她,“是因為小雞破殼麼?娘卻不知你這般喜愛奇石,往後娘留心著,若有好玩的,便給你淘換來,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連連點頭。

    這是美好的一天,阿玖甜甜蜜蜜睡著了。

    阿玖熟睡之後,林幼輝眉目溫柔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方才起身回房。

    到了去魏國公府賞桂花的這天,裴二爺和裴琦、裴瑅還是平時的模樣,林幼輝卻是精心打扮過。不光她,連著只有四五歲的小阿玖,也在鏡子前照了又照,和她一樣臭美。

    “妹妹,你已經很可愛了,不用打扮也風采過人呀。”裴瑅看著在落地鏡前轉來轉去的小妹,覺著好笑。

    “對,小妹生的好,不管穿什麼衣裳都好看。”裴琦也笑。

    阿玖頭上梳著總角辮子,上身穿一件綠底淺黃色小碎花蜀錦交領寬袖上衣,下著一條遍繡金色桂花的絲緞長裙,雖是小小年紀,已是清麗出塵,嬌美難言。

    阿玖振振有辭,“做學問要精益求精,梳妝打扮也是一樣的!”她只顧發表高談闊論,那邊兩個哥哥都笑倒了。阿玖,梳妝打扮精益求精,你真行。

    林幼輝和女兒算是親子裝,上身是黃底撒翠綠小花錦緞褙子,下著碧色雲綾寬幅長裙,亭亭玉立,明豔清新。裴二爺從首飾盒子裡挑了只顫枝金步搖替她簪在髮髻上,流光溢彩,耀人耳目。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裴二爺含笑讚美。

    “我是你的洛神麼?”林幼輝嫣然一笑,和裴二爺並肩出了門。

    阿玖機靈的跑出來,和林幼輝站在一起,一大一小兩位美人,賞心悅目。

    裴二爺牽起小女兒,一家人穿過長長的夾道,到了林夫人的正房。林夫人也很好心情的要出門,當然是要同行的。

    封氏、吳氏和林家三位姑娘都在,個個都是精心打扮過,光彩照人。林幼輝帶著阿玖一進來,舅母誇漂亮,表姐們轉著阿玖打趣,“來,聞聞,好香的蜂蜜味道啊。”阿玖愛拍蜂蜜,她們當然是知道的。甜甜蜜蜜的小表妹,她們一見就喜歡。

    阿玖很積極的讓她們聞,“這回我用的是桂花蜜呢,能不能聞出來?”桂花蜜香氣馥鬱溫馨,清純優雅,是很好聞的。

    林好、林嬋認真聞了聞,點頭,“果真是桂花蜜呢,格外清爽鮮潔。”林媛咯咯笑,“小表妹,你真是泡在蜜罐裡長大的孩子啊。”

    林好、林嬋都笑,“三妹你也是嬌嬌女,也不比阿玖大多少,這會兒卻裝出大人樣子來,唬誰呢?”林媛吐吐舌頭,一派嬌憨。

    她雖進宮去給九公主做伴讀,不過,性情好似絲毫沒改變,還是老樣子。

    談笑間,一起出了垂花門,上了馬車,往魏國公府的方向馳去。這天魏國公府的客人一定很多,離著大門還有半條街的時候車已經走不動了,好在魏國公府有僕婦接著,服侍太太小姐們上了轎子,從角門進了府。男客們則是步行進大門,被讓到了正院。

    到垂花門前下了轎,一行人被迎入客廳,富態白淨、一臉和善的魏國公夫人滿臉笑容的和林夫人、林幼輝等人寒暄敘話,十分親熱。

    林好、林嬋、林媛和阿玖都上前行禮問好,魏國公夫人忙拉起來一一看了,不絕口的稱讚,“個個都是好的,讓我不知怎麼誇才好。”侍女端出四個盤子,每個盤子中放著四個青玉戒子,四個鑲金嵌玉的荷包,“好孩子,拿著玩吧。”

    四位小姑娘客氣的道了謝,禮數很周到。

    魏國公夫人拉著小阿玖不放手,“囡囡,你三嬸嬸前兒個來信還跟我訴苦呢,囡囡不在身邊,她和你三叔都要害相思病了呢。”

    阿玖甜甜笑,“囡囡也想三叔父和三嬸嬸,也快害相思病了。”魏國公夫人見她乖巧,更是心愛,命丫頭捧上新鮮果子給她吃,拿出各色玩具逗她玩耍,唯恐她不自在。

    臨江侯太夫人、臨江侯夫人邱氏這會兒也到了,她們帶著兩個女孩兒,一個大概有九歲的樣子,一個跟阿玖差不多,大概四五歲。邱氏穿戴的很富貴,不過,相貌只是清秀而已,稱不上美麗。九歲的女孩兒名叫陳淩蓉,一眼看上去就是她的親生女兒,和她眉眼很像。小的那個是庶女,名叫陳淩薇,神色有些畏縮,不夠落落大方,但是,生的很美貌。

    這也是世間常態:庶女往往有個美貌親娘,往往也生的美,不過,美則美矣,神情氣度,通常比不上嫡女。

    有的是天生小家子氣,有的是沒人教導,有的是被嫡母壓制──大概沒有哪個女人能真心喜歡丈夫和別人生下的孩子,很難善待。

    魏國公夫人和臨江侯太夫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雖然她這妹妹自從老臨江侯過世之後便時常做些讓人惱火的事,但親妹妹總是親妹妹,魏國公夫人念及亡父亡母,待她還是親厚的。連帶的,對她家的孫子、孫女,也有幾分慈愛。

    阿玖和陳淩薇年齡相仿,都是相貌出眾的小美女。魏國公夫人瞅著這兩個孩子都很喜歡,想開口讓她們一起玩耍,不過轉念一想,阿玖在裴家都寶貝的不行了,和淩薇這庶女一處玩,或許裴家會不喜,還是算了吧。

    魏國公夫人偏心親妹妹,和親妹妹家的孩子,不過,更偏心她的親生女兒,裴家三奶奶。

    客人們被讓到園子裡的大花廳,或是坐下待茶,或是在園中遊玩。阿玖年紀小,魏國公府又是生地方,林幼輝不放心她和表姐們一起玩,特地在一個小巧的亭子中坐下,目光不離跑來跑去玩耍的女兒。

    小阿玖綠衣黃裙,在桂花樹下一站,美的像一幅畫。

    “十皇子和九公主來了。”僕婦匆匆走到魏國公夫人身邊稟告,魏國公夫人忙站起身迎接。十皇子和九公主都是六七歲的年紀,最受皇帝陛下寵愛,怠慢不得。

    魏國公夫人忙著迎接皇子、公主,阿玖可不管這個,和表姐們賞桂花、飲桂花茶,怡然自得。

    “小師妹,怎地不來迎接師兄?”十皇子帶著一眾內侍、宮女,浩浩蕩蕩,走了過來。

    他身穿青色繡九團龍袍服,面如凝脂,目如點漆,遠望似神仙中人。阿玖不懷好意的衝他樂了樂,小師弟啊,看在九位數的面子上,我便勉為其難的叫你一聲十哥好了。

    “十哥!”阿玖甜甜叫道。

    十皇子美麗的面龐浮上淺淺笑意。小丫頭果真變乖了呢,不再瞪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吩咐自己叫師姐了,真好。小師妹這聲十哥,叫的很好聽,很悅耳,本小爺喜歡。

    “這是哪家的野丫頭?”十皇子身邊一位跟他身量差不多、身穿銀紅衫裙的小姑娘皺起眉頭,生氣的指著阿玖,“我十哥是你能叫的?你算什麼東西?”

    這小姑娘便是九公主了。她一則是不知道十皇子和阿玖的花樣糾葛,二則十皇子神色淡淡的,她什麼情緒也沒瞧出來,三則,見到阿玖這樣美麗可愛的小女孩兒衝著十皇子叫“十哥”,大受刺激。

    你是誰啊,從哪蹦出來的,敢叫他做十哥?宮裡能這麼叫他的女孩兒只有我!

    九公主是年齡最小的公主了,也是皇帝鍾愛的公主。她在宮中受寵慣了,乍一跑出來個比她還小、比她還美、比她還可愛的小姑娘,她已是心中不服,這小姑娘居然還敢叫十皇子做哥哥,她能不生氣著急麼。

    阿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能叫十哥麼?那我不叫便是。”你當我樂意叫人做哥哥呢?我又不缺哥哥,親哥,堂哥,我便有八個,再加上表哥,更是多了去。

    看著小雞破殼的份上我才勉強叫他哥哥的,懂不懂?

    瞎叫喚什麼呀。

    十皇子黑了臉,“誰說不能叫十哥的?這是我小師妹,她不叫我十哥,卻叫什麼?”他並沒轉過頭,也並沒看九公主,語氣冷冷的,很不客氣。九公主白了臉,不知是害怕,還是吃驚,還是羞愧。

    她是公主,是皇帝鍾愛的公主,可十皇子是嫡出的皇子,章皇后親生的,更是皇帝溺愛的皇子。她再受寵,也知道自己和十哥是沒法相提並論的,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九公主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不甘心的低下頭,柔聲道:“十哥,怪我啦!我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你小師妹呀。”

    十皇子見她這樣,忍了忍,沒再往下說。

    “小師妹你在玩什麼?”十皇子走到阿玖身邊,含笑問道。

    “賞花呀。”阿玖指指滿樹金黃色的小花。

    “賞花啊。”十皇子樂了,“小師妹,你家學淵源,必定是有才情的,對不對?既賞了花,那便作首詩吧。”

    “是啊,作詩,作詩!”周圍不少人起哄。

    他們都看出來十皇子是逗阿玖玩耍,才四五歲的小姑娘家,再有才華,能做出什麼詩來?這個年紀,就算是男孩兒,就算是上學了,也不到做詩的時候。

    能對上個對子就很不錯了。

    十皇子笑吟吟看著阿玖,“小師妹,你若不會作詩,求求十哥,十哥代你做一首便是。”

    看看,小師妹,我比你有才華比你有學問吧,你還一直不肯承認。

    阿玖白了他一眼,“我會!不用你代!”

    “小師妹你會啊。”十皇子更樂了,一幅洗耳恭聽的架勢,等著聽阿玖的大作。

    我哪會做詩!阿玖氣憤不已,伸出小手指著桂花,鼓著小臉頰想了半天,生氣的說道:“花開不與我商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32 PM

第48章 賭氣

    你們不開花,我便不會被邀來賞花;我若不來賞花,便不會遇到我小師弟;我若不遇到小師弟,哪會被逼無奈要做詩?眼前若是換個人,若是沒有從前的唇槍舌劍,我才不會硬著頭皮說會做詩呢!

    我才四五歲,不會做詩又不丟人!

    阿玖氣呼呼的瞪著桂花樹,大眼睛中滿是憤怒。一個人生氣的時候面目會比平時醜陋,會顯得沒有風度,她卻因著年紀小,生的美,單純天真,便是在桂花樹下發脾氣,一樣玉雪可愛。

    小師妹你氣急敗壞的時候,是這幅模樣!十皇子心中一樂,拍掌叫好,“好詩!‘花開不與我商量’,既典雅渾成,又淺近生動,信手拈來,惟妙惟肖!”

    十皇子這一誇獎,周圍紛紛響起驚歎聲,“九小姐小小年紀,才思敏捷!”“這樣的詩句,從哪裡想來!”“才華橫溢,才華橫溢!”

    阿玖板著小臉,十分嚴肅。說是做詩,其實只有一句好不好,因為一句詩這麼大贊特贊,大捧特捧,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太沒誠意啦。

    誇人不是這麼誇的,知道麼。

    九公主身邊除了不少宮女之外,還有一位年紀和她差不多、妝扮華貴、滿臉笑意的姑娘。她算不上多漂亮,不過,眉眼靈活,一眼看過去便知道是個有眼色的。

    她是九公主的伴讀,興國公府的姑娘邱玫。九公主方才碰了個釘子,臉上雖勉強帶著笑,其實心裡正不痛快呢,邱玫是她的伴讀,平時在她身上十分留心,哪有不知道的?便想要設法討好九公主。

    既要討好九公主,也不能得罪十皇子。十皇子不是要他小師妹做詩麼,那便做詩好了。

    邱玫笑盈盈說道:“裴九小姐,方才十殿下說的是做一首詩,不是做一句詩哦。你這一句‘花開不與我商量’確是佳句,整首詩在哪裡?我們是否有幸聆聽?”

    邱玫這話一出口,九公主立即高興的點頭,“極是!說的是做一首詩,不是一句詩!”一句你能僥倖蒙出來,一首至少四句呢,看你怎麼辦。

    十皇子微不可見的皺眉。小師妹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哪裡能做出整首?這不是難為她麼。我的小師妹,我能逗她玩,難一難她,別人可不成。

    十皇子循著方才的聲音向邱玫望去,眼光冷冷的,有著掩飾不住的厭惡之意。邱玫乖覺,心中大呼“失策、失策”,忙堆上一臉諂媚的笑,想要補救。

    邱玫還沒開口呢,阿玖氣勢萬千的揮揮小手,吩咐道:“拿紙筆來!”

    當即吟詩我是不行的,趁著折騰紙筆的功夫,我再想想。

    十皇子見她意氣風發,一幅要大展奇才的模樣,不想掃她的興,只好看著魏國公府的侍女們忙忙碌碌,在樹下擺好桌椅,鋪上雪白的宣紙,磨好墨,細細的狼毫遞到阿玖手邊。

    因著阿玖年紀小,她們只敢拿細筆,不敢給粗的,怕阿玖握不住。

    阿玖端端正正坐在桂樹下,提起筆,凝神思索。

    秋光爛漫,景色宜人,終年常綠的桂花樹下端坐一名雪團兒般的小姑娘,要提筆做詩,這真是極有趣的。

    一陣秋風吹來,桂花香氣沁人心脾,令人心曠神怡。

    阿玖思索片刻,提筆寫道:“懊恨仙友強主張,花開不與我商量。”旁邊有好事者低下頭看,一字一字念出來,眾人笑著叫好。

    寫完這兩句,阿玖停了筆,面色躊躇。

    很明顯,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寫什麼。方才她是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這會兒添到兩句了,可是要湊整首,還是很困難。

    十皇子笑道:“小師妹年紀太小,有這兩句便足夠了。接下來的兩句,改天再想,莫累著了。”

    內侍、宮女也好,魏國公府的客人也好,哪有願意和十皇子做對的,紛紛湊趣,“是呢,小小年紀,做這兩句便不易了。九小姐先歇歇,玩會子,待有興致時,再續上便是。”

    阿玖弄了這麼大的陣仗,只勉強做了半首詩,未免臉上有些下不來。抬起頭,迎面正好遇著九公主譏諷的目光,阿玖更是惱火,當下想也不想,奮筆疾書,“明日移將月宮去,陪伴姮娥共斷腸!”

    把你移到月亮上,和嫦娥做伴去!

    十皇子見她做詩受難為,以至遷怒桂樹,不覺粲然。這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賭起氣來,再也不肯講理的。

    不講理的小師妹。

    十皇子在阿玖身邊坐下,含笑說道:“好啊,咱們把它移到廣寒宮,讓它享幽獨,受冷清。”阿玖卻又後悔了,“不要!我喜歡桂花蜜、桂花茶、桂花糕,還有桂花蓮藕、桂花杏仁豆腐……”扳著小手指一一細數,越數越後悔。

    十皇子含笑看著她,邀她到園中遊玩,“小師妹,莫再想這些,咱們四處逛逛,玩累了,便坐船觀光,或到湖邊釣魚。”

    阿玖乖順的點頭,“好啊,四處逛逛。十哥,我娘在亭子裡看著我,煩你命人去跟她說一聲,還有我表姐們……”

    “自然是跟咱們一起玩。”十皇子微笑。

    一邊的內侍早已命人備船、備魚杆去了。十皇子和阿玖站起身往湖邊走,九公主、邱玫等人知趣的跟在身後,沒再聒噪。林好穩重,帶著兩個妹妹,遠遠的跟在後頭。

    “看看人家這伴讀,再看看你這伴讀。”林嬋和林媛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向來無話不談,小聲打趣著妹妹,目光中滿是戲謔。看看人家邱玫,多巴結九公主,再看看你這散漫樣子,唉,太不求上進了。

    “我才不用像她那樣鑽營呢。”林媛滿不在乎。我又不是父兄沒用、紈絝,我又不想攀高枝嫁皇子,我裝什麼裝?用不著。

    九公主跟在十皇子和阿玖後頭,臉色變的陰沉。邱玫知道她心中不快,越發小心翼翼的,見前面的十皇子格外關照小師妹,又不禁心中犯酸。

    十皇子不只是章皇后嫡出的皇子,他還極受皇帝陛下寵愛,在宮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前也沒見他和哪個小姑娘這般要好的,今天卻……

    “我要把詩改了,不移到廣寒宮,要釀酒、泡茶,還要采桂花蜜。”前方傳來阿玖稚嫩而任性的聲音。

    “好,改了。今兒個咱們先好好玩,過幾天再改,好不好?”

    “若我改來改去也改不好……”

    “十哥幫你。”

    “嗯。”

    --

    林幼輝在亭中坐著,遠遠看著小阿玖和十皇子、九公主、表姐們一起走了。女兒小小的身影是那般稚嫩,林幼輝目光溫柔似水。

    “看什麼呢?”臨江侯夫人邱氏帶著陳淩蓉、陳淩薇走過來,含笑問道。林幼輝笑著站起身問好,讓了邱氏一起坐下,陳淩蓉、陳淩薇很規矩的站在邱氏身邊,看來家教都是嚴謹的。

    邱氏和林幼輝閑閑說了幾句家常,打發陳淩蓉、陳淩薇出去玩耍。

    林幼輝和邱氏做姑娘時便認識,雖然交情不深,卻也有數面之緣,彼此之間,很是客氣。

    邱氏含笑看著林幼輝,心中頗有些驚奇。這麼多年沒見,她和做姑娘時一樣年輕嬌豔,明媚姣好,歲月好似在她臉上並沒留下痕跡。不是說裴太守是清官,裴家日子清苦麼?她卻保養的這麼好。

    兩人相互說著近況,都是言笑晏晏。邱氏明是抱怨、暗是炫耀的說道:“每回進宮朝賀,我都是和一眾侯夫人同列。她們或是中年,或是老年,獨我年輕,怪沒趣的。到親朋家中飲宴也是,總被安置在上席,很是慚愧。”

    侯夫人位列超品,很榮耀。而年輕的侯夫人,朝中並不多。

    林幼輝莞爾。看來邱家三丫頭這臨江侯夫人做的蠻有興致,提起進宮,提起飲宴,提起品級,那份得意根本掩飾不了。

    兩人閑坐品茗,秋風吹拂,暗香頻送。

    “我家侯爺在蘇州時多蒙貴府相助,也是我這些時日窮忙,竟沒登門道謝。”邱氏矜持的微笑。

    林幼輝笑道:“親戚之間,原是應該的。”笑的比邱氏更矜持,更雲淡風輕,說出來的話很客氣,但是,毫無意義。

    林幼輝的笑容客氣而疏遠,邱氏向來精明,哪會看不出來?雖然如此,卻還是穩穩的坐著,“我家侯爺是尋人去的,可惜他回來後便病倒了,這人,竟是沒帶回來。”

    林幼輝淡淡一笑,“如此。”

    邱氏見林幼輝不肯接話,心中便有些惱怒,笑著問道:“我家雲哥兒是和賢伉儷一路同行回的京,說起來還要多謝兩位呢,沒少照看他。他身邊有位美女,不知你留意過沒有?”

    林幼輝微微蹙眉。你臨江侯府的家事,應該自己不動聲色的處置,拿到我跟前說,算是怎麼個意思?

    妻妾相爭,在後宅鬧鬧就是了,擺到外頭,實在難看。

    林幼輝微笑,“一路之上,我和外子只是留意淩哥兒的衣食住行,身子康健,別的都不曾放在心上。”

    邱氏眼中閃過絲怒火,哼了一聲,“淩哥兒?是我家侯爺這麼叫的吧?真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陳家的孩子以淩字排行,陳淩雲最大,然後是陳淩蓉,陳淩薇,接著是最小的孩子,嫡子陳淩峰。按說邱氏這叫法是對的,可是,臨江侯一直叫陳淩雲“淩兒”“淩哥兒”,讓邱氏十分惱怒。

    林幼輝不便置喙陳家家事,微笑不語。

    要不是和邱氏從前便認識,林幼輝可能早就站起身告辭,到花下流連,欣賞景色去了。

    邱氏把這樣的家事拿出來說,林幼輝覺著她是交淺言深,失禮了。

    “我跟你沒那麼多情分啊。”林幼輝有些無奈。

    一家人便是一家人,夫妻之間若是伉儷情深當然最好,若果然不合,爭執吵鬧都在自家,莫對外人訴苦,更莫對外人提及家中隱密。

    林幼輝對臨江侯府的內情,根本沒有興趣知道。

    不是林幼輝不八卦,而是她打小跟著林尚書,長大之後又嫁到裴家,各種各樣的家務糾紛聽的多了,對後宅中的污穢爭鬥,興致缺缺。

    邱氏,無非是一個明知臨江侯有心上人和庶長子,明知臨江侯府沒規矩,卻為著侯夫人的尊榮,還毅然決然嫁過去的熱心人──熱衷於功名利祿的有心人。這本來也沒什麼錯,人都是想往高處走的,不過,食得鹹魚抵得渴,既是這麼著嫁過去了,遲早要對付“心上人”和庶長子,那是一定的。

    自己想辦法便是,無需拉上別人。

    其實,邱氏和林幼輝只是點頭之交罷了,若交情再深點,林幼輝或許會直言:把兒子養好了是正經,何必一意追擊窮寇。

    眼下臨江侯臥病在床,嫡子陳淩峰年紀太小,根本撐不起門戶。朝中雖有個邱貴妃,可是,章皇后才是六宮之主,太子才是未來的君王。說難聽點兒,邱貴妃這會兒越神氣,將來便越悲慘。

    爬的越高,摔的越重。

    家裡出了邱貴妃這樣的女兒,可能不是好事,除非……那還真是不大可能,本朝嫡庶分明,章皇后是原配嫡妻,向以賢德著稱,又有太子和十皇子兩個親生兒子,哪裡是扳得倒的?

    做妃子,反倒是像端妃那樣,雖然無寵無子,可是緊跟著章皇后,從不跟章皇后作對,往後會是平順的。不只端妃,連同英國公府,都會榮寵不衰。

    林幼輝又不好走開,又不便和邱氏深談,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專心喝茶。

    邱氏和林幼輝話不投機,也不好多坐,站起身笑道:“我去看看兩個丫頭。”林幼輝含笑相送,兩人重又滿面春風。

    邱氏轉過身,臉色便陰沉下來。

    林幼輝,你順心日子過慣了,身邊清清淨淨的,根本不知道我的苦處!我才嫁到臨江侯府時,被那狐媚子逼到什麼地步了?如今,便是你不幫我,我也一定要找到她,不能讓她逍遙度日!

    那狐媚子的兒子竟然進了宮,還得了十皇子的青眼,時常進宮陪十皇子練習刀槍棍棒。再這麼下去,他有出息了,還會把我放在眼裡麼?不得抬舉他親娘麼?休想!

    邱氏走在秋風中,滿腹心事。

    理智上,她和林幼輝想的一樣:養大兒子才是正經事,別的都是浮雲。養好兒子,兒子有出息,自己後半生便會富貴順遂。可感情上,她放不過那個困擾她多年的女人,無論如何也放不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35 PM

第49章 曲水流觴

    陳淩蓉和陳淩薇的身影出現在邱氏眼簾中。陳淩蓉和魏國公府的徐灃、徐灩等表姐妹在流觴亭中坐著,和她們一起的還有十幾位年紀相仿、都是十歲上下的姑娘,個個衣飾華貴,儀態優雅。曲水流觴,亭中建有彎彎曲曲的青石水道,酒杯在水中慢慢順流而下,若是停到哪人面前,或在哪人面前打轉,姑娘們便歡快的笑了,打趣著要她當場賦詩、飲酒。

    陳淩薇則是幾位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在流觴亭畔的花圃邊坐著,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亭中諸人。

    邱氏目光掃過陳淩薇那張美麗的小臉,心中一陣厭惡。這小丫頭生的和她那親娘一樣狐媚,好不可恨。可惜太夫人喜怒無常,有時對這小丫頭不屑一顧,有時卻冷不丁的要回護一二,否則,早該把她收拾了。

    阿淩蓉在這群貴女當中容貌雖不是最出色的,儀態卻很嫻雅,端莊得體。酒杯停在她面前,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擎起酒杯,微笑吟了首四言絕句,獲得一片讚揚之聲,“陳家妹妹好才情!”“不愧是臨江侯府的大小姐!”

    邱氏唇角浮起欣慰的笑意。阿蓉是個好的,和當年的自己一樣,很有內秀,很有才華。

    邱氏看了會兒,悄沒聲息的走了。阿蓉正玩的開心,讓她自在一會兒也好,不必拘著了。

    流觴亭中的小姑娘們玩著玩著,一位綠衫小姑娘問起了九公主,“聽說九公主身邊只有她兩位伴讀陪著,是麼?”語氣之中,不無羨慕。

    能陪在公主身邊,當然是一種榮耀。

    魏國公的七孫女徐灃是主人家,消息靈通些,微笑道:“陪著九公主的,是她的伴讀邱家三姑娘,小字名玫的那位。另一位伴讀林三姑娘也同行,不過,卻是陪她小表妹的。”

    “兩位伴讀,都是三姑娘啊。”綠衫小姑娘快活的笑起來。她和陳淩蓉身量相仿,也應該有九歲多了吧。不過,她看上去天真無邪,不似陳淩蓉那麼端莊。

    陳淩蓉神色一滯,眼中閃過絲惱怒之意。九公主選伴讀的那陣子,她也曾做過美夢,很希望中選,不過,最後賢妃選中的是興國公府的邱玫,和林尚書府的林媛,而不是她。

    陳淩蓉自問不管是比家世還是人品、比才氣,自己都不輸給邱、林二人,心裡很不服氣。這會兒聽到綠衫小姑娘頻頻提起“伴讀”,心中不悅。

    她們正說的熱鬧,卻見內侍、宮女簇擁著九公主、邱玫等人往這邊走,“公主殿下到了!”眾人忙都站起來,到亭外迎接。

    九公主身邊除了邱玫,還有林尚書的三位孫女,林好、林嬋、林媛。邱玫是亦步亦趨跟著九公主,滿臉陪笑,另一位伴讀林媛也是笑咪咪的,卻不怎麼往九公主身邊湊。

    “曲水流觴,好雅興。”九公主淡淡的贊了一聲,逕自走入亭中。宮女忙跟了過去,再三拂拭過石椅,又在石椅上鋪了金絲紋錦墊,才請九公主坐下。

    其餘的小姑娘聽了九公主的吩咐,也依次坐了。侍女斟了酒,將酒杯放入青石水道,酒杯晃晃悠悠的飄了下來。

    “千萬別停到我這兒啊!”不擅詩詞的姑娘們心中祈禱。

    “停,快停!我要大展才華!”自認為文采出眾的小姐們,則又是一番心思。

    這些姑娘雖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不過有些人像林黛玉,有些人像迎春惜春;有些人能詩能文,出口成章,有些人麼,要她做詩簡直是要她的命。於是,會做詩的拼命想讓酒杯停下,不會做詩的,萬分想讓酒杯飄走。

    酒杯在水道中慢悠悠的飄蕩著,眾人的目光隨之浮沉,有些人緊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九公主看著水中的酒杯,輕輕笑了笑,“林媛,你那裴家小表妹若在這兒,看酒杯遊來蕩去的,不知會是什麼模樣。”

    邱玫很會湊熱鬧的打趣,“是啊,林媛,你那小表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首詩,若是酒杯再停在她面前,你說會不會把她嚇哭了啊。”

    林嬋下意識的直起腰身,眼中閃過絲惱怒,林好用胳膊輕輕碰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燥。林嬋想了想,忍氣不語。

    林媛一臉天真爛漫的笑容,“我小表妹若是在這兒,准是笑嘻嘻的坐著,心裡既不害怕,也不激動,酒杯停或不停,她根本不在意。不停,她便看別人賦詩;停了,她便自己賦詩。我小表妹很有才氣很聰明的!”

    小表妹,何許人也?不少姑娘心中都有疑惑,不過,九公主在呢,她們並沒問出口。

    邱玫掩口笑,“你說的對,她確實很有才氣很聰明,聽聽她做的詩。”

    忍著笑,把阿玖方才做的詩曼聲吟誦了一遍,語氣中滿是譏誚之意。

    九公主的臉上,露出淺淡的笑意。

    眾人聽了,也覺好笑。“懊恨仙友強主張,花開不與我商量”,這兩句還算說的過去,有些意境,“明日移將月宮去,陪伴姮娥共斷腸”可算什麼呢,太過胡鬧。

    綠衫小姑娘咯咯嬌笑,“林姐姐,桂樹怎麼得罪你家小表妹了呀,要把它移到廣寒宮去?”這綠衫小姑娘姓虞,名叫虞心怡,父親是鴻臚寺卿,林儼的上司,和林好自然是認識的。

    林好溫聲道:“小表妹只得四歲多罷了,我捫心自問,似她這般大時,萬萬寫不出這樣的詩句。”

    後兩句確實不好,怎麼聽怎麼像小孩兒亂發脾氣。不過,她才四歲多呀,有些孩子跟她一樣年紀時,還沒開蒙呢。

    虞心怡睜大了眼睛,“只有四歲多麼?”

    林好微笑點頭。

    林嬋心頭的怒火稍減,林媛笑吟吟的比劃著,“呶,我小表妹只有這麼高,才超過我肩膀!她雖然年齡小,可是很懂事很可愛,我可喜歡她了!”

    林媛笑容明媚鮮亮,神情活潑,觀之可喜。

    雖然九公主神色不大好,眾人均不敢流露出同意林媛的意思,不過,眼中的嘲笑之意卻都沒有了。人家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能寫出一首七言絕句,已經很不容易了好不好。

    虞心怡悄悄問林好,“林姐姐,你小表妹怎地沒和你在一處?她才四五歲,你不得看好她呀。”

    林好笑了笑,“她和她哥哥們在一起呢。她總共有八個哥哥,在京城的有五個,這會兒全在呢。還有三個表哥,一個師哥……”

    這麼多哥哥,哪會照顧不好她。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1 03:37 PM

第50章 打棗

    “原來如此。”虞心怡會意的點頭。

    酒杯在水道中徘徊許久,最後在一位身穿杏黃色宮錦褙子的姑娘前面停了下來。這位姑娘明眸皓齒,神采飛揚,她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坦白承認,“生平從沒做過一首詩,不敢獻醜。公主殿下,諸位姐姐,我自罰三杯,如何?”

    她既這般坦坦蕩蕩,眾人倒不好再多說什麼。見九公主無可無不可,不甚在意的樣子,紛紛點頭。

    侍女捧過來三杯酒,黃衫少女很爽快的一一喝了,絲毫沒有扭捏之態。邱玫笑吟吟稱讚,“溫姐姐真是將門虎女!”

    這黃衫少女名溫文,是西北將軍溫崇禮的女兒。她出自將門,確實比尋常閨閣少女要豪爽痛快。

    “溫姐姐這行事做派,我喜歡!”虞心怡笑的眉毛彎彎。

    “她家姐妹兩個,她叫溫文,她妹妹叫溫雅。”林好笑了笑,“姐妹兩個都是明快爽利的性情,趕明兒你見了她妹妹,定也是喜歡的。”

    溫雅和林媛一樣,也是六七歲的年紀。九公主選伴讀那會兒,林媛和溫雅在宮裡見過面,認識了,相互很喜歡。

    明快爽利的性格,偏偏起名叫溫文、溫雅?虞心怡心中大樂。

    酒杯繼續在水中飄蕩,說來也巧,接下來先是在停在徐灃面前停了停,眾人正要起哄要徐灃當席賦詩,那酒杯卻又動了,慢悠悠又飄到了徐灩面前,方徐徐停下。

    “有趣!看來這是要姐妹二人聯詩一首的意思。”眾人都笑。

    徐灃是位面如銀盤、肌膚瑩潤的美女,她嫣然一笑,“如此,我便和八妹一起獻醜。”徐灩生的小巧玲瓏,性子有些頑皮,淘氣的笑著,“七姐姐,全靠你了!”徐灃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凝神思索片刻,曼聲吟了一首五言絕句出來,又快又好。

    眾人很想出言讚美,卻見九公主神色淡淡的,好像沒什麼興致,也便不敢大聲。

    流觴亭中的氣氛,一度有些壓抑。

    幾名內侍過來了,手中都端著水晶盤子。盤子裡是新鮮的、才摘下的秋棗、葡萄等,剛剛洗過,上面還沾著水珠。

    “十殿下親自看著人摘洗的,命奴婢們給九公主送來。”內侍陪笑說道。

    九公主眼中有了光彩,笑著說道:“替我謝過十哥。”命宮女接過果盤,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大家隨意享用。”九公主笑盈盈吩咐。

    徐灃忙命侍女打水過來,請九公主、各位姑娘洗手吃果子。邱玫很識相的奉承,“公主,十殿下真是好兄長,吃個果子都想著您呢。”九公主笑的得意,“十哥一向是這樣的。”九公主笑容滿面,一時間,亭中氣氛輕鬆活潑起來。

    林好、林嬋相互看了一眼,目光都是無奈。九公主果然是被寵壞的孩子,性情太過隨意了些。十皇子不許她一起玩,她便滿心不快,給她送了回果子,又喜笑顏開了!

    --

    魏國公府有一處小小的棗樹林,正值金秋時節,棗葉翠綠,青中帶紅的大棗掛滿枝頭,碩果累累,十分喜人。

    魏國公府的大少爺徐潛,陪著十皇子、林家三兄弟、裴家五兄弟、小阿玖,過來摘棗子玩耍。

    “看著小廝們上去摘也可,拿竹杆擊打也可,或直接抱住棗樹猛搖。”徐潛這做主人的,十分周到的介紹。

    “十殿下,諸位表弟,小表妹,當自己家一樣,千萬莫要客氣。”徐潛笑容滿面的說著,交代大家隨意玩,莫拘束。

    今天最尊貴的客人是十皇子,徐潛最緊要的事也就是招待好十皇子。十皇子想要摘果子玩耍,正好棗子成熟,那這一片棗樹林也就派上了用場,魏國公府當然毫不吝惜。

    阿玖站在棗樹下,仰頭看著大棗,想流口水,“這樹上的棗,一準兒是又脆又甜的,很好吃!”

    她的哥哥們有人打算拿竹杆打棗,有人盤算著要直接抱著棗樹一通猛搖,更乾脆些。聽了阿玖這話都笑,“妹妹莫心急,很快有的吃。”

    哥哥們都是很讓著阿玖的,唯有才認識不久的師哥愛逗她玩,笑著問她,“小師妹,你又沒吃過這樹上的棗,怎知道這樹上的棗好吃?”

    你這小丫頭最愛跟十哥爭來爭去的,動不動便要講理。來,快跟十哥講講,沒吃就判定一準兒好吃,是個什麼道理。

    “我會相面啊。”阿玖嘻嘻笑著,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十哥,你瞅見棗子的顏色沒有?青中帶紅,半青半紅,多麼的賞心悅目。長的這麼好看,一準兒是好吃的!”

    十皇子粲然。

    阿玖小臉蛋粉嘟嘟的很可愛,大哥裴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妹妹,你從小便是這樣,什麼都喜歡好看的。”穿的要好看倒也罷了,吃食只要味道好不就行了?偏偏阿玖還是要好看的。

    “還要小的、精緻的。”二哥裴玨笑著接了一句。

    阿玖吃點心喜歡小小巧巧的,盤子、碗,都要小的、可愛的。

    阿玖衝他倆扮了個鬼臉,兩個哥哥哈哈大笑。

    十皇子微笑,“會相面的小師妹,來替十哥看看前程如何。”你不是會相面麼,來替我相相吧,看看你有幾斤幾兩,相的准還是不准。

    阿玖煞有介事、裝模作樣的瞅了他半晌,忽現出驚訝之色,“這位仁兄印堂發亮,相貌堂堂,往後必會大富大貴啊!”

    哥哥們都笑,十皇子也覺可樂,阿玖說的這純屬廢話,皇子能不大富大貴麼?從生下來的那天就已經註定了的事啊。

    裴琦、裴琅拿著竹杆去打棗,大哥裴瑋很好興致的蹲到阿玖面前,開玩笑的問著,“大哥快要鄉試了呢,妹妹替大哥相相面,這回能考中不?”

    裴琦拿著竹杆的手停下了,回頭望著自家小妹。其餘的哥哥們、十皇子、表哥們也含笑看著,小阿玖,大哥這問題可不像你師哥方才問的那般籠統,這回你怎麼說?

    阿玖大眼睛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高高興興說道:“俗話說的好,有棗沒棗,先打一杆子。大哥您也一樣,不管能不能中,先考了再說!”

    竟然還是糊弄,竟然還是不留痕跡。

    “小阿玖好機智!”哥哥們紛紛讚歎。

    裴瑋朗聲大笑,“好啊,有棗沒棗,打一杆子!”拿起一枝長長的竹杆走到棗樹下,“妹妹,大哥替你打一顆最紅的!”伸出竹杆,擊打樹上的棗。

    裴玨笑了笑,“我聽徐家大表哥才說過,直接抱著棗樹搖就行。”挑了顆稍細一點的棗樹抱住,一通猛搖。還別說,真有不少棗子應聲而落。

    “好啊好啊,棗子掉下來了!”阿玖歡呼著,提起一個漂亮的小籃子,興沖沖要跑過去揀棗。

    滿地青紅相間的棗子,阿玖兩眼放光的往前跑去,“二哥再搖,我還要!”

    “好啊!”裴玨笑著答應,果然又猛力搖了一回。

    阿玖跑到樹下,伸出小手一個接一個的揀起棗子往籃裡扔。裴玨正在搖樹,大棗紛紛掉落,有幾個落到了阿玖小腦袋上,生疼生疼的。她忙不迭的把籃子丟下,蹲□子,伸出小手捂住腦袋,“二哥,棗子砸到我了!”

    裴玨正搖的高興,聽阿玖一叫,趕忙停下。樹上的棗兒還在往下落,十皇子早笑著跑上前,伸手擋在阿玖頭上,“砸疼了吧?看你還貪玩。”

    阿玖抬起頭,瞪圓了眼睛,“我哪有貪玩?我是在幹活兒好不好。”十皇子低頭衝她笑了笑,很溫柔。

    棗子很快落完,棗葉卻在半空中悠揚的飛來飛去,半晌沒有停歇。片片棗葉在空中飛揚,一對金童玉女般的小兒女在地上兩兩相望,畫面溫馨美好。

    阿玖的哥哥裴琦、裴瑅跑過來,笑著詢問,“妹妹被砸疼了麼?來讓哥哥看看,起包了沒有?”阿玖摸摸小腦袋,“沒有啦,沒起包。三哥,六哥,這會兒不疼了。”十皇子見半空不再落棗子,也就站直了腰身。

    兩片棗葉慢慢飄向阿玖頭頂,十皇子順手揮了揮,把棗葉拂到一邊。

    裴琦、裴瑅檢查著阿玖的小腦袋,哥哥們、表哥們也不打棗了,都跑過來圍著阿玖看,“妹妹,還疼麼?”徐潛這做主人的尤其抱歉,“全是我出的餿主意,才害的小表妹被棗子砸了。”哥哥們都表示不同意,“哪能呢?大表哥是一片好心,不過是我們不小心,沒看好妹妹。”

    阿玖嘻嘻笑,“不疼了呀,一點兒也不疼!”

    哥哥們見她這麼懂事,心中都是愛憐。裴玨搔搔頭,“二哥平時也不傻,方才怎麼沒有看到妹妹在樹底下呢?迷瞪了。”阿玖笑嘻嘻牽著他的手,“二哥抱著我好不好?我也想搖。”裴玨彎腰抱起她,笑道:“你力氣太小了,搖不動。”阿玖不服氣,定要試試,結果她兩隻小手抱著棗樹,吃奶的力氣也使出來了,棗樹紋絲不動。

    一個小女孩兒板著小臉跟顆棗樹較勁,十分趣致。

    “大哥扛著你,你伸手摘,好不好?”裴瑋走過來,笑著說道。阿玖乖順的點頭,果然騎在大哥肩上,伸手夠著棗枝,摘了幾個棗子。

    “莫摘太多,胳膊會酸。”阿玖玩了一會兒,估摸著新鮮勁兒過去了,大哥便把她放下了。

    摘棗打棗的活動,圓滿結束。

    把新摘的棗子在溪水中洗了,坐在溪邊石凳上吃著,頗有野趣。

    阿玖吃著又脆又甜的棗子,吹著涼風,愜意的咪起眼睛。

    “小師妹相面相的准,這棗子果然好吃。”十皇子稱讚。

    哥哥們更是把阿玖誇了個天花亂墜,阿玖仰起小臉嘻笑,得意非凡。

    徐潛周到的做著主人,不由的多看了阿玖幾眼。早就聽說六姑母家連著八個孫子之後方有了位小孫女,全家人愛若珍寶,如今看來,所言不虛。六姑母家這位九小姐,果真是被哥哥們捧著寵著,不知如何疼愛才好。

    哥哥們倒也罷了,就連十皇子也待她與眾不同,一口一個小師妹,親呢非常。十皇子不帶九公主玩耍,卻願意帶著她。

    六姑母家這位獨一無二的小姑娘,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啊。

    徐潛注意到,名叫阿玖的裴家小表妹,忽然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十哥,我賞了花,便要做詩。那你吃了美味的棗子,是不是也該做詩啊?”阿玖笑咪咪問道。

    十皇子淺笑,“十哥才華橫溢,做詩何難。”

    小心眼的丫頭,報復十哥來了,對不對?算了,我便很為難的做首歪詩好了,給你出出氣。

    小溪邊,曲水流觴,哥哥們、表哥們連同師哥都坐在水邊,酒杯停在誰面前,誰便要賦詩文言志。阿玖用不著,她坐在一邊吃棗子,看熱鬧。

    酒杯在十皇子面前不停的打轉,十皇子伸手端起酒杯,歎了口氣,面有難色。阿玖笑嘻嘻看著他,“十殿下大才,我等洗耳恭聽。”

    十皇子是存心讓她出出氣的,故意裝做搜腸刮肚的樣子,折騰了半天,才把她拉到一邊,吟了首五言絕句出來,“秋林八月天,打棗竿兒長。竿長無所用,不如抱樹搖。”

    阿玖頓足,笑靨如花。

    十哥你做的詩,也不怎麼樣嘛。

    “還不如我呢!”阿玖樂的不行。

    “十哥今天玩累了,身累,心也累,當然寫不出好詩了。趕明兒咱們挑個天氣睛朗的好日子,一準兒能出佳作!”十皇子含笑吹噓。

    古人一直認為負責思考的人體器官是心,而不是腦。所以十皇子寫不出好詩來,會說身累心也累,而不是腦子累。這一點,阿玖自然是知道的。

    “成啊,等你的佳作。”阿玖嘻嘻笑,“今兒個你做的這首歪詩,我替你保密,不會告訴人的,誰也不告訴。”

    告訴人,我怕你就沒臉出門了,嘻嘻。

    十皇子含笑衝她拱拱手,“多謝,多謝。”

    十皇子該回宮了。他想出宮玩一回也不容易,要親自去磨他那皇帝爹。皇帝答是答應了,不過,正午前得回去。“十哥,回吧。”阿玖心情很好,愉快的跟他道了別。

    這天回到家,裴二爺、林幼輝問女兒玩的開不開心,阿玖氣呼呼把今天做詩的事說了,“爹,娘,我往後不去什麼花會了。要是再讓我做詩,我連這樣的也編不出來,多沒面子。”

    裴二爺安慰她,“這有什麼呢?下回若再有什麼花會,爹爹提前備幾首詩,小阿玖背會了,到時候寫出來,不就行了?”

    ──做弊啊。阿玖驚了。

    爹爹您是正人君子好不好,怎地也……?

    裴二爺看著女兒又大又圓、滿是訝異的眼睛,微微一笑,“文人墨客,時常即席賦詩,難不成全是當場發了詩興?早早提前準備好的,大有人在。”

    阿玖眼睛瞪的更圓了。

    林幼輝抿嘴笑,“乖女兒,有備無患啊。”

    阿玖瞅瞅爹,再瞅瞅娘,小心靈裡掙扎了半天,弱弱的交代,“那,爹爹,您莫寫的太老成了,要幼稚一點,要有童趣,像孩子寫的,好不好?”

    做假,也要做的像啊。

    裴二爺忍笑點頭,“好,要幼稚一點,要有童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8:46 PM

第51章 遠慮

    阿玖神氣起來,“像我這麼討人喜歡的小姑娘,若不時常出門逛逛,讓親朋好友們欣賞欣賞我的風采,豈不是暴殄天物麼?”嫺熟的交代林幼輝,“娘,您費費心,若我要出門,替我制衣裳打首飾,梳妝打扮。”交代完這位,又轉向裴二爺,“爹,您勞勞神,每逢有什麼詩會花會的,便提前做上三首五首小詩備著,我好坐享其成。”

    裴二爺和林幼輝見寶貝小女兒重又趾高氣揚起來,都覺好笑。鄭重答應過,等阿玖跑出去玩耍之後,兩人倒在羅漢榻上,笑倒了。

    阿玖,乖女兒,你真是……笑死人了。

    晚飯後一家人閑坐品茗,裴二爺慢慢問著兩個兒子,都跟誰一起玩了,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裴琦、裴瑅把和十皇子、徐潛大表哥等人一起打棗子、曲水流觴的事說了。裴瑅忽想起來一件事,忙問阿玖,“妹妹,該十皇子做詩的,他最後也沒做呀。他把你拉一邊,和你說什麼了?”

    當時裴瑅就有疑問,不過,十皇子那個身份,他不好深問,不好追究。

    爹娘、哥哥們的目光全投向阿玖,阿玖放下小茶盞,連連擺手,“說不得,說不得!”

    阿玖嘻嘻笑。那個真的不能說呀,若說了,一則失信,二則,保不齊會被某個惱羞成怒的人記恨上,往後還為難我,要我做詩。

    我哪會做什麼詩啊。

    再說,我還惦記他的奇石,他的新鮮果子呢。

    阿玖笑的淘氣,“他做了首詩罷了。至於他做的什麼詩,請恕我不便說。”

    “雖然不便說,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做的那首,遠不如我的‘花開不與我商量’!”

    “打棗竿兒長”,這算什麼詩呀,虧他好意思!

    阿玖把自己做的詩和小師弟做的詩比一比,滿滿的優越感,快要溢出來了。

    爹娘、哥哥們見了她這頑皮模樣,笑話了她一通,“我們小阿玖也有秘密了呢。”阿玖很得意,“嗯,我長大了!”

    六哥裴瑅活潑,笑咪咪提醒阿玖,“妹妹,做人要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

    十皇子到底做了什麼詩?裴瑅越想越好奇。

    明知道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好奇,就是想知道。

    阿玖嘻笑,“我答應了不說的。六哥,我可是守信之人,千金一諾!”

    爹娘、哥哥們紛紛衝她豎起大拇指,“重信守諾,好樣的!”阿玖得意非凡。

    阿玖是個很愛操心的小姑娘。晚上洗漱後上了床,林幼輝體貼的替她蓋好被子,她躺在被窩裡還惦記著林媛,“娘,那個九公主性情又不好,心地又不善良,三表姐給她當伴讀多難受啊?我要是三表姐,會裝病不去的。”

    小朋友實在不想上幼稚園,怎麼辦?裝病啊。

    林幼輝柔聲道:“三表姐做事很有分寸的,她雖天真爛漫,卻很聰明。”

    林家的姑娘,自小精心教養,沒有笨的。

    阿玖還是擔著心,“那個九公主刁難她怎麼辦?”她畢竟是位公主,要想為難伴讀,有的是法子。

    林幼輝微笑,“不是誰都可以隨意刁難林家的姑娘。”

    林家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林尚書也不是沒脾氣的老好人。他能順順當當做到工部尚書,位列九卿,自有其過人之處。

    “九公主,是賢妃的女兒。”林幼輝柔聲道:“賢妃名副其實,很賢慧。”

    阿玖嘻嘻一笑。一個妃子,很賢慧,其實就是說她沒什麼寵愛,沒有囂張的資本。就好像誇一個男人很老實,其實也就是在說他這人沒用。

    這個賢妃在後宮,應該沒什麼勢力吧。

    “幸虧她不是皇后的女兒。”阿玖笑著說道。

    “若是皇后的女兒,她的教養會好上很多。”林幼輝也笑,“章皇后出了名的淑德,寧壽公主、福壽公主是她嫡出,個個優雅莊重,堪稱皇室公主的典範。”

    別管私下裡什麼樣,寧壽公主、福壽公主站到人前,從頭到腳,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那是受過嚴格教養的公主,像九公主這樣的,沒法比。

    九公主住在公主所,雖說名義上也歸皇后管,可是皇后哪會把個庶出的公主放在心上,不過是依例配齊嬤嬤、宮女罷了,跟親生女兒怎能一樣。

    賢妃出身不高,因為生了八皇子和九公主才得到了賢妃的封號。她就是有心教養好女兒,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可以安心睡了麼?”林幼輝又好笑又感動的看著寶貝小女兒。

    “可以了。”阿玖甜甜一笑,閉上了眼睛。

    聽娘親話裡的意思,林家在朝中很有分量的,賢妃和九公主並不敢隨意挑釁。好,如此甚好。

    阿玖的睡顏恬淨美好,林幼輝入神的看了會兒,輕輕在她臉上親了親,方躡手躡腳離開。

    接下來的時日,林媛照常進宮為九公主伴讀,依舊天真嬌憨。她底子好,每門功課都難不倒她,雖是看著天真無邪,卻從不說逾矩的話,做違規的事,九公主好幾回看她不順眼,想整治她,卻苦無良策。

    “您給我換個伴讀!”九公主憋著口氣上完課,去到賢妃宮裡,要求賢妃給她換人。

    賢妃三十多歲的年紀,稱不上什麼風華絕代的美人,不過白皙乾淨,神情又溫婉順從,看上去有幾分柔美。她微蹙娥眉,嗔怪道:“我跟你說過的話,又忘了?你只能有兩名伴讀,這人選我可是挑來挑去,煞費苦心。要邱家那丫頭,是忖度著你父皇的意思,要林家姑娘,卻為的是咱們自己。”

    賢妃只有八皇子和九公主兩個孩子,整個心思全在這一兒一女身上了。八皇子今年十一歲,九公主七歲,賢妃早早的就開始為他們籌畫前途,盤算著八皇子能娶位名門淑女為妃,而九公主,也要嫁到簪纓世族去。

    八皇子的正妃,賢妃覺著無論如何也能娶個好的,而九公主的駙馬,可就難挑了。尚了公主,仕途受阻不說,還要矮著妻子一頭,家世好的男子很少有願意尚公主的,更何況是妃子所出的公主,並沒多大權勢。

    給九公主選伴的時候,賢妃已經很有“遠見”的在考慮九公主的婚事、前途。滿朝文武官員,賢妃比來比去,還是最中意林家。林家是世家大族,家底足、人脈廣不說,林家的男人風神俊秀,潔身自好,是極為難得的。

    賢妃既存了這個心,哪會允許九公主刁難林媛?一再囑咐,“對邱家三丫頭也好,對林家三姑娘也好,都以和善為主。”

    賢妃是一片苦心,可惜,九公主不大理會她,並沒放在心上。

    “您若是再這樣,我告訴父皇去!”九公主任性的頓足。

    她自出生起便受皇帝寵愛,性子養的嬌,有很多時候賢妃也說不下她,簡直是管不了。

    “我要換個伴讀,換個像邱玫一樣會討好我的!”九公主賭氣說道。

    其實,若是林媛不夠精乖,能讓她經常抓到錯處整治幾回,她也不會這樣。偏偏林媛看似天真,做起事來卻有條有理的,除非九公主蠻不講理,否則,整不了林媛。

    賢妃善待林媛,是因為利益;而九公主年紀尚小,又沒吃過什麼虧,學不會這個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8:53 PM

第52章 阿玖扮可憐

    賢妃冷笑,“好啊,你告訴去!公主殿下這便往乾清宮去吧,告訴你正為政事忙碌的父皇,伴讀林媛不愛巴結奉承,不趁你的心,你要換一個會討好的!”

    賢妃話語中滿是譏誚之意,九公主哪會聽不出來?她不禁漲紅了小臉,面目間有了怒氣,“您打量我進不去乾清宮還是怎麼著?我這就告訴去!”

    話雖說的很衝,底氣卻很是不足。她雖受寵愛,卻不是可以闖進乾清宮去打擾皇帝的人,這一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這會兒說硬話,不過是強撐。

    賢妃哼了一聲,指著大門說道:“去啊!你這會子便去,看我會不會攔著你!”你也知道自己進不去乾清宮啊,還在這兒跟我死強!乾清宮是你父皇的寢宮,也是他處理政事之地,是你能隨意進出的?

    九公主被賢妃拿話嗆著,走又不是,留又不是,氣的跺跺腳,滴下淚來。

    賢妃氣她不胡鬧不懂事,見她哭了,卻又心疼。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好一會兒,歎口氣,把她拉過來坐下,柔聲哄勸,“巴結奉承你的人還少麼?又不缺林媛一個。快別計較這些了,聽話。”

    九公主抽抽搭搭的哭著,“不光是這個,她還有個討人嫌的表妹,她還向著這個表妹……”前言不搭後語、語無倫次的把魏國公府的事說了,賢妃聽了好半天,才勉強弄明白。敢情是因為十皇子把她扔到一邊,卻帶著小師妹玩耍,她便惱上了小師妹,順帶著遷怒林媛。

    賢妃皺眉,“跟個小丫頭計較,犯得上麼。”

    九公主怒道:“那丫頭雖小,可惡的很!從頭到尾霸著十哥不說,她那些哥哥、表哥一來,十哥便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硬是把我攆走了!”

    她跟在十皇子身後,本來已經夠委屈的了,等到裴家、林家的兄弟們一來,十皇子乾脆把她和邱玫、林家姐妹全打發走了,只留下一個年紀幼小的阿玖。為了這事,九公主一股怒火憋在心裡,差點沒把自己燒著了。她火氣這麼大,哪能不遷怒林媛,哪能再讓林媛安安生生做伴讀。

    她不想再看見林媛,也不想讓林媛享受公主伴讀的榮耀。

    賢妃勸了她幾句好話,她跟沒聽見似的,只管鬧著不依。賢妃不耐煩了,“你這般倔頭巴腦的,真是不討喜。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卻只會胡鬧。”

    賢妃這話說的很重,九公主本是不哭的了,聽了這話,眼圈一紅,哭著跑了。賢妃緊皺著雙眉,命宮女追上她,好生送回公主所。

    你只是宮裡一個妃子的女兒,你真以為自己很受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麼?賢妃看著九公主遠去的身影,嘴角泛上絲苦澀的笑容。

    你父皇有十三位皇子,九位公主,就算偏寵你一些,又能到哪裡。女兒,你怎不用心想想呢,只一味蠻橫,一味任性。

    你任性的起麼。

    賢妃打算耐下心教導女兒,把道理、厲害掰開了揉碎了跟她說明白,讓她長點心,別只顧著眼前一時痛快,根本不為今後打算。

    賢妃的打算說來沒錯,不過,宮妃例行到坤寧宮請安的時候,邱貴妃跟她說了句話,讓她的打算落了空。

    坤寧宮是皇后寢宮,座北朝南,面闊連廊九間,進深三間,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富麗堂皇,流光溢彩。坤寧宮的主人是章皇后,她和皇帝是結髮夫妻,一樣也是五十出頭的年紀,在這美人遍地的後宮中,她,真的是老了。

    賢妃到了之後,才發覺自己來早了。不只皇后沒出來,連德妃、敬妃、端妃等人也還沒來,更別提寵冠六宮的邱貴妃了──她一向姍姍來遲,與眾不同。

    “我是心裡有事,睡不著吧?”賢妃自嘲的想道。

    “你倒勤謹。”殿門口出現一個華裝麗服的美人,對著賢妃微笑,“我以為我是頭一名呢,哪知道你竟搶在我前頭了。”

    竟然是一向倨傲、目中無人的邱貴妃。

    邱貴妃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杏黃宮裝,眉目如畫,清麗難言。她是位美女,還是位很鮮活的美女,或許還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長處吧,總之,這幾年來她風頭很勁,隱隱有跟章皇后分庭抗禮的意思。別的不說,這幾年她接連生下十一、十二、十三這三位皇子,可見何等受寵。

    這幾年當中,只有她一人生下皇子。別的宮妃,根本沒動靜。

    可以算得上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了。

    此時她似笑非笑的看著賢妃,眼神說不清是譏諷,還是嘲笑,或是別的什麼意思。賢妃心中一驚,忙站起身笑著行禮問好,邱貴妃也沒跟她客氣,淡淡點了點頭,逕自走到最前面,落了座。

    “我姐姐的女兒,臨江侯府大小姐陳淩蓉,想給小九做伴讀。”邱貴妃輕飄飄說道。

    她說話聲音並不高,不過,根本不是商量的語氣,反倒像一個通知。

    通知你一聲,小九的伴讀該換人了,你想法子去。

    賢妃心中又驚又怒。小九總共只能有兩名伴讀,一名已經定了你娘家侄女邱玫,你還想怎樣?兩名伴讀都是你娘家親戚,憑什麼。

    你和你那娘家姐姐,前一陣子還不和呢,要提攜她的庶子來噁心她,一會兒又要拉撥她親生女兒了,到底在弄什麼鬼,變來變去的!

    我知道你受寵,我也一直讓著你,在你面前溫柔順從。可你用這種命令的語氣,不覺著慚愧麼?你又不是皇后!

    賢妃驚怒的功夫,端妃、敬妃、德妃等人已魚貫而入,笑盈盈行禮問好。當著眾人的面,邱貴妃沒再說什麼,賢妃也沒接話茬。

    眾妃等候良久,也沒等到章皇后出來接見。一直到她們肚子都餓了,坐的屁股都疼了,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才有一位中年女官走進來,冷淡的告訴她們,“皇后殿下玉體不適,娘娘們請回罷。”

    邱貴妃冷笑兩聲,“既然皇后身體不適,我們識趣些,各自回罷。”站起身來,眼中含著怒氣,胸口不斷起伏,顯然是被氣著了。

    她這幾年被皇帝捧在手心裡,養嬌了,受不得這個窩囊氣。

    端妃卻是神色恭敬的煩請女官代向皇后殿下請安,朝著皇后的寶座恭恭敬敬磕了頭,站起身後,並沒當即走,還殷勤問著女官,是否有榮幸為皇后殿下服侍湯藥。女官嚴肅的面目間浮上絲笑意,客氣說道:“無需。”端妃頷首,又請代向皇后殿下致意,面目誠懇。

    賢妃、德妃、敬妃等妃子們猶豫了下,也學著端妃的樣子磕了頭,問了安,方隨著端妃魚貫而出。

    “就她會巴結!”邱貴妃看著根本不理會自己,肅容離去的端妃,心裡一肚子火。端妃你可不是什麼低三下四之人,你和我一樣是國公府的小姐,雖說晚生了幾年,薄命為妃,卻也不用這般委屈自己吧?

    邱貴妃帶著怒氣往外走,走到殿外,無意中看到坤寧宮兩盡頭的穿堂,不由的定住了。這穿堂,是可以直通交泰殿、乾清宮的,是可以直接通向皇帝的。

    只有皇后居住的宮殿才可以,只有皇后……

    邱貴妃咬咬粉唇,揚長而去。

    賢妃是九公主的生母,自然是關心九公主的學業,以及伴讀的。九公主把邱玫、林媛帶到公主所喝茶歇息時,賢妃恰巧來看女兒,溫和的問了邱玫、林媛不少家常。

    “林三小姐,這幾日是不是身子不適?看著臉色有些發白。”賢妃溫聲問道。

    林媛快活的笑,“娘娘您眼神兒真好!可不是麼,我這幾天胃口不大好,懶怠吃東西,不知道是為什麼。”

    賢妃看著眼前如花笑顏的女孩兒,心裡堵的說不出話來。

    林媛第二天便告了病假。這病假告的時間很長,一個月都沒來上課。

    “看來,不得已,要再選伴讀了。”賢妃歎道。

    皇帝一個月兩個月的會到賢妃這兒坐坐,說說兒女,問問八皇子和九公主有沒有淘氣。皇帝五十多歲了,體態有些肥胖,他面相應該算是和善的,不過,自有一股居於上位者的威嚴,令人不敢仰視。賢妃在他面前,經常是戰戰兢兢的,提心吊膽的。

    皇帝來的時候,賢妃小心翼翼把要再選伴讀的事說了。

    “林家丫頭病了?”皇帝有些吃驚,“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呢?”

    老林家的孩子,身子不是一向很好麼。

    賢妃陪笑,“大概是孩子太小,吃食上稍不小心,便易生病。”

    皇帝笑了笑,“如此。”

    皇帝同意九公主再選伴讀,不過,專程差內侍到林家,賞賜了不少名貴藥材、補品給林媛。

    雖然林媛不再做公主伴讀,卻不是灰溜溜的,臉上依舊有光。

    賢妃又忙活起來了,開始為她的九公主再選伴讀。被召進宮的女孩兒都在家裡暗暗用了功夫,禮儀、談吐一再推敲,唯恐哪個地方出了差錯。

    阿玖也在應召之列。不過,她不愛去紫禁城那個地方,更不愛給什麼九公主做伴讀,她一臉委屈的看著裴二爺、林幼輝,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可憐極了。

    “阿玖這些時日是不是精神不濟?”裴二爺笑了笑,轉過頭問妻子。

    “可不是麼,時常耷拉著小腦袋,看來是要請太醫來瞧瞧方好。”林幼輝抿嘴笑。

    阿玖眼睛亮了。

    她高興的撲向林幼輝,“娘,請哪位太醫?這位太醫的醫術如何?”

    林幼輝樂了樂,“是一位和林家打了幾輩子交道的太醫。這位太醫耳聰目明,囡囡若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眼便能看出來。”

    阿玖大聲歡呼,“太好了!”

    真是親爹親娘啊,參加花會知道寫好幾首小詩備著,要進宮參選他們會請靠譜的太醫!

    裴二爺伸手抱起寶貝女兒,阿玖捧起他的臉頰親了一口,又湊過去親了親林幼輝,笑靨如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8:54 PM

第53章 一飯之恩

    賢妃要召見的女孩兒一個接一個進了宮,只有裴家九小姐因身體抱恙而告了假。

    “小恙在身?”賢妃臉色沉了下來,淡淡道:“林三小姐病了,她的表妹裴九小姐也病了,說來也太巧了些。”

    一旁的女官微微欠身,神情很恭敬,“娘娘,裴九小姐和林三小姐都住在銀錠橋林府,或許兩個孩子常在一處,飲食相似,故此恰巧一起病了。”

    賢妃臉色更加陰沉,目光中閃過絲厭惡,“出了閣的姑奶奶還住在娘家,成何體統。”

    對於膽敢抗命不來、令她面目無光的林幼輝,賢妃很不喜歡。一個女人不喜歡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下意識的會挑那人的毛病。這會兒,賢妃連林幼輝竟然會住在娘家都表示不滿了。

    女官不同於宮女、嬤嬤,也是官宦之家或書香門第的女孩兒,讀書明理,學問廣博,她們負責輔助后妃,有時也負責教導后妃。這位被差來協助賢妃挑選伴讀的女官性子清高,不屑於諂媚巴結、隨聲附合,賢妃臉色不好,她跟看不見似的,依舊彬彬有禮的微笑著,“林家姑奶奶雖出了閣,可公婆遠在蘇州,娘家父母、兄長又執意挽留,住在林府何妨。”

    娘家熱情挽留,夫家也沒話說,夫家娘家和和美美的,外人瞎管什麼閒事。

    天底下拿親閨女當外人的父母,多了去。“女兒是別人家的人”,打小就不待見,胡亂養大,一幅妝奩打發走,從此不聞不問,這樣的父母真有,還不少。可是真心疼愛女兒的父母也有啊,像林尚書夫婦,小女兒離京多年,好容易回來了,留著住下怎麼了?礙著旁人什麼事了?

    哪條律法規定,出了閣的閨女不能住在娘家的。

    ──連個女官也敢頂撞我!賢妃一陣胸悶。

    同樣是妃子,邱貴妃何等的威風凜凜,我卻窩囊成這樣!

    賢妃半晌沒說出話來,過一會兒,無力的揮揮手,命女官退下。

    女官端莊的行禮、退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流暢。

    賢妃發了會兒悶,叫過一名心腹宮女,命她到廣福宮,給邱貴妃送個信兒,“裴家九小姐告了病假,來不了。”

    過了半個時辰,宮女回來了,恭謹的曲膝,“貴妃娘娘說,她知道了。”賢妃忙問了當時的情形,知道邱貴妃神色如常,並沒流露出惱怒的意思,方才放下一半的心。

    另一半的心,還懸著。

    邱貴妃這個人,自從連著生下三名皇子,封了貴妃,便囂張跋扈起來,根本不把尋常嬪妃放在眼裡。誰若敢得罪她,大多沒有好下場。

    宮裡原是有位麗嬪的,因著林蔭小道上偶遇邱貴妃,讓路讓的慢了些,便被邱貴妃侮辱了一通。事後邱貴妃到皇帝面前告了一狀,皇帝為了安撫邱貴妃,把麗嬪發配到昌平為先皇太后守靈去了。

    可憐麗嬪才剛剛二十歲,青春歲月卻全部埋葬到了清冷的陵區。

    “她如今風頭正勁,我不能惹她,我惹不起她……”賢妃不斷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小心,不可大意。

    邱貴妃是小人,越是小人,越不能得罪。

    “名副其實的小人,說翻臉就翻臉。”賢妃越想越氣,“反復無常,前幾個月要壓制她那嫡姐,這會兒又要抬舉。雖說是隔母的,到底是親姐妹,時好時壞,有意思麼?”

    “還特特的要裴家九小姐進宮,她要親眼看看是什麼人才,何方神聖。裴九小姐不就是十皇子的小師妹麼,有什麼呢,哪裡值當她花這些個心思。”

    這回,賢妃真還猜錯了。邱貴妃要見阿玖不是因為十皇子,而是因為臨江侯陳庸,她姐夫。

    邱貴妃,是很感激她的姐夫、臨江侯陳庸的。

    邱貴妃在興國公府是庶女,興國公夫人是個厲害的,把這美麗的庶出女孩兒嚴嚴實實藏起來,根本不讓她出門見人,很多親朋都不知道邱家還有位庶出的小姐。陳庸和邱氏成親後,興國公夫人也沒有讓當時還是豆蔻少女的邱貴妃出來見客。

    陳庸有一回陪邱氏回娘家,舅兄們灌酒灌的他受不了,藉口更衣逃了席,在花園裡躲了會兒。好巧不巧的,聽到了一陣哀怨的哭泣聲。

    那年邱貴妃才只有十三歲,嫋嫋婷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純真秀美,楚楚動人。陳庸向來憐香惜玉,循著聲音走過去,見到是這樣一位小美人,哪有不幫忙的?知道她是姨娘生病了府裡沒人管,急哭了,便取出荷包,拿出碎銀子和幾張銀票給她,“多給賞銀,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讓府裡的僕役悄悄請了大夫來,悄悄去抓藥。”

    可以想像,邱貴妃有多感激自天而降的恩人、她的姐夫。

    邱貴妃及笄的那年,英國公獻女入宮,以表明對皇帝陛下的效忠。興國公湊熱鬧,把庶女也送進去了。興國公既不是什麼實權人物,遠遠比不上英國公府,邱貴妃又是庶女,身份不高,初進宮時,真是舉步維艱。一開始她連皇帝的面兒也見不著,後來好容易有了寵愛,又要和皇后、妃嬪鬥智鬥勇,睡覺都要睜著眼睛。好容易她生了皇子,封了貴妃,算是可以喘口氣了吧?興國公府裡,她的生母又舊病復發,臥病在床。

    那是從小到大和她相依為命的人,生她養她的人,邱貴妃痛徹心脾,全部心思都放到了給生母延醫問藥上。

    一直等到她的生母離開人世,邱貴妃才有心情、有精力過問臨江侯府的事,才會提攜陳淩雲。

    陳庸知道姨妹居然還記得當年那件小事,又是意外,又是後悔,頓足歎息。自己都淡忘了,她還記得!早知道有這份交情,何不早早的求她呢,省了多少彎路!

    陳庸每每想到那天自己喝多了,不大記事,便悔青了腸子。

    他纏綿病榻,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估摸著自己快不行了,開始盤算後事:嫡子陳淩峰,他已經上了摺子請封世子;長子陳淩雲,他打算託付給遠在寧夏的庶弟陳莊──他不放心侯夫人邱氏,不敢把陳淩雲留在京城,要遠遠的送走。他庶弟陳莊在寧夏守軍苦戰多年,官至寧夏副總兵,是個手裡有實權的。陳淩雲跟著他,有前途。

    陳庸本是捨不得把長子送到寧夏那苦地方的,可是他快要不行了,侯夫人心狠手辣,陳淩雲還小,太夫人喜怒無常,他想來想去,別無良策。

    邱貴妃倒是可以託付,可是邱貴妃也沒法一天到晚看著陳淩雲,不許侯夫人下毒手。

    陳淩雲自己倒是很想到邊城大展身手,建功立業,“爹爹,我要做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讓爹娘享福,讓阿薇揚眉吐氣!”才十歲的男孩兒,很熱切的想要回報父母,想要保護妹妹。

    陳庸躺在病床上,看著手按腰刀、一臉興奮的長子,無奈點頭。

    也只有這樣了。

    長女陳淩蓉,他托邱貴妃看在他的情份上看顧一二;小女兒陳淩薇是最可憐的,她是小姑娘,離不得家,只能養在後宅。太夫人時而疼她,時而冷落她,侯夫人不喜歡她,她又是庶女,很難有前程……

    陳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陳淩雲和陳淩薇這一對庶出子女。至於嫡出的淩蓉和淩峰,陳庸想的就少了些,反正他們還有親娘,還有外祖父興國公。淩峰有世子之位,淩蓉做了公主伴讀,前程盡有。

    陳庸撐起最後一口氣,掙紮著寫了封親筆書信,托邱貴妃替他照看一雙庶出兒女,“阿薇長大成人之後,煩妹妹替她留意一門妥當親事,我怕太夫人撐不到那時候,更怕你姐姐會存心加害庶女;淩兒在蘇州時便中意小裴編修的獨養女兒,可惜不能如願……”

    邱貴妃接到陳庸的絕筆信,起了俠義之心,也起了好勝之心。臨江侯,我知恩必報,你這雙兒女,我一定替你保全!淩薇,我會差個嬤嬤過去照看日常起居,長大後她的婚事包在我身上,淩雲麼,不必等到往後,現如今,我便可以讓他如願以償。

    邱貴妃打算的很好:不管找個什麼由頭,把林幼輝和阿玖召進宮,或單單把林幼輝召進宮,自己親自做媒。

    “有人敢駁我的面子麼?”邱貴妃微笑。

    她很自信,以她皇帝第一寵妃的地位,沒人敢駁她的顏面。她若開口做媒,裴家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只有硬著頭皮答應。

    知道裴九小姐抱恙不能進宮,邱貴妃也沒放在心上。這回不行,下回唄,反正總會能見著裴家這對母女,自己張張口,下嘴皮一碰上嘴皮,她們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兒。

    九公主知道“小師妹”病了,不能進宮,很是高興,“那小丫頭最討人嫌了,一直病著才好呢。”

    她興沖沖帶著宮女到宮後苑摘花,碰巧遇上了她的好十哥。

    十皇子今天學了《離騷》,對各種芳草來了興趣,特地來一樣一樣辨別。

    芳草如美人,值得費心思。

    九公主對芳草可不感興趣,她舉著手裡的月季花,笑吟吟問道:“十哥,聽說你小師妹病了?可真是讓人擔心啊。”

    十皇子正低頭細看,聽了這話,詫異抬起頭,“我小師妹病了麼?”

    九公主強忍著笑,把阿玖本該入宮,卻告了病假的事說了。

    十皇子“哦”了一聲,又低頭細細觀察起芳草。

    九公主未免有些下氣,十哥他不理我!不過,卻也暗暗喜歡,看看,十哥對他那所謂的小師妹,並沒放在心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8:56 PM

第54章 真性情

    十皇子認識了不少芳草,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便專程去了坤寧宮,要跟皇后顯擺顯擺。他才到了坤寧宮門口,便有宮女迎上來行禮問好,“十殿下。”把他帶到了西暖閣。

    西暖閣裡,一名年約半百的貴婦含笑在上首坐著,下首官帽椅上坐著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這年輕男子俊朗中又透著英氣,眉眼間雖有笑意,卻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尊貴和威嚴,看上去並不好親近。

    十皇子高興的叫道:“娘,大哥!”

    這兩位,一位是他親娘章皇后,一位就是他親大哥,太子殿下了。

    章皇后雖然已經不復年輕,面目間依然隱隱可見當年的清秀和美麗。她微微笑著,招手叫過十皇子,“今兒都學什麼了?跟誰一起玩了?看把你高興的。”十皇子笑著說了,“老師講《離騷》,我便到宮後苑看芳草去了。”

    太子聲音低沉動聽,唇間帶著優雅的淺笑,“小十什麼時候這般好學了?刮目相看啊。”他言辭間帶有戲謔之意,顯然和弟弟極為親呢。

    十皇子靠在章皇后身邊,撅起小嘴,“我一向勤學好問,大哥才知道啊?”鳳眼中滿是委屈,長長的眼睫毛微微上翹,如蝶羽一樣輕輕顫動,可愛又可憐。

    太子愉悅的低聲笑起來。

    章皇后含笑看著英俊尊貴的長子,美麗非凡的幼子,心裡那個舒服,就別提了。有什麼比兄弟友愛更好的呢,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這幾天有沒有去鬧你爹?”章皇后輕輕拍著身畔的小兒子,柔聲問道。

    “有啊。”十皇子揚揚眉毛,粲然一笑,“我昨兒個還去跟爹要東西了呢!米襄陽的書法體勢駿邁,超逸入神,我便磨著爹想要幅真跡。”

    米襄陽生平於書法用功最深,成就最大,他的墨蹟,那可稱得上是價值連城了。

    “什麼好你要什麼呀。”章皇后失笑。

    “小十眼光不壞!”太子笑著誇獎。

    十皇子淺淺笑,“爹太小氣啦,聽說我要米襄陽的真跡,便連連搖頭,說他最喜歡米襄陽,捨不得給別人。我當然不依,‘爹,我是別人麼?’爹沒法子,只好賜了我一幅《天馬賦》。”

    章皇后和太子均是莞爾。也就是小十能這麼著耍賴吧,換個人,還真不行。

    比小十年紀大的皇子,哪個敢在皇帝面前這般放肆?沒人有這膽子。比小十年紀小的弟弟們呢,呵呵,還不知道米襄陽是誰。十一、十二大概只會伸手要糖,十三更小,路還不會走,話還不會說。

    十皇子正跟章皇后、太子吹著牛皮,乾清宮來了位小內侍,“皇爺命十殿下進見。”章皇后微微一笑,“小十快過去吧,你爹叫你呢,一準兒又有好事。”十皇子點頭,“娘說的很對,我也覺得是,爹定是有好東西要賞我。”很理所應當的口氣。

    “爹國事繁忙,小十聽話,莫只顧著跟爹胡鬧。”太子站起身,笑著交代。

    十皇子恭敬的答應,“是,大哥。”跟章皇后、太子告了別,走了。

    十皇子出去之後,西暖閣裡,沉默下來。

    半晌,章皇后慢慢說道:“你們兄妹幾個,寧壽和福壽下降了,一年裡頭也見不著你爹幾面。你是國之儲君,跟你爹見了面,要正正經經的商量國事。如今,也只有小十能在你爹膝下承歡了。”

    章皇后和太子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有苦澀之意。

    太子,向來是難做的。太子的難做之處不在於夠不夠好,而是你太好了也不行,太差了也不行,其中的度很難掌握。做的太好,難免會讓依然坐在大位上的皇帝起了疑心,怎麼著?你小子迫不及待想取代老子我麼。做的不好,那也不成,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讓老子怎麼放心把祖宗基業交給你。

    太子做的越久,和皇帝越不親熱,這是沒辦法的事。

    章皇后呢,她不錯和皇帝是原配夫妻,一起風風雨雨走過了幾十年。可是她老了,芳華已逝,青春不再,五十多歲的皇帝已不大願意親近也是五十歲的章皇后,他更喜歡年輕美麗的女子,鮮活明媚,善解人意,渾身每一寸肌膚都是晶瑩柔滑的,和年輕女子在一處,他仿佛也變的年輕了。

    邱貴妃年輕,美麗,會撒嬌,有時拿他當皇帝尊敬,有時拿他當丈夫來親愛,有時會衝他吃吃嬌笑,“陛下,您和我爹爹一樣啊。”

    興國公和皇帝同齡差不多,皇帝,真是能當邱貴妃的爹了。

    邱貴妃這麼說,皇帝也不惱,笑著衝她張開胳膊,“過來,爹疼你。”真拿她當女兒哄。

    大概邱貴妃的活潑和放肆趁了皇帝的心,皇帝在她的廣福宮中覺得其樂無窮,很是沉溺。

    邱貴妃這年輕嬌豔的妃子得了寵愛,哪能不囂張。她前腳送走皇帝,後腳便會到章皇后、眾妃子面前炫耀,後宮之中,她簡直是要橫著走。

    不過,皇帝已經五十多歲了,他的愛寵並非只有女人,還有孩子。妃子之中他最寵愛貴妃邱氏,孩子當中,他最寵愛的卻是十皇子,章皇后人到中年時才生下的小兒子。

    “小十,出生了個好時候。”章皇后緩緩道:“你爹才登基的前幾年,不是北方有戰事,就是南方有旱災,簡直焦頭爛額。後來黃河水清,那一年格外太平,你爹很高興,改元為天慶。小十,便是天慶元年冬季出生的。”

    本就出生了個好時候,相貌又美麗非凡,招人喜歡,皇帝哪能不愛。十皇子自打生下來,皇帝便格外喜歡,格外縱容。

    便是緊跟在十皇子之後出生的九公主,也沾了天慶元年諸事順利的光,皇帝對她也很優容。相比較起其他的庶出公主,九公主的運氣好了很多。

    “小十確實有福氣。”太子點頭,“有福氣的孩子,誰不喜歡?娘,爹疼小十,是理所應當的。”

    章皇后微笑,“是啊。”自己這皇后,皇后所出的兩子兩女,如今在皇帝面前得臉面的,也就只剩下一個小十了。幸虧有小十,否則,即便太子的地位不受影響,皇后的地位不受影響,嫡系也是面目無光,灰頭土臉。

    “小十年紀漸漸大了,是否應該懂事些?”太子遲疑了一下,“總跟爹放肆,爹會不會不喜?”

    小時候撒嬌是可愛,大了,可就是討人嫌了。

    “不會。”章皇后淡淡道:“看看廣福宮那位,便知道了。或許你爹年紀大了,就喜歡放肆,喜歡真性情。”

    章皇后也看明白了,邱貴妃能得寵,固然是因為年輕美麗,可也不只是年輕美麗。這六宮之中年輕美麗的女子多了,可像邱貴妃那樣敢說敢笑敢放肆的卻少,皇帝喜歡的,或許便是那份所謂的“真性情”吧。

    邱貴妃偶有不合規矩的言行傳到皇帝耳中,皇帝便會縱容的笑,“她是真性情。皇后,我身邊難得有個鮮活真實的人,還請你包容一二。”

    章皇后當然微笑答應。

    真性情,這後宮之中,哪來的真性情?章皇后譏諷想道。

    邱貴妃在興國公府從小被藏到大,連個拋頭露面的機會都沒有,她能有真性情?見鬼了。也就皇帝為色所迷,能相信這個。

    “不必拘束小十,他依舊如此這般便可。”章皇后吩咐。

    太子笑了笑,“是,娘,還是您想的周到。”

    爹喜歡真性情,自己一則是年紀大了,二則為身份所限,萬萬不能到爹面前流露這“真性情”去,那麼,只有小十了。

    “你啊,廣納淑女,早日生下子嗣是正經。”章皇后嗔怪,“你年紀不小了,子嗣可耽誤不得。”

    太子六年前已成親,慈慶宮中有太子妃,還有兩位出身良家的次妃,另有妾侍數人,不過,如今只有兩位小郡主,沒兒子。

    太子沒有兒子,那怎麼成。

    太子有些尷尬,“那個,原本是盼著太子妃生下嫡子,既嫡又長,省卻多少煩惱。”

    誰知太子妃一開始是沒動靜,後來,接連生下兩個女兒。

    章皇后歎了口氣,“既嫡又長,當然是省卻煩惱。可是六年都沒盼來嫡子,你也該變通一二,莫再執拗。”太子低聲稱“是”。

    十皇子走過穿堂,輕輕鬆松到了乾清宮。“爹,我要的奇石有了麼?”他見了皇帝,眼睛亮晶晶的,討要奇石。

    皇帝放下手中的卷軸,示意內侍把他扶起來。十皇子很有眼色的跑上前,也跟著扶了他一把,一邊扶一邊抱怨,“爹,您又胖了。”

    皇帝,一直是有些肥胖的。

    皇帝站起身,慢吞吞說道:“又說爹胖,小十真不討人喜歡。”

    十皇子一臉無辜的看著他,“您又不許我撒謊,又不愛聽真話,真是太難伺候了!要不,下回見面我誇您身輕如燕吧,好不好?”

    皇帝笑著打了他一下,“調皮!”

    皇帝命人拿來兩塊光潔亮麗的奇石,一個是西瓜形狀,一個是老鷹形狀,都很逼真。十皇子看了愛不釋手,小心的裝好,收了起來。

    “又要送你小師妹啊。”皇帝微笑問道。

    “嗯,我小師妹喜歡玩石頭。”十皇子點頭。

    皇帝摸摸鼻子。小十你才多大一點兒,便知慕少艾,開始討好佳人了?那佳人也還是個小不點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8:59 PM

第55章 阿玖想要吵架

    你小師妹有多大?不到五歲吧。

    不到五歲的小佳人……

    皇帝心裡實在癢癢,很想開口打趣小十幾句。可是真打趣了,又怕小十臉皮薄,給臊著了。糾結了好一會兒,皇帝決定什麼也不說。

    十皇子把奇石收好,高興的告訴皇帝,老師教了什麼功課,自己新學了什麼槍法,練功夫的時候放倒了幾個人……

    “小十真厲害!”皇帝含笑靜聽,見十皇子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笑著誇獎。

    十皇子捧著裝奇石的盒子,殷勤問道:“我能親自給小師妹送過去麼?”說起來,他也有許多天沒見過小師妹了,倒是有些想念那調皮的小丫頭。

    皇帝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這個麼……”

    十皇子信誓旦旦,“下回見了面,我一準兒誇您身輕如燕,絕不食言!”皇帝凝神想了想,“爹都身輕如燕了,小十要出宮逛逛這件的小事,似乎沒理由不答應。”

    說著玩笑話,十皇子可以出宮給小師妹送禮物這件事,愉快的定下來了。

    “小師妹喜歡好看的石頭,還喜歡好吃的果子。”十皇子又要了幾筐新鮮的冬棗、冬桃、葡萄等等,皇帝粲然。

    商量好正經事,十皇子要回坤寧宮,“我跟娘一起吃飯去。”皇帝佯裝生氣,“沒良心的小十,只知道孝順你娘,把爹拋在腦後。”十皇子詫異,“您不去看小十一、小十二他們?”十一、十二、十三皇子年紀小,都在廣福宮住著,皇帝常常過去看他們。

    您要去看他們,我當然回去陪我娘了,這有什麼不對的麼。

    想起三個稚嫩可愛的小兒子,皇帝怦然心動,“去,爹去看你弟弟去。小十想弟弟不想?若想,便跟爹一起去。”

    十皇子搖頭,“我不去了,弟弟不好玩。”皇帝失笑,“弟弟很有趣啊,怎麼不好玩了?小十,難不成只有你小師妹才好玩麼。”十皇子很是得意,“那當然!我小師妹會辯論,會做詩,小小人兒,什麼都懂,什麼都會,可好玩了!”

    吹噓了幾句,十皇子興沖沖道:“我今晚陪娘一起吃飯,後天只有半天課,我上完課便出宮,給小師妹送奇石送果子,順便再在銀錠橋逛上一逛。爹,我很高興!”

    他白皙如玉的一張小臉晶瑩潤澤,鳳眼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這是屬於孩子的快樂,很純粹,很簡單,很乾淨,不含一絲塵世渣滓。

    皇帝看著這樣的十皇子,心裡隱隱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小十,這樣的快樂,爹怕是再也不會有了。

    “爹和你一起去坤寧宮!”皇帝笑道。

    “真的?”十皇子美麗的鳳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然後,好像怕皇帝會後悔似的,上前抱住皇帝的一隻胳膊,催著他快走,“我餓了,快點,快點!”

    十皇子清秀挺拔,皇帝卻是體肥蹣跚,兩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皇帝笑著,被十皇子半拉半哄,往穿堂走去。

    皇帝如果想去坤寧宮,其實很方便,從穿堂過去,經過交泰殿,然後就是他妻子居住的地方了。

    可是,很方便去的地方,抬抬腳就能到的地方,他不一定願意去。

    十皇子也不理會身後的內侍、宮女們,一邊拉著皇帝往前走,一邊很認真的跟他講著道理,“您去別的地方,要乘轎子吧?可要去坤寧宮,走過穿堂便可以。您天天多走這一段路,包管身輕如燕!”皇帝含笑聽著,不置可否。

    早有內侍飛奔著去報信,皇帝快到的時候,章皇后親自出來迎接,“陛下真是稀客。”章皇后微微笑著,神色間有一抹疏離。

    “豈有此理。”皇帝臉上有些掛不住,笑著說道:“朕是客人麼?朕分明是這坤寧宮的主人……”

    皇帝放開十皇子,往章皇后身邊走了兩步,聲音低低的,“……的丈夫。”

    帝后兩人離的極近,皇帝眼中似有責備之意。我是你丈夫,什麼時候變客人了?章皇后微笑,“瞧我,方才失言了。”皇帝也笑,“既是皇后失言,便罰酒三杯,如何?”

    “有酒喝麼?”十皇子跑到皇帝、皇后面前,兩眼亮晶晶。

    “想的美。”章皇后嗔怪,“小孩子家家的,不許喝酒。”

    十皇子流露出沮喪失望的神色,可憐巴巴的。皇帝面有不忍,章皇后哧的一聲笑了,“可憐見的,便許你喝上一杯吧,一小杯。”

    章皇后這麼一笑,氣氛便沒方才那麼奇怪、壓抑,服侍的宮女、內侍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皇帝、皇后、十皇子坐下來吃飯,十皇子被允許喝了一小杯梨花白,愜意滿足的咪起眼睛,“今晚真是太美了,有爹有娘,有酒喝。”

    章皇后已是年過半百之人,什麼風浪沒見過,什麼樣的酸甜苦辣沒嘗過?聽了十皇子的這番感慨,卻是眼圈一紅,低頭不語。

    皇帝心中微覺歉疚。

    吃過飯,十皇子又跟爹娘撒了會兒嬌才依依不捨的回了皇子所。十皇子一走,章皇后便變了臉色,極為冷淡冷漠,皇帝枯坐許久,章皇后只不理他。

    皇帝咳了一聲,“命人備湯水,朕要沐浴。”

    章皇后詫異的看向他,“陛下不去廣福宮了?”

    邱貴妃真是皇帝的心頭肉,一個月裡頭大概有二十多天得住在廣福宮。今晚忽然不去了,透著奇怪。

    皇帝很想去看看三個年幼的兒子,也想看看嬌俏活潑的邱氏,不過,今晚他不好意思走。

    “不去了。”皇帝含混說道。

    這回過來是稀客,下回再來,不定變什麼呢。

    皇帝在坤寧宮踏踏實實住了一夜。

    廣福宮裡,年輕美麗的邱貴妃,摔碎了一個茶壺、六個茶杯,外加三個花瓶。她居住的西偏室中,滿地碎瓷,一片狼藉。

    嬤嬤們眼疾手快,早把三位皇子遠遠的抱開了,怕嚇著他們。

    “他說過今晚會陪我的!他說過的!”邱貴妃咬碎銀牙。

    清冷的月光照了進來,愈發顯得淒涼,邱貴妃恨了半晌,忍不住流淚哭泣,“我好命苦。”小時候在興國公府受盡冷落,長大後成了絕色美女,宮中寵妃,還是要獨守空房。

    第二天晚上皇帝來到廣福宮的時候,邱貴妃不肯給他好臉色看。皇帝笑了,“真不孝順!”他和邱貴妃差著幾十歲,平時開玩笑,常拿邱貴妃當女兒。

    皇帝很有自嘲的勇氣。

    邱貴妃賭了會兒氣,也沒敢太拿架子,皇帝哄了她幾句,也便回嗔作喜。“小時候我爹對我不管不問的,陛下,您可不能跟我爹似的,把我拋下不理會。”邱貴妃撒嬌說道。

    皇帝笑道:“你若孝順,朕豈能忍心拋下你。”打著情,罵著俏,兩人重歸於好。

    邱貴妃不無醋意的問道:“昨晚,皇后使了什麼高明的手段,把您給留下了?”皇帝微笑,“皇后和朕一樣,是老人家了。你要敬老,知道麼?”皇帝神色晦暗不明,邱貴妃心中一凜,知道不可再糾纏,忙活潑的笑著,盈盈說起三位小皇子的趣事,皇帝聽著聽著,目光柔和了。

    邱貴妃暗自慶倖。

    “孩子真是好玩有趣。”皇帝唇角翹了翹,“小的好玩,大的也好玩。像小十,如今才七八歲,便知慕少艾了。”

    邱貴妃心怦怦直跳,十皇子知慕少艾,誰啊?還能是誰啊?

    她很想裝作沒聽見,可是,哪敢掃皇帝的興?嬌媚的笑著,殷勤請教皇帝,“陛下,十皇子都知慕少艾了?哪家的小姑娘這般有福氣?”

    皇帝樂了樂,“竟是裴鍇的孫女。裴鍇這個人,方正、幹練、盡職盡責,雖稱不上天下第一能吏,也差不多了。他這樣的人,小孫女竟然玉雪可愛,活潑有趣,既會吵架,又有才情,真是讓人想不到。”

    裴鍇的孫女,不是應該板著張小臉,特別嚴肅、特別不近人情麼?皇帝想起裴太守的言行舉止,想想十皇子口中精靈古怪的小女孩兒,笑的不行。

    邱貴妃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才吹過大話,要把裴家丫頭說給臨江侯的長子,皇帝陛下就告訴我,十皇子心儀那丫頭!我若就此偃旗息鼓,真是顏面盡失,我若一意孤行,陛下……陛下會怎樣?

    邱貴妃正千思百轉,猶疑不定,卻見皇帝轉頭看著她笑,“這件事你知道了,可不許告訴別人,也不許透出風聲。若是臊了小十,讓小十害羞不好意思,朕可不依。”

    邱貴妃硬著頭皮答應,“哪能呢?我定不會的,您放心。”

    第二天早上送走皇帝,邱貴妃頗有些心不在焉,連三個兒子都沒心思照看,獨自坐在窗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不願意失信於人,更不願意折了顏面;可是跟皇帝作對,她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不知道夠還是不夠。

    陛下究竟愛我到了哪一步?我和三個兒子加起來的份量,能不能超過一個十皇子?

    邱貴妃一會兒覺得皇帝愛她到了骨子裡,離不開她,捨不得她,一會兒又覺得皇帝畢竟是皇帝,威嚴起來還是蠻嚇人的,違逆不得。

    這一天,她真是備受煎熬。

    十皇子上完課,帶著皇帝派給他的錦衣衛,高高興興出了宮,奔銀錠橋。

    “殿下先逛逛,還是先去西園?”錦衣衛的程指揮使過來請示。皇帝有過口諭,十皇子這回出宮,可以到西園做客,還可以在銀錠橋一帶看看景色。

    “先去西園。”十皇子吩咐。

    程指揮使大手一揮,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位於銀錠橋畔的西園。

    阿玖正在院子裡和幾個小丫頭踢沙包,見一群錦衣衛忽然闖進來,蹙起眉毛。

    “小師妹,踢沙包呢。”十皇子緩步進來,看見阿玖小臉蛋粉撲撲的,歡喜問道。

    又是這個人,又是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

    要來我家不能提前說一聲啊,你跟我爹時常見面,打個招呼會死啊?

    阿玖氣呼呼的瞪著十皇子,想要跟他大吵一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9:01 PM

第56章 送禮的啊

    阿玖生著一雙美麗的杏核眼,本來眼睛就大,這會兒氣呼呼的一瞪,更顯得眼睛又大又圓。粉粉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想要跟人吵架的神情,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不顯兇惡,反倒有趣。

    “小師妹你怎麼了?十哥才來,哪裡得罪你了?”十皇子見阿玖這樣,摸不著頭腦。

    他身邊跟著內侍,小心翼翼捧著裝奇石的盒子。

    十皇子從內侍手中接過盒子,獻寶似的捧到阿玖面前,“兩塊奇石,一塊西瓜形狀,一塊老鷹形狀,跟真的一樣。小師妹看看,喜不喜歡?”

    ──來送禮的啊。雖然來的凶了一點,不過,是送禮的……阿玖弱弱的想道。

    盒子被打開,兩塊色澤鮮豔、形狀逼真的奇石呈現在阿玖面前,阿玖很快被吸引住了。這兩塊也很好看!雖比不上小雞破殼那麼值錢,也應該價值不匪吧?阿玖眷戀的看著奇石,心裡估著價。

    眼前仿佛飄揚著一張又一張的人民幣,阿玖的目光溫柔而迷離。

    這是世上最有用的東西之一,可以買到很多方便,很多享受。

    十皇子再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就不好意思板著小臉,給人臉色看了。

    “小師妹,方才你怎麼了?”十皇子柔聲問她。

    “被錦衣衛嚇的呀。”阿玖甜甜笑,“我正玩的高興,一下子衝進來這麼多錦衣衛,嚇壞人。”

    十皇子皺眉,轉過頭,不滿的看著程指揮使。程指揮使心裡打了個突突,忙陪笑道:“錦衣衛護駕出行,一向是如此行事的,不過九小姐年紀幼小,怕驚嚇,下官應該想到這一節,有所變通才是。下官失職、失職。”

    這程指揮使做官很圓滑。明明他做的事是依著錦衣衛的舊規,並無不妥之處,可他沒等十皇子開口訓斥,硬是很有眼色的給自己找出個不是來。

    “往後不可如此。”十皇子冷冷的吩咐。

    “是!”程指揮使恭敬的答應。

    你還要來呀?其實不必這麼費事,你讓內侍送給我就行。阿玖聽到十皇子這句“往後不可如此”,頭疼。

    家裡時常有錦衣衛造訪,不是好事。

    “隔了一條街的慕府,前些時日被錦衣衛抄了家。”阿玖小聲說道:“十哥,我看見錦衣衛就害怕……”

    你們別來了行不行?這陣仗真讓人吃不消。

    “小師妹不怕。”十皇子見她一張小臉轉為雪白,心疼的安慰,“只要十哥還活著,你家便一準兒是安安生生的,莫怕。”

    阿玖抬頭看著他,大眼睛中隱隱含著淚花。小師弟,你明明不算太笨,怎麼就是聽不懂我的話呢,是我太含蓄了麼?

    十皇子見她感動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倒不好意思起來,臉色微紅,“那個,小師妹,咱們去拜見師母。”拉起阿玖的小手,住裡邊走去。

    林幼輝迎出來,見阿玖好像快哭了,吃了一驚,“囡囡怎麼了?”行禮見過十皇子,她蹲下身子,柔聲問著寶貝女兒。

    阿玖不說話,撲到她懷裡,小腦袋少氣無力的趴在她胸口。

    我受了一個打擊,我受了一個打擊……

    阿玖一向順遂的人生,在很不善解人意的十皇子面前,有了挫敗感。

    林幼輝很是心疼,想盡法子哄她,“囡囡吃果子好不好?看畫冊好不好?踢毽子好不好?都不喜歡啊,那,野炊好不好?架上小火爐,擺上烤架,再燒堆火……”

    “要做蜜汁排骨!”阿玖仰起小臉,兩眼亮晶晶的說道。

    原來小師妹旁的不喜歡,喜歡野炊!十皇子擔心的看了半天,總算明白了。

    林幼輝命僕婦備好食材,在園子角落的一方空地上架好小火爐,擺好烤架,又生了堆火,把兩隻剝洗乾淨的雞、兩隻裝著排骨的陶罐用泥巴裹好,埋到火堆下麵。又順手扔進去十幾塊番薯,一起烤。

    阿玖眼巴巴瞅著火堆,“那個排骨是放了很多石蜜的,熟了之後,香飄十裡。”其實用錫紙裹著更好,不過阿玖在這個時代沒找著耐高溫的紙,只好用陶罐了。

    黃澄澄的一團泥巴剝掉,露出錫紙;剝開錫紙,一股肉香、蜜香洋溢開來,令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啊。

    阿玖讒的快流口水了,十皇子看著她這貪吃的小模樣,好笑的搖頭歎息,“到底還是個孩子,只惦記吃。”小師妹,你真是個孩子呀。

    阿玖嘻嘻笑,“古人都說過了呀,‘唯食忘憂’,吃東西本來就是大事。我祖父說過,他這一郡之守,若能讓治下的老百姓人人有飯吃,就算功德無量了。”

    旁邊明明擺有桌椅,兩人卻不坐著,一邊蹲在火堆邊等排骨熟,一邊絮絮叼叼說著話,輕鬆自在。

    “我三哥六哥快放學了,表哥表姐們也是,等他們回來,正好趕上吃肉。”阿玖笑的眉毛彎彎。

    “他們真有口福。”十皇子抱怨,“咱倆等了這麼久,他們回家便有的吃。”

    小師妹盼了許久的美事,他們卻是片刻也不用等。

    “我不用上學呀。”阿玖快活的笑,“哥哥姐姐們要上學,很辛苦的。”

    我是學齡前兒童!阿玖心裡這個樂呵,就別提了。

    這麼小,既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學,爹娘寵著,哥姐讓著,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們呵護著,還有個小師弟從遙遠的皇宮專程送來好吃的、好玩的……多麼美好的生活啊。

    “小師妹不愛上學?”十皇子樂了。小懶瓜,你連學都不想上,簡直比我還逍遙。我長大後會是富貴閑王,可是,也不能不上學,不能不讀書呀。

    “不愛。”阿玖嘻嘻笑著,搖頭。

    誰愛上學呀,想當年我可是上了十幾二十年的學呢,還沒上夠麼。

    “小懶瓜。”十皇子笑話她。

    “豈止,我還是小讒貓。”阿玖衝他扮了個鬼臉。

    ──小師妹讒,貪吃,愛野炊,十皇子看著阿玖花朵般的笑臉,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阿玖的卦很准,果然雞和排骨快烤熟的時候,裴琦和裴瑅正好放學回家。他倆和表哥們一起回來的,先去見過外祖母、舅母,方才穿過夾道,回西園。還沒走到夾道盡頭呢,便有兩名持刀錦衣衛出現,厲聲喝問,“什麼人?”

     “裴琦。”

     “裴瑅。”

    小哥兒倆客氣的拱拱手,清楚報上名字。

     “是裴家的少爺啊。”錦衣衛閃開了,把路讓了出來。

    他們有刀,還敢不敢往前走?裴琦和裴瑅相互看了一眼。

    鼓了鼓勇氣,兩人昂首挺胸的往前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遇著什麼事,都要鎮定,鎮定!

    出了夾道,有名首領模樣的錦衣衛笑著打了個招呼,把他們帶到火堆旁。

    “三哥,六哥!”阿玖見哥哥們回來,高興的跳起來,歡呼著跑向他們。

    “妹妹沒事吧?”裴琦拉過妹妹上上下下打量,目光中滿是擔憂。裴瑅圍著阿玖轉了一圈,見妹妹一切正常,只是裙子上沾了些土,便蹲下身子,伸手替她把裙子上的土拍掉。

    十皇子笑著招手,“兩位兄台快過來,熟了。”裴琦和裴瑅見了他,也就明白錦衣衛是來幹什麼的,彬彬有禮的問了好,阿玖拉著他們在小凳子上坐下,“三哥,六哥,快坐。”一邊招呼他倆,一邊命人去請表哥表姐。

    林家的表哥表姐們到了,肉也熟了,相繼擺到桌上。叫化雞,蜜汁排骨,烤番薯,賣相誘人,香氣四溢。

    “一半留下,一半送到外祖母、舅母、我娘那兒。”阿玖小大人似的分派著,井井有條。

    哥哥姐姐們看著這樣的小阿玖,都是一臉笑。十皇子也樂了,敢情小師妹不光會蠻不講理,會吹牛,她還真的會幹活兒呢。

    阿玖忙活完正事,熱情的招呼大家,“開動啦!肉少人多,基本靠搶,大家莫客氣!”夾了塊蜜汁排骨,先嗅了嗅,然後小心的咬了一口,伸出大拇指,“好吃!”

    十皇子笑道:“要搶麼?那我入鄉隨俗,也不客氣啦。”也夾了塊蜜汁排骨吃了,連聲稱讚好吃。

    吃著肉,喝著果子酒,人人興高采烈。

    十皇子叫阿玖“小師妹”,卻不肯叫裴琦和裴瑅“師兄”,“我是正式拜師了的,小師妹也是老師啟蒙的,兩位兄台可不是,老師另有其人。”

    裴琦和裴瑅,都不是父親裴二爺啟蒙的。

    “老師的學生,只有我和小師妹兩個!”十皇子很有些得意的說道。

    阿玖放下筷子,瞪起眼睛,“原本,我會是我爹唯一的學生,我會是獨一無二!因為有了你,我不再是唯一了!”

    裴瑅坐在她身邊,拿過帕子替她擦拭嘴角的油。十皇子則是很真誠的安慰,“只有你一個,何等孤單寂寞!小師妹,我來跟你做伴,豈不是很好?”

    阿玖白了他一眼,拿起筷子,繼續對付她鍾愛的叫化雞和排骨。還是吃肉好,還是吃肉好。

    十皇子在裴家逗留許久,肉吃完了,酒喝光了,盡興而散。

    出了裴家,也沒逛銀錠橋,直接回宮。

    “這塊蜜汁排骨,這隻雞腿,專門給您留的。”十皇子去跟皇帝道了謝,還送了一塊排骨,一隻雞腿,聊表心意。

    皇帝很樂呵,“聞著就香!”

    皇帝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衛、梁、淮、滕、襄、荊”等幾個字,“小十喜歡哪個封號?來挑一個。你挑剩下的,給你三個弟弟。”

    十皇子奇道:“爹,我還不到十歲呀。”

    本朝慣例,皇子十歲封親王,到時才會有封號。十皇子都還不到年齡,那十一、十二、十三,就更不到年齡,更不到封王的年紀了。

    皇帝微微笑了笑,“早兩年晚兩年,有什麼相干。你哥哥們都已經有封號了,只剩下你和三個弟弟,早日封王也好,爹也了了樁心事。”

    十皇子不肯挑,“最尊貴的封號,秦、晉、齊、楚、趙、燕,都已經封了太,祖皇帝的兒子們,剩下的這些,我看著都差不多。”

    皇帝好脾氣的笑著,“你若不挑,爹便替你定一個了。”

    十皇子漫不經心的說道:“爹,隨您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2 09:05 PM

第57章 宮中爭鬥

    十皇子辭別皇帝出來,閑來無事,到宮後苑逛了一圈。見玫瑰花開的正好,花色鮮紅,嬌豔欲滴,便親手剪了幾枝,盛在水晶花瓶裡,命小內侍捧著,去了坤寧宮。

    “娘,孝敬您的。”見了章皇后,十皇子忙從小內侍手裡接過花瓶,遞到章皇后面前。

    章皇后微笑,“這花紅豔豔的,招人喜歡。”親手接過來。贊了幾句,交給身邊的宮女蓮心,“擺在寢殿裡,記得天天換水。”蓮心曲膝答應,抿嘴笑道:“娘娘的寢殿一向清清爽爽,極少擺放鮮花。這瓶玫瑰是十殿下親自進獻的,才有這份福氣呢。”喜滋滋的捧了花瓶,擺放到章皇后的寢殿。

    十皇子送來鮮花,章皇后神色間的喜悅之色是發自內心的,蓮心看在眼裡,也替章皇后高興。蓮心是章皇后娘家金鄉侯府的家生子,和尋常宮女自是不同。

    章皇后原本顯著有些蒼老的容顏,煥發出別樣的光輝。

    十皇子不大忍心告訴章皇后實情,可是,這件事瞞不過,她遲早會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爹不知怎麼了,要提前給我和三個弟弟親王封號。”十皇子好似不經意的提起。

    章皇后目光中閃過一絲譏誚,“小十倒也罷了,離十歲也不過差著兩年。那些個還不識幾個字的,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湊什麼熱鬧。”

    封親王可不是皇帝簡簡單單下道諭旨的事,要經歷種種繁瑣的禮儀,很累人。才五歲的孩子,能全程參加完這禮儀麼?還不會走路的孩子,難不成冊封親王要乳母抱著他,代他跪拜?

    這都什麼餿主意。

    十皇子無奈說道:“娘,我推辭過的,爹不許。”我知道這事不對勁,所以才專程過來跟您說的。雖知道不妥,不過,看樣子爹心意已定,沒法子。

    章皇后神色從容,並沒一絲一毫的慌張或憤怒。她慈愛的輕撫十皇子,淡淡一笑,“小十,娘知道了,心裡有數。”

    邱氏若真有了三個被封親王的兒子,豈不是更加神氣?十一、十二、十三皇子若是不到年齡便獲冊封,當然足見寵愛和重視,與眾不同。

    也或許邱氏的野心更大,不只替十一、十二、十三皇子要榮耀,自己也想再往上再走一步。那,可要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高處不勝寒。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要想站在高處,都要既有本事又有福氣,缺一不可。

    十皇子抱怨道:“爹寫了幾個封號給我看,讓我挑一個。那些封號都不神氣,我一個也不喜歡。娘,我不想這麼早封王。”

    章皇后失笑,“小十,你什麼時候封王都是一樣的。”如今的皇帝是你爹,下一任皇帝是你親大哥,不管是誰做皇帝,你的封號都會是最好的,藩地會是最肥美的,任是虧待了誰,也不能虧待你。

    十皇子點頭,“您說的極是。娘,若是爹跟您商量,您能勸則勸,不能勸,便替我挑個好聽的封號吧。”

    章皇后微笑,“娘省得。”

    十皇子在坤寧宮吃了晚飯,絮絮叼叼跟章皇后說了半天話,章皇后命內侍提著燈籠,送他回了皇子們居住的東三所。

    若是尋常皇子,住到東三所之後便和生母漸漸疏遠,轉而和嬤嬤、保姆親近了。十皇子卻和普通的皇子不一樣,他不只是皇后嫡子,皇帝還格外寵愛縱容他,他要去乾清宮也好,要去坤寧宮也好,沒人敢攔著。嬤嬤、保姆只有聽命於他的份,根本不敢管他。

    這就是有爹有娘,且爹娘都疼愛他的好處了。

    章皇后送走小兒子,逐一召了幾名內侍、嬤嬤,細細問過乾清宮、廣福宮的情形,極細小的地方,也不曾放過。

    章皇后宮裡的盧嬤嬤是早年間便從金鄉侯府跟著她進宮的,忠心耿耿,很為章皇后擔憂,“娘娘,若是那邱氏貪心不足,還想往上走,該如何是好?宮裡再沒有比貴妃更尊貴的妃位了。”

    貴妃再往上,就是皇后。其實,邱貴妃這寵妃做的,差不多已算是副皇后了,後宮中除了章皇后,就她最威風。若她還想再上一層樓,未免太過貪心。

    章皇后淡笑,“邱氏此人,有小聰明,無大智慧,不足為慮。”盧嬤嬤見皇后娘娘這般篤定,心中稍安,“正是呢,邱家受冷落的庶女,打小沒什麼教養,分不清輕重緩急。”

    章皇后把該處置的事全部處置過,洗漱過,上床安歇。一個人冷冷清清躺在床榻上,章皇后苦笑,邱氏確實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可是,皇上又哪裡需要智慧了?他從年輕時起便好色,並不看重女人的頭腦。好色,這倒沒什麼,可是他年近半百之時忽然獨寵邱氏,可真是讓人為難了。

    年輕美麗的妃子,宮裡有多少都行;囂張跋扈的妃子,有一個兩個也無傷大雅;可是獨寵專房的妃子,野心勃勃的妃子,讓人不得不防。

    章皇后思來想去,大半夜沒睡著。第二天早起,精神便有些不濟。皇帝由內侍、宮女簇擁著過來了,見她臉黃黃的,倒也擔心,“臉色這般差,怎麼了?”

    皇帝好似有心腹話要跟她說,把內侍、宮女都打發了,面對面坐下,溫和的看著她。

    章皇后笑了笑,居然開玩笑般的說道:“孤枕難眠罷了。”

    皇帝早多少年便不和她打情罵俏了,驀然聽到這麼一句,頗感驚訝。她這樣子也蠻俏皮的,若是再年輕三十歲,應該也很可人……

    章皇后含笑看著他,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想法,只等著他一字一字的說出來。

    皇帝遲疑片刻,溫聲道:“小十快過八歲生辰,朕打算早日冊封他為親王。冊封禮儀繁瑣,籌辦不易,朕打算連同十一、十二、十三的一起辦了。”

    反正麻煩一回,連三個小的也一起冊封了,省的將來還要再折騰,耗費人力物力財力。

    章皇后笑著推辭,“小十才八歲,再過兩年正好。況且,再過兩年,小十三好歹也會走路了,看著也像回事。”

    皇帝堅持,“不必再等,早些辦了方好。”章皇后便沒堅持,笑著說道:“如此,謝過陛下了。小十能早日封王,我只有高興的。”

    皇帝也很高興。

    高興了一會兒,皇帝咳了一聲,“皇后,邱氏侍奉朕勤勞,又為朕生下三名皇子,勞苦功高。十一、十二、十三冊封為親王,邱氏母以子貴,便往上再晉一級,可好?”

    章皇后早有思想準備,聽了這話也不惱怒,神色自若的坐著,雲淡風輕,“怎麼個晉級法,請陛下明示。”

    皇帝還是很欣賞章皇后的。看看,她老歸老,可是這份雍榮,這份鎮靜,哪是尋常婦人所能比的?貴妃之上便是皇后了,朕說要邱氏再晉一級,她居然面不改色,真是好氣度!

    母儀天下,也只有她這樣的才配。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朕擬在貴妃之上,再設皇貴妃。皇貴妃低皇后一級,和皇后一樣,有冊有寶,不過,皇貴妃的寶印只是做個樣子罷了,皇后,邱氏年幼,咱們只當是哄孩子玩耍。”

    章皇后心裡氣,就別提了。冊封皇后的時候,有金冊(冊立皇后的文書),有金寶(皇后的寶印),貴妃以下,有冊無寶。你這會兒要弄個什麼皇貴妃出來,還要照著皇后的樣子給她金寶,你……你是嫌後宮太消停了,日子太順遂了,橫下心要惹事生非不成。

    還哄孩子呢,邱氏孩子都生了三個了,哪裡還是天真少女?

    若讓你如願以償,往後我還怎麼統領六宮,替你管束這數十位妃嬪、幾千名宮女?誰還會服我,有多少人會生出異心!

    章皇后怒極反笑,“好啊,便是這麼辦理!邱氏三子年幼封王,邱氏麼,晉為皇貴妃,有冊有寶,做個副皇后,屈居我這老婆子這下,委屈她這絕代佳人了。”

    你下手書去,看內閣那幫文官會不會痛痛快快給你辦了!你先對上這些文官吧,後頭的事,咱們再慢慢計較。

    章皇后笑的很溫柔,皇帝猶疑再三,才認定她是真心的,不是在諷刺。

    皇帝很歡喜,神清氣爽,“皇后,你很大度,識大體!朕就知道,皇后賢慧,一定不會有異議!”

    章皇后矜持的微笑,“陛下過獎了。”

    皇帝拿出“衛,梁,淮,滕,襄,荊”等封號讓章皇后幫著挑選,章皇后看了一眼,替十皇子選了“衛”,“這個封號好些,且藩地多半富庶。”皇帝欣然同意,“這個給咱小十。”

    皇帝遲疑著想走,急著給邱貴妃說這天大的喜訊,章皇后呢,實在不能面對皇帝這臃腫的身材、肥胖的臉,覺得簡直醜的不能看,笑著把他打發走了,“快去說給邱氏聽聽,也讓她歡喜歡喜。”皇帝越發覺得章皇后體貼、大度,滿意的誇了幾句,施施然離去。

    “皇貴妃?”章皇后連連冷笑,“邱氏,你自尋死路,莫怪我辣手無情。”

    皇貴妃?金冊金寶?邱氏,你想名正言順做副皇后,看你有沒有這個命吧。章皇后涼涼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正史上第一個皇貴妃是大名鼎鼎的萬貞兒,不過她其實不是第一個被冊封為皇貴妃的人,第一個是朱祁鈺的寵妃唐氏。這位唐皇貴妃下場很慘,才被冊封過沒幾個月朱祁鈺就被趕下臺,她當然也就不是什麼皇貴妃了。朱祁鈺死後,要殉葬,議及唐氏,“妃無言”,就殉了。

    唐氏肯定是不想殉葬的,不過她不說話,估計是心裡明白,說不同意也沒用,還會招來許多嘲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03 PM

第58章 出師不利

    果然不出章皇后所料,皇帝提出要增設有冊有寶的皇貴妃,五位內閣成員中有三位反對,兩位觀望,沒一個贊成的。

    不過,宮廷之事,若是皇帝堅持,皇后也不反對,內閣最終還是會屈服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皇帝算得上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只是一向好色,閣臣們又不是不知道。

    “閣臣們為了表現文人的風骨,肯定是要反對一陣子的,還可能會很激烈。不過,皇上心意已定,這皇貴妃的位子早晚是你的,無需憂心。”章皇后很好心的安慰邱貴妃,神色異常和悅。

    邱貴妃嬌俏的笑了,“您說的極是。”

    邱貴妃真沒想到,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自己和三個兒子在老皇帝心裡到底是個什麼份量,竟然會得到這麼完美的結果。三個兒子小小年紀便能封王,自己麼,榮升一級,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皇貴妃。

    皇貴妃,聽著就神氣非常,我喜歡!邱貴妃笑吟吟坐著,神采飛揚。

    雖然邱貴妃要榮升的消息還沒正式宣佈,不過,已經知道的人真還不少。賢妃、敬妃等原本就懼怕她三分的人更加巴結,就連原本眼裡只有章皇后的端妃,也對邱貴妃討好起來,見面就陪笑臉,極是諂媚。

    邱貴妃飄飄然。

    終於知道自己在老皇帝心裡的地位,邱貴妃覺得,那件答應過臨江侯的事,可以動手去做了。“他這麼喜歡我,這麼疼愛我,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會包容我的。”邱貴妃底氣十足。

    “做人要知恩圖報,臨江侯幫過我和我娘,這份恩情,我無論如何不能忘了。”邱貴妃要報答臨江侯,要給臨江侯最惦記的庶長子定下親事,讓臨江侯能安安心心的走,含笑而終。

    “我是個多麼有良心的人啊。”邱貴妃被自己感動了。

    邱貴妃命內侍召她的嫡姐、臨江侯夫人邱氏入宮,“貴妃娘娘有事和夫人相商。”臨江侯夫人心裡納悶,“她要見我做什麼?打小便不親近,自她進了宮、得了寵,更是不把我這姐姐放在眼裡。”換了大衣裳,妝扮好了,隨內侍進宮,一路之上,臨江侯夫人思來想去,頗為不安。

    臨江侯夫人覺得,她這貴妃妹妹找上她,一準兒沒好事。

    到了廣福宮,只見邱貴妃華服嚴妝,高高坐在寶座上,矜持又尊貴。臨江侯夫人跪拜行禮,邱貴妃等她拜完了,方笑道:“姐姐客氣。”命宮女扶起來,很給面子的賞了她一個繡凳坐著。

    “姐夫如何?身子可大好了?”邱貴妃關切問道。

    “謝娘娘惦記。還是那麼著,不好不壞的。”臨江侯夫人含混說道。

    其實陳庸的身體很差,大夫已經委婉提醒過,後事該準備著了,“沖一沖也好。”到了這個地步,已是沒什麼指望了。

    臨江侯夫人雖恨丈夫,卻也盼著他多活些時日。不說別的,她的嫡子陳淩峰年紀還小,根本撐不起門戶,萬一陳庸真有個三長兩歹,臨江侯府便沒了當家人,沒了主心骨。

    陳淩峰請封世子的摺子遞上去了,但是,還沒批准。世子不是隨便立的,要察嫡庶,也要看人品、才能,才三四歲的孩子能看出什麼來?不批是正常的,批了,那一準兒是有人情。

    即便真立了世子,臨江侯去世後世子也要守孝,等到這侯爵爵位真落到他頭上,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現實擺在眼前,臨江侯夫人再痛恨陳庸,也盼著他多活幾年,撐到嫡子陳淩峰長大成人。提起陳庸的病情,她這做妻子的真是心情複雜,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邱貴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厭惡之意,“姐姐為人正室,對夫婿也太漫不經心了吧?姐夫身子好不好,在想些什麼,你好似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姐夫那麼好心腸的人,偏娶了你這心思惡毒的女人為妻,真是倒楣至極。他筆都握不穩了,還會掙紮著寫信給我,托孤,可見對你是何等的不信任。你……你不覺得慚愧麼?

    臨江侯夫人正色道:“他是我夫婿,是我孩兒的父親,我怎會對他漫不經心?娘娘多慮了。”

    邱貴妃冷笑一聲,“你若待他好,他也不會得這病了。姐夫到了今天,都是被你逼的。”

    你如果不賣了他的心上人,他會四處奔波,勞力勞心,以至於重病臥床麼?他都病的不行了,你還要搜捕他的心上人,苛刻他的庶子庶女,成心不讓他安生。

    你這惡毒的女人。

    邱貴妃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臨江侯夫人礙於情勢,強忍著一口氣,“好,我家侯爺重病,全是被我托累的,我喪心病狂,我罪該萬死。”

    說著話的功夫,興國公世子夫人、邱貴妃和臨江侯夫人的娘家大嫂朱氏盛裝前來,進來後滿面春風的問過好,笑盈盈坐了,殷勤陪著邱貴妃說家常,談笑風生。

    興國公府本來已是落敗潦倒,邱貴妃有了寵愛之後才重新光鮮起來的。朱氏的丈夫,興國公世子本來遊手好閒,靠著邱貴妃才得了個指揮使的名銜;朱氏的親生女兒邱玫,靠著邱貴妃才做了九公主的伴讀。朱氏親生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們指望著姑母給前程,女兒指望著姑母給說門千好萬好的婚事,對邱貴妃,朱氏當然是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捧到了天上。

    邱貴妃若想做什麼事,朱氏肯定是跟在身邊的,唯恐幫不上忙,唯恐沒機會獻殷勤。

    臨江侯夫人瞅著自家大嫂這熱呼勁兒,自愧不如。

    她也不是多驕傲多有骨氣的人,可是,要她像朱氏一樣拍邱貴妃的馬屁,她還真是做不出來。

    她是嫡女,打小什麼都是最好的,邱貴妃這庶女只能躲在角落裡,用羨慕的眼神仰望她。如今讓她討好邱貴妃,別的不說,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把大嫂和我叫過來,到底有什麼事?不會就為了聽大嫂奉承、讓我坐冷板凳吧?”臨江侯夫人坐在繡凳上,很是無奈。

    邱貴妃本是得意聽著朱氏的奉承,不過,眼看著過了許久她想要見的人還沒帶到,開始不耐煩,“人呢?還沒來?”一旁的內侍點頭哈腰,滿臉陪笑,“回娘娘,應該快了,快了。”

    她要見誰?臨江侯夫人心裡納悶。

    朱氏卻笑的更諂媚了,“娘娘宣召,她哪敢不緊著過來?想是路上要費些功夫,快到了。”

    邱貴妃臉色緩和了些,臨江侯夫人心裡更是發悶。看來大嫂知道她要見誰啊,她和大嫂,竟親密到了這個地步。大嫂這麼巴著她,等到往後娘不在了,大嫂當家,娘家還有我站的地方麼?

    好半晌,方有內侍匆匆來報,“娘娘,裴二奶奶在殿外侯著了。”邱貴妃來了精神,道:“讓她進來。”

    臨江侯夫人忽覺不妙。興國公府和裴家向無來往,她讓裴二奶奶來做什麼?

    林幼輝緩步走進來,依禮節見過邱貴妃。她一向愛惜容貌,今天也打扮的很精緻,蜜合色錦緞褙子,秋香色十六幅寬裙,既雅致清新,又恬淡從容。

    邱貴妃審視過眼前這位裴二奶奶,眼中閃過一抹驚豔。她應該比自己大幾歲,可是面容白皙,吹彈得破,嬌嫩的如同妙齡少女。可是,和妙齡少女相比,又多了說不出的風韻。

    這是位難得一見的美女。

    邱貴妃不無酸意的稱讚著林幼輝的美貌,林幼輝微笑,“珠玉在旁,覺我形穢,貴妃娘娘才是真國色。”邱貴妃雖是羨慕嫉妒,聽了這話,卻也很是歡喜。

    臨江侯夫人警惕的聽著她們讚美來讚美去,不知邱貴妃下一句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

    邱貴妃歎了一聲,“你們不知道,我小的時候,真是極苦的。”

    把當年在興國公府最彷徨無助的情形說了,尤其是姨娘生了病,府裡正一片笙歌,無人理會,若是臨江侯不曾慷慨伸出援手,後果不堪設想。

    臨江侯夫人又驚又怒,不知邱貴妃為何會自曝家醜。就連一向臉皮厚的朱氏,也紅了一張臉,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家醜不可外揚,她們做夢也沒想到,邱貴妃能把這不堪的往事攤開了說。

    林幼輝神色自若,禮貌的聽著,一直帶著淺淺的微笑。

    邱貴妃沒問她話,她便不開口。

    邱貴妃說完往事,感慨的看向林幼輝,“姐夫對我有這番恩德,我一定要好生報答他。他生平最愛的是長子淩雲,如今重病在床,最放心不下的,也是長子淩雲。”

    “淩雲是個有志向的好孩子,長大後一定會有出息,有建樹,不管誰家的女孩兒嫁了他,都是福氣。裴二奶奶,你說呢?”

    邱貴妃微笑看著林幼輝,等著林幼輝很有眼色的獻上寶貝女兒,成就她報恩的心。

    朱氏還沒等林幼輝開口,便搶著說道:“誰說不是呢?真真的,淩雲這孩子,真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女婿!”親呢的推了一把林幼輝,“裴二奶奶,你家裡有位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對不對?給了淩雲吧!”又滿臉陪笑的轉向邱貴妃,“娘娘您說是不是?”

    邱貴妃哪裡有功夫理會朱氏這等人,只含笑看著林幼輝。

    臨江侯夫人手腳冰涼。原來她在這兒等著我呢,要給那小子一個好岳家!裴家雖不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可是裴太守清名滿天下,裴家大郎、中郎又是清貴翰林,若有了這樣的岳家,陳淩雲憑添多少助力!

    臨江侯夫人絕望的看向林幼輝。你當然是不願意的,你家閨女寶貝的不行,哪願意嫁個庶子?可是,你敢推了宮中寵妃麼?你敢麼?

    林幼輝,我不想和你做敵人,真的不想。

    林幼輝慢條斯理說道:“娘娘說的,自然有理,朱夫人說的,更是金玉良言。朱夫人膝下有位姑娘,已選為九公主的伴讀,必是知書達禮的。私語為,朱夫人的千金,和臨江侯的庶長子,年紀既接近,又是表親,若要結親,再合適不過。”

    “至於我家的姑娘,不瞞諸位說,我家只有她一個小孫女,公公愛若至寶。他老人家曾經吩咐過,小女的婚事,不許我和拙夫自作主張。”

    朱氏早慌了手腳,口不擇言,“我家玫兒,怎能嫁個庶子?”林幼輝微微皺眉,“貴府小姐不能嫁庶子,我裴家姑娘便能了?朱夫人,你在鄙視我裴家。”

    邱貴妃拍了桌子,“庶子怎麼了?”

    我還是庶女呢,你們不一樣拜倒在我面前!

    林幼輝笑了笑,“庶子沒什麼,英雄不論出身。”邱貴妃怒氣稍減,臉上有了絲笑容,“你是個明理的。既如此,本宮來做個媒,把你家姑娘說起臨江侯長子,如何?”

    在邱貴妃看來,自己已是紆尊降貴,親自開了口。話已說的這般明白,林幼輝無論如何不能駁了自己的面子。

    誰知林幼輝依舊微微笑著,毫不鬆口,“貴妃,小女的婚事,要祖父點頭方可,我哪裡當家。”

    有本事你跟裴太守提親去,看他有什麼好話給你。

    士人自有士人的骨氣,後宮中的寵妃,屬於“女子和小人”中的“女子”,他們才不會放在眼裡。

    朱氏目瞪口呆看著林幼輝,臨江侯夫人心中暗暗稱快,嘴角含笑。好妹妹,你是貴妃又怎麼了,林幼輝不過是名六品小官之妻,一樣不把你放在眼裡。

    邱貴妃真是憤怒了,連連冷笑,“本宮今日是生平頭一回做媒,竟是出師不利,顏面全無!”

    被人當面拒絕,簡直是響亮耳光扇到臉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氏義憤填膺,“娘娘開了金口,這是多大的顏面,你竟死撐著不肯點頭!裴二奶奶,你真是不識好歹!”

    邱貴妃命內侍,“拿出筆墨來,寫婚書!我倒要看看,婚書寫下,裴二奶奶是不是要把我的臉踩在地上,死活不接!”

    內侍顛兒顛兒的答應著,拿筆墨,寫婚書去了。

    邱貴妃滿腔悲憤。我的恩人,好心腸的臨江侯,他都快要病死了,臨終前只牽掛淩雲的婚事,林氏竟然不肯點頭!呸,空有一幅好相貌,沒有半分善心。

    林幼輝哭笑不得,“貴妃要做媒,可知你要做媒的這位姑娘,年方幾何?小女今年還不到五周歲。”

    給四五歲的小姑娘寫婚書,你是沒睡醒呢,還是忘吃藥了呢。

    律法是不提倡娃娃親的。

    邱貴妃見強硬的不行,轉而軟語相求,“臨江侯心地善良,淩雲也很好,有我提攜,淩雲一準兒會有出息的,不會辱沒你的寶貝女兒。”

    他是侯府子弟,他有才幹,他有我提攜,前途無量,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林幼輝婉言拒絕,“一則,祖父有言在先,我不當家;二則,沒有做母親的會在女兒不到五歲時,便替她定下終身。貴妃,從五歲到十五歲之間有十年的漫長時光,十年之後,不知會是什麼情形。”

    邱貴妃賭氣道:“有本宮在,你還信不過麼?”

    有我在,有我護著,陳淩雲會有什麼事?一定平平安安,一定有出息!

    ──十年之後,你不知會在哪裡呢。林幼輝無奈。

    今天你是寵妃,十年之後,世上有你沒你,還兩說。

    林幼輝進宮之前重金賄賂一名小內侍,命他到書房給裴二爺傳了個話。裴二爺沉吟,“貴妃召內子入廣福宮,可能有什麼事?”十皇子聽見,早命小內侍打探消息去了。

    小內侍回來一說,十皇子氣的小臉通紅,“老師,我跟您請個假。”扔下書本,飛奔到乾清宮,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扭起皇帝,“爹,您跟我來!”

    皇帝正跟幾位大臣議事,摸不著頭腦,“小十,有什麼大事?”十皇子執拗的拽他,“快點,去廣福宮!”皇帝見他氣的直囉嗦,困難的站起身,“成啊,去廣福宮。”

    皇帝被十皇子拉走了,留下幾位大臣,面面相覷。

    “把我師母叫進宮,打我小師妹的主意!”十皇子怒髮衝冠。

    皇帝不悅,“她沒那麼傻。”

    爹跟她說過的,小十喜歡裴家小姑娘,她傻了麼,明知顧犯。

    十皇子哼了一聲,“她一看就是個傻子,喜歡她的人──”轉過頭看看皇帝,不屑說道:“也是傻子!”

    皇帝摸摸鼻子,“她要真是傻子,爹就不喜歡她了。”

    十皇子忿忿轉過頭,不理他。

    父子倆出門上轎,到了廣福宮。皇帝早差了內侍過去,吩咐廣福宮的人不准聲張,父子倆暢通無阻到了門外,能清晰聽到裡面的說話聲。

    “……貴妃親自開了金口,裴二奶奶硬是不肯答應,太不把貴妃放在眼裡了吧?”朱氏帶著威脅的聲音。

    “沒有四五歲小女孩兒就許人的道理。”林幼輝聲音冷淡。

    皇帝牽著十皇子的手,又往前走了兩步,屋裡的情形,他也一一看在眼裡。

    邱貴妃眼淚都快下來了,一臉倔強,“這是我恩人臨終前的願望,我一定要滿足他!”

    林幼輝彬彬有禮的稱讚,“貴妃對臨江侯,真是情深意重。為了臨江侯,不惜自毀聲名,以勢淩人。”

    林幼輝涵養再好,到了這會兒也是出離憤怒,說不出好話。

    你要滿足他,拿你自己有的來滿足呀,慷他人之慨,算是怎麼回事!

    林幼輝一直聽說皇帝是位明君,可是看著眼前這位宮中寵妃邱氏,林幼輝懷疑起皇帝的眼光。他明什麼呀,眼瞎了才能看上這樣的!

    抬眼,林幼輝看到門口站著位五十多歲的肥胖老者,他手中牽著個漂亮的男孩兒,不是十皇子,卻是哪個?

    林幼輝熱淚盈眶。

    皇帝又聽了一會兒,牽著十皇子,緩步進殿。內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呢,見皇帝往前走,知道他是聽夠了,忙高聲道:“陛下駕到!”屋裡的人紛紛跪倒迎駕,邱貴妃也收起一腔義憤,行禮如儀。

    皇帝半晌沒說話,眾人低頭跪著,也沒人敢動。

    “臨江侯重病在床,唯一憂心庶長子的婚事?”皇帝聲音淡淡的,眾人聽在耳中,卻覺心頭一緊。“朕來做個媒如何?興國公府挑位年貌相當的姑娘嫁過去,親上加親,豈不是兩全其美。”

    擔心庶長子受嫡母挾制,想給他尋個厲害岳家,哪有比興國公府更合適的。如果臨江侯真去了,臨江侯夫人能依靠的無非是娘家,不敢得罪興國公府。再說,娘家侄女嫁過去,臨江侯夫人怎麼著也不至於虧待。

    朱氏嚇的魂飛魄散,連連磕頭,遵旨謝恩。……除了玫兒,家裡還有什麼哪個丫頭?朱氏腦子一片混亂,一時間連興國公府的適齡女孩兒有沒有都想不起來,昏了。

    臨江侯夫人暗暗叫苦,卻也和朱氏一樣,不敢有異議。

    邱貴妃開了口,林幼輝有膽子搖頭說不行。她們可不是這樣的人,沒這膽子。

    皇帝吩咐完,便牽著十皇子出了門。別的人都跪著不敢動,邱貴妃心裡著急,起身追了出去,“陛下,臨江侯要的不只是依靠,淩雲喜歡裴家小姑娘啊,真心喜歡!”

    皇帝笑了笑,“喜歡便能得到麼?朕貴為天子,也不敢誇這海口。”

    淩雲喜歡……淩雲算什麼。

    皇帝牽著十皇子繼續往前走,邱貴妃還想追上去,早被內侍攔下,“貴妃,陛下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攔著邱貴妃,皇帝已慢慢走遠。

    十皇子氣咻咻的“爹,我想揍她!”

    皇帝一笑,“小十想揍誰,不必親自動手,吩咐奴才們便是。”

    十皇子停下腳步,兩眼亮晶晶,“爹,真能揍她?”

    皇帝想了想,“揍她太不斯文了,罰她吧。”

    原本答應過她的皇貴妃沒有了,金寶沒有了。她的內侍要出入宮禁,必須報皇后知道,皇后准了,才許出入──省的她再召臣子之妻進宮,辦些道三不著兩的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04 PM

第59章 死不瞑目

    “爹,我還是想揍她。”十皇子覺得不解氣。

    “小十,看在你三個弟弟份上。”皇帝溫聲提醒。她好不好的,是你三個弟弟的親娘。

    十皇子點頭,“好,看在弟弟份上,我不惱她了。”皇帝很覺欣慰。

    十皇子不許皇帝乘車坐轎,拉著他在甬路上慢慢走著,“小師妹差點被人搶走,師母定是受驚了。”皇帝深以為然,命內侍送林幼輝出宮回府,賞賜錦緞百匹、珍珠十斛,壓驚。

    邱貴妃行事毫無章法,挺丟人的,皇帝此舉,可以看作在替他的寵妃道歉。

    “爹,我不想封王,儀式很累人。”十皇子抱怨。

    “那,不封了,過兩年,等小十大了,身子壯了,再舉行儀式。”皇帝有些尷尬的笑著,答應了。

    十皇子不封王,十一、十二、十三當然得等著,至少眼下,邱貴妃還是只有三位皇子,而不是三位身為親王的兒子。

    對於十皇子來說,封不封王,什麼時候封王,根本沒有區別。他是章皇后的親生子,天生就比其他的庶出皇子尊貴,不需要親王之位來增加威嚴。

    邱貴妃可就不一樣了。她的兒子們每增多一份好處,她這做娘的就增加一份榮耀。若是十一、十二、十三皇子在宮中默默無聞,誰還信她是宮中寵妃?

    原定的冊封親王取消,對十皇子半分影響沒有,對邱貴妃和十一、十二、十三皇子來說,卻是面目無光。十皇子的地位是不需要證明的,他們可不是。

    邱貴妃昨天還在洋洋得意,不可一世,“我兒子年幼封王,我要做皇貴妃!”今天,她所期盼的這些榮寵全部成為泡影,再也得不到了。

    不算嚴厲的懲罰,但對於近年來囂張慣了的邱貴妃,絕對是沉重打擊。皇帝的寵愛已經讓邱貴妃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這下子,大概她能回想起來了:沒落興國公府的一名庶女,曾經在角落裡幾乎發黴,所擁有的,所依仗的,不過是皇帝的寵愛。沒有皇帝的寵愛,她就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

    皇帝可以寵愛她,也可以冷落她。

    皇帝說過不可以做的事,她非要做,便會付出代價。

    皇帝不是她爹,不會無條件無限度寵著她。

    十皇子陪著皇帝回到乾清宮,見大臣們還在原地等著,其中正好有禮部尚書蘇泰。十皇子扶皇帝坐下,一本正經的問蘇泰,“蘇大人,陛下命你籌備的封王儀式,如何了?”蘇泰忙道:“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不敢懈怠。”十皇子轉身看了看皇帝,皇帝含笑衝他點頭,十皇子便老氣橫秋的告訴蘇泰,“蘇大人,此事暫停,兩年之後再議。”

    蘇泰為人油滑,他不能當著皇帝的面聽命於十皇子,也知道十皇子是帝后寵愛的小兒子,不敢駁了他的面子,笑著躬身,“臣得了陛下的手劄之後,即開始籌備。若要停辦,求十殿下跟陛下討封手劄,臣依陛下手劄行事。”

    他說的話本身理就很正,又滿面笑容,讓人很難不生出好感。十皇子卻訓斥道:“即便我封了親王,大臣在親王面前,也是具名而不稱臣。你如今在我面前稱臣,是什麼道理?”

    蘇泰額頭冒汗,忙跪下請罪。十皇子哼了一聲,昂著頭,不理他。

    皇帝冷眼旁觀,對小十這寶貝兒子滿意極了。看看,我兒子不貪心,不虛榮,守本份,大臣們若不依禮待他,只管瞎巴結,他可看不上。

    皇帝叫過十皇子,溫言誇獎了幾句,命他回去上學。十皇子答應著,“是,陛下。”告辭走了。

    皇帝命蘇尚書起來,繼續和大臣們議事。

    十皇子走過穿堂,到了坤寧宮,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訴章皇后,“娘,我真想揍她!”章皇后細心的從頭聽到尾,微笑問道:“小十為什麼想揍她呢?”兒子,告訴我理由。

    “她挑釁我師母,藐視我。”十皇子忿忿,“還有,她太為臨江侯著想,對臨江侯太過情深意重!”

    章皇后笑的意味深長,“原來如此。”

    太為臨江侯著想,對臨江侯太過情深意重,好,很好。

    章皇后打發十皇子回去上課之後,一個人在偏殿坐了會兒,唇角泛上絲淺淺笑意。邱氏,你好像時運不濟,我還什麼也沒做,你已經開始倒楣了。

    黃昏時分太子和太子妃過來請安,太子妃唐氏生的端莊大方,儀態嫻雅,和英俊挺拔的太子站在一起,分明是一對璧人。章皇后看著兒子、兒媳本是高興的,可想到他們至今沒兒子,轉而不悅。

    章皇后委婉提醒唐氏,“子嗣要緊,不管是誰生的,都是你的兒子。”唐氏低了頭,小聲辯解,“次妃和妾侍都是輪流侍寢的,不知怎麼的,就是沒動靜。”章皇后歎了口氣,命一位長臉嬤嬤帶著唐氏去了偏殿,跟唐氏講些私房話。

    光求神拜佛可不行,怎樣才更容易受孕,要仔仔細細弄明白了。

    章皇后和太子商量著宮裡的事,章皇后的意思是要借著這個機會,把邱貴妃連根撥起,讓她再也興不起風浪。太子不大贊成,“爹一直會有寵妃的,沒有邱氏,也會有別人。邱氏不算精明,興國公府更是一群草包,不足為患,留著她也好。”

    “而且,咱們在明處,宜靜,不宜動。娘,爹雖然……雖然偏著邱氏,卻並不糊塗,咱們若是背地裡做些什麼,難保不被他老人家發覺。”

    章皇后苦澀的笑了笑,“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氣不過。”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自己是皇帝的原配嫡妻,太子和十皇子的母親。邱貴妃囂張跋扈,自己看她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回她竟想晉級皇貴妃,有冊有寶,和皇后抗衡,真是不能忍。

    章皇后雖然很難忍下這口氣,卻也知道,太子的話是對的。

    “她的兒子們若不年幼封王,她若不妄想晉級所謂的皇貴妃,我便再忍耐些時日。”章皇后淡淡道。

    邱氏,本來我是能容你在宮中善終的,可你這般挑釁於我,往後……除非皇帝能長生不老,否則,你總有一天會落在我手裡。

    到時候,新帳老帳一起算!

    章皇后肯暫時放過邱貴妃,裴家、林家卻不肯。什麼?把我家的人叫進宮,逼著許配四五歲的小女孩兒?當裴家是什麼,當林家是什麼。

    宮妃僥倖得了皇帝的寵愛,在後宮中囂張些也便是了,橫豎章皇后大度,不跟她一般見識。如今竟要插手朝臣的家務事,手也伸的太長了吧。

    林尚書專程求見皇帝,才說了兩句,“太宗皇帝遺命,後宮中哪怕是皇后之尊,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髮事不得預焉……”皇帝就笑著打斷他,“朕知道了,自有道理。”

    林尚書還要再開口,皇帝命內侍拿了數匹蘇州才進貢的絲綢,一箱遼東進貢的上好皮毛,“賞賜於卿。”不由分說,命內侍替林尚書拿上東西,送出去了。

    “臣有話說。”林尚書被內侍撮弄出去,臨到殿門口,還掙紮著回頭。皇帝笑著擺擺手,內侍會意,一陣風似的擁著林尚書走了。

    林尚書正直歸正直,也是個有眼色的,皇帝存心糊弄過去,他會不知道麼?內侍一過來,根本不等內侍用力,他就半推半就的出去了,不過裝出幅委屈樣子。

    陛下,你的寵妃太不像話啦,好好管管!

    皇帝見林尚書不情不願的走了,哈哈大笑。老林還算識相的,雖是心中不平,也沒過多糾纏,若是老裴在京……

    皇帝想了想,老裴本就執拗,三個兒子八個孫子之後好容易有了一個寶貝小孫女,被邱氏這等淩逼,老裴大概會一連上七八道奏章,義正辭嚴要求懲治邱氏吧?

    真那樣,朕真是顏面盡失,顏面盡失。

    皇帝賜了十萬寶鈔給裴二爺,以示恩寵。寶鈔這個東西,因為朝廷只管發,卻從不回收,簡直跟廢紙差不多,皇帝賜寶鈔就是有個象徵意義,一點實惠沒有。裴二爺受了這個賞賜,啼笑皆非。

    “反正,知道他是抱歉的意思,就成了。”林幼輝抿嘴笑。

    林幼輝在廣福宮孤軍奮戰,還真是覺得很累。皇帝一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邱家就要和陳家結親,沒裴家什麼事,誰也不敢有異議。皇帝走後,邱貴妃呆呆的,朱氏失聲痛哭,林幼輝還是有幾分解氣的。

    讓你們算計別人,這下子傻眼了吧。

    林幼輝覺得,皇帝雖然沒有父親、公公、丈夫口中所說的那麼英明,不過,也不糊塗,不算昏庸。

    廣福宮這場鬧劇之後,皇帝一連三天在乾清宮獨宿,哪兒也沒去。邱貴妃有幾回親自捧了參湯過來,都被內侍擋在宮門外,“陛下不見。”邱貴妃悻悻而回。

    內閣諸臣松了一口氣:皇帝不再提什麼皇貴妃,連四位小皇子提前封王也取消了,清淨的很。

    興國公府上上下下,沒有敢違抗皇帝旨意的人,他們在家裡幾位適齡的女孩兒當中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最後挑了世子的庶女,年方七歲的邱瑰,和臨江侯府換了庚貼。

    這件事一定下來,朱氏和邱玫一起癱倒在地,幸慶不已。“幸虧不是我,幸虧不是我。”邱玫十分後怕。

    國公府嫡女,嫁個侯府庶子,丟死人了。

    不只朱氏很是幸慶,臨江侯夫人也是心頭一松。邱瑰是不起眼的庶女,在邱家也不得寵,大哥不會為了他這庶女,和自己這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為難的,一定不會。

    臨江侯夫人得意的微笑,“這可是陛下口諭,無上的榮寵。”衝太夫人、臨江侯一再炫耀,高高興興操辦起換庚貼的事。

    陳淩雲躥高了一截,眉目間原來的戾氣被隱忍所替代,乍一看上去顯得很沉靜。他冷冷看著一臉笑意的邱氏,真想衝上去把這個女人撕碎,把自己的庚貼搶回來。

    他才不要娶那個見都沒見過的邱瑰。他去過邱家,可是邱瑰從來沒有露過面,可見在邱家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人,沒準兒還醜的不能見人,他才不希罕。

    可是,他不是數年前那個一怒之下會衝臨江侯夫人撥刀的小男孩兒了。他長大了,在書院苦讀過,經歷過風浪,他學會了隱忍不發。

    看我長大了會不會娶那個醜八怪!陳淩雲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他到演武廳練劍,一柄劍舞成了一團白光。

    臨江侯夫人笑吟吟的,病床上的臨江侯心如刀割。這個女人,她是一心要毀了淩兒啊,她,她居然替淩兒定下邱家的庶女為妻。邱家的庶女,是連生母有了病都沒人管沒人問的可憐孩子……

    “我那好妹妹,前些時日在宮裡都要橫著走了,說是要晉封皇貴妃。”臨江侯夫人笑盈盈看著丈夫,幸災樂禍說道:“這麼一折騰可好,不只她的皇貴妃泡湯,連十一、十二、十三這三位小皇子的封王儀式也取消了!她呀,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侯爺,你的靠山倒了,幫不了你了。”

    臨江侯夫人知道邱貴妃在偏幫陳淩雲,邱貴妃提攜她的庶子就是明著打她的臉,她當然是不滿的。

    不過,就像她雖然痛恨陳庸,卻依然希望他多活幾年一樣,她也不盼著邱貴妃倒楣。不為別的,邱家沒別的依靠,就指著邱貴妃呢。

    一家子男人都遊手好閒,沒本事,不指著宮裡的邱貴妃,還能怎樣。

    她之所以出言嘲笑,也只是一口氣憋在心裡,實在難受,想發發牢騷。

    臨江侯一直倒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她也沒放在心上。

    如果她知道這句話會把臨江侯最後一絲希望奪走,會讓臨江侯吐血身亡,她是不會說的。

    她有兒子,可兒子還小呢。

    兒子小的時候,丈夫還有用。

    臉色灰白、目光暗淡的臨江侯陳庸,一直躺在病床上的臨江侯陳庸,聽了她這句話竟忽的坐了起來,顫抖著問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妹妹她,真的倒了?”

    臨江侯夫人驚了,“你能坐起來?”你已經躺了很久啊。

    陳庸定定看了她半晌,驀然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去。

    臨江侯爺,就這麼死了。

    死不瞑目。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05 PM

第60章 進宮

    生長在錦繡叢中的臨江侯,死時的情形,極其悲慘。他直挺挺倒在了病床上,人已經斷了氣,眼睛卻還睜著──他死了,也閉不上眼睛。

    他上有慈母,下有幼子,慈母已是風燭殘年,嫡子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如何能放心的下。況且,他牽掛的心上人一直藏在京郊偏僻的農莊中,連面都見不著,更不能和他終日廝守。而他最鍾愛的庶長子陳淩雲,雖被託付給了任職寧夏副總兵的叔叔陳莊,可陳莊派來接陳淩雲的人,這會兒還沒到京城。

    心上人、庶長子,全沒著落,臨江侯含恨而終。

    臨江侯府敲起雲板,掛起白幡,府中上下人等都換了素衣,舉起哀來。太夫人年老之人,聞訊承受不住,昏過去了,府中更是紛亂。

    侯夫人邱氏攬著年幼的兒子陳淩峰,身邊偎依著女兒陳淩蓉,淚流滿面。“我兒子還小,世子之位還沒到手,我閨女才任公主伴讀不久,還沒風光幾天,便要回家守孝……”邱氏越想越苦,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陳淩雲披麻戴孝的闖了來,指著邱氏厲聲喝問,“我去演武廳之前,爹爹還好好的!不過一頓飯的時光,再回來時爹爹便已經咽了氣,連遺言也沒留下!我爹爹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

    陳淩雲彎下腰,自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朝著邱氏衝過來,“我要殺了你,給我爹爹償命!”匕首出鞘,明晃晃,短小鋒利,在邱氏和陳淩蓉、陳淩峰這些婦孺看來,好不嚇人。

    陳淩蓉嚇的捂頭尖叫,叫聲極其淩厲淒慘。陳淩峰才三四歲,嚇的傻了,一動不動依舊靠在母親懷裡。邱氏下意識的抱緊幼子,厲聲喝道:“陳淩雲,你敢弒殺嫡母不成!”

    臨江侯府本是僕役如雲,侍從眾多,可是臨江侯一下子沒了,太夫人也昏倒了,邱氏正傷心著,府裡沒個主事的人,到處一片淩亂。這會兒,在邱氏身邊服侍的只有幾名侍女、婆子,個個膽小,見了明晃晃的兵器,腿都軟了,恨不得插翅飛走,避開這場禍事,哪敢上前阻止。

    陳淩雲自打從蘇州回來,一直顯得溫順馴服,邱氏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凶性還和小時候一樣,見他持著匕首,殺氣騰騰,一時間也想不到對策,只厲聲斥駡。

    這時候的陳淩雲,和當年那個聽說親娘被賣,撥出腰刀便砍的小男孩兒又不一樣。他長高了,長大了,身手更加敏捷,來勢更加猛烈。

    陳淩雲欺身上前,邱氏抱緊懷中的幼子,大聲罵他,“忤逆不孝的東西,弒殺嫡母是什麼罪名,你知道麼?”陳淩雲冷笑,“謀殺親夫,又是什麼罪名?夫人,咱們請族中耆老來斷斷這個案子,你說好不好?”

    邱氏眼中閃過一抹慌亂。臨江侯當然不是她害死的,她傻了麼,怎會害死自己的丈夫?可是,臨江侯確實是在聽了她的譏諷挖苦之後,吐血身亡的。

    陳淩雲看到邱氏的神情,更加相信父親臨江侯是被眼前這惡女人害死的,怒火中燒,挺起匕首便刺。邱氏懷裡的陳淩峰本是嚇傻了,這會兒終於哭了出來,“哥,哥。”他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淚水,不停叫哥哥。

    陳淩雲看了他一眼,有片刻遲疑。邱氏忙抱緊孩子,大聲質問,“你根本不是為了你爹,你是想嚇壞你弟弟,好謀這侯爺之位,對不對?”陳淩雲怒道:“我才沒把這勞什子的爵位放在眼裡!”右手持匕首,左手用力掰開邱氏,口中呼喝,“放開我弟弟!”

    邱氏這會兒已沒方才那麼慌張,看出來陳淩雲是不想傷害弟弟的,要把陳淩峰搶走之後再來對付她。她哪肯放開陳淩峰這救命符,牢牢抱住不放。陳淩峰大哭,陳淩雲搶不出弟弟,急出一頭汗。

    他們在這兒糾纏的功夫,陳淩蓉尖叫漸歇,見陳淩雲毫不注意她,便連滾帶爬的到了門口,吩咐門外的侍女,“去叫護衛來!快叫護衛!”侍女囉嗦著跑了,陳淩蓉喘了口氣,又問,“二小姐在哪兒?帶她來!”

    太夫人昏倒了,陳淩薇一向是被太夫人教養的,這會兒正在祖母身邊哀哀哭泣。陳淩蓉不笨,這緊急關頭,陳淩薇這異母妹妹,會是最好的人質。

    十幾名護衛帶著刀趕來的時候,陳淩雲還在和侯夫人邱氏僵持。要說侯府護衛還真不是吃素的,至少對付陳淩雲這半大孩子綽綽有餘,沒費多大事就把陳淩雲制住了,從他手裡奪過匕首。

    陳淩雲被護衛反扭雙臂,憤怒的瞪著邱氏,目光中的恨毒仿佛能殺人似的。邱氏心中一寒,不由的打了個冷顫。留不得了,這人留不得了,若是留下他的性命,說不定哪天自己便會被他害了……

    陳淩蓉帶著僕婦,推搡著四五歲的陳淩薇走了進來,冷笑道:“好一對狼心狗肺的兄妹!”把陳淩薇推到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小婦養的!沒禮法、沒規矩的蠢貨!”

    方才她受足了驚嚇,這會兒死裡逃生,心裡滿滿的全是恨意,自然說不出好話來。

    陳淩雲眼裡要噴出火來,“阿薇!”看著妹妹在他眼前被侮辱,心如刀絞。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可他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兩名壯年護衛扭著他,哪能讓他掙脫。

    青磚地面上,陳淩薇抬起一張小臉,怯怯的提醒,“夫人,族中親戚陸續來了,方才大姐命人提我過來的時候,路上遇見二堂伯母,她老人家還問我來著……”

    臨江侯是死了,太夫人是昏了,可是,族人尚在。

    要想悄沒聲息的結果一雙庶子庶女,眼下是不行的。

    邱氏冷冷看著地上的小女孩兒。她和她親娘長的很像,白淨的小臉,溫柔的眼神,嬌嬌怯怯的模樣……讓人看了想掐死她。

    “蓉兒,帶你弟弟出去。”邱氏命女兒陳淩蓉帶上弟弟,離開這裡。

    陳淩蓉不甘心的低聲答應,到邱氏面前抱了弟弟,要走。

    “哥。”陳淩峰小聲的、弱弱的叫了一聲,陳淩雲悶悶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陳淩薇蜷縮在地上,樣子可憐極了。

    陳淩蓉帶著弟弟出去後,大門被關上了。不知道邱氏和陳淩雲究竟說了什麼,總之許久之後大門重又打開,邱氏帶著陳淩雲、陳淩薇走出來,照常舉哀。

    本家親戚已經來了不少,主人家再不露面,就不像話了。

    臨江侯的喪事,辦的很隆重,沒出什麼岔子。

    邱貴妃已經不能差內侍隨意出入宮禁了,消息當然也沒從前靈通。章皇后體貼她對姐夫臨江侯的一片深情厚意,陳庸的死訊便沒瞞著她,“……死了都沒閉上眼睛,可憐可歎。”

    邱貴妃嘴唇都白了,呆怔半晌,昏了過去。

    章皇后笑了笑,宣了禦醫。

    “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些。”章皇后歎息,“再怎麼是恩人,也是姐夫,都不知道避避嫌。”

    真性情?大概是吧。章皇后從前只知道邱貴妃年輕貌美,善於迎合皇帝,不知道她還有這一面,倒是刮目相看。

    皇帝不知是存心要煞煞邱貴妃的性子,還是真惱了,總之邱貴妃昏倒他也沒去廣福宮看一眼,“讓她安心養著。”皇帝人不肯去,藥材也沒賞賜,就給了一句話。

    邱貴妃算是失寵了。從前有不少小嬪妃前來奉承、熱鬧繁華的廣福宮,門前冷落,門可羅雀。

    眼前沒了邱貴妃這樣趾高氣揚的寵妃,章皇后樂得清淨。不過,皇帝偶爾到坤寧宮來坐坐的時候,章皇后還是好心勸他,“孩子脾氣,莫跟她計較。她錯了,你好生教導便是。”

    皇帝笑,“朕是哄孩子的人麼?皇后,胡鬧要胡鬧的有趣才成,瞎胡鬧,誰耐煩理她。”

    章皇后也不深勸,便說要給他挑幾名高麗美女近身服侍,“溫順,能歌善舞,陛下定會喜歡。”皇帝無可無不可,“最主要還是生的美,看起來賞心悅目。”章皇后笑著答應了,“成,給陛下挑美貌出眾的。”

    說著種種瑣事,皇帝、皇后看上去真是一對老夫老妻。

    章皇后的生辰將至,皇后千秋節,照例要在交泰殿接受內命婦外命婦的朝賀。皇帝特地交代她,“老林的小女兒在廣福宮受委屈了,雖她品級不夠,也賞她個體面,許她進宮。”

    章皇后欣然同意,“陛下想的周到,極應該這樣。她家有個小閨女,命她帶進宮來玩玩,陛下說好不好?”皇帝樂了樂,“朕正想見見這孩子。”

    小十牽腸掛肚的小師妹,應該很可愛吧?

    林幼輝和阿玖進宮朝賀皇后千秋節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十皇子很高興,專程跟他爹請了個假,帶著一隊錦衣衛前呼後擁去了銀錠橋,“小師妹,我娘過生日是很熱鬧的,到時候你也來,十哥帶你四處逛逛。我家很大,好玩的地方多。”

    天氣漸漸冷了,阿玖穿著銀鼠褂子,兩隻小手操在袖子裡,認真聽十皇子說著話。十皇子和她面對面坐著,見她這樣,心裡癢癢,也操起手。嗯,是很暖和。

    “我知道你家很大,不過,不能到外亂走吧?因為規矩也很大。”阿玖很內行的問道。

    十皇子得意的笑,“規矩當然有,不過,分人的。我爹是很慣著我的,放肆些無妨。小師妹,別人不能亂走的地方,我可以。”

    你這麼特殊啊?阿玖嘻嘻一笑,想衝他伸伸大拇指表示讚揚,卻又懶得把小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未免有些猶豫。看看十皇子,又低頭看看袖子,躊躇。

    猶豫了一會兒,阿玖到底也沒把小手伸出來。算了,天氣冷,偷偷懶吧。

    十皇子渾然不覺,還在興致勃勃說著要帶阿玖到哪裡玩。阿玖聽他說著,倒也心動,“故宮啊,哪個景點都能進去,還不用小門票!”當然,也沒有要修葺,暫時封館的地方。

    “哎,令堂喜歡什麼?”阿玖伸出胳膊搗搗十皇子,討好的笑著,“我雖然年紀小,但是太懂禮貌了,既是去拜夀,定要送壽禮的。”

    十皇子想了想,“小師妹你不是在學畫畫麼?畫幅梅花圖吧,我娘最喜歡梅花。”章皇后出生在冬季,百花之中,獨喜梅。

    “好呀。”阿玖連連點頭,“我一定用心畫,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來,我畫的是梅花!”

    阿玖有一回興致很好的埋頭畫了半天,等裴二爺回家,獻寶似的給他看。裴二爺瞅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明白寶貝女兒畫的是什麼,小心翼翼誇獎,“囡囡畫的這只小鳥,極傳神!”阿玖瞪大了眼睛,“爹,是小鴨子呀!”小鳥會飛,小鴨子又不會,您怎麼會認錯?

    阿玖覺得很沒面子,林幼輝和哥哥們笑彎了腰。

    這回給章皇后畫梅花圖,阿玖發誓,一定要畫的形象逼真,讓人一眼看去便知道是梅花,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

    十皇子很賣力氣的安慰,“沒事的,小師妹的梅花圖畫好了,我替你題個字!就算畫的不太像,看看題字,任是誰也會明白的。”

    這下子阿玖連偷懶也忘了,把小手從袖子裡伸出來,興高采烈衝他豎起大拇指,“十哥想的真周到!”是的呢,我在下面寫上梅花圖,就沒人誤會了呀。

    兩人面對面坐在小凳子上,喜滋滋盤算著冬日裡的消遣,興奮的小臉放光。

    十皇子走後,阿玖果然用心畫了一副梅花圖出來,當做給章皇后的生辰賀禮。“這不用題字,一看就是梅花呀。”裴二爺等人一迭聲的稱讚,阿玖得意至極。

    林幼輝也畫了《踏雪尋梅》當做壽禮。不過,她的書畫底子極好,疏影橫斜,趣味盎然,絕非阿玖的幼兒畫作所能比擬。

    到了皇后千秋節的這天,阿玖被林幼輝抱上了馬車,和外祖母、舅母們一起,進了宮。

    進宮後,命婦們到交泰殿行禮,阿玖被十皇子接走了。“師母放心,我做主人很周到的。”十皇子彬彬有禮的保證著,帶阿玖走過穿堂,去了乾清宮。

    阿玖好奇的張望,“很大,金碧輝煌的,很好看。”十皇子微笑,“當然好看了,這是我爹住的地方,他是皇帝啊。”

    “令尊官做的好大!”阿玖表示很羨慕。

    “皇帝不是官。”十皇子笑著糾正她。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07 PM

第61章 如假包換

    “皇帝怎麼不是官?從前還稱皇帝為官家呢。”阿玖振振有辭。

    “可《說文》裡的解釋卻是,‘官,吏事君也’,我爹是君,不是官。”十皇子說的頭頭是道。

    阿玖停下腳步,不走了。她比十皇子小上兩三歲,古文底子沒他紮實,一時間想不起來有哪句古書上的話可以反駁他。若不反駁呢,又覺得大失顏面,居然被小師弟難住,太沒面子啦。

    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阿玖在認真考慮怎麼駁倒小師弟。或許是環境不熟悉,導致臨場發揮不好,阿玖死活想不起來該如何反駁十皇子才最合適。

    十皇子見她想的辛苦,輕輕一笑,“定要駁倒了十哥不成?小師妹,讓我一回可好?”小丫頭,回回鬥嘴都不肯吃虧,定要贏了方才高興。

    阿玖眼珠轉了轉,大方的點頭,“好,讓你一回。”

    十皇子笑著拱手道謝,“承讓,承讓。”

    阿玖淘氣的笑笑,跟著十皇子繼續往前走。

    兩人到了乾清宮,內侍笑著迎上來,“請去西暖閣。”到了西暖閣,寬去大衣服,才把他們帶到皇帝跟前。

    十皇子和阿玖站在一起,皇帝看的賞心悅目。今天是喜慶日子,十皇子身穿朱紅宮錦長袍,胸前、兩肩各繡五彩團龍,流光溢彩,襯的他愈加美麗出眾。阿玖身穿大紅錦緞褙子,小包包頭,戴束髮金環,俏皮可愛。

    皇帝看著兩個雪團兒似的孩子,心裡樂開了花。

    朕的小十就不用說了,風姿秀異,卓然不凡。裴鍇這小孫女也很不錯呢,粉雕玉琢一般,大眼睛裡透著靈氣,一臉甜蜜笑容,討人喜歡。

    裴鍇怎麼會有這麼個孫女?皇帝想起裴太守的嚴謹、端方,樂不可支。

    “你叫阿玖對不對?阿玖,想不想你祖父啊?”皇帝溫和問道。

    阿玖乖巧的點頭,“想,阿玖很想祖父。”

    皇帝笑了笑,“朕把你祖父調任回京,好不好?”

    戶部尚書年已七旬,幾次三番上書乞骸骨,皇帝已有意准他致仕。老尚書致仕之後,繼任人選,皇帝斟酌再三,最中意裴太守。

    阿玖眨眨大眼睛,“陛下,我祖父是否調任回京,歸您管,歸吏部管,我可管不了。”

    牽涉到高級官員職務調動,我人微言輕的,還是不發表意見了吧。級別實在不夠呀。

    皇帝沒想到阿玖會這麼說,看著眼前粉團兒一般的小女孩兒,唇邊泛起笑意。

    十皇子微笑,“陛下您若想找個人商量是否要調任裴太守回京,這個人應該是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掌天下官吏選授,甄別人才,選任官員,都是他份內之事。

    皇帝見十皇子一本正經的,和平時大不一樣,忍不住打趣道:“朕打算讓阿玖祖父回京任的可是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品級是一樣的呦。品級一樣呢,小十,朕不跟他商量。”

    皇帝讓這兩個孩子給憋的,沒幾句話就泄了底。

    十皇子湊近阿玖,在她耳邊小聲提醒,“小師妹,戶部尚書是正二品,很大很大的官了。”正二品可以算是文官裡頭官級最高的了,因為正一品幾乎沒人能活著做到。

    其實,裴太守如今是正三品,官已經很大。雖然他只是蘇州知府,但蘇州一地的稅賦占到全帝國的十國之一,他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封疆大吏。

    當然了,如果裴太守真的調任進京,做了戶部尚書,那是更上一層樓了,青雲直上。

    阿玖笑的很甜蜜,“戶部尚書,是管錢的吧?陛下,您……您是不是缺錢了啊。”

    我祖父任蘇州知府,負責帝國十分之一的賦稅你還嫌不滿足,打算讓他管全國的的戶口、田賦、官員俸祿、邊鎮糧餉麼?那可更費精力了。

    十皇子悄悄牽阿玖的衣襟,“陛下怎會缺錢?他是皇帝啊。”

    阿玖小聲嘀咕,“沒有皇帝不缺錢的。”聲音雖小,卻很清晰,皇帝聽的清清楚楚。

    哪個皇帝不缺錢啊,家大業大的,支出那麼多,錢永遠不夠花。

    皇帝哈哈大笑,“朕才看見阿玖時,還覺著奇怪呢,裴鍇怎可能有這樣可愛的小孫女?阿玖一說話,朕可就知道了,阿玖真是裴鍇的小孫女,如假包換!”

    聽到戶部尚書就想到管錢,想到皇帝缺錢──-這是什麼孩子?全天下,也就裴鍇能有這樣的孫女了。

    “是啊是啊,如假包抱!”阿玖像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小腦袋。皇帝見她樣子有趣,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阿玖像裴鍇,不過,比裴鍇可愛多了!

    皇帝很大方,“阿玖是書香門第的女孩兒,朕要送份高雅的見面禮。畫庫裡有名家畫作,阿玖揀兩副合心意的去。”

    名畫,當然都是很值錢的。

    一向愛財的阿玖,卻嘻笑著拒絕了,“陛下,請允許我不挑選名畫,只帶走兩袖清風。”

    十皇子衝她伸出大拇指,“小師妹,高風亮節!”爹的畫庫裡多少名家名作,隨便拿出一件來都是珍品,小師妹居然一件不要,真是不貪心的好孩子。

    皇帝拍案歎息,“真是裴鍇的孫女,跟她祖父一模一樣!”歎息一番,命人取出唐代名畫《五牛圖》,賜給阿玖。《五牛圖》是唐代宰相韓滉所作,他以畫牛出名,《五牛圖》是他所有畫作中最為傳神的一副,五頭健碩的老牛,栩栩如生,任勞任怨,呼之欲出。

    “五頭牛啊。”阿玖弱弱說道:“太多了,能不能只要一頭牛?”

    “為什麼?”皇帝和十皇子都覺奇怪。

    “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它很了不起,可是,它很累……”阿玖小聲說道。

    皇帝沉默片刻,十皇子伸出手,溫柔摸了摸阿玖的小腦袋。

    父子倆同時想到,裴太守盡職盡責,任勞任怨,簡直就是畫中的老牛。阿玖年紀雖小,卻知道心疼家人,不願裴家再出像裴太守這樣的清官。

    “阿玖祖父是清官,父親也是清官,豈不是很好?”皇帝的聲音很溫和。

    “不好。”阿玖認真的搖頭,“我爹說,他不要做清官,要做循吏。”

    朝中需要的,是很多循吏,不是一個兩個清官。

    皇帝感動的不行,“小十,你老師很會教孩子。”瞅瞅,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就知道她祖父是清官,她爹要做循吏,太難得了。

    十皇子矜持而驕傲,“您說的是,我老師很會教孩子。他只收了我和小師妹兩個學生,把我倆教的很好!”

    阿玖嘻嘻笑,“是啊是啊,我爹教的好,我倆學的好!”

    ──你倆知道謙虛兩個字怎麼寫不?知道不?

    --

    命婦們朝賀過章皇后,在交泰殿領宴。林幼輝品級低,和幾名五品京官的妻子同席,同席之人知道她只是六品的安人,卻能來朝賀皇后千秋節,未免覺得奇怪。這種場合,一向是五品以上才有資格參加的。

    雖然心裡奇怪,可涵養都是好的,言笑晏晏,文雅周到。

    內命婦和外命婦不在一處,品級高的和品級低的,也不在一處,能同席的,身份地位都差不太多。這些五品的宜人和林幼輝溫文爾雅的談起話,雖沒什麼交情,卻很是和樂。

    身為文官的家眷,她們很稱職。至少出門在外,至少在宮裡的時候,言行舉止,都是大方得體的。

    林幼輝正和同席之人相互祝酒,忽覺著很不對勁。轉過頭,隔著幾席,正好看見興國公府世子夫人朱氏恨毒的目光。朱氏底氣不足,見林幼輝看過來,有些慌張的低下頭,端起酒杯,喝了口果子酒。

    林幼輝心中微曬。你們苦苦相逼,我都沒惱,你們還來勁了?我知道你家日子不好過,邱貴妃失了寵,雖沒被打入冷宮,可皇帝陛下對她不理不睬的,連著三個小皇子也不待見了。你家全靠邱貴妃,她一失意,你們全家都愁眉苦臉。可這怪得上我麼?是誰先挑釁的?

    不掂量清楚份量就瞎折騰,有了惡果就恨別人,你們興國公府可真有出息。

    林幼輝搖頭。怪不得興國公府這開國元勳的府邸能走到這一步呢,大概他家的男人沒一個有本事的,他家的女人……邱氏這嫡女是明知臨江侯有心上人有庶長子,還是為了侯夫人的名頭嫁了過去。邱貴妃這庶女呢,大概一開始進宮的時候還知道夾著尾巴做人,用心經營,一旦得了寵,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朱氏這長子長媳,又是這麼個出場。

    林幼輝正在心中感慨,席間來了個小宮女,“貴妃娘娘有請裴二奶奶。”林幼輝很是反感,可邱貴妃叫她,她總不能抗著不去,只好和同席的人告了罪,款款站起身,跟著小宮女出來。

    邱貴妃比賢妃、德妃、敬妃、端妃等人的級別都高,她是單獨一席。小宮女帶了林幼輝過去,林幼輝一絲不苟的行過禮,邱貴妃命她坐下說話。

    邱貴妃清減了不少,有些憔悴,不過,更顯的楚楚動人。

    “我姐夫去了,我心中悲痛,無人可以訴說。”邱貴妃慢慢說道:“林氏,若不是你心腸太狠,他本不至於含恨而終。”

    “若你答應了婚事,他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不會死不瞑目。林氏,你讓他死不瞑目。”

    林幼輝淡笑,“貴妃是三位小皇子的母親,此時此刻,不是最應該考慮三位小皇子的前途麼?異母姐姐的丈夫,何必牽掛過殷。”

    邱貴妃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我自是憂心我的兒子,可是沒有我娘,哪有我?我更在意我娘啊,你懂不懂?”

    “沒有姐夫,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你不知道我娘過的日子有多苦,國公夫人心狠手辣的,連飯都不給她吃飽……”

    邱貴妃聲音哀傷,“臨江侯是唯一幫過我們母女的人,你知道麼?我要報答他,我一定要報答他。”

    邱貴妃衝動抓住林幼輝的手,“把你女兒許給淩雲,好不好?讓他在地底下安息,讓他含笑九泉!我不會虧待你的,你夫婿、孩兒的前程,包在我身上!”

    林幼輝微笑搖頭,“我夫婿、孩兒,會憑藉自身的能為求前程,而不是出賣小女。”

    這世上有沒有犧牲女孩兒,換得父親、兄長榮華富貴的?有啊,有很多人願意,有很多家庭巴不得。可是,裴家的男人個個有尊嚴,個個性情方正,出賣阿玖換來的前途,他們才不屑。

    邱貴妃急了,“林氏,你看著清麗出塵,怎的這般庸俗不堪?庶子怎麼了,庶子也可以有出息的,你也知道,英雄不論出身,身份不重要!”

    林幼輝似笑非笑,“身份不重要?貴妃,興國公夫人當年為何能夠淩虐你生母?身份。因為她是令尊的正室,妾婢全在她掌握之中。”

    “我為何要這般溫雅有禮的聽貴妃說話?身份。因為貴妃是宮中貴人,我不得不耐著性子敷衍,耐著性子聽下去。貴妃,若換個人跟我說這話,我早已拂袖而去。”

    誰敢說身份不重要?那不是胡扯麼。

    你要不是有貴妃這個身份,誰搭理你。

    邱貴妃怔了怔,“林氏,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答應我呢?”

    她沒了皇帝的寵愛,在宮中舉步維艱,囂張是囂張不起來了,不敢隨意亂發脾氣。可是,她還是惦記著那件心事。如果說從前是想要守信,想要證明自己宮中第一寵妃的地位,這會兒再堅持,似乎已成了她的執念。

    林幼輝輕輕笑了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答應。我是位母親,我要保護自己的女兒,我的身份如此,只能這麼做。貴妃,一個人只能做和他身份相匹配的事。”

    一個人只能做和他身份相匹配的事?邱貴妃茫然。

    林幼輝見她發呆,趁機告辭。邱貴妃不知在想什麼,跟沒聽見似的。林幼輝微笑,“妾告退。”彬彬有禮的站起身,離開了邱貴妃。

    林幼輝方才全神貫注應付邱貴妃,站起身離開之後才發覺,上首的章皇后面前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這兩個小孩兒太好看了,都是大紅衣裳,雪白粉嫩的,十分喜人。

    這兩個孩子。林幼輝看著小阿玖和十皇子,微微一笑。

    章皇后拉著阿玖的小手誇了又誇,命宮人拿來兩隻小金手鐲,親手替阿玖戴上。這兩隻小金手鐲造型很漂亮,是花朵形狀的,上面各鑲有一粒晶瑩剔透、火紅耀眼的紅寶石。而且,戴到阿玖手上,不大不小,正合適。

    一看就知道,這是早就準備好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08 PM

第62章 孩子

    阿玖小財迷很客氣的推辭,“皇后殿下,這太貴重了,阿玖不敢當。”她推辭的很委婉,章皇后也沒當回事,慈愛的笑道:“好孩子,戴著玩吧。”

    小女孩兒白白胖胖的手腕戴上小金手鐲,白皙映著金黃,燦爛華美。十皇子微笑看著,心裡滿意極了,“娘,多謝您。”這小金手鐲花朵一樣,只有小師妹才配戴。

    章皇后打趣,“給阿玖的,小十你為什麼要道謝?”十皇子笑,“阿玖是我小師妹啊。”章皇后故意板起臉,“娘是因為喜歡阿玖才給的,可不是因為你。”十皇子有些不好意思,“我自作多情了,自作多情了。”逗的眾人皆笑,章皇后笑的尤其開懷。

    阿玖笑的很甜蜜,不過,不怎麼說話。

    阿玖雖然做小孩子做久了,很享受很投入,可是,她到底不是純粹的小孩子。皇帝看她的目光,是長輩看晚輩的目光,歡喜中還透著溺愛,所以她在皇帝面前很自在;皇后卻不是的,章皇后很慈愛,很溫和,可是,不親近。章皇后看她的目光含有戒備,甚至隱隱有些諷刺的意思。

    是嫌我和你兒子走的太近麼?你怎不想想,你兒子是皇子,他要湊過來,我能趕走他不成?而且,我才多大一點點兒,你想多了。

    阿玖笑的更甜蜜了,不過,除了問好、道謝,她幾乎沒說什麼話。

    小師妹一向伶牙利齒的,這會兒怎地不做聲了?十皇子未免納悶。她肯定不是到了皇宮拘束,方才在爹面前,她還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呢。

    旁觀者卻不知他倆心裡在想什麼,只看到章皇后面前有兩個金童玉女般的孩子,章皇后對他倆很是慈愛親切。男孩子她們大多是認得的,那是皇后的小兒子、皇帝最寵愛的十皇子,女孩兒卻是從來沒在宮裡露過面,臉生的很。

    勳貴席裡,章皇后的娘家嫂子、金鄉侯夫人曹氏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十皇子怎地和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兒如此親密?皇后不是早已為他看好了王妃人選麼?

    那王妃人選曹氏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可不是眼前這從沒見過面的、一臉甜蜜笑容的美麗小女孩兒。

    曹氏詫異了片刻,也沒有深想。反正十皇子是男孩兒,便是和女孩兒走的近了些,有什麼呢。倒是這女孩兒,若是常和十皇子出雙入對,小時候還沒什麼,長大之後,只有吃虧的。

    這女人呢,一個不小心不謹慎,一輩子可就毀了。曹氏心中歎息。

    十皇子帶阿玖去見過章皇后,又帶她去見了太子妃,“這是我大嫂。”太子妃溫婉的誇了阿玖幾句,送了她一對藍玉戒子做見面禮,這藍玉仔料極好,玉質細膩溫潤,顏色是晶瑩的湖藍,看上去如一汪春水般悅目。

    阿玖乖巧的道了謝。太子妃看著阿玖稚嫩的小臉蛋,有片刻失神,還這麼小,比我兩個女兒也大不了多少……

    十皇子帶著阿玖出去玩耍,半路上被邱貴妃攔住了,邱貴妃蹲下身子,溫柔的問阿玖,“跟我住在宮裡,好不好?”林幼輝走後,她回過神兒,也看見章皇后面前的阿玖了。這就是十皇子的小師妹,這就是裴家九小姐,這就是淩雲喜歡的那位小姑娘?邱貴妃目光跟著阿玖轉來轉去,捨不得移開。見阿玖要和十皇子離開,忍不住跟了上來。

    “不好!”阿玖聲音清脆,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裡偶爾來玩玩倒還罷了,住下可不行。”

    故宮這地方,來參觀下就好了,要住,還是家裡自在。

    邱貴妃柔聲相求,連皇帝也抵擋不了,卻被個小女孩兒幹乾脆脆回絕了,不由的惱怒。她陰惻惻的一笑,聲音更加溫柔,“住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天底下最華貴的宅院,就在這裡了。裴九小姐,你生的這麼美,往後一定會住進來的,你知道麼?”

    這簡直就是詛咒了。阿玖如果往後真住到宮裡,能是什麼身份?皇帝有皇后,太子有太子妃,十皇子麼,他要娶妻,當然是娶到他的王府,不可能是皇宮。

    這詛咒很惡毒。

    十皇子氣的臉色發白,“小師妹,十哥送你回去,你先跟著師母。”也不理會邱貴妃,把阿玖送到林幼輝身邊,自己逕自闖到乾清宮。

    “爹,我如果殺了她,您會把我怎麼樣?”十皇子也不管皇帝正在忙活什麼軍國大事,拽著他咬牙切齒的問道。

    皇帝莫名其妙,“殺了誰?”

    十皇子身邊的小內侍機靈,見十皇子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忙把方才的情形轉述了一遍,“陛下,奴婢所說,是貴妃的原話,一字未增,一字未減!”小內侍連連磕頭。

    皇帝皺眉,把十皇子拉到懷裡抱著,安撫說道:“為了她這樣的,犯不上生氣。小十,她只不過是個消遣。”下令把邱貴妃遷入冷月居,至於十一、十二、十三這幾位小皇子,暫且交給端妃教養。

    端妃生的不夠柔美,皇帝不喜歡和她在一起。不過,皇帝知道端妃的能力,也知道她的性情,把三位小皇子交給她,皇帝是放心的。

    十皇子板著個小臉,強忍著快要流出的淚水。皇帝見狀又是心疼,又覺抱歉,唉,小十,爹從前並不知道,邱氏原來這麼不著調。

    原來她還是很乖巧,很善解人意的呀。

    “遷到冷月居,她便沒法再出來瞎胡鬧了。”皇帝柔聲道。

    “我小師妹才不要住到宮裡!”十皇子倔強說道。

    “只要爹活著,你小師妹便一定不會住到宮裡。”皇帝鄭重承諾。

    皇帝不知費了多少功夫,總算把小兒子哄好了,哄走了。抬頭看看,太陽已經快下山,天色不早。好嘛,敢情這小半天什麼也沒做,就為邱氏折騰了。

    “關起來,冷一冷她,若還不知趣,朕也沒法子了。”皇帝想到把給他生了三個兒子的邱貴妃關進冷宮,還是有些心疼的。可是想想邱貴妃給他弄出來的這些事,還真是煩不勝煩,沒別的法子。

    皇帝竟然捨得把邱貴妃關進冷宮,實在大大出乎章皇后的意料。她笑著打趣,“陛下不是要把邱氏當孩子哄麼?怎麼,孩子才不過淘氣了些,你便沒耐心了?”

    皇帝不經意的笑了笑,“別人家的孩子,總是不及自家孩子要緊。”

    章皇后哧的一笑,“知道的,是陛下疼小十;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善妒吃醋呢。陛下,我過千秋節的當天,你把邱氏遷入冷月居,可真會挑時候。”

    皇帝微笑,“小十都氣成那樣了,朕哪顧得上別的?說不得,皇后委屈委屈,也便是了。橫豎你是小十的親娘,為了他擔個虛名,也不算冤枉。”

    章皇后只是委婉提提罷了,哪會真跟皇帝糾纏?笑了笑,這事也就過去了。

    皇帝近來國事繁忙,常宿在乾清宮,也很少召嬪妃侍寢。章皇后怕他悶,挑了幾名能歌善舞、清秀美麗的高麗女子養在月華宮,皇帝看中其中一名姓權的女子,隔三岔五的會過去看看她,溫存一番。

    高麗女子,在宮中全無根基,連漢話都說不利索,這樣的女人沒有威脅,章皇后便沒放在心上。

    自從邱貴妃被關進冷月居,章皇后真是清淨不少。清淨之余,章皇后和太子也不由的失笑:不可一世的邱貴妃,竟是從頭到尾因著小十和他的小師妹便倒了大黴,根本不必這邊出手。沒想到,小十和他的小師妹這兩個小屁孩兒,能有這麼大的用處。

    章皇后想到阿玖那甜蜜的笑容,那份少言少語的乖巧,心中一軟。原以為是個嬌縱不懂事、被慣壞了的小女孩兒,仔細看看,並不是,生的好,性子也好,小小年紀,話話行事,極有分寸。

    章皇后猶豫了下,還是搖頭。裴鍇的孫女,還是算了吧,裴鍇是典型的文官、清官,他天生就是支持嫡長的,永遠不會改變立場。太子是嫡長,裴鍇無論如何都是支持太子的,用不著刻意示好。

    太子要拉攏的,是武將。

    “可惜了,是個好孩子。”章皇后一聲歎息。

    西園,書房裡炭火燒的暖暖的,阿玖坐在窗前,跟著林幼輝讀書。阿玖穿著大紅襖子,小臉蛋白裡透粉,胖胖的小手指專注翻書,認認真真的樣子,很可愛。

    林幼輝教給阿玖的,是《詩三百》中的一首衛風,名《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是一首棄婦詩。氓向少女求婚,儘管沒有良媒,少女也答應了,只是婚期推遲到秋天。婚後少女持家很辛勞,不過,氓還是把她拋棄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男人沉迷於情愛,是容易解脫的;女人沉迷於情愛,卻不容易解脫。女人,天生的比男人重感情。

    “娘,她不對。”阿玖指著這首《氓》,一點一點找給林幼輝看,“‘子無良媒’,這位氓從一開始就沒照著禮儀來呀。‘將子無怒’,她太把氓當回事了。”

    還沒結婚,就怕他生氣,怕他沒面子,看他臉色,往後還有好麼。更何況,之所以推遲婚期,原因是他沒有請到良媒。

    阿玖說的頭頭是道,林幼輝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臉蛋,“九小姐,貴庚幾何?”你多大了呀,懂這麼多!

    阿玖鼓著小臉頰,伸出手指數了數,“快五周歲了。”

    林幼輝捧著她的小臉親了親,笑吟吟。

    我家小阿玖明白著呢,不好騙!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09 PM

第63章 阿玖要上學了

    裴琦、裴瑅下學後不久,裴二爺也回家了。他在巷口買了香甜軟糯的糖炒栗子,一家人團團圍坐在火爐旁剝栗子吃,其樂融融。

    剝到黃澄澄、又軟又香的栗子,裴琦、裴瑅先送到父母面前,然後盡著小阿玖,“妹妹,這粒好吃。”阿玖從小就是這待遇,也不覺著什麼,笑嘻嘻謝過哥哥,吃的很開懷。

    吃好栗子,各自起來洗了手,侍女把栗子殼清理乾淨,捧上茶來。阿玖伸出小胖手,把茶盞推向哥哥們,“三哥,六哥,請喝茶。”小臉上滿是笑,十分殷勤。

    裴琦微笑,“妹妹有什麼事要三哥幫忙麼?”裴瑅猜測,“要六哥替你買閒書看呢,還是不認識的字太多,要六哥教你?”阿玖,你這幅小模樣,一看就是有求於人啊。

    裴二爺夫婦慢慢啜著茶,含笑看著兒女們。只見阿玖湊近哥哥們,一臉討好的笑,“我明年要上學了呀。我的學堂離你們不遠,三哥六哥常去看看我好不好?若我和同窗打架了,三哥六哥便趕過去幫我!”

    阿玖明年春天就滿五周歲了,該上學了。其實阿玖覺得自己應該六歲再上小學,不過親戚朋友家的小姑娘大多是五歲上學,裴二爺和林幼輝擔心她上學晚了一年,比同窗們大上一歲,會玩不到一起。故此,商量來商量去,阿玖還是明年就上學吧。

    這不,阿玖一聽到上學的事定下來,就很有遠見的想起小朋友打架這個問題,要提前跟哥哥們報備,讓他們有事便來幫忙。

    “小姑娘家,斯文點不行麼?”裴二爺聽見她這孩子話,笑著責備。阿玖,乖女兒,你是上學去的,還是打架去的?怎地一天學還沒有上,便想起這個來了。

    林幼輝拉著阿玖的小手,耐心仔細告訴她,“小姑娘家打架,千萬不能傷到臉,傷到臉就是大事了。”裴家大男人、小男孩兒都暈,您是怎麼教阿玖的?

    裴瑅有些為難,“妹妹,六哥是男人,不能和小姑娘動手啊。”裴琦想了想,“到妹妹去上學的時候,我和六弟,還有大哥二哥四弟一起送妹妹到學堂,壯壯聲勢。”小姑娘們見妹妹有五個哥哥,站起來一長排,想必是不敢欺負妹妹的。

    裴二爺聽的嘴角直抽抽,林幼輝笑咪咪。

    “爹爹明日休沐對不對?帶我去買筆墨紙硯吧,我要上學了呀。”阿玖笑嘻嘻要求。

    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矮矮小小、頭上梳兩個朝天小辮兒的小女孩兒,滿臉稚氣,背著小書包,口中唱著,“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小書包……”阿玖傻呵呵仰頭笑了笑,樂不可支。

    “好啊,明天帶我家小囡囡買筆墨紙硯去。”裴二爺笑著答應。女兒要上學了,那確是要好生挑選文房四寶,筆要毫細出鋒、毛純耐用,墨要色澤黑潤、入紙不暈,紙要潔白細薄、棉韌緊密,硯要堅潤如玉、磨墨無聲……

    “咱家小阿玖,學問比不比得上同窗們先不說,筆墨紙硯不能差了。”裴二爺跟寶貝女兒開著玩笑。

    阿玖很認真的點頭,“是啊,甭管有沒有真才實學,先得把樣子裝出來!爹爹,不只筆墨紙硯,還有課間的小點心,也不能比別人差!”

    ──要上學了,還忘不了吃……父母和哥哥們想笑,又不好意思當著阿玖的面笑,憋的很辛苦。

    晚上回了房,裴二爺頭埋在妻子懷裡,悶聲大笑,“娘子,小阿玖笑死人了。”林幼輝神色溫柔,“可不是麼?還沒上學,她惦記這個惦記那個,好不忙碌。”

    裴二爺笑了一會兒,抬起頭,臉色鄭重起來,“娘子,這幾年我先在翰林院熬熬資歷,等阿玖大些,咱們謀個外任,好不好?”

    “好啊。”林幼輝笑盈盈,“你如今是六品,再過幾年,便是升不到四品,也能升到五品。到時不拘是知州也好,參政也好,咱們尋個山青水秀、民風淳樸之處,做地方官。”

    夫婦二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

    林幼輝輕聲把阿玖今天學《詩三首》的話說了,“相公,咱家囡囡年紀雖小,明白著呢。”裴二爺感慨的點頭,“小阿玖,真是乖巧懂事。”

    父母口中乖巧懂事的阿玖,到了要出門的時候,可就囉嗦了。“我換個髮型成不成?不要小包包頭了,辮幾條小辮子,好不好?”“不穿大紅襖子了,要件雅致素淨的。”“我的小茶杯帶了沒有?我的小碗小筷子呢?咱們肯定會在外頭吃飯,我要用自己的碗筷。”

    阿玖小陀螺似的,吩咐這個,交代那個,忙個沒完。

    裴二爺一把抱起她,笑道:“都帶了,帶齊了,囡囡放心。”不許她再囉嗦,把她抱上了馬車。

    哥哥們也笑著,把林幼輝扶著馬車。馬車裡頭很寬敞,一家五口人坐著,並不擠,舒舒服服。

    寒姿、倩影等侍女,另坐一輛黑漆馬車,跟在後頭。

    兩輛馬車輕快的馳出西園,過銀錠橋,去定府大街。定府大街可以算是京城最繁華熱鬧的一條街了,店鋪林立,想買什麼卻買得到。

    雖說是給阿玖買筆墨紙硯,可是她好容易出趟門,哪會只買這些?要掃蕩的店鋪多著呢。逛完店鋪,還少不了要挑個講究的酒樓好好吃一頓──每逢帶阿玖出門,這是必不可少的。

    一家人興致勃勃的逛了不少店鋪,先給阿玖挑了美觀適用的文房四寶,裴琦也挑了兩塊墨,裴瑅喜歡一種帶香味的五彩箋紙,想要,卻又怕被父親責備,“玩物喪志”,躊躇著不敢開口。林幼輝心細如髮,見小兒子對著那漂亮的箋紙發呆,抿嘴笑了笑,吩咐店夥計,“包起來。”裴瑅大喜。

    林幼輝看著小兒子喜悅的笑容,心裡美滋滋的。

    阿玖又逛了書店,買了不少新出的遊記、小說、戲曲。“你又看不懂。”裴瑅抱怨,“妹妹,你總是看著看著,便跑過來要哥哥講給你聽。”阿玖不認識的字實在太多,又不耐煩翻《字彙通》,常要求助父母和哥哥們。

    “我勤學好問啊。”阿玖抱著幾本新書,理直氣壯說道。

    裴瑅很無奈。

    除了筆墨紙硯和新書,脂胭水粉,以至於時新衣料,漂亮的首飾,出名的點心、熟食,都一一買了,全沒拉下。等阿玖把這些東西全買齊之後,父母和哥哥們都覺著累,商量著要找家酒樓,歇歇腳,吃中午飯。

    阿玖中意的酒樓飯莊有玉華台、得月樓、摘星閣,不巧,大概因為今天是休沐日,官員們出來飲宴的多,家家爆滿,不只雅間,連大堂都沒座位。

    玉華台在隔著幾條街的平安巷還有一家分店,裴二爺知道阿玖喜歡玉華台的菜式,便提議到平安巷去,“橫豎東西也買齊了。在平安巷吃完飯,到平安寺看看梅花,咱們便回家去。”

    平安巷深處有一平安寺,幽靜,古雅,寺中有一片梅林,景色很美。

    平安巷遠不及定府大街繁華,那裡不至於座無虛席。

    阿玖垂涎玉華台的菜品,林幼輝想到順便到平安寺賞梅,哥哥們無可無不可,一家五口商量過後,上了馬車,直奔平安巷。

    到了平安巷的玉華台,果然這裡人少了很多,竟然還有雅間空著。阿玖嫺熟的翻著菜單,“鱖魚有新鮮的麼?清蒸一條。蝦要白灼,肉要炭烤,有才到的西域葡萄酒?要兩瓶。”

    寶石紅色、香醇味正的西域葡萄酒上了桌,阿玖卻只拿眼巴巴看著父母愜意的飲用,她和哥哥們,一律不許喝酒,葡萄酒也不行。

    “小孩兒喝酒,會變傻的。”林幼輝笑咪咪,“咱們小阿玖這麼聰明,可不能變傻呀。”

    阿玖大眼睛一眨一眨,非常之可憐。不過,就連裴二爺這平時最嬌慣女兒的爹也堅持起來,“小孩子不許飲酒。”

    裴琦性子沉穩,雖然看著誘人的葡萄酒也眼讒,卻沒到非喝不可的地步,笑著打趣阿玖,“妹妹,早知道你便不點這兩瓶酒了,對不對?”裴瑅樂了樂,“妹妹,點了,酒上桌了,咱們卻只能乾看著,多難受啊。”

    阿玖豪邁的揮揮小手,“才不是!即便我明知自己喝不著,還是會點的!爹和娘愛喝,我看著爹娘喝,心裡便歡喜了。”

    這馬屁拍的實在太到位,她那一對被吹捧的爹娘樂昏了頭,命寒姿拿出三個小小的酒杯,許他們兄妹三人喝上一小杯。

    阿玖一點一點慢慢品嘗,享受的閉上眼睛,“絲綢一般潤滑纏綿,餘韻悠長,回味無窮,好酒啊好酒。”

    愉快的享用過一頓美食,一家五口出了玉華台,緩緩步行,到了巷子深處的平安寺。平安寺香火不算旺盛,這會兒又是下午晌了,人並不多。禮佛,添了香油錢,之後一家人便去了梅林,觀賞梅花。

    這裡的梅花不只有常見的紅梅,還有比較少見的白色梅花,甚至有少量綠梅花。或豔如朝霞,或白似瑞雪,或綠如碧玉,煞是好看,穿行在這樣的梅林中,仿佛行走在仙境中一般。

    花香醉人,如夢如幻。

    這麼美的地方,忽然傳來女人聲竭力嘶的喝罵聲,“強盜!你們是強盜!我早不是你家的人了,青天白日的來搶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女人的喝罵聲漸漸低了,沒了,好似被人堵上了嘴。

    阿玖打了個激靈,小臉煞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11 PM

第64章 和為貴

    雖然阿玖一向逍遙自在,日子比蜜還甜,可她並沒有忘記,這是個沒有基本人權的時代,尤其是女人。女人小時候要聽從父親,長大後要聽從後丈夫,年老後要聽從兒子,一生都要依靠身邊的男性親屬。

    要終身依靠男人,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沒有男性親屬可以依靠。如果沒了父親、丈夫,或是父親、丈夫無賴沒出息,或許會被賣了,淪落為奴婢,淪落到污穢骯髒見不得人之處。

    梅林中這女人絕望的叫駡清清楚楚響在阿玖耳邊,提醒她,告訴她:沒有生命權,連最基本的生命權都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好端端的被人制住、帶走,之後怎樣,世上沒人知道。

    阿玖前世是最平常不過的升斗小民,膽子不大,正義感也並不多。如果在街上看到有人持刀行兇,准會兒嚇的臉色發白,能躲多遠躲多遠──-對於敢和持刀行兇歹徒搏鬥的勇士,阿玖由衷敬佩,真心讚美,可是她做不到。看到雪亮的刀子,看到鮮血,她會害怕,會退縮。

    可是,阿玖雖不敢和歹徒搏鬥,也會悄悄拿出手機,打個報警電話。

    這就是阿玖前世的道德水準了。

    “現在,我連個報警電話也打不了,我什麼也做不了。”阿玖臉更白了。

    裴二爺彎腰抱起她,柔聲安慰,“阿玖不怕。”林幼輝牽著兩個兒子,皺眉道:“平安巷可有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兵?若有,差人去告訴一聲。”裴二爺道:“有,大街巷都有巡邏兵。”

    正說著話,又響起爭鬥的聲音,這回該是動了刀槍。呼喝聲,利器破空聲,聽著很有些嚇人。

    “天子腳下,這麼大陣仗,是誰家這般大膽?”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看,心裡都是納悶。

    本來梅林中還有些位遊人,旁邊一打起來,遊人大多忙不迭的避開了,林中空空蕩蕩。

    真煞風景。

    裴二爺抱緊懷裡的小女兒,林幼輝手中牽著兩個兒子,一家五口帶著侍女、婆子往回走。這種情形,哪還有心情賞梅,回罷。

    走出梅林不久,身後忽傳過驚惶的求救聲,“姑丈救我!”裴二爺愕然回頭,只見陳淩雲衣袍沾血,髮髻散亂,臉上也有不少血污,他拉著一名女子在前頭跑,後面有幾名護衛模樣的男子在追,人人手中持刀,殺氣騰騰。

    “夫人要殺我和我娘,姑丈救我!”陳淩雲氣喘吁吁的喊著,目光既兇狠,又絕望。

    ──臨江侯府這是瘋了麼?不只裴二爺,裴家人全是大吃一驚。

    臨江侯才去世沒多久,他們本應闔家扶靈返鄉守孝的。因著太夫人老年喪子,臥床在床,眼下又是大冬天的路不好走,才會拖到明年春天起程。這會兒臨江侯府應該是全家人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出個守孝的樣子來才對,他們可好,不只不好好守孝,還打到外頭來了──-嫡子不過三四歲,連世子都沒立;原來還能靠著邱貴妃,可如今邱貴妃也倒了。這種情勢之下,還要鬧騰,這是好日子過久了,存心找死,是不是?

    後面的護衛追上來,看見陳淩雲對裴二爺求救,氣勢洶洶說道:“這是臨江侯府的家務糾紛,閣下休要管閒事!”伸手指指前方的道路喝道:“快走!不許耽擱!”

    又囂張又盛氣淩人,根本沒把溫文爾雅的裴二爺放在眼裡。至於裴二爺身邊的婦孺,就更不用提了。

    裴二爺微曬,“臨江侯府真是與眾不同,護衛既能對大少爺下手,也敢跟朝廷官員大呼小叫。”

    阿玖被父親抱著,小身子緊緊貼在父親懷裡。裴二爺把她抱的更緊些,微笑低下頭,“女兒不怕,有爹呢。”阿玖乖巧的點頭,是,有爹呢。

    護衛許是被裴二爺的鎮定從容給唬住了,變了客氣了一些,“我們怎敢對大少爺動手?不過是奉夫人之命,追捕一名逃妾。大少爺被這逃妾迷惑,得了失心瘋,硬往刀口上撞。”

    陳淩雲驀地抬頭,惡狠狠瞪向那名護衛。他雖只是個半大孩子,可眼神綠幽幽跟狼似的,那名護衛看在眼裡,一陣心悸。這大少爺年紀還小,功夫也不高,可方才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媽的,侯府少爺不該是錦衣玉食的紈絝麼,他還真豁的出去!

    陳淩雲手里拉著的女子早已癱在地上,聽了護衛這話,勉強站起身,衝著裴二爺福了福,“奴姓葉,名蓁蓁,和臨江侯府沒有干係,還請裴爺為奴做主。”

    雖是驚魂甫定,聲音也嘶啞了,還是宛轉動聽。

    林幼輝皺眉。

    這事不對勁,從頭到尾都不對勁。邱氏這個人,你說她聰明絕頂,那是捧她了,可她也笨不到這個地步啊。明目張膽的派人抓葉氏,還把陳淩雲傷成這樣,唯恐事情鬧不大,唯恐臨江侯府不出醜聞?再恨葉氏,再恨陳淩雲,臨江侯府往後還是她親生兒子的,她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不能為了妾侍庶子,傷了嫡子的根基。

    而且,怎這般巧,偏偏在這裡被自家遇上了?平安寺香火並不旺盛,這片梅林很美,可是遊人一向稀少。

    “相公,和為貴。”林幼輝低聲說道。

    “娘子言之有理。”裴二爺點頭。

    他雖是才進翰林院不久的新進士,卻不是只會埋頭讀書的書呆子。為父親裴太守做幕僚,協同辦過多少差使、案件,眼光敏銳,思維敏捷。這件事裡的不同尋常之處,他和妻子一樣,早注意到了。

    已經過世的臨江侯陳庸確是很令裴二爺反感,不過,裴二爺並不會因為這個,便對臨江侯府做些什麼。

    他不是那種人。

    裴家的男兒,自幼經裴太守和方夫人嚴格教養,不管外表是溫雅,是端莊,還是灑脫,內心都是方正的。挾私怨打擊報復這種事,他們做不出來。

    他們也不傻不笨,不會平白無故給人當槍使。

    裴二爺神色淡然,“葉氏曾被侯夫人賣了,淪落姑蘇城。當年臨江侯親至姑蘇尋人,贖回葉氏,複為良民。再後來,葉氏落髮為尼。你們這會子還要追逃妾,於律例不合。”

    護衛講理講不過裴二爺,蠻橫起來,“我們反正是奉了侯夫人的命,就是要抓人!”揮刀上前,要抓葉氏,陳淩雲反手把他娘護在身後,抽出腰刀,又穩又狠的砍向護衛。

    他只攻不守,純屬不要命的打法。護衛雖說囂張,但當著人面殺了自家大少爺這事還真是不敢做,一時間頗有些手忙腳亂。

    正鬧著,兵馬司的巡邏兵被叫來了。“誰敢打架?誰敢鬧事?當五城兵馬司是擺設麼?”離著大老遠,巡邏兵就開始大叫大嚷。

    阿玖這會兒不怎麼怕了,小臉上露出笑容。這些巡邏兵也很有趣啊,敢情也不怎麼勇敢,也不能巡邏的時候不管事,就先大聲嚷嚷兩句,能嚇跑幾個是幾個。

    若是行兇的人全嚇跑了,大概他們也就樂壞了。

    裴二爺等人臉上也有笑意,也做此想。

    出乎眾人意料,侯府護衛見巡邏兵來了,居然停下來不打,氣焰囂張的叫著,“臨江侯府的家事,你們管不著!”巡邏兵的頭頭,一名吏目喝道:“這都打的渾身是血了,我們還管不著?是不是要鬧出人命才甘休?”口中雖是呼喝,樣子雖是嚴厲,卻也不敢上前拿人。

    這幫人身強力壯,手持刀槍,可不是好欺負的小老百姓。

    阿玖一家人冷眼旁觀,倒也覺著有趣。

    吏目喊道:“聚眾群歐,合該帶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問罪!”護衛很有恃無恐的樣子,“好啊,這便去!誰怕你不成!”

    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更加確定:這事有鬼。

    護衛們罵罵咧咧要跟吏目去衙門,陳淩雲卻抹抹臉上的血跡笑道:“不過是家務糾紛罷了,哪值得上衙門去?”取下腰間荷包悄悄遞給吏目,低聲道:“這位大哥,辛苦你們跑一趟,這是小小意思,給兄弟們打酒喝。”

    護衛們沒受什麼傷,這些人裡面身上有血的只有陳淩雲,苦主都不追究了,又有好處奉上,吏目自然沒有不答應的,“自己家的事,在家裡鬧就行了,往後不可再犯!”裝模作樣的訓斥了幾句,不動聲色收下荷包。

    “勞煩替我拖住這幾個沒良心的下人。”陳淩雲低聲央求。

    吏目捏捏荷包,知道裡面有不少金銀,便不好意思拒絕,滿口答應,“成。”拖住他們而已,有什麼呢。諒他們也不敢跟官兵動粗。

    陳淩雲拉著葉氏,跟在裴二爺一家身後走了。

    護衛想要追,吏目和巡邏兵上去攔,這麼糾纏著,陳淩雲已走遠了。

    天陰了,天空飄起雪花。裴二爺一家進了廂房,請僧人把陳淩雲安排在隔壁,替他請大夫過來。“不必,寺中有人精通醫藥。”僧人笑了笑,拿傷藥給陳淩雲塗抹了,“不礙事,皮外傷。”

    “為何不去衙門?”裴二爺把兒女交給妻子,去了隔壁。

    陳淩雲神色倔強,“去了衙門,就是自暴家醜。姑丈,我弟弟還小,沒立世子,我爹留下的爵位還不知會落到誰頭上,我有很多叔叔,二叔和三叔虎視眈眈……”

    老臨江侯是位猛將,上了戰場能殺敵,回到家能生孩子。他去世的早,留下十幾個庶子,庶子當中盯著臨江侯這個爵位的,也不是沒有。

    他們敢盯著這個爵位,是因為陳淩峰實在太小。這麼小的孩子,人品性情還看不出來,立不了世子,做不成侯爺,那這臨江侯府怎麼辦?他們難免浮想聯翩。

    “我去了衙門,或許……”陳淩雲咬咬唇,“或許會對弟弟不好。”

    陳庸留下的孤兒寡母鬧醜聞,陳淩峰那本來就不牢靠的世子之位、侯爺之位,更危險了。

    “你很友愛弟弟。”裴二爺微微一笑。

    這個,從前真沒看出來。

    “自從我回了京城,我爹幾乎每天跟我說一遍,要我愛護弟弟。”陳淩雲簡短說道。

    裴二爺笑了笑,“兄弟,如手足。”

    陳庸總算還知道教兒子兄弟友愛,沒有糊塗到家。

    “今日之事,多謝姑丈仗義直言。我爹把我託付給我五叔,五叔已差人來接我,快到京城了,保不齊明天就到。我再熬一兩天,就能逃出生天。多謝姑丈!”陳淩雲深深一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3 04:13 PM

第65章 慶倖

    “再熬一兩天,姑丈,我只要再熬一兩天。”陳淩雲直起腰身,懇求的看著裴二爺。只要一兩天啊,我五叔很快會來,到時候我就平安了。

    裴二爺面色沉吟。

    一直安份坐在旁邊的葉氏嫋嫋娜娜站起來,輕盈福了福,“裴爺,您是菩薩心腸,我母子二人落了難,望您搭救!”含淚看著裴二爺,目光中滿是依賴。

    裴二爺皺眉,陳淩雲紅了臉,“有客人在,誰讓您開口說話的?”不由分說拉起葉氏,把她塞到裡間坐著,用命令的口氣說道:“您坐這兒,不許開口,不許打擾客人!”葉氏柔腸寸斷,“淩兒,你這就般對你親娘麼?”陳淩雲不理她,沉著臉走出來。

    葉氏在里間哭了幾聲,見陳淩雲和裴二爺都跟沒聽見似的,哭聲便漸漸小了,沒了。

    裴二爺問了陳淩雲幾句話,站起身道:“你受了傷,先歇息片刻。”陳淩雲猜測他要回去和家人商議,不敢多話,恭敬的送了出來。

    阿玖正被林幼輝抱著,細心的喂她喝水。見裴二爺進來,阿玖撅起小嘴告狀,“爹,娘不許我自己喝水,一定要喂我。”裴二爺知道妻子是心疼女兒被嚇著了,微笑道:“爹倒是羨慕小阿玖,可惜你祖母遠在蘇州。”

    阿玖咯咯笑,“您也想讓娘親喂麼?”裴二爺笑著點頭。裴琦、裴瑅也湊趣說想,林幼輝很給面子的一人喂了他們一口,其樂融融。

    放下阿玖,哄她和哥哥們一起玩九連環,林幼輝和裴二爺小聲說著話,“……今天這事,像是設計好的。大概有人知道咱們和臨江侯府有過節,想借咱們的手,讓臨江侯府丟人出醜。”

    按常人的心理推測,裴家不樂意許嫁阿玖,臨江侯陳庸偏還繼續無恥的謀算,裴家定是深恨陳庸。那麼,如果不費吹灰之力能踩上臨江侯府一腳,裴家定是樂意的。

    遇到今天的事,裴二爺不用使什麼陰謀詭計,只要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事關重大,送順天府尹裁決。”臨江侯府就落不著好,家裡的陰私全被攤開了。

    臨江侯府出醜之後呢?會是什麼情形?

    林幼輝和裴二爺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眼,有些話不用說出來,他們自有默契:邱貴妃正倒楣呢,臨江侯府再出醜聞,那是雪上加霜。

    尤其,臨江侯府的醜聞,是裴二爺這“苦主”暴出來的。那更是令人深思了。

    “皇上,是很有主意的君王。”裴二爺聲音低沉。

    邱貴妃給他生有三個兒子,曾經很受寵愛。他可以因為邱貴妃言語失當、行為驕狂而懲罰這位曾經的愛寵,但是,這不代表別人可以趁機落井下石,跟著狠踩邱貴妃。

    皇帝寬厚慈和,可是,若有人要觸犯他的權威,不會有好下場的。再有度量的皇帝,也不能忍受臣子的算計。

    不管皇帝在後宮中犯不犯糊塗,處理起朝政,他是很英明的。邱貴妃行事狂悖,皇帝已經專門賞賜過財物,算是委婉的道歉了。若是做臣子的再揪著邱貴妃不放,那不只是沒眼色,更是找死。

    “咱們不攙和這些。”林幼輝聲音低而清晰。

    裴二爺點頭,“娘子說的是。”

    裴二爺修書一封,命人送去臨江侯府。沒過多久,邱氏便乘著馬車,急匆匆親自來了,“我不過是差人追個逃妾而已,怎可能要傷淩雲!他好也罷,不好也罷,總是先夫遺下的血脈。”

    邱氏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很有些著急。她現在是寡婦身份,邱貴妃倒了,陳庸死了,她心中也正沒底,哪敢惹事生非。

    這樣的醜聞鬧出來,皇帝一怒之下奪了臨江侯府的爵位都有可能。真那樣,她還有什麼指望。

    林幼輝並不喜歡邱氏,也沒跟她說太多,只是提醒,“你差去追逃妾的人,似乎有些不妥當。他們一意要把事情鬧大,要讓臨江侯府丟人現眼。邱夫人,許是有人在覬覦這侯爺之位,你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前有狼後有虎的,你小心點吧,別冒失了。追逃妾?現在你兒子才那麼點大,位置又不穩,你不一心一意撫養親生兒子、扶持親生兒子,追的什麼逃妾。

    邱氏呆了呆,“是誰?是誰?”她臉色一變,憤怒起來,“是誰這麼大膽?先夫是嫡長子,這爵位註定是他的,旁人都是妄想!”

    林幼輝默默無語。你都不知道是誰,我這外人就更難推測誰在覬覦;既不知道,你謹言慎行不好麼,瞎折騰什麼。呂雉折騰戚夫人,也是在劉盈坐穩皇位之後。現在你丈夫去了,兒子的地位還不穩,是你算舊帳泄舊恨的時候麼。

    邱氏憤怒了一會兒,陪笑請教林幼輝,“要怎麼做才好,你教教我,我這會兒已是沒主意了。”林幼輝神色淡淡的,“能如何?裝也要裝出一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樣子來,和和睦睦,讓外人無隙可乘。”

    邱氏深以為然。對,也只有這樣了。

    雖然理智上知道是這樣才好,邱氏還是不服氣,“你不知道那狐媚子有多可惡,我每每想到那對母子,食不知味,寢不安枕。”

    ──當年你嫁過去之前,這對母子已經在臨江侯府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一心要做威風凜凜的侯夫人麼?林幼輝對邱氏沒好感,一笑置之。

    邱氏有些擔心,“那臭小子脾氣倔,不知能不能聽聽說說的跟我回去。”陳淩雲可不是好糊弄的,對陳庸這庶長子,邱氏一直很覺頭疼。

    林幼輝淡淡一笑,“外子已說過他了,他聽話。”

    提起裴二爺,邱氏就想起當年陳庸遠赴姑蘇,得到裴家人幫忙把葉氏找到的事,心裡很不舒服。等到和裴二爺見了面,她便忍不住酸溜溜說道:“你幫著先夫找到心上人,反被先夫惦記上了獨生愛女,早已悔青了腸子吧?”

    裴二爺溫和說道:“裴某生平做事憑良心、依法理,從不後悔。”

    陳庸到姑蘇尋人,莫說他是三弟妹的表哥,便是素不相識之人,到衙門裡報了案,裴家也是一樣盡心辦理。這件事,談不上後悔不後悔。

    邱氏似笑非笑,面帶譏諷,“當真?裴編修,你可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幫了人,後來被坑了,你還不後悔──-你又不是聖人,裝什麼。

    裴二爺神色如常,“裴某為人處事,自有一定之規。若是我依禮行事,只因他人無禮挑釁便後悔起來,不是男人大丈夫的想法。”

    邱氏抿嘴笑了笑,“是,只有我等婦人女子,才會這麼想。”

    裴二爺搖頭,“並非如此。拙荊也是女子,她便不會做此想。”

    做了一件正常的、正確的事,然後因為這件事引起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然後便後悔了,“我不該對他那麼好。”不,林幼輝是不會這麼想的。

    邱氏變了臉色。敢情就你妻子豁達大度啊,我這樣的婦人女子就是小肚雞腸?

    陳淩雲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黑著一張臉。

    邱氏不便和裴二爺爭執,忍氣吞聲,命人替陳淩雲換好了衣裳,擦拭乾淨頭臉,一臉慈愛的帶他回了臨江侯府。至於陳淩雲的親娘,邱氏忍了又忍,不去看她。

    邱氏只怕看了她一眼,哪怕明知會闖禍,還是會不管不顧的打她罵她,以至於想殺了她。

    臨分別,陳淩雲臉上有遲疑之色,裴二爺微笑,“她不敢動你的。”這種情勢,她又不是傻子,哪會拿著整個侯府開玩笑。

    陳淩雲感激的長揖,“姑丈大恩,淩雲莫齒難忘。”

    “難得你也會說客氣話了。”裴二爺笑了笑,“從這兒走出去,邱夫人會是一位慈愛的嫡母,你也要是一位守規矩的庶子,知道麼?”

    陳淩雲沉默片刻,恭敬道:“是,姑丈。”

    邱氏告別眾人,一臉慈愛的攜著陳淩雲上了馬車,回臨江侯府。

    一上馬車,兩人都變了臉色,冷淡又厭惡。邱氏忍氣道:“咱們原本是說好了的,我不追究你不敬嫡母,你也不再提你父親的死因,大家安生度日。如今,我還是這個意思,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好好的,讓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陳淩雲冷笑,“是誰要抓我娘回去肆意侮辱的?”邱氏臉色變了變,生硬說道:“有人在陷害,在挑撥離間!這當兒,咱們長房不能亂,不能讓你那些叔叔們得意了!”陳淩雲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到了臨江侯府,車簾掀開的時候,兩人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有人處心積慮要借著裴二爺的手令臨江侯府出醜,不過,沒有如願。臨江侯府不只沒有出醜,邱氏這嫡母還和庶長子陳淩雲格外親熱起來,臨江侯府,一團和氣。

    阿玖跟著父母回到家,很快把平安寺的事忘了,拿出今天新買的各樣東西一一過目,交代林幼輝替她收好,“娘,您替我放起來,等我上學的時候用。”林幼輝見她又是一臉甜蜜笑容,眼神活潑,自是心中歡喜,笑咪咪答應了。

    林幼輝親自替阿玖洗過手臉,輕輕在她臉上拍著蜂蜜,阿玖幸福的睡著了。

    打發兒女各自睡下,林幼輝和裴二爺還猜了一會兒,“背後究竟是誰?”猜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兩人相擁入眠。

    反正,行得正站得直,坦坦蕩蕩,光風霽月,用不著怕什麼。

    次日裴二爺照常上班,下午晌被皇帝召了去,“裴卿昨日休沐,都做什麼了?”裴二爺並不隱瞞,逛街吃飯喝酒賞梅等事都提了提,臨江侯府的事,也沒刪沒減。

    皇帝來興趣了,“裴卿半分不記恨臨江侯麼?”

    陳庸坑了你,你還這麼幫著他的遺孀、兒子,莫非你是聖人。

    裴二爺面色誠懇,“臣受家父教誨,務必待人以誠。若遇家務糾紛,教化為先。”

    我記不記恨陳庸先不說,我不敢得罪你,知道麼?我吵嚷出來,保不齊被有心人利用,鬧到你面前,好像我家和邱貴妃沒完沒了似的,得不償失。

    皇帝哈哈大笑,“好一個裴鍇!孫女教的好,兒子也教的好!”

    皇帝賞賜裴二爺珍珠十斛,錦緞十匹,這是實惠的賞賜,可比上回的寶鈔強多了。

    裴二爺謝了皇帝,告辭出殿,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皇上為何特意問起昨天的事?難不成,他已預先知道了?傳言太祖皇帝時,錦衣衛連大臣的家事也逐一打探,皇上他……不會也……

    裴二爺十分慶倖,自己和妻子做了正確的決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0:24 AM

第66章 從頭到腳

    這天裴二爺滿載而歸,帶回西園珍珠十斛、錦緞十匹。阿玖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裴二爺,表示很驚奇,“爹您可真厲害!這麼多好東西,都不用花錢!”

    裴二爺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阿玖喜歡漂亮衣裳,當然也是喜歡布料的。十匹錦緞擺出來,她跑前跑後,一一看過,“兩匹雲錦,兩匹倭緞,兩匹繚綾,兩匹明光錦,竟然還有兩匹西洋布,太全了!”

    “囡囡喜歡哪種啊?”裴二爺看著寶貝小女兒小陀螺似的跑來跑去,唇角泛起笑意。他是怎麼看自家閨女怎麼好,阿玖就是看個布料,他也覺得趣致。

    林幼輝大方的許諾,“阿玖明年要上學,正該制新衣裳,喜歡哪個花樣,隨便挑。”愛漂亮的小阿玖,挑吧挑吧,莫跟爹娘客氣。

    阿玖眼睛亮晶晶,機靈的跑到林幼輝面前,“娘,便是明年不上學,我也該制新衣裳的。明年我又大一歲了,會長個子的呀。”

    林幼輝看見她雪白粉嫩的小臉就手癢,順手捏了捏,覺得光滑彈爽的很舒服,笑咪咪道:“我阿玖說的對,便是明年不上學,也該制新衣裳的!”

    阿玖得意的笑笑,“雲錦太華貴了,我正長個子,用雲錦制衣裳,奢侈靡費,不可取。繚綾也是,挺貴的,小孩兒穿著不合適。倭緞麼,算了,我不喜東洋,還是明光錦吧,西洋布也行。”挑了一匹蘋果綠底灑鳳凰葫蘆紋明光錦,一匹雪白的西洋布──這兩樣就歸她了。

    裴二爺和林幼輝等到阿玖挑好了,表示驚異,“這兩匹布料可真好看!還是我家小阿玖眼光好啊。”阿玖嘻嘻笑著,甚為得意。

    林幼輝挑出渾圓柔亮的珍珠,打算給阿玖串幾串珠花做頭飾,還有小手鐲,項鍊,耳墜子等等。阿玖殷勤的湊近她,跟她商量,“娘,這麼多珍珠呢,又不是花錢買的,我能奢侈點不?您順便讓工匠給串個腳鏈吧,讓我的腳也打扮打扮。”

    林幼輝忍著笑,答應了,“成,給阿玖串個小腳鏈。”裴二爺粲然,“趕緊的,把咱家小囡囡從頭打扮到腳,可千萬不能委屈了。囡囡,再做個珍珠腰帶好不好?”

    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兩聲,“好啊,寶光瑩然的腰帶,我喜歡。”珍珠腰帶圍著我的小蠻腰,美透啦。

    漂亮的布料,美麗的珍珠,帶給阿玖不少快樂。阿玖毫無心事,很容易滿足。吃一餐美味的飯食,洗一個舒服的澡,和父母哥哥一起說說笑笑,都會讓她快活的像隻小鳥。

    她的快樂,都很簡單,很純粹。

    林幼輝留下三匹布料,剩下的分別孝敬給祖母、外祖母,送給舅母、大伯母、三嬸嬸,還有表姐們。珍珠也是,人人有份。外祖母和舅母、大伯母可以次日便送走,祖母和三嬸嬸的卻要等一等,趁著船,好給捎回去。

    阿玖替祖母挑了一匹麻香色織金妝花雲錦,“這個顏色襯祖母。”林幼輝笑咪咪點頭,“是啊,祖母端莊,這個顏色極好。”外祖母呢,年過五旬,白皙美麗,挑了大紅底孔雀羽織金妝花,富麗而又典雅,鮮豔卻不失莊重。

    阿玖跟著林幼輝親自給外祖母送去,外祖母笑的眉毛彎彎,命侍女從箱子裡尋出幾個古銀腳鏈、翡翠腳鏈,“乖囡,打扮打扮你的小腳丫。”

    祖母是見不著面的,阿玖費勁吧啦的親筆寫了封信。除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之外,還炫耀了自己挑選布料的眼光,“祖母,您用這料子做衣裳,一準兒好看!”

    裴二爺看過信,替她改了幾個錯別字,又提醒她,“還有祖父呢!”阿玖想想也對,又坐在小桌子前面,斟詞酌句的給祖父寫信,“祖父,我挺想您的,盼著您也來京城,和我們團聚。雖然我很讒,您卻只吃一葷一素,我還是盼著您來。”

    裴二爺拿著這封信瞅了半天,半天沒說出話來。

    阿玖又很周到的給三叔、三嬸寫了信,報告自己這些天吃了什麼,玩了什麼,長高了多少,最後,很神氣的炫耀,“我要上學了!我是大孩子了!”

    裴二爺一一看過,微笑折起來,封好,準備寄到姑蘇。

    阿玖忙活著親自給舅母、大伯母送禮物,是個小忙人。她不管到哪都受歡迎,舅母、大伯母都誇獎,“阿玖長大了呢,明年就是小學生了!這上學了,可是大不一樣,該格外重視的。”大舅母送了珍貴的彩箋,二舅母送了象牙筆桿湖筆,大伯母不知怎麼疼她才好,從裴大爺書房尋出一方希罕的綠端硯,送給阿玖做上學的禮物。

    即將成為一名小學生,阿玖心中簡直是感慨萬千。從前我是學齡前兒童,往後不是了呀,這一上學,我便要跟無憂無慮的幼兒生活告別,要做大孩子了。

    “這個冬天我要痛痛快快玩耍,等到明年春天,我可就改頭換面啦。到時我搖身一變,成了規規矩矩的小學生!”阿玖神色莊重的跟父母、哥哥們宣佈。

    彼時《西遊記》雖未成書,種種傳說卻在民間甚為流行,孫猴子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提到“搖身一變”,就讓人想起那隻精靈的猴子,阿玖頑皮,偏把“搖身一變”,和“規規矩矩的小學生”連在一處,令人忍俊不禁。

    “還小呢,不用太規矩。”裴二爺瞅著寶貝女兒這幅神情實在太悲壯了,心中不忍,柔聲安慰。

    “五歲還是兒童,不必太拘束。”林幼輝也笑著說道。她可不要阿玖小小年紀便學得老成,板著個小臉,失了童真。

    哥哥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小阿玖。妹妹,你能規規矩矩啊?哥哥怎麼不信呢。

    因著發生在平安寺的一樁意外,裴二爺是受了皇帝的賞賜,一家人和和樂樂,無憂無慮,而吏部考功司的員外郎金長利,則是緊張焦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金長利五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瘦瘦的,濃眉大眼,乍一看上去,是位斯文有禮的飽學之士。不過,如果細看,會發覺他目光時而銳利,時而閃爍不定,明顯是心術不正。

    他時運不濟,四十歲時才中了進士,還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因著這個同進士,頭些年他的仕途一直不順。正在他著急冒火的時候,宮裡頭一位姓金的都人僥倖生下皇子,封為敬妃。這位敬妃既是都人出身,娘家自然提不起來,是鄉下的泥瓦匠。金長利便設法和這位敬妃聯了宗、攀了親,稱呼敬妃為“姑母”。之後,仕途便順了,由原來的清水衙門轉到了炙手可熱的吏部,先是任主事,如今更升任了員外郎。

    別看員外郎只是從五品,品級不高,可權利大啊,官吏考課、黜陟,全歸考功司管。員外郎是考功司郎中的副手,他手裡的權力,誰也不敢小看。金長利在這個位子上,真是撈了個盆滿缽滿。

    他有生之年也沒有別的願望,只想升任考功司郎中,再穩穩的多撈幾年錢,便可以含笑隱退,回家鄉悠遊度日了。

    誰料想,就在他躊躇滿志想要再往上升一升的時候,因著他太熱心,出了個岔子。

    邱貴妃不是失寵了麼?因著邱貴妃素日裡囂張跋扈,眼裡沒人,宮裡暗中仇恨邱貴妃、想痛打落水狗的人多了,敬妃也是其中之一。邱貴妃年紀輕,生的美,她可沒把敬妃這都人出身的妃子放在眼裡,侮慢過多回。敬妃好歹也晉到妃位了,邱貴妃一再輕慢她,哪有不惱的?見邱貴妃失勢,便想落井下石。

    金長利一則要巴結敬妃,二則,他更想趁著這機會討章皇后的好,討金鄉侯府的好,便處心積慮的盤算著讓興國公府出醜丟人,最好犯下大罪,好一併把冷宮裡的邱貴妃給連累了,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是真能做到這一步,別說敬妃高興了,章皇后肯定會對他另眼相看,那是毫無疑問的。接連生下三個小皇子的邱貴妃,章皇后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不可能不想徹底扳倒她。

    金長利心裡有一團火,熱切的想要討好章皇后,往上爬,再往上爬……可是,興國公府的人因為實在沒出息沒本事,邱貴妃一倒他們就傻眼了,簡直連門都不敢出,當然更不會惹事生非。

    金長利失望之下,把目光投向了臨江侯府。臨江侯是邱貴妃的恩人,臨江侯夫人是邱貴妃的姐姐,好像臨江侯還和邱貴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這樣的人家,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了。

    臨江侯的二弟陳慶在府軍前衛任指揮使,和金長利臭味相投,有些來往。因為公侯伯的封爵、襲爵都歸吏部驗封司管,陳慶想和驗封司管事的人一起坐坐,問個實在話,便托金長利牽個線,捎個話。金長利滿口答應,還真把驗封司郎中賀東請了出來,陳慶在倚翠閣包了個場子,三人好生樂了半日。

    賀東的意思是,按說這爵位是你侄子陳淩峰的,他是嫡房嫡子,只要他人品過的去,不出大岔子,就該是他的。除非……除非他失德,否則,輪不著別人。

    失德,失德。陳慶琢磨著這話,出了神。陳慶相信自己在朝中也有些人緣,若是長房被皇帝厭棄,自己能上下打點,把這爵位弄到手。關鍵是,才幾歲的孩子,怎麼樣讓他“失德”。

    陳慶琢磨“失德”,金長利關心的卻是讓臨江侯府出個大醜,丟個大人,好波及冷宮的邱貴妃,讓她再也不能翻身。“你侄子小,能失什麼德?可他娘能辦壞事,臨江侯府能丟人。”金長利給陳慶出主意。

    陳慶一想也對。把臨江侯府的名聲弄臭了,要麼皇帝一怒之下換人做這臨江侯,要麼這臨江侯的爵位收回。“反正現如今也不是我的,收回也不可惜。”陳慶衡量過後,點了頭。

    金長利和陳慶精心設計了平安寺的事件。陳慶重金收買了侯府的護衛,邱夫人只是讓他們捉拿葉氏,他們卻故意讓陳淩雲知道、爭鬥,還讓陳淩雲受了傷,把事情鬧大。

    金長利和陳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裴二爺一定會記恨臨江侯府,把這醜事公之於眾,誰知裴二爺不肯上當,做了回和事佬,把這醜事消彌於無形。

    本來,白折騰一場,金長利已是垂頭喪氣。等到裴二爺被皇帝召見,受了賞賜出來,金長利很敏銳的覺察到事情不對。休沐日平安寺發生了那件事,次日皇帝便特地召見裴二爺,還賞了不少財物,這可能是什麼事?

    翰林院的人常會被皇帝召見,若“應對稱旨”,皇帝是會表示讚賞的。可是,不應該是這樣厚重的賞賜。

    金長利員外郎,感受到了濃濃的危險意味。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0:32 AM

第67章 寒冷

    金員外郎善於諂媚巴結,一向多思多慮。他由裴二爺受賞賜想到了很多很多,譬如,皇帝已經知道平安寺的真相了,知道背後有人算計,知道這背後算計的人就是自己……

    大臣和妻妾在家裡打牌,牌少了一張,最後這張牌由太宗皇帝笑著拿了出來──金員外郎想到這廣為流傳的故事,眼睛發直,頭皮發麻。

    他再這麼想下去,有事沒事的先不說,自己能把自己嚇死。

    金長利命人把女兒金氏叫回家,“你家那小子,來京城的時候不是和翰林院裴編修同行的麼?之後,你可和裴家可還又打過交道?”金氏蹙起娥眉,“相公送過兩回謝禮,裴家都原封不動還了,架子拿的忒大。裴家既這麼著,我們也不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便沒再來往。”

    金長利臉一沉,訓斥道:“沒有一絲半毫的遠見,受不得一點氣,真是沒用!”金氏撒嬌,“爹您怎麼了,生這麼大氣?若用得著他們,女兒厚著臉皮再上門就是了。”

    “這樣才對。”金長利滿意的點頭。

    金氏是外室所生,打小就知道自己地位不牢靠,最會看金長利的臉色,會討好他。賣著乖,撒著嬌,金氏從他手裡討來張面額為兩百兩的銀票,笑吟吟走了。

    “裴家清貧,哪用得著兩百兩銀子的禮。”金氏心裡笑話著她爹的沒見識,撒漫花錢,路上命人隨意在店鋪買了兩個果盒,兩匣子點心,打算明天帶去裴家。

    她從金長利那兒要來兩百兩,可這兩個果盒、兩匣子點心,連一兩銀子也用不了。

    金氏回到家,過繼來的兒子藺明堂畢恭畢敬的前來問安。藺明堂生的清秀,性子也溫順,金氏對他倒也不怎麼刻薄,笑著吩咐,“明日有要緊事,學堂裡請一天假,跟我出門會會客。”藺明堂也不問要到哪家,也不問是什麼要緊事,想也不想就恭敬的答應,“是,母親。”

    金氏見他這麼聽話,眼中有了笑意。

    藺明堂的父親被岳父打提攜著,如今也是禮部一名主事了,六口京官。他仕途靠著岳家,金氏又精明不讓人,回到家便沒什麼脾氣,金氏跟他說了要帶藺明堂去裴家拜訪,他溫和的笑著,“裴二爺清貴翰林,我是早想結交的,只是有心無力。太太肯替我去打點,我感激不盡。”金氏聽了了這話,笑的不行。

    誰替你去結交清貴翰林了?我爹交給我的差使啊。

    第二天,金氏送走藺主事,命人到學裡給藺明堂請假,套上車,帶上昨天買好的果盒、點心,驅車去了銀錠橋。到了銀錠橋,見這邊風景優美,湖中水光瀲灩,岸邊垂柳依依,頗為羨慕。裴家不是很清貧麼,倒能住這等富貴清雅之地。

    到了西園,遞上拜貼,金氏以為憑著她爹金員外郎的權勢,裴家二奶奶定會笑容滿面的迎出來,熱情款待。誰知在門房坐了半天冷板凳,方有名衣飾講究的嬤嬤緩緩走出來,優雅的福了福,微笑道:“藺二太太好,不知您今日要來,我家太太出門了,不在家。”

    金氏這才想起來,自己都沒提前來送個帖子,這般冒然登門,是極為失禮的。她漲紅了臉,又不想賠禮道歉,又不想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直挺挺坐著,紋絲不動。

    藺明堂乖巧的站在她身邊,心裡難受極了。他自從到了京城,仰嗣母的鼻息,日子艱難。他爹藺主事當然是疼愛他的,可是藺主事還懼怕金家和金氏呢,他哪能挺直腰杆做人?少不得小心翼翼的,看金氏臉色度日。金氏在裴家受到冷遇,林幼輝連見都不肯見她,藺明堂覺得很難堪。

    “那時候,我娘一片誠心去送禮,她不肯收;這會子,我嗣母登門拜訪,她不肯見。”藺明堂想起生母吳氏給裴家送禮的事,再看看如今嗣母金氏登門被拒的事,又是自卑,又是惱怒。

    金氏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西園門前響起馬蹄聲。這聲音整齊雄壯,可不是一匹馬兩匹馬,而是整隊整隊的騎兵。金氏看見裴家的嬤嬤變了臉色,門房裡的僕婦們也都緊張的站起來,她也慌了。

    一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首領帶著士兵昂然而入,“這是什麼人?”錦衣衛首領指著金氏,沉著臉問道。

    聽說是上門來拜訪的客人,首領不耐煩的揮揮手,“快走!”這幫錦衣衛盔甲分明,佩著腰刀,個個彪悍迅疾,眼光如鷹如隼,金氏腿都軟了,聽得他們開口攆人,顫巍巍扶著侍女,逃跑似的出來了。

    藺明堂跟在她身後,出了西園,惆悵的回頭看了看。這家要倒楣了麼?其實他家蠻好的,雖然傲氣了一些,雖然不大給人留情面,可他家全是好人。

    藺明堂在裴家總是覺得尷尬、自卑,可他生母吳氏對裴太守感激涕零的,他雖不贊同,也知道裴家都是好人。

    金氏逃上馬車,命車夫,“快、快走,快離開這兒!”這什麼人家呀,好端端的,把錦衣衛都招來了。錦衣衛,那可都是閻王似的,招惹不得。

    金氏對她爹金員外郎的權勢很覺得意,吏部嘛,管天下官員的考核,誰敢不敬著?不過,她再怎麼自負,也知道錦衣衛是招惹不得的,在錦衣衛面前,金員外郎屁都不是。

    遠遠的離開銀錠橋,金氏驚魂甫定,幸災樂禍起來,“這裴家呀,算是完了。錦衣衛都上門了,他家的男人肯定會被關到牢裡,女眷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金氏冒昧登門,林幼輝閉而不見,她深覺羞侮。這會兒見裴家被錦衣衛圍著了,雖然沒辦成她爹交代的差使,心裡還是痛快,“這回要見裴二奶奶,我要上銀錠橋;下回要見她,不知在哪兒了。”金氏咯咯笑著,樣子嬌俏。

    藺明堂聽的小心肝一顫一顫的,臉色發白。

    西園,十皇子身披石青緙絲紫貂鬥蓬,迎著寒風走過來,臉上掛著淺淺笑意,“小師妹,多日沒見,你又長高了不少。”

    阿玖本是圍著火爐磕瓜子、看閒書的,這會兒被拎出迎接他,當然沒好氣,“彼此彼此,十哥,你看著也長大了不少。”阿玖皮笑肉不笑。

    她本來個子就小,這會兒被冷不丁的拎出來,裡頭穿著桃紅撒花小襖,外面披一件大紅羽紗白狐鶴氅,看著小大人似的,很有趣。她不大高興,欺霜賽雪的一張小臉上沒有甜蜜笑容,大異往日。

    “小師妹,十哥覺得很冷啊。”十皇子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感慨著冬日的寒冷。

    “既知道冷,為何不在家裡圍著火爐取暖,反倒要出門吹冷風?”阿玖清清脆脆的質問。

    十皇子見她瞪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很氣憤的樣子,有些不解,“十哥專程來看你的,你不高興麼?小師妹你這樣可不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要好客啊,小師妹。”十皇子循循善誘的說道。

    阿玖氣呼呼的鼓著小臉頰,不理他。

    “十哥是來送請帖的。”十皇子淺淺笑著,取出一張燙金請柬遞了過來,“小師妹,我和我娘一樣,出生在冬季。”

    ──你要過生日了呀?這是來要生日禮物的?阿玖接過請貼,心虛的想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0:46 AM

第68章 珍珠

    太湖石,小雞破殼,老鷹,西瓜,各色新奇果子、吃食……阿玖數了數他送自己的禮物,心更虛了。這個,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嘛,是要禮尚往來的,小師弟過生日,自己送什麼好呢?

    “十哥,你要過生日了啊?恭喜恭喜。”阿玖討好的笑著,露出一口編貝般的小白牙。

    十皇子見她笑的甜蜜,唇角勾了勾,“奇怪,明明是在院子裡,怎地這般暖和?”小師妹,你那如同寒風一般的冷淡之色,總算消失了啊。

    “院子裡哪會暖和?十哥,咱們到屋裡烤火去。”阿玖伸出白胖的小手,熱情招呼著十皇子。

    她是想做“請”的姿勢,誰知十皇子淺淺笑著,一把握住她的小胖手,“好啊,小師妹,咱們到屋裡烤火去。”牽著她,慢悠悠往屋裡走。

    阿玖惦記著那個重大的問題,一臉乖巧笑容,跟著他進了屋。屋子中間放著一個寶藍底飾花開富貴圖案三足掐絲琺瑯大火盆,火燒的旺,屋子裡很暖和。

    臨窗大炕上鋪著黑狐皮的坐褥,設著大紅錦緞靠背引枕,阿玖吩咐侍女替十皇子去掉鬥蓬,拍拍黑狐皮坐褥,“十哥,請坐。”自己也把鶴氅脫了,上炕坐下。

    兩人中間放著個小炕桌,上面擺放著花生瓜子兒、栗子、核桃等乾果,新洗出來的冬棗、頻婆果、葡萄等新果,幾樣阿玖愛吃的小點心,小茶壺,細瓷小茶盞。

    阿玖殷勤的伸手去提小茶壺,要親自替小師弟倒茶,“滇紅茶,味道很好的。湯色紅鮮明亮,香氣高醇持久,最適合冬天喝。”這小茶壺是裴二爺特地為她置下的,壺不大,壺柄小巧,她抓得住。

    十皇子忙攔住她,“小師妹,你放下。”他身邊跟著的小內侍有眼色,忙上前執壺、倒茶。甜醇濃厚的紅茶香氣蕩漾開來,鮮郁高長,經久不散。

    “好茶!”十皇子呷了一口,笑著稱讚。

    阿玖很得意,又讓著他吃果子,吃點心,“十哥,我很好客的。”十皇子見她現學現賣,心裡一樂,果然拿起塊馬蹄酥吃了,“小師妹,你家的點心味兒很不錯。”

    “那當然了,我指點廚娘做的呢。”阿玖吹噓。

    吃著點心,喝著茶,阿玖殷勤問道:“十哥,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日禮物?”十皇子笑了笑,“小師妹你進宮玩玩就好,不必送我禮物。若實在要送,畫幅畫送給我好了,隨意畫,不拘畫什麼我都喜歡。”

    “那可不成。”阿玖認真的搖頭,“太簡慢了。”

    我要是畫的好,倒也行,問題是我畫出來的雞像鴨,狼像狗,牡丹花像野花。

    十皇子把玩著手中的細瓷茶盞,嘴角噙著微笑,“我娘千秋節的時候,小師妹畫的畫就很好啊,照樣畫一幅給十哥好了。”

    “不行啊。”阿玖小臉上滿是苦惱之色,“我和令堂素無往來,不拘送什麼,心意到了就行。可是,我和你的交情非同一般呀。”

    十皇子聽到阿玖說“我和令堂素無往來”,眉頭皺了皺,想要好生跟阿玖講講道理。不過,聽到“我和你的交情非同一般”,他容光煥發,登時把方才想過的給忘了,柔聲道:“咱們和交情當然不一般啦,小師妹,咱們是同門啊。”

    老師只收了咱們兩個學生,只有你和我。

    兩個相對傻樂了兩聲,好像都很高興的樣子。

    阿玖甜甜笑著,滿懷希望的詢問,“十哥,你喜歡珍珠不?你要是喜歡珍珠,就好了。”十皇子雖然有些不明所以,見到她渴望的神情,卻不由自主的點頭,“喜歡,小師妹,我很喜歡珍珠。”

    阿玖興高采烈,眉飛色舞,“十哥你喜歡珍珠,那真是太好了!我做珍珠腰帶的時候,給你也做一條,保管珠光瑩然,顧盼生輝!”

    小師弟,我不小氣的,做條珍珠腰帶送給你好了,很漂亮的!

    十皇子粲然,“好啊,我和小師妹一人一條。”

    愉快的定下生日禮物,兩人剝著花生,磕著瓜子,天南海北的閒扯一通,十分快樂。閒談過後,十皇子去拜見林幼輝,當面又送過請貼。林幼輝笑盈盈,“必要為十殿下祝壽的。”十皇子客氣的拱手道謝,“有勞師母大駕。”邀請好了客人,起身告辭。林幼輝和阿玖送他到院子裡,錦衣衛和內侍前呼後擁,揚長而去。

    阿玖絮絮叼叼把方才的事說了,炫耀自己的聰明,“娘,多好的壽禮啊。”林幼輝拍拍她的小臉蛋,笑咪咪,“極是,這壽禮又漂亮又實用,還不用破費,簡直三全其美。”

    其實珍珠也很貴,不過,西園這會兒有的是珍珠。

    裴二爺回家後聽說他的學生親來送請貼,沉吟道:“十皇子這是過八歲生日,他還沒封王,不會太過隆重,除皇上、皇后、太子一家、在京的親王郡王,也就是各位長公主、公主和金鄉侯府會進宮道賀,其餘的人家,極少。”

    說白了,還是個孩子,過生日不能太驚動人,自家親戚熱鬧一日罷了。這種場合請上自家,裴二爺覺得很沒有必要。不過,倒也說的過去,“天地君親師”,裴二爺是“師”。

    對於熱心仕途的人來說,這是極好的事。做皇子的老師,受皇家重視,皇子的生辰宴會有幸收到請貼,可以和天底下最尊貴的這家人舉杯同慶。不過,裴二爺和林幼輝看看花骨朵一般的阿玖,恨不得把這邀請給推辭了才好。

    阿玖是他們的心肝寶貝,是整個裴家的心肝寶貝,她才不要到皇宮那個尊貴無比的地方,阿玖要的是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在裴家,從祖父起,沒人不疼愛阿玖,不讓著阿玖。可是到了皇宮,阿玖不過是一位翰林院編修的女兒,太不起眼了。

    林幼輝又把阿玖是如何招待十皇子的事說了,裴二爺失笑,“這頑皮孩子。”知道咱家有珍珠,就誘著十皇子說喜歡珍珠啊,阿玖小淘氣。

    “金氏來了,我沒見她。”林幼輝把白天的事告訴了裴二爺。裴二爺點頭,“這種人,不見也罷。”好好的姑娘家,多少沒成親的青年男子不能嫁,定要跟三個孩子搶爹?當年險些沒把吳氏逼死,太過仗勢欺人,金家這等行事,令人不齒。

    第二天裴二爺照常上班,照常下班。他才出了翰林院,巷口一輛等候已久的馬車上下來了一個人,笑容滿面的跟他打著招呼,“裴編修,許久不見。”裴二爺習慣跟著裴太守辦公事,記性極好,見過的人幾乎不會忘,看了來人兩眼,客氣的拱手,“藺主事好。”

    這人,就是金氏搶來的丈夫,藺主事了。

    藺主事寒暄幾句,盛情邀請裴二爺到茶舍坐坐,裴二爺微笑搖頭,“對不住,我得即刻回家去。小女這兩日愛上街口的糖炒栗子,盼著我早回。”阿玖眼巴巴等著我呢,哪有空跟你喝茶。

    裴二爺婉言謝絕,藺主事卻不肯知難而退,軟語央求,“稍坐片刻即可,稍坐片刻即可。”一再央懇。

    昨天金氏不是去銀錠橋了嘛,不只白跑一趟,還在金家丟了人,出了醜。她離開銀錠橋後在街上逛了幾家鋪子,便去到金家等著金員外郎下衙回家。金員外郎的妻子盧氏一向不待見她,見她回來,自然沒個好臉色。

    這也難怪盧氏。金氏是外室女,養到十四五歲才被接回金家的,冷不丁冒出這麼個“女兒”,又要給她費心思挑人家,又要捨出老本替她辦嫁妝,擱誰能樂意啊。更何況金氏東挑西揀的,最後還嫁了個有婦之夫,讓盧氏也跟著沒臉。

    金氏不是盧氏養大的,本就和她不親近。再說她的嫁妝也好,她的婚事也好,盧氏一點忙也沒幫,全靠她親爹操辦。這麼著,金氏就更不把盧氏放眼裡了。見盧氏冷冰冰的,金氏也來了氣。

    “這人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知道往後會怎樣呢。”金氏怪腔怪調的說道:“我今兒奉爹的命,去了銀錠橋的西園,拜訪裴二奶奶。我去的時候,她還是位六品的安人呢,我出來的時候,她已不知怎樣了。”

    都被錦衣衛圍上了,你說能有什麼好事?不是抄家,也是捕入詔獄,再難見天日。

    盧氏聽了倒也吃驚,“裴二爺是位清貴翰林,能有什麼事?”盧氏雖和裴家沒來往,可裴二爺是榜眼,出過風頭的人。他才進翰林院就是編修,又是十皇子的老師,盧氏哪能不知道呢。

    金氏得意洋洋把西園被錦衣衛包圍的事說了,“……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麼著?”盧氏聽了,也是點頭。這話沒錯,被錦衣衛團團包圍,這家人慘了。

    等到金員外郎回家,金氏興沖沖迎上前一五一十說了,金員外郎氣的臉發白,狠狠啐了她一口,“沒見識的東西!皇上、皇子若出行,也是錦衣衛團團包圍,懂不懂?”

    你上午去的,裴家若是出了事,我能不知道?

    裴編修是十皇子的老師。十皇子尊師重道,才一拜師就往西園送太湖石,京城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有你這無知婦人,才會見到錦衣衛,便斷定裴家不行了。

    金氏見她爹真生了氣,也不敢委屈,跪下磕頭認錯,“爹,女兒沒用。”金員外郎看見這沒用的女兒煩得不行,踹了她一腳,“滾!”

    其實金員外郎平時是很寵愛這個女兒的,可是交待她拜訪裴二奶奶,她連人都沒見著不說,還說這些個不著調的話。金員外郎正著急呢,便跟她動了手──不,不對,動了腳。

    金員外郎喝令金氏滾回去,讓藺主事來見他。

    這不,藺主事受命於岳父,來堵裴二爺了。藺主事本身是個軟弱性子,並沒什麼主意,所以才會金家父女一逼婚,他就跟著犯糊塗。他要是個有成算的,做不出背棄吳氏、另娶金氏這缺德事。

    依著藺主事的性子,裴二爺既不肯赴約,那也不便強求。可是他奉了岳父的嚴命,卻顧不得別的了,不管裴二爺拒絕的怎麼明確,只一味歪纏。

    裴二爺微笑,“藺主事有什麼話,只管明著問,裴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這幅模樣,明顯是有事,直接說吧,別藏著掖著了。

    藺主事真是不圓滑,見請不到裴二爺,怕沒法對岳父交差,心裡著慌,露了底,“前日您受皇上厚賞,是應對稱旨麼?這可羨慕死人了。”

    說出這句話,藺主事自己也覺得失禮,臉漲得通紅。這話,若是有交情的人說了,不過是尋常;可要是沒交情,跟人家沒那麼多,你問人家為什麼會受皇帝陛下的賞賜,很忌諱的好不好。皇帝陛下的喜好、口味,是你能這麼打聽的麼?

    裴二爺微微笑了笑,“裴某遇事不喜張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遇家務糾紛,教化為先,處罰為輔。”沒頭沒腦的幾句話,好像和藺主事問的沒什麼干係。

    大冬天的,藺主事額頭冒汗,含混的說了幾句客氣話,慌慌張張走了。

    裴二爺看著他倉惶的背影,搖頭。

    帶了香糯的糖炒栗子回家,一家人圍坐剝食,溫暖甜蜜。阿玖出主意,在一個快要熄滅的炭火盆中埋下幾個小番薯,半個時辰後從灰裡把小番薯撥出來,異香撲鼻,令人歡欣。

    “阿玖這主意不壞。”哥哥們很高興,一邊吃番薯,一邊誇妹妹。

    “阿玖的好主意多著呢。”林幼輝笑,“她還為給十皇子的壽禮出主意呢,很不壞。我估摸著,咱家的壽禮,應該是別出心裁的。”

    阿玖聞著小番薯的香氣,得意的嘻笑。

    林幼輝給阿玖做珍珠腰帶的時候,也給十皇子做了一條。兩條腰帶都用了蘇州宋錦,十皇子的是淺豆沙團龍麒麟天華錦,阿玖的是朱紅地雙獅球路紋錦。質地堅柔的宋錦上鑲四排圓潤珍珠,寶光瑩然,華麗卻又不失典雅。

    這份生日禮物拿的出手!阿玖看過後,拍起小手掌,滿臉歡笑。

    還沒等阿玖進宮去,西園又來了討厭的客人。靖海侯夫人命人到西園遞了帖子,一個飄雪的冬日,帶著獨養女兒曹穎登門拜訪。

    靖海侯府是開國時的勳臣,一直屹立不倒,在京城可算是樹大根深。靖海侯曹無傷是位叱吒風雲的人物,十歲起便上戰揚殺敵,立下戰功無數,如今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兼金吾衛指揮使。

    靖海侯府是勳臣,裴家是文官,兩家素無來往。林幼輝接到帖子覺得很奇怪,不過,這樣的勳貴是不好得罪的,當然要禮貌周到的招待。

    靖海侯夫人年紀不小了,四十出頭的模樣,白淨娟秀,說起話來,斯文溫和。曹穎小姑娘和阿玖差不多大,皮膚白白的,眉毛細細的,不過,面目間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驕矜。

    這也難怪,她有這樣的家世,傲慢一些,可以理解。

    曹家並不只有她一位姑娘,不過,其餘的姑娘是她叔叔家的。靖海侯曹無傷,只有她一個親生女兒,愛若掌珠。

    林幼輝笑盈盈的張羅著茶點,陪客人寒暄,卻猜不出來這對母女的來意。

    太籠統了,無從猜起。

    阿玖一幅乖巧模樣,她陪曹穎小姑娘坐著,請曹穎小姑娘喝茶、吃點心,陪曹穎小姑娘說話談天,像個最聽話不過的小女孩兒。

    茶換了三遍,雙方溫婉客氣的從天氣說到衣飾又說到脂粉,靖海侯夫人才貌似不經意的提起,“十皇子生辰之時,我也會帶小女前往。不知貴府千金到了那一日,會做何打扮?不瞞您說,小女素喜大紅,到了那一日,她是要穿大紅衫裙的,可不要和貴府千金重了才好。”

    靖海侯夫人的語氣很溫婉,很客氣,林幼輝聽到耳中,卻覺生氣。你閨女嬌貴,要穿大紅,我閨女就要換個顏色麼。

    林幼輝穩穩心神,溫雅說道:“小女平時是什麼顏色也肯穿的,到了出門時候,卻定要大紅色。她說大紅色先聲奪人,最有氣勢,我自是不會勉強她更換。不瞞夫人說,冬日裡不拘賞梅也好,赴宴也好,放眼望去一色的大紅羽紗斗蓬,寬了大衣服很多是大紅、正紅、真紅的小襖,這可有什麼呢。”

    冬天出門做客穿大紅,那不是最常見的麼。

    靖海侯夫人有些不悅,微笑道:“到了那天,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只有貴府千金和小女兩位。”

    林幼輝也淡淡笑著,客氣而疏遠,“小女是文官家的閨女,令愛卻是勳貴家的千金,她們兩人不會同席,也永遠無需比較。夫人,在我和外子的心目中,小女獨一無二,珍貴無比。”

    靖海侯夫人抬頭看向林幼輝,細長的眼睛中閃過絲淩厲之色。她方才一直是彬彬有禮的,到了這時,才顯露出她本是武將的妻子,並非只會溫柔婉順。

    林幼輝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夫人,令愛和小女,不過是出門做客時偶爾相遇罷了。”

    靖海侯夫人和林幼輝對視良久,站起身,淡淡道:“告辭。”

    林幼輝頷首,“慢走。”

    曹穎小姑娘帶著嫌棄的臉色站起身,阿玖笑嘻嘻,“曹大小姐,慢走。”

    這對希罕的母女告辭之後,林幼輝很是有些生氣。阿玖跑來跑去在屋裡玩耍,“不過是些無聊的過客,不必想她,不必為她壞了心情。”

    林幼輝嘴角翹了翹。

    到了十皇子生日這一天,阿玖穿上大紅緙絲襖,披上大紅羽紗白狐斗蓬,高高興興進了宮。“十哥,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喜歡不?”見了十皇子,忙不迭的詢問。

    十皇子眼中全是笑意,“十哥太喜歡啦!”小師妹你有條一模一樣的麼,真好。

    這天阿玖在宮裡吃過壽麵,玩了會兒,早早的便要回家。十皇子不大樂意,“等這幫子人都走了,十哥帶你好好玩玩。”雖是不用太隆重,可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室的親王、郡王,另外加上幾位長公主、公主、金鄉侯府,客人不少,他這小壽星不能不做陪。

    “不啦,十哥。”阿玖嘻嘻笑,“你今天挺忙的,我還是早點回家吧。我和表姐們約好了,要一起烤叫化雞,還有炭燒肉。”

    十皇子聽的流口水,不過,見阿玖很執著,還是早早的把她送走了,“小師妹,十哥真拗不過你。”十皇子無奈說道。

    等這幫子人都走了,十哥可以帶你到處玩,還會帶你去看爹和娘。偏偏你貪玩,要回家烤叫化雞和炭燒肉,小師妹,十哥真是拿你沒辦法。

    林幼輝帶著阿玖早早的走了,這事真讓席間很多人想不通。怎麼,這就走了?她一個六品京官的妻子,好容易有機會跟王妃公主、公侯夫人同席飲宴,她也不巴結討好,也不刻意結交,就這麼走了?還有她那個小閨女,看見這麼多高官顯宦人家的小貴女,竟沒想著結幾個手帕交?這對母女,也太沒上進心了。

    “文官的家眷,清高。”“和裴鍇一樣,有些傲氣。”說什麼的都有。

    皇后端坐在上首,唇邊帶著絲玩味的笑意。這林氏,這裴家小姑娘,倒是讓人琢磨不透。若說她們沒心機吧,偏偏能誘惑著小十傾心相待,若說她們有心機吧,這難得的機會她們輕輕放過,毫不留戀。

    “橫豎,女孩兒若和男子走的太近了,只有吃虧的。”皇后微笑,“這世上養有女孩兒的人家,可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女人處世不易,若有行差踏錯,便會聲名盡毀,屍骨無存。”

    靖海侯夫人悶悶看了自家大姑姐、金鄉侯夫人曹氏一眼,心裡憋悶。這個林氏竟然不肯聽話,一定要她小閨女穿大紅,真是氣人,氣死人了。丈夫不過是個六品官兒,一個小小翰林,瞎清高什麼呀。

    靖海侯夫人憋著一口氣,一直憋到終席。

    靖海侯夫人當然是帶著她的獨生女兒曹穎,金鄉侯夫人則是帶著十歲的女兒章怡、九歲的侄女章恬,終席的時候章皇后微笑吩咐十皇子,“小十,送送你舅母,和表姐表妹。”

    十皇子小聲反對,“娘,男女有別,我應該避嫌的。表姐表妹,還是請大姐二姐幫我送送吧。”他的大姐寧壽公主,二姐福壽公主,今天當然也在。

    章皇后失笑,“你才多大,便知道避嫌了?”笑話了他一通,命長女寧壽、次女福壽替弟弟送客。

    十皇子的生日宴,圓滿結束。

    皇帝疼愛十皇子,專門把他叫到乾清宮,笑著問道:“小十今兒個滿八歲了,壽宴辦的好不好?高興不高興?”十皇子便實話實說,壽宴是極好的,可是,他不大高興。小師妹早早的回家烤肉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好不冷清。

    把皇帝樂的。敢情這滿廳堂的客人都不算人啊,你小師妹走了,你就是一個人了,好不冷清?

    “你回回出宮陣仗都很大,有多事的禦史已經上本彈劾了,說你擾民。”皇帝故意停頓了一下,“不過,你一生只能過一回八歲生日,爹不能讓你留下遺憾。”

    十皇子眼睛亮了,“爹,您的意思是……?”

    皇帝笑了笑,命內侍宣錦衣衛指揮使進見。十皇子一聲歡呼,縱身撲過去,捧著皇帝胖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爹,您真好!”

    皇帝摸摸自己的臉,微笑。小十你這樣,爹跟那幫言官費精神、囉嗦,是值得的。

    西園,阿玖跟哥哥們、表哥表姐們在烤架邊坐著,自烤自吃,其樂淘淘。阿玖烤了片新鮮羊肉,嫩嫩的,恰到好處。她把這片羊肉撥到自己的小盤子裡,滿足的歎了口氣,“大冬天的,還是吃羊肉好呀。”

    正在這時,十皇子帶著大隊人馬,雄糾糾氣昂昂的來了。阿玖見了十皇子,忙站起身,伸出小手,護住自己面前的小盤子,“我才烤好的,很嫩很嫩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唯恐十皇子吃她才烤好的羊肉。

    十皇子笑著走過來,“今天十哥過生日,小師妹你不會連片烤肉也不捨得給十哥吃吧。”

    哥哥們、表哥表姐們都含笑看著,不說話。

    阿玖看看十皇子,看看自己的小盤子,掙扎了半天,不甘不願的把小盤子推了過去。

    細嫩美味的烤羊肉入口,十皇子滿足的歎息,“小師妹,你烤的羊肉真是太好吃了!”微笑看著阿玖,意思大概是還想再吃。

    我都送過你珍珠腰帶了,你還要吃烤羊肉!阿玖用控訴的眼神看了看十皇子,坐在烤架邊,又取了一片羊肉。

    十皇子坐在阿玖身邊,微笑看著。

    阿玖小聲嘀咕,“有油煙的,知不知道?烤肉烤多了,我會變醜,知不知道?”十皇子伸手揉揉她的小腦袋,也取了片羊肉,和她一起烤。

    十皇子過了有生以來最有趣、最好玩、最難忘的一個生日。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1:18 AM

第69章 阿玖上學

    朝中的言官禦史什麼都管,什麼都敢說,十皇子本該是居於深宮的,卻因著皇帝溺愛,頻頻出宮擾民,他們自然是連番彈劾。這倒是很正常的,禦史嘛,職責就是聞風而諫。

    阿玖盤腿坐在炕上,小臉粉撲撲的,笑嘻嘻翻著邸報,“娘,皇帝陛下是明君。您看,禦史們什麼都敢說呀。”雖然說不上言論自由,不過,這也是一種風度和氣量。

    林幼輝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囡囡,你是不是盼著十皇子往後再也不來?”乖女兒,娘知道你對於錦衣衛頻頻光臨很反感,巴不得一輩子見不著這幫人。

    “小師弟真有好東西要送給我,可以讓小內侍送來呀。”阿玖嘻嘻笑。他何必親自跑這麼一趟呢,興師動眾的不說,還有言官反對。

    他回回出宮必定是錦衣衛隨行,前呼後擁。你還沒法勸他說,“微服出行吧,別帶那麼多人。”他這身份,萬一在宮外遇刺,或是有個什麼意外,誰擔當得起?

    言官們沒說錯,擾民啊,他確實很擾民,我就是受害最深的那一個。阿玖淘氣的笑笑,繼續流覽邸報,有不認識的字,或是不明白的事,就請教林幼輝。

    轉眼間進了臘月,家家戶戶忙著過年,置年貨,刷房子,寫春聯,換桃符。阿玖這小孩兒沒一點兒正經事,就惦記著吃和穿,“娘,我做件真紅遍地錦的小棉襖好不好?又俏皮,又華麗。”林幼輝當然笑著答應了。

    阿玖過了一個快樂的新年。

    春暖花開的時候,寧夏副總兵陳莊進京述職,專程到西園拜謝過,“裴二爺保全舍侄,陳莊銘感五內。”陳淩雲已被他差人接去了寧夏,在他的府邸中安安生生住下來,如魚得水。

    陳莊和他大哥陳庸長的很不一樣。陳庸看外貌是位濁世佳公子,陳莊卻是身材魁梧,面相粗豪,看上去根本不像位侯府公子,半分不文雅。

    “我小時候頑皮淘氣,掉到家裡一口枯井裡,差點沒了命。”陳莊歎道:“要不是大哥救我,我可就沒命啦。”

    有這份恩情在,陳庸托他照看陳淩雲,他一定會盡心。

    裴二爺微笑。這些大家族裡的骯髒事,真是難以一一提起。什麼小孩子頑皮淘氣掉到枯井裡,是被人暗中算計了吧?陳莊這侯府庶子,也是不容易。

    “陳淩雲去了寧夏,邱氏要帶著兒女回老家守孝,這下子,臨江侯府總算是消停了。”裴二爺送走陳莊,欣慰的告訴林幼輝。

    林幼輝抿嘴笑,“幸虧是這時候走了,消停了,要不然,等三弟妹回京,知道這檔子事,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徐氏好面子,要是知道她娘家姨母、表哥表嫂做的這事,肯定羞憤至極,沒臉見人。

    徐氏多年未曾歸寧,這年春天裴太守是要進京述職的,裴三爺不放心父親,要跟在身邊服侍。方夫人便說,“帶你媳婦、兒子一起,孩子們還沒見過外祖父外祖母呢。”徐氏聽了婆婆這話也很動心,便盤算著要回京歸甯父母。

    裴二爺和妻子相視而笑,心裡都是慶倖。

    一直住在冷月居那荒涼偏僻地方的邱貴妃,抄錄了整整一本佛經,托內侍呈給皇帝。她字寫的不好看,不過,一筆一劃的,很用心,沒有敷衍。皇帝這半年來只有高麗的權氏還比較合他心意,但是,若和從前的邱貴妃,卻又差遠了。皇帝拿過佛經看了看,想了想,當晚,去冷月居看了邱貴妃。

    荒涼的宮室,只有一桌一椅一榻,空空蕩蕩,備顯淒清。邱貴妃清減許多,少婦的豐臾已消失不見,瘦瘦的,看上去很可憐。邱貴妃見了皇帝,怔了好半晌,跟傻了一樣,內侍在旁喝了一聲,才想起來跪下行禮拜見。

    皇帝緩緩走到她面前,邱貴妃抱著皇帝的腿哭泣,“我錯了,我往後再也不敢了,陛下,饒了我吧。”幾個月的幽居生活,把她的志氣消磨完了,她又和才進宮的時候一樣,像只小貓似的依賴著皇帝,她唯一的救星。

    皇帝伸手托起她的臉,慢慢問著她,“朕說過,小十喜歡裴家小姑娘,命你不可洩露出去,讓小十害羞。令小十害羞朕尚且不忍,何況是把裴家小姑娘奪走嫁給別人?邱氏,你竟敢不把朕放在眼裡。”

    邱貴妃不敢巧言辯解,一味哭泣求饒,“陛下,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皇帝撫摸著她依舊光潔的面龐,柔聲說道:“看在三個兒子的份上,朕饒你這一回,許你依舊住回廣福宮。兒子是不能跟著你了,你教不好他們,往後不許提要回孩子,記下了麼?”

    皇子頂多在內宮住到六歲,稍後肯定是要到東三所西三所居住的,自有保姆嬤嬤宮人照看。十一皇子如今便可以出內宮了,十二、十三皇子,也要不了幾年。

    邱貴妃淚流滿面,連連點頭。這會兒,她連一個“不”字也不敢跟皇帝說。

    “你若再敢無視朕……”皇帝沉吟的看著她,面色一冷,“可以去死了。”

    不要以後還有下次,不要以後再犯了錯我還會把你關起來,等你悔悟。再有一回,直接去死吧。

    邱貴妃嚇的哭都忘了。眼前這個男人,他寵愛自己的時候真是能把自己捧上天,可一旦翻臉,卻如此無情……

    邱貴妃遷回了廣福宮。不過,十一皇子搬到了東三所,十二、十三皇子還跟著端妃,沒邱貴妃這親娘什麼事。章皇后冷眼看著,邱貴妃好似被嚇破了膽了了,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不由輕蔑一笑。邱氏,你也就這點子出息了。

    十皇子去乾清宮跟皇帝不依,“怎麼又把她放出來了?”皇帝微笑,“因為,她悔改了。”十皇子氣咻咻的,“我真不信她能悔改。爹,咱們等著看,她還會犯傻的。”皇帝笑了笑,“她若再犯傻,爹隨時能收拾她。”十皇子發了會兒悶,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皇帝微笑搖頭,命人宣吏部尚書進見。春天到了,官員的任免,要開始了。

    阿玖興興頭頭,忙著要上學的事。她跟個小大人兒似的,把自己的筆墨紙硯、小書籃親自檢查過,看著侍女整理好。把自己上學要穿的衣裳命人提前洗好熨好,掛在衣架上。她上學在國子監街,離的並不遠,可是也要坐馬車去的,“馬車檢查一遍,車上東西齊不齊?裡裡外外乾不乾淨?馬喂飽了沒有?”叫過管事婆子,一一吩咐。

    愛操心的小阿玖。父母和哥哥們都笑。

    到了正日子,阿玖早早的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了,跟著林幼輝出了門。“上學第一天,要家長送。”阿玖偎依在母親身邊,笑咪咪。

    表姐們也是在這所學校讀書的,阿玖要上學,自然是和表姐們同進同出。林幼輝牽著阿玖,穿過夾道,到了林夫人的上房。林夫人叫過阿玖,細心的囑咐著,“囡囡到了閨學,要聽老師的話,和同窗們也要好生相處。”阿玖笑咪咪答應,“是,外祖母。”

    林好、林嬋、林媛同乘一輛車,林幼輝和阿玖乘一輛車,上學去。

    國子監街是一條幽靜的街道,寬闊、乾淨,兩邊種著高大的古槐,一進到這條街,就覺得一股書卷氣息,撲面而來。這條街上有本朝的最高學府國子監,還有兩家頗有名氣的私人學校,一家是弘明書院,一家是慧明閨學。弘明書院是收男學生的,慧明閨學是收女學生的,都是貴族學校,束修高昂。

    阿玖前輩子真是上夠學了,這輩子聽說上學為什麼還會興高采烈?因為學校地理位置好啊,國子監街,聽起來很拽的樣子。慧明閨學不只地理位置好,名氣還很大,可以說是京城貴女上學的首選之地。阿玖想想,自己前輩子上的是普通幼稚園、普通小學,沒見識過貴族小學什麼樣,能去開開眼界,也蠻好。

    到了閨學,表姐們自去上課,阿玖跟在林幼輝身邊拜見過老師,“敝姓褚,阿玖,你叫我褚老師即可。”老師是名三十多歲的女子,修長高挑,皮膚白皙,五官秀美,溫溫柔柔的,讓人一看就喜歡。

    阿玖行過禮,甜甜叫著“褚老師”,褚老師見她乖巧可愛,心裡很喜歡,“阿玖,咱們到你要上課的地方看看去。”

    阿玖跟在林幼輝身邊,被老師帶到一個幽靜的小院子,“這是琢玉軒,七歲以下學生上課的地方。”

    教室很寬敞,課桌是長長的條案,每條桌案邊一左一右擺著兩個椅子。很明顯,一個桌案要坐兩個學生。教室中已坐有不少小女孩兒,都是五六歲的年紀,一臉稚嫩。

    “阿玖,這是你的位置。”褚老師笑著指指右側窗戶下,“你和溫雅是同桌。”

    褚老師指過去的地方,坐著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小姑娘,身穿杏黃衫裙,神情很活潑。她聽見褚老師的話,沖著阿玖燦爛的笑了,“你是阿玖麼?我是溫雅,溫文爾雅的溫,溫文爾雅的雅。”

    “溫雅你好。”阿玖笑吟吟,“我姓裴,非衣裴,我的名字是阿玖,‘報之以瓊玖’的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1:22 AM

第70章 裴玖?

    “裴──玖?”名叫溫雅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姓裴,名阿玖。”阿玖板起小臉,面帶不悅的糾正,“你叫我阿玖好了。”

    從前一直阿玖阿玖的叫著,又好聽又親切。等到上學了,大名寫出來──裴玖。裴是好姓,玖是好名,寫出來也很好看,不過,叫出來卻有些怪怪的。裴玖,陪酒?可是若寫做裴阿玖呢,又覺得不雅,不像大名。

    溫雅調皮的眨眨眼睛,笑道:“好啊,我便叫你阿玖。”

    阿玖小臉上有了笑意,殷勤起來,“你若不介意,我也可以叫你阿雅。”阿雅,也很好聽呢。

    溫雅連連搖頭,“還是不要了!我從小到大,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叫我溫雅,乍一改成阿雅,反倒不習慣。”

    兩個小女孩兒嘰嘰咕咕說著話,很投機的樣子。褚老師和林幼輝看在眼裡,唇角都有笑意。林幼輝看著阿玖坐下,放好小書籃,不便再久留,和褚老師告辭了,要走。阿玖忙起身把她送出來,到了教室外頭,林幼輝交代阿玖,“上學了,諸事留心。”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林幼輝拜託褚老師照看阿玖,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忘記跟我娘說了,中午晌我想吃糖醋裡脊、油燜筍,還想喝老鴨湯。”目送林幼輝走遠之後,阿玖才想到中午飯這實際的問題。

    “閨學有飯堂的。”褚老師微笑。

    “我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不過,飯食上略有些挑剔。”阿玖弱弱的說道。

    褚老師笑了笑,“令堂留有兩個小丫頭在外頭聽使喚,橫豎這會子也無事,差她們回去說一聲也好。”你家有小丫頭,回家說一聲也沒什麼。

    “謝謝您,暫時不用了。”阿玖甜甜笑,“我娘會記得送食盒過來,不過,不知道會送什麼。老師,但願我娘會和我心有靈犀。”

    褚老師教過的學生多了,卻少有似阿玖這般一團孩氣又靈透可愛的,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溫和道:“回去吧,先歇息會子,稍後要開始上課了。”

    阿玖乖巧的點頭。

    “老師,我只能一動不動坐著呢,還是能和同窗們說說話?”阿玖仰起小臉,殷勤的問道。

    褚老師不由的一笑,“沒上課之前,可以說話。”阿玖眼睛一亮,“知道了,老師。”告別褚老師,回到座位上,熱心的跟同桌溫雅介紹著自己,“……我有八個哥哥,到了我,自然是小九啦。哥哥們都是以玉為名,我便跟著哥哥們起的名,阿玖,‘報之以瓊玖’的玖。”

    溫雅心虛的問道:“‘報之以瓊玖’,你都說了兩遍了,這是句詩,還是什麼?阿玖,我沒有聽說過呀。”

    她不過比阿玖略大幾個月,今年五歲多一點,唯讀過《三字經》。

    阿玖很賣力氣的解釋給溫雅這小朋友聽,“‘報之以瓊玖’,出自《詩三首》中衛風的一首,詩名為《木瓜》。《木瓜》是講朋友互相贈答的,很美。”

    溫雅很是羨慕,“阿玖,你都會讀《詩三百》了,真是太有學問了。”阿玖嘻嘻笑,“我娘講給我聽的,《詩三百》分為風、雅 、頌,我讀過風、小雅,大雅和頌看不大懂。”

    風、小雅還是比較通俗易懂的,生動活潑,大雅和頌,或是宮廷雅樂,或是祭祀用樂,對小阿玖來說,實在沒有吸引力。

    “你有位才女娘親啊,真是太好了。”溫雅驚歎,“我娘……我娘……”她是位性情開朗的小姑娘,不過,這會兒忽然紅了臉。

    阿玖猜測,可能溫雅的娘親不是位才女,也或許不大識字。這有什麼呢,這個時代女人的地位低,知識又不普及,不識字的女性很多。

    “娘親,只需要疼愛孩子便好。”阿玖安慰的說道。

    媽媽不用有太大的優點,只要愛孩子,足矣。

    溫雅活潑起來,“我娘是很疼愛我和姐姐的,還有我大哥!我家就我們兄妹三個,我娘管大哥管的最嚴,然後是我大姐,最後才是我。”她是老小,平時在家裡,溫母最嬌慣她。

    “那是當然。”阿玖笑的眉毛彎彎。溫雅小姑娘,這都不用你說,我便能猜到!要不是爹娘疼愛、家庭和睦,你怎會有這般明媚的笑容,這般開朗的性情?你一看就是沒心事的孩子,幸福家庭出來的孩子,做不了假。

    一個人再怎麼善於掩飾,生活狀態也能透過臉色、笑容、體態透露出來,更何況是個孩子,是個年方五六歲的孩子。

    兩人嘰嘰咕咕說著話,溫雅知道阿玖是文官家的獨養女兒,阿久也知道了,溫雅是西北將軍溫崇禮的小女兒,溫家人口簡單,只有溫將軍、溫夫人、溫文、溫爾、溫雅至親五口,和睦親熱。

    “我爹沒有兄弟,沒有你家好。”溫雅聽說阿玖有大伯父、三叔父,還有很和氣的大伯母、三嬸嬸,挺眼氣的。溫家人少,沒有本家,她很覺寂寞。

    教室中的小女孩兒大多規規矩矩的坐著,見她倆說笑不斷,有幾個小女孩兒猶豫了下,也和同桌小聲說起話。說著話的功夫,陸陸續續還有人進來,漸漸的,教室就坐滿了。

    褚老師走上教室前方的講臺,輕輕咳了一聲。阿玖立即有眼色的坐好,見溫雅意猶未盡,眼睛亮晶晶的還想再說話,便衝她微微搖頭,示意她停下、坐好。

    溫雅吐吐舌頭,端端正正坐好,板著小臉,好像很規矩很聽話的樣子。阿玖看在眼裡,不由的好笑。

    褚老師揚揚灑灑做了開學演講,大意是歡迎學生們來到慧明閨學,勉勵大家發奮用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學生們大都正襟危坐,板著個小臉,唯有阿玖志注的傾聽,不時點著小腦袋,表示非常同意,非常配合。

    褚老師把台下學生們的表情、動作一一看在眼裡,眼中閃過絲笑意。阿玖,你這樣知情知趣的小學生,讓老師很難不喜歡你啊。

    褚老師吩咐從第一排開始,每個人逐個站起身,介紹下自己,“請務必說明自己的姓氏、名字、籍貫、年齡等,方便大家互相認識。”

    第一位站起來的小姑娘個子嬌小,聲音細細的,“我,我姓方,名叫欣欣……”她頭一天上學,第一次經歷這種場合,有些怯怯的。

    褚老師微笑誇了她幾句,請她坐下。接下來,小女孩兒們一一站起來,有的大方,有的畏怯,有的害羞,一一把姓名、年齡等說了。有些孩子聲音又小又細,阿玖豎著耳朵聽,也沒聽到她到底姓甚名誰。

    輪到阿玖,她大大方方的站起來,笑容滿面,“褚老師好,諸位同窗好,我姓裴,非衣裴,我的名字是阿玖,‘報之以瓊玖’的玖。我才過五歲生日,祖籍是陝西,自小在姑蘇長大,到京城有一年啦……”

    小女孩兒們大概是為她的坦蕩明快所折服,竟然沒人注意到她的名字是裴玖。

    阿玖之後,溫雅也笑嘻嘻站起身,“諸位好,我是溫雅,溫文爾雅的溫,溫文爾雅的雅,我快六歲了。我呀,去年來報過名,閨學說我年齡不夠,不收我,今年來到這裡,總算如願以償啦!”

    溫雅笑的很開懷。

    之後又有小女孩兒相繼站起來,阿玖也沒太在意。到了最後一名小姑娘,阿玖聽到一個怯怯的聲音,“我姓梅,梅花的梅,我的名字是阿瓊……”她停頓了一下,猶豫說道,“‘報之以瓊玖’的瓊。”

    阿玖有些吃驚的回過頭,只見一名面目清秀、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小女孩兒有些無措的站著,竟是位認識的人。這是趙貞的女兒,大姐兒。

    有名字了?梅瓊?阿玖悄悄樂了樂,梅姑娘,您這名字,好像也不比我這名字強呀。

    梅瓊坐下後,褚老師溫言誇獎過大家,把閨學的規矩一一講明:可以帶小丫頭進閨學服侍,卻不准在上課的時候進教室。上課的時候,若要整理書本、紙張、磨墨,不許假手於人,一律自己動手,等等。

    因著是頭天上課,褚老師知道小女孩兒都坐累了,便宣佈下課,准許她們在教室中歇息、喝茶,或出去到院子裡看看花草樹木,或處理一些私事。

    阿玖家的小丫頭忙不迭的送來茶水點心,“九小姐,您餓了沒有?渴了沒有?”知道阿玖過會子就要吃吃喝喝,趕緊把帶來的小籃子打開,取出茶壺、茶杯、碟子,打發阿玖喝茶吃點心。

    阿玖邀請溫雅,“一起,一起。”溫雅也不客氣,拿起一個豆沙包吃了,稱讚道:“這麼小,陷兒卻多,味兒很不錯。阿玖,你家的豆沙很細膩呀,和我從前吃過的不一樣。”

    “豆沙要仔細洗的!”阿玖吹噓,“等咱們閑了,我告訴你怎麼洗豆沙!”溫雅點頭,“成,你告訴我,我回家告訴我娘,讓她照著做。”

    兩人正吃的開心,林好、林嬋、林媛一起來看小表妹,她們身邊還跟著位身穿杏黃衫裙的少女,和林嬋差不多高,看樣子乾淨簡潔。這四人一進來,阿玖歡呼,“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溫雅也很高興,“大姐!”原來,和林家姐妹同行的少女,是溫雅的姐姐,溫文。

    阿玖高興的和溫雅握握手,“溫雅,你姐姐和我表姐看樣子很要好啊。”溫雅雖不知道握手是什麼意思,卻也快活的點頭,“阿玖,咱倆有緣份!”

    林好等人見這兩個小丫頭初次見面便這般要好,都是微笑。林好交代她倆,“好好的,不許吵架,不許生分。”溫文卻道:“你倆只要不打架,怎麼著都行。”

    溫雅瞪起眼睛,“大姐,我很斯文的,不打架!”溫文忍笑,“對,我家小妹斯文著呢,不打架,不打架。”

    林好拉了拉溫雅,小聲道:“我家小阿玖不是今年春天才要上學嘛,去年冬天的時候便在家裡跟她哥哥們念叼著,若她跟人打架了,要哥哥們來幫忙。”把溫文樂的,“成,這兩個小丫頭算是棋逢對手,有伴兒了。”

    看過妹妹,交代了幾句好話,林好等人便走了,她們還要接著上課。林好等人走後,這邊也開始上課,褚老師教書法,從執筆的姿勢教起,講的很細緻,很耐心。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阿玖拍拍小肚皮。唉,這個點兒,若是在家裡,可是該吃中午飯了呀。阿玖眼巴巴的瞅著褚老師,盼著她快點宣佈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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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院,快到中午的時候,兩位裴編修正商量著要出去到隔著一條街的稻香小築去,“那家飯食尚可。”西園來了僕役送飯,兩個雕漆食盒,雞鴨魚肉俱全,葷素搭配,香氣撲鼻。

    裴二爺這屆的狀元、探花也在。狀元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很是沉穩,探花年方二十二,俊美多姿,兩人都是稱羨,“大裴編修,小裴編修,好口福啊。”“令正真是賢慧,若是我家那位,她可不管我在外頭吃什麼。”

    裴大爺笑道:“我這是沾了二弟的光。不瞞兩位說,我和兩位一樣,家裡也是不管的。”裴二爺也笑,“我這是沾了小女的光,否則,也沒這待遇。”

    從前,裴二爺上班,裴琦、裴瑅上學,都是各自在外頭對付中午飯。阿玖這一上學,可就不一樣了。閨學有飯堂,可飯堂那麼多人吃飯,怎麼會精細,怎麼會講究?林幼輝便命人在家裡精心做了阿玖愛吃的,送到慧明閨學。既給阿玖送了,兩個兒子離的也不遠,當然也要一起送;還有大哥家的三個兒子,也不能拉下。林幼輝反正也忙活這麼多人了,不差裴大爺和裴二爺兄弟倆,索性再往翰林院送一份。

    “原來如此。”狀元和探花聽了,都是一臉笑。他們和裴二爺是同年,平時自然少不了說些家常,也知道裴家就這一個小女孩兒,寶貝的跟什麼似的。敢情這裴家,為了小女孩兒上學,全家的男人都有口福了。哈哈,小裴編修的閨女,厲害啊。

    吃完飯,僕役把食盒收拾好,拎走,裴大爺咳了一聲,“中郎,你說小阿玖頭天上學,會不會害怕?”裴二爺摸摸鼻子,“應該不會害怕,不過,不知會不會和同窗們吵架,打架。”

    去年冬天阿玖就在擔心這個問題,裴二爺被阿玖傳染了。

    兄弟倆一下午討論了幾回,“阿玖在閨學適應不適應?和老師、同窗合不合得來?”下了衙,兩人並不直接回家,一起去到國子監街接阿玖。

    琢玉軒是小女孩兒們上學的地方,單獨開了個小門。裴大爺裴二爺到門口的時候,裴瑋、裴玨等兄弟五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這小哥兒幾個或是在國子監讀書,或是在弘明書院,都在這條街上,離的近。

    見到裴大爺、裴二爺也來接阿玖,兄弟五個迎上前行禮,一臉笑。裴瑅佯裝抱怨,“爹爹,我上學的時候,您可從沒接過我。”裴大爺和裴二爺都樂,“不光你,你哥哥們也都沒有。咱家不是只有一個小阿玖麼。”

    等到琢玉軒放了學,小女孩兒陸續出來,裴家的男人、男孩兒一起伸長脖子往門口看,“阿玖呢?阿玖呢?”

    阿玖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前方,裴琅、裴瑅連忙跑上前,“妹妹!”阿玖笑的眉毛彎彎,“四哥,六哥!”她高興的和溫雅揮手告別,一手牽著裴琅,一手牽著裴瑅,口中歡呼,“大伯父,爹爹!”

    溫雅是她爹溫將軍親自來接的。溫將軍個子比尋常男子高出一頭還多,魁梧高大,很引人注目。可是,溫將軍再神氣,他是一個人,而裴家,大大小小的全加上,來接阿玖的有七個人。

    溫雅伸出胖手指一一數過,撅起小嘴,“爹,阿玖有七個人來接,我只有您一個。”溫將軍哈哈大笑,“趕明兒把你哥也叫來!你哥和我,一個人至少頂仨!”溫家父子都是人高馬大的,很顯個子。

    溫雅算了算帳,“一個人頂仨,還是沒有阿玖家人多呀。”這下子溫將軍可沒辦法了,“閨女,你讓爹慢慢想法子,慢慢想法子。”把溫雅糊弄上車,走了。

    阿玖跟大伯父、爹爹、哥哥們得意的炫耀,“老師可喜歡我了!同窗們也喜歡我,沒有不跟我好的!”眾人見她神氣,少不了打趣一番。裴大爺帶著三個兒子回家,阿玖和大伯父揮手告別,被裴二爺抱上馬車。

    阿玖回到家,也跟林幼輝炫耀了一番,“人人喜歡我!”炫耀過後,想起一件要緊事,氣鼓鼓的說道:“等祖父回京城了,我要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讓他再給我起個大名。”祖父,我不叫裴玖!

    其實裴二爺和林幼輝在上學報名的時候,也發現這個問題了。裴玖,陪酒?不過,裴太守不在京城,他們若把祖父起的名字給改了,不大恭敬。

    “乖女兒,咱家姓裴,你又恰好排行第九。”裴二爺愛惜阿玖,可是,暫時也無奈。林幼輝笑吟吟,“乖囡,祖父很快到京城,莫急莫急。”

    阿玖被父母勸慰著,很快高興了,眉飛色舞說道:“爹,娘,我決定一直自稱阿玖,阿玖是很好聽的名字呀!”若不和裴連在一起,真是很好聽,很順耳。

    “聰明孩子!”林幼輝俯□,笑吟吟捏捏她滑嫩的小臉蛋。

    阿玖炫耀完,到炕上坐下,拿出本《詩三百》翻看,“溫雅一首都沒讀過呢,我背會了,教給她!”興致勃勃,打算做小老師。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裴二爺笑話她。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不亦樂乎?”阿玖振振有辭。

    “妹妹,你背串了。”裴琦很有學術精神的過來指正,“‘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出自《述而》,‘不亦樂乎’出自《學而》。”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是不是出自《論語》?‘不亦樂乎’是不是出自《論語》?這兩句話,是不是出自同一本書?”阿玖手中持著書卷,斜睇哥哥,目光又是嫌棄又是驕傲,別提多有趣了。

    爹娘、哥哥們見到她這幅小模樣,哄堂大笑。

    小阿玖,你上學第一天,學會的本事真不少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1:31 AM

第71章 德音

    裴琦是個實誠孩子,開懷大笑過之後,認真的告訴阿玖,“妹妹,雖然同是出自《論語》,可這兩句話不是同一篇,放在一起講是不對的。”阿玖狡猾的笑,“三哥,要活學活用,不可過於拘泥,對不對?”裴琦溺愛的笑笑,拿淘氣的妹妹沒辦法。

    阿玖自上學之後,天天回到家都是興高采烈的,看樣子在閨學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裴二爺和林幼輝冷眼看了幾天,很是放心。

    “閨學也分幫派的,是個小江湖。”阿玖嘰嘰咕咕,說的很開心,“單說琢玉軒吧,都是七歲以下的孩子,卻要分成‘白玉盤’‘琢玉一軒’‘琢玉二軒’三間教室。我和溫雅這樣才進去的學生,就是在‘白玉盤’了。爹,娘,我很有學問的,一看這個名字,就知道是取自李白的詩,‘幼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這是說我們年紀還小,天真無邪呀。琢玉一軒和琢玉二軒就是六歲的大孩子了,一軒大多是勳戚家的千金,二軒大多是文官家的閨秀。”

    勳貴、外戚家的姑娘富貴,文官家的姑娘清高,彼此多有互相看不起的。閨學為省事起見,索性把她們分開了,各上各的課。

    幫派?小江湖?裴二爺和林幼輝聽的都是發暈。閨女,你是上學去的麼。

    外祖父外祖母知道阿玖上了學諸事順利,專門把阿玖叫過去,獎勵了一個白玉筆架,一個紫檀木小硯屏,“阿玖乖,好好上學。”多好的孩子,既沒吵架又沒打架的,省事,該獎賞。

    大舅舅微笑,“阿玖上學了,白玉盤有沒有小才女?跟著舅舅學書法吧,免得被人給比下去。”手把手教阿玖學寫字。他可是中過狀元的人,功底深厚,阿玖跟著他學書法,受益良多。

    十皇子親手裁了一刀上好宣紙命內侍送過來,“小師妹,寫字用吧。”阿玖蠻高興的,小師弟懂事了呢,沒有帶上一群錦衣衛往西園來,知道讓小內侍代勞了!這樣才對嘛,小師弟,這樣不擾民。

    阿玖覺得吧,雖然上學要在教室裡正經八百的坐上半天,不過有種種好處做補償,還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阿玖上閨學後不久,琢玉二軒走了位學生,琢玉一軒添了位學生。因為慧明閨學屬於京城的貴族女學,校規極嚴,很少有人中途退學,也幾乎沒有開學之後再接受學生插班的,所以這位走掉的學生,和新添的學生,稱得上備受矚目。

    “走的那個,進宮給九公主做伴讀去了。”溫雅腿腳快,消息靈通,笑嘻嘻告訴阿玖,“是韓通政使的女兒,韓翕。聽說韓翕走的不大情願呢,她不樂意進宮陪九公主讀書。這九公主呀,都換了好幾個伴讀了。”

    林媛“生病”,換了一回;陳庸去世,陳淩蓉回鄉守孝,又要換一回。韓翕對成為九公主的第三任伴讀,真是沒什麼興趣。不過賢妃吩咐下來了,不樂意去,也得去。

    韓通政使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韓家也是有根基的人家,韓翕就跟林媛一樣,並不需要做這個伴讀。在閨學讀書多自在呀,同窗就是同窗,大家都是一樣的身份,可做公主伴讀,你能不看公主的臉色麼。韓翕和老師、同窗依依惜別,走的時候,臉上有多少不舍。

    阿玖一邊吃著香甜可口的小點心,一邊善解人意的點頭,“是啊是啊。”韓爹有本事,若換了自己是韓翕,也不樂意幹伴讀這個活兒,累人累心。

    “新來的這位呢,來頭聽說很大。”溫雅拿起小茶杯喝了口熱茶,繼續說,“是靖海侯的掌上明珠,曹家大小姐,曹穎。阿玖你聽說過沒有,靖海侯府豪富,在京城這些個公侯伯府當中,首屈一指。”

    溫雅說完話,看了看手中的小茶杯,“阿玖你這小茶杯真好看,小小巧巧的,合適咱們這年紀用。你在哪兒買的?告訴我,我也讓我娘買去。”阿玖豪邁的揮揮手,“咱倆誰和誰呀,我送你一套好了!這個,街市上沒的賣,是我爹專門請人給燒的。”

    這個時代,商品經濟已有小小的萌芽,不過並不發達。像阿玖所用的小茶壺、小茶杯,不是在市面上挑選買來的,而是裴二爺親自畫圖,寫下尺寸,請人單獨燒出來的。

    溫雅羨慕不已,“阿玖,你爹可真疼你。我爹也是很疼我的,不過,他沒這麼細心。”溫將軍大大咧咧的,他哪知道女兒用的是什麼茶壺,什麼茶杯。

    阿玖安慰她,“你爹怎麼不細心了?忙成那樣,差不多天天來接你。”來接女兒下學的爹,真不能說是不細心了。

    溫雅想了想,高興了,“是呀,方欣欣、梅瓊他們,爹爹從來沒有來接過!”跟她們一比,自己已經是很幸運的。

    阿玖嘴角抽了抽,遞了塊點心過去,把話岔開,“那位才來的曹姑娘,性情如何?”溫雅不經意說道:“侯門嬌女,估摸著性子不會太好。不過,咱們跟她又不在一處,她是一軒的,咱們是白玉盤。”

    “是啊。”阿玖笑著點頭。

    阿玖和溫雅都好動,課間休息的時候,兩人到廊下踢毽子。溫雅身手靈活,毽子上下翻飛,阿玖看的眼花繚亂,“溫雅,你好厲害!”

    “這是哪家的閨秀,這般幽嫻淑靜?”兩人玩的正高興,耳邊傳來譏諷的聲音。溫雅忿忿看過去,只見琢玉一軒的曹順和另外一位形容驕矜的女孩兒站在一處,面上滿是厭惡,好像溫雅和阿玖做了什麼很丟臉的事。

    曹順是靖海侯府的姑娘,不過,她爹不是靖海侯,是靖海侯的二弟。靖海侯府太夫人還在世呢,兄弟們並沒分家。曹順在琢玉一軒,溫雅在白玉盤,溫雅想了想,自己平時並沒得罪過這位曹小姐。

    溫雅重重的哼了一聲,重新踢起毽子。她的花樣多,看起來煞是好看,阿玖大聲拍掌叫好。曹順見沒人理她,漲紅了臉,大聲說道:“女子應該‘坐莫動膝,立莫搖裙’,你倆在閨學嬉戲打鬧,好意思麼?溫雅倒還算了,將軍家的女孩兒,好舞刀弄槍,裴九小姐你呢?你祖父是清官,父親是翰林,你卻如此不守閨訓!腿抬的這麼高,張牙舞爪的,太不像話啦,你還記得自己是女孩兒麼?真給閨學丟人。”

    曹順身旁,曹穎嚴裝華服,傲然站立,一臉的生人勿近。她和曹順長的並不大像,不過,琢玉軒原來的學生溫雅是認得的,只有曹穎一個生面孔,猜也猜得到她的身份。

    溫雅性子急,停下來,把毽子拋給阿玖,“替我收好了。”自己挽挽袖子,打算沖上前去,把曹順這賤丫頭痛打一頓。

    阿玖穩穩的把她拉住了,“溫雅,有些人喜歡自輕自賤,喜歡把自己說的很低很低,仿佛低到塵埃裡也不能表現她的卑微和謙遜。這種人,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她愛做“淑女”,愛在人前表現她的“賢良”,讓她表現去吧。你這麼一動手,一則犯了校規,二則,只會顯得你衝動無禮,有百害而無一利。

    阿玖的手掌很有力,溫雅掙不開,頓足著急,“你聽聽她說的話多氣人,我不痛揍她,心裡不舒服!阿玖你放開,她打不過我的!”

    阿玖咧開小嘴笑了笑,“她氣你,你也氣她呀,溫雅你想想,怎樣才能氣到她?”她說話不客氣,不講理,可是你若跟她動手了,就是你不占理了。來來來,溫雅小朋友,咱們做君子,不做小人,動口,不動手。

    溫雅大眼睛轉了好幾轉,“怎樣才能氣到她?”

    溫雅和阿玖並肩站著,不懷好意的看向曹氏姐妹。

    “哎,眼前這一對姐妹,其中有一個是小跟班兒呀。姐姐眉毛都不用動一動,她就跟條狗似的,開始亂咬人了。”溫雅怪聲怪調的說道。

    “世上願意自輕自賤的人是很多的。”阿玖鄭重的點頭。

    曹順變了臉色,“你、你們……”伸手指著阿玖和溫雅,氣的說不出話來。她親爹沒本事,在靖海侯曹無傷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出,她自然是要依附堂姐曹穎的。可是再怎麼樣,她畢竟是堂妹,而不是婢女,被阿玖和溫雅這麼一噁心,心上臉上,都是下不來。

    曹穎皺皺眉頭,顯然對這結果很不滿意。

    阿玖輕蔑的笑了笑,“方才有人不是提過《女論語》中的句子麼?《女論語》不只有‘坐莫動膝,立莫搖裙’,還提到‘女非善淑,莫與相親’呢。溫雅,不善良不淑慧的女人,咱們惹不起躲得起,不理會她們。”

    溫雅兩眼亮晶晶,覺得像阿玖這樣用言語來打擊對手也挺痛快的,不比動手差!她樂了樂,點頭,“對,這種女人,咱們不理會。”笑咪咪看著曹氏姐妹,大眼睛中滿是嘲諷。

    曹穎哼了一聲,轉身要走。曹順在她身邊順從慣了,下意識的也要轉身,臨走前,勉強還了句嘴,“裴九小姐你出身貧寒,這身妝扮可太寒酸了!看看你這身衣裳,你頭上的珠花,沒一樣不丟人的。你這衣裳哪前幾年的料子了吧,你頭上的珠花更是用料簡陋,珠子既不圓,也不潤,一看就是劣等貨色。”

    曹順知道裴太守是清官,裴家沒什麼家底。一時想不到別的,攻擊起裴家的窮。

    阿玖笑咪咪,“我這身衣裳,用的衣料是禦賜的;我這珠花,用的珍珠也是禦賜的。你是在說皇帝陛下小氣,賞賜臣下用舊衣料、劣珍珠?成啊,這話我記下了。”

    曹順臉都白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話音還沒落,曹穎回頭啐了她一口,揚長而去。曹順倉惶無措的站了站,順著曹穎離去的方向,落荒而逃。

    溫雅看著曹氏姐妹的背影,眉毛都飛起來了,“阿玖,我今兒個雖沒動手,感覺也很痛快!”阿玖笑嘻嘻,“打擊對方,不一定要用拳腳,溫雅,‘中士殺人用語言,下士殺人用石盤’。”溫雅大力點頭,“阿玖,你說的太對了!”

    阿玖牽著溫雅的手去找褚老師,殷勤的笑著,“老師,我們在廊下踢毽子,閨學允不允許?”褚老師微笑,“閨學其他的地方是不可以的,琢玉軒與眾不同,可以。阿玖,琢玉軒都是小姑娘,愛動愛玩。”

    為什麼要把琢玉軒單獨分出來?因為小姑娘和大姑娘不一樣,還不到七歲,不必受太嚴重的約束。

    女人活的苦,所以,童年愈發顯得彌足珍貴。至少七歲之前,該玩耍的時候,玩耍吧。

    阿玖得到確定的答覆,道過謝,牽著溫雅回了教室。

    中午晌,阿玖正和幾位同窗走出教室,打算去享用美味的午餐,曹順笑吟吟過來了,“聽說你的大名是裴玖?你這名字真有趣呢,裴玖,陪酒,哎,你很愛陪人喝酒麼?”

    曹順這會兒緩過氣了,笑的很得意。曹穎矜持的站在遠處一株花樹下,仿佛是在看花,仿佛對這邊的事漠不關心。

    曹順掩口而笑,對自己終於能找著阿玖的弱點,滿意到無以復加。聽聽,裴玖,陪酒,這算什麼名字,太丟人了。

    溫雅跟在阿玖身邊,霸道的伸手推了曹順一把,“才罵過你,又來了?記吃不記打麼。”其餘的方欣欣、梅瓊等人,卻是有和溫雅一樣生氣的,也有冷眼旁觀的,梅瓊這不愛說話不愛笑的小姑娘還掩口笑了笑,裴玖,陪酒?裴家千嬌萬寵的獨養女兒,陪酒?

    阿玖笑了笑,客氣的頷首,“我家裡養了條黑點子哈巴狗,名字叫小順。竊以為,哈巴狗小順的名字,才叫有趣。”

    曹順今天穿了件大紅底宮錦衣衫,上面印著黑色的圓球圖案,看上去就像一個個的黑點子。

    曹順被罵哈巴狗,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怒目瞪了阿玖好半天,氣衝衝走了。

    花樹下的曹穎又是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溫雅眉開眼笑,“阿玖你又把她罵跑了!”梅瓊神色複雜的看著阿玖,她不光有爹娘家人的疼愛,還很是伶牙利齒呢,曹家姑娘不過跟她開個玩笑,她便罵人家是哈巴狗。

    梅瓊打小跟著趙貞這樣的親娘長大,見慣了眼淚,習慣了遇事忍讓。像阿玖這樣和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梅瓊真是不能理解。不就是個玩笑麼,忍忍就過去了,計較什麼呢。

    阿玖笑了笑,招呼大家往前走,“快呀,我都餓了。”小女孩兒們嘻嘻哈哈的,往餐室走去。

    --

    乾清宮裡,皇帝才接見完一撥大臣,就被十皇子纏上了,“爹,您想個好聽好看典雅渾成的女孩兒名字,給我小師妹。”小師妹因為名字的諧音不好被人笑話了,這還得了。

    皇帝腦子裡全是軍國大事,聽到小十這話,頗覺頭疼,“要好聽還要好看還要典雅渾成,哪那麼容易。小十,你等爹召個飽學之人,代想一個。”

    翰林、科道都屬於天子近侍,隨時可以召見。

    十皇子不依,“他們想的,不尊貴!爹,還是您想一個吧,使勁想。”小師妹的名字要是翰林、科道起的,那多不威風。

    皇帝樂了樂,“爹起的名字,你不是不喜歡麼?小十,你的名字,便是爹起的。”十皇子想到自己的大名,呆了呆,可不是麼,爹起的名字真是……

    “女詩經男楚辭,您從《詩三百》裡給小師妹挑個名字。”十皇子不由分說,命人拿來一本《詩三百》,立逼著皇帝翻看,好給阿玖起個典雅渾成的名字。

    皇帝正在盤算春季大赦的事,沉吟道:“起名德音,如何?德音,美好的品德,善言,正樂,也是詔書的一種。”

    十皇子怦然心動,“好啊。”德音,這名字真有氣勢,也只有小師妹才配得起。

    皇帝命內侍拿過紙筆,凝神想了片刻,大筆一揮,用正楷寫下“裴德音”三個大字,“小十,別的字體不能用,你小師妹看不懂。”這麼大點兒的孩子,也就是認個正楷吧。

    皇帝書法很好,這三個字寫的遒勁豐潤,骨力道健,結體嚴緊。十皇子看了又看,滿意的微笑,“謝謝爹。”拿過皇帝的私章,細心在下方蓋了個鮮紅的印章。

    “爹,您怎麼在我已經長大之後,又學會起名字了呢?”十皇子抱怨。

    皇帝樂呵呵拍拍他,“小十,爹這本事是很有用的,這不,給你小師妹起名,不就用上了?”十皇子想了想,覺得有理,小心把紙張折起來,“我給小師妹送去。”

    “去吧,去吧。”皇帝顯示了卓越的才華,給阿玖起了個絕世好名,心中得意,大方的答應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4 11:41 AM

第72章 十皇子

    皇帝這麼多兒女當中,他親自給起名的也就太子和十皇子兩個人。其餘的庶出皇子,受重視的,皇帝召位博學翰林過來,命他擬出幾個待選名字,皇帝挑個順眼的;不受重視的,交給宗人府,讓宗人府按照排行、五行起一個便是。至於公主們,他更是不管了,寧壽公主是長女,出生的時候他還蠻喜歡的,就這樣,硬是叫了好幾年的“大丫兒”,才由皇后起了名。

    “爹給起名是多大的榮耀,你個臭小子,還嫌爹起的大名不好聽。這天底下,敢當面嫌棄爹的,也只有你了。”皇帝微笑看著十皇子遠去的背影,目光中滿是溺愛。

    相比較起沉穩英邁的長子,皇帝更喜歡十皇子這任性的小兒子。十皇子是任性的,也是明淨的、天真的,他在皇帝面前什麼都說,無所隱瞞,皇帝每每對著十皇子,覺得無需設防,輕鬆自在。

    “小十,爹這回可是給起了個好名字呢,裴鍇的小孫女定會喜出望外!”皇帝得意想道。

    琢玉軒。快該下學的這段時間是最難熬的,阿玖坐在座位上,樣子看著很乖巧,心中卻在默默念叼,“熬啊,熬啊,我終於熬成了……”熬成了什麼來著?年代太久遠,曾經很熟悉的廣告,現在阿玖已記不清廣告詞。

    不過,“熬啊,熬啊”,那種悠遠、漫長的感覺,卻是記憶猶新。每到快該吃中午飯的時候,每到快該下學的時候,阿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一句,在心中吟哦,“熬啊,熬啊”。

    阿玖才沒念幾遍,只見臺上的老師驀然停下了。“下學時間到了嗎?”阿玖大喜,振奮起精神,摩拳擦掌,打算收拾好紙筆,放學回家。

    老師出去了片刻,回來之後,便宣佈放學。阿玖和溫雅高興的相互擊掌,“放學,回家!”興致勃勃的動手把紙筆書本收好,提著小書籃出了教室。到了教室外頭,自有小丫頭接了過去。

    阿玖身後,其餘的小姑娘們也陸續出來了,個個臉上都有輕鬆之色。她們才五歲多,正是好玩的年紀,下學了,哪有不高興的。

    琢玉一軒、琢玉二軒的教室門也打開了,一個接一個的學生魚貫而出,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向門口走去。這時的琢玉軒,恐怕是一天當中最暄嘩的時候了,簡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哎喲,這不是裴九小姐麼?”一聲尖利的嘲笑聲傳了過來,阿玖不必回頭,也聽得出是那位哈巴狗曹順。這位曹二姑娘也不知是過於執著,還是事出無奈聽命於人,總之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又來了。

    “陪酒小姐,陪人喝酒的小姐。”不知是誰嬉笑著說了一聲。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小姑娘們有不少停了下來,好奇的向這邊張望。陪酒小姐?閨學之中,怎會有陪酒小姐?

    阿玖慢吞吞的停下來,看向一臉挑釁的曹順。曹穎還是遠遠的站著,矜持而傲慢,曹順換了身衣裳,不再是那件有黑點點的,而是淺湖水藍色的錦緞褙子,沒有雜色。

    “換件衣裳,便不是哈巴狗了?”阿玖輕蔑的一笑。

    曹順不只衣裳換了,頭飾也取下,換成了幾朵新鮮的玉蘭花。玉蘭花潔白芬芳,高雅動人,戴在她的頭上,怎麼看怎麼難受。阿玖譏諷的說道:“一頭驢就是一頭驢,哪怕是驢頭上插滿鮮花,它還是一頭驢。換身衣裳就會蠢得好一點麼?真是不知所謂。”

    曹順臉漲的通紅,周圍傳來吃吃的笑聲。溫雅在旁津津有味的看著,心裡對阿玖佩服的不行。阿玖,你幾句話丟過去,那哈巴狗臉色快成豬肝兒了!

    曹順惱羞成怒,忿忿道:“裴玖,你的名字真是太難聽了,好像你要陪人喝酒似的!”別的毛病挑不出來,別的話不會說,就逮著這一點,沒完沒了。

    周圍看熱鬧的小姑娘很多,聽到“陪人喝酒”,便有不懂事的、或是別有用心的,發出哄笑之聲。

    “誰在胡說八道?”一聲略帶冷淡的質問響起,哄笑之聲漸漸低了,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方才發聲的方向。

    前方,數十名內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千戶,簇擁著一位年約九歲、身穿朱紅錦緞長袍的男孩兒。他的衣袍很講究,兩肩、胸前、後背,都繡有張牙舞爪的飛龍,體態矯健,好像奔騰在雲霧波濤之中似的,威風凜凜,氣度不凡。

    男孩兒生的很美貌,不過,這身衣袍讓他平添了幾分貴氣,令人不敢仰視。穿龍袍,這是什麼人啊?不少小姑娘著了慌。

    曹穎遠遠的看到來人,臉色一變。他怎麼來了?他怎麼無緣無故會來到琢玉軒?

    曹順看著眼前這美貌男孩兒,覺得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神色倉惶。方欣欣、梅瓊等人都看傻了,他是這麼好看,好看的不像話……

    我小師弟來了!阿玖淘氣的笑笑,快活迎上去,“十哥,你來啦!”其實你帶著大隊錦衣衛出行真是很擾民的,不過,這回你是擾閨學,不是擾我家,我就勉為其難的原諒你算了。

    十皇子微笑,“十哥這回來,是辦正事的。小師妹,陛下聽說你因名字的諧音不大好,被人譏諷,特地為你賜了新名字。小師妹,這是禦筆親書。”從袖中取出一個黃綾揭貼,慢慢展開。

    曹順聽到“禦筆親書”四個字,腦袋裡翁的一聲,撲通一聲跪下了。其餘的人,有的遲鈍,有的機靈,也紛紛俯伏在地上。她們年齡雖然不大,對皇帝、對皇權的敬畏卻已深入骨髓。

    身邊的人忽然都矮了下去,溫雅後知後覺的四處看了眼,想了想,很隨和的跟著跪下。

    阿玖好奇的湊過去看,一個字一個字的念了出來,“裴-德-音-”阿玖認清楚這三個字之後,仰起小臉,不好意思的笑,“十哥,我覺得吧,我屬於可愛的小姑娘,這麼有氣勢的名字,我……我撐不起來……”

    德音,好聽不好聽的先不說,這個寓意,太美好太深刻了。阿玖眼前仿佛出現一位皮膚雪白、身材高大健美的先秦貴族女子,她品德高尚,儀態優雅,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大方出眾……

    我是可愛的小蘿莉,皇帝陛下你卻給我起了個這麼高大上的名字,不配啊,不配。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你給我換個可愛的名字,成麼?

    十皇子見她笑的心虛,忙安慰她,“怎麼撐不起來?小師妹,你小的時候是可愛,長大了便會是淑女的楷模。這個名字,只有你才配叫。”

    阿玖勉強點了頭,“好吧,那我的大名,便是裴德音了。十哥,你回去替我謝謝陛下,說我很喜歡。”十皇子淺淺笑,“還是哪天見了面,你親自道謝吧,這樣顯得有誠意。”阿玖覺得也對,“成,哪天見了面,我親自跟陛下道謝。”

    他倆親親熱熱說著話,地上跪著的曹順,叫苦不迭。聽十殿下這話裡的意思,皇上已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了?不過是小女孩兒之間幾句譏諷的話罷了,就能傳到皇上耳朵裡?我怎地這般倒楣,我怎地這般倒楣?曹順死的心都有。

    十皇子把皇帝的手書交給阿玖,目光轉向戰戰兢兢趴在地上的曹順,“是你方才諷刺我小師妹,說她名字的不好?陛下為我小師妹新起了名字,你本事大,來評評看,我小師妹的新名字如何?”

    曹順連磕了幾個頭,戰戰兢兢、語無倫次說道:“不敢……不敢……”她哪敢品評皇帝給起的名字,那不是找死嘛。

    十皇子冷冷看著她,眼中閃過絲厭惡。阿玖拉了拉十皇子,小聲說道:“靖海侯府的人,你表妹。”章皇后娘家嫂子是曹家姑奶奶,靖海侯府算是章皇后的姻親,十皇子是章皇后親子,當著人面給靖海侯府沒臉,不好。

    十皇子哼了一聲,我哪有這種表妹。這種拐彎親戚,若好還罷了,若不好,誰耐煩認她?

    “小師妹,我接你放學回家。”十皇子笑道。

    阿玖認真的搖頭,“不用,我爹會來接我的。”十皇子笑,“我命人去知會過老師了,今天不用勞煩他,有我呢。”阿玖歪頭想了想,粲然一笑,“好呀,錦衣衛前呼後擁的,一定很威風!”高高興興的和溫雅等人告了別,跟著小師弟出門,上了他的馬車。

    十皇子和阿玖走後,褚老師和另外兩位同仁前來善後,把小姑娘們一一撫慰過,送出校門。到了曹順,褚老師半晌無言,曹順也覺羞愧,抬不起頭。褚老師歎了口氣,吩咐她和眾人一起回家。說起來也是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兒,出了今天這事,回家後不知會要面臨什麼,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今天把她送走,明天還能不能見到她再來琢玉軒,這是個問題。

    “閨學裡高官顯宦家的女兒多了,從前也沒見過這陣仗啊。”送走學生之後,褚老師和同仁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寬敞豪華的馬車裡,阿玖舒舒服服盤腿坐著,笑嘻嘻問道:“十哥,你能掐會算麼?怎知曹順說的話、做的事?”小師弟,今天你來的真是太及時了。

    十皇子淺笑,“小師妹,你才上學不久,十哥擔心有不長眼的人欺負你,當然會關注琢玉軒啊。”你在家裡是個小霸王,上學了,萬一跟同窗有了不快,她們可不會像老師、師母和哥哥們一樣讓著你,這麼簡單的事,難道十哥想不到麼。

    阿玖大為感動,眼睛中有了瑩瑩淚光,“十哥,你對我真好!”小師弟你這樣,都快趕上我爹和我哥了呢,真懂事。

    十皇子被阿玖誇的不好意思起來,白皙如玉的面龐,泛起朝霞般的顏色。

    兩人一路走,一路天南海北的閒聊,到了西園,下了車,兩人慢悠悠往家裡走,不知怎麼的又說到名字上了,阿玖坦然道:“我平時還是叫阿玖好了,我喜歡阿玖。”十皇子大為贊成,“德音是大名,大名平時不用叫,還是阿玖這小名好聽,親切。”

    阿玖湊到十皇子身邊,一臉討好笑容,“十哥,你的大名和小名是什麼呀?能告訴我不?”小師弟,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這可不公平。

    十皇子臉紅了,含混了幾句,不肯說。他越是不肯說,阿玖越是好奇,磨著他一定要知道。最後十皇子被她糾纏不過,只好實言相告,“我的大名是我爹起的,叫善直。”

    善直?阿玖怔了怔。

    “又善良又正直?”阿玖試探的問道。

    十皇子紅著臉點頭,“對。”爹您行了啊,又善良又正直,這麼直白,半分不含蓄。

    阿玖頓足大樂,“又善良又正直,又善良又正直。”十皇子被她笑的惱了,捉住她的手,蠻橫說道:“小師妹你呢,又美麗又可愛,十哥送你個字吧,裴美愛!”

    又美麗又可愛,裴美愛!

    阿玖暈,裴美愛聽起來都不像中國人名,像……像高麗名字好不好,“我才不要叫裴美愛!”阿玖大聲抗議。

    “不叫不行。”十皇子淺淺笑著,眉宇間滿是得意之色,“我是又善良又正直,你就是又美麗又可愛!”

    阿玖倒地不起。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25 PM

第73章 六品

    又善良又正直今天似乎心情特別好,在西園逗留半晌,喝了兩壺茶,吃了滿滿一盤子點心,一直到裴家的大男人、小男孩兒相繼回家,被又美麗又可愛連連催促,才依依不捨的走了。

    “其實德音這名字蠻好的,高雅優美有內涵,貴氣十足。不過,我還是喜歡叫阿玖。”阿玖把皇帝的手書交給裴二爺,認真說道。

    “那,美愛呢?”林幼輝笑著打趣。

    “我才不叫美愛!”阿玖板起小臉,聲音清脆,“我是阿玖,不叫裴美愛!娘,我小師弟起名字的水準實在不行,莫理會他。”

    林幼輝把“又善良又正直”“又美麗又可愛”的話跟裴二爺說了,夫妻二人均覺好笑。這孩子就是孩子,說出話來,往往令大人想像不到。

    “女兒,爹教你寫一個謝恩奏摺。”裴二爺微笑。

    阿玖點頭,“好啊,爹教我寫一個,我再自己寫一個。”一個是中規中矩的官話套話,一個是真心真意的小孩話,兩種風格往皇帝跟前這麼一放,他喜歡哪種就看哪種吧,任君挑選。

    裴二爺笑笑,“好,奏摺裡附上你自己寫的。”教給寶貝女兒怎麼寫謝恩奏摺,正經八百的那份寫好了,由著阿玖自己任意發揮,再寫一份。阿玖提起筆,用稚嫩的筆觸寫道:“您給起的名字高端大氣有派頭,謝謝啦!我很可愛,這名字卻不夠可愛,不過我還是很喜歡的,衷心感謝,不勝感激。”

    裴二爺和林幼輝把阿玖寫的感謝信推敲了半天,最後一個字沒改,就這麼附到了謝恩奏摺裡。

    三哥裴琦相當的忠君愛國,對著皇帝的手書恭敬行過禮,一本正經的叫阿玖,“德音。”皇帝陛下既然給賜了名,妹妹當然要立即啟用,以表示重視和感激。

    阿玖堅持不懈的跟裴琦講理,“我的大名已經是裴德音了,誰都知道。可我還是你妹妹啊,三哥,你還像從前一樣,叫我妹妹好了。”三哥,你天天叫我德音,我得嘔死。我是多可愛的小蘿莉呀,德音?德音這名字,也就比善正稍微好上那麼一點點罷了。

    阿玖和三哥辯論講理,各抒己見,互不相讓。這兄妹倆論戰,父母、六哥裴瑅在旁興致勃勃的圍觀,不時點評一下,“阿琦這句話說的不錯。”“阿玖這手勢做的,派頭十足啊。”

    最後誰也沒有說服誰。不過,裴琦若叫阿玖“德音”,阿玖便板起小臉不理他。裴琦沒法子,只好依了她,還像從前一樣叫妹妹,阿玖方才喜笑顏開。

    挑起燈籠,一家五口帶著侍女婆子,穿過夾道,去到林夫人的正房,陪外祖父外祖母閒話家常、打牌消遣。林尚書和裴太守是老朋友,也是老對頭,故意衝著阿玖歎息,“你祖父當年為你起名的時候,好似不夠有遠見。囡囡,他竟沒有想到……”

    林尚書不厚道的樂了樂。老裴呀老裴,你竟沒有想到,囡囡的姓和名連起來,諧音不大好聽?

    阿玖甜甜笑,“我祖父竟沒想到,我到了上學的時候,在最講究的閨學裡,還會遇上像曹二小姐那樣的學友。”

    正常人就算是想到了,關係不到也是不肯說的,頂多暗地裡嘲笑兩聲罷了。像曹順這樣當面譏諷的,很反常。反常的人,反常的人事,這個是無法預料的。

    林尚書不禁笑了,“囡囡,你很向著你祖父啊。”這孩子都離開姑蘇一年了,還是很向著她祖父。老裴,阿玖惦記著你,向著你,你得意不得意?

    “那當然了,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呀。”阿玖嘻嘻笑。

    裴太守對著兒孫,就是位嚴厲的大家長,可見了阿玖,他搖身一變,成了慈愛的祖父。阿玖在他懷裡嬉戲過,在他審案的大堂玩耍過,阿玖和祖父,感情深厚。

    林夫人推推林幼輝,母女二人掩口笑。打從林尚書還是蘇松巡撫那時候起,他和裴太守便經常見面吵架,一開始是為公事吵,後來是為下棋吵,再後來是為兒女吵,熱鬧極了。這兩人,一位是蘇松巡撫,一位是蘇州太守,吵起架來卻跟小孩耍賴似的,笑死人了。這不,都分開多長年了,外祖父還在跟祖父吃醋呢。

    阿玖跟外祖父炫耀過自己的新名字,“裴德音,這名字夠不夠氣派?”外祖父樂了,“很氣派,氣派極了。”囡囡,你也不看看這名字是誰起的,外祖父能說不好麼?

    外祖父把這名字的由來細細問過,溫和交代阿玖,“到了學裡,跟同窗們和睦相處。”阿玖笑嘻嘻答應了。

    正說著話,大舅舅也來了,也叫過阿玖把白天的事問了一遍,阿玖毫不厭煩,一一講給大舅舅聽,任何一個細節都沒漏過——小孩子囉嗦些沒什麼,萬一漏了什麼要緊事,可不好。

    大舅舅微笑,“德音,這名字極好。”一般人家就是疼姑娘、對姑娘期望甚殷,也不敢給起這名字。也就是皇上開了口,才讓人無話可說。德音,德音,看來皇上是要大赦天下了。

    快到人定時分,裴二爺夫婦才帶著孩子們告辭回西園。路上阿玖打了個呵欠,裴二爺笑問,“阿玖困了麼?”阿玖乖巧點頭,“嗯。”裴二爺俯身抱起她,“乖女兒,睡吧。”等到了西園,阿玖已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阿玖睡著之後,裴二爺和林幼輝坐在床邊,憐愛的看著她。

    “我閨女不能被人搶走。”

    “嗯,不能,再有權有勢的人家也不能。”

    父母輕聲說著話,聲音小小的,可是,很堅定。

    第二天阿玖一大早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了,高高興興的坐上馬車,和表姐們一道上學去。又能見著褚老師了,又能見著溫雅了,又能和小夥伴們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到了閨學,褚老師和往常一樣溫婉的微笑著,不過,看阿玖的目光中,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阿玖好似毫無知覺,依舊笑的很甜蜜,一臉乖巧。

    同窗們看阿玖的目光也和從前不同,又有些羨慕,又有些懼怕,或許還有些不屑,相當複雜。最簡單明瞭的是溫雅,她一把捉住阿玖,低聲威脅,“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要不,有你好瞧的!”阿玖衝她樂了樂,“我呀,是我爹給啟的蒙,我當然就算是我爹的學生了,對不對?我爹還收有一個學生,就是昨天來的那位。”溫雅知道十皇子是阿玖的師兄,嘖嘖,“阿玖,你有這麼位師兄,真是太威風啦!你和陛下算是拐彎親戚麼,好厲害。”

    “陛下高高在上,真是他的親戚,也不便以親戚自居,更何況我這八杆子打不著的。”阿玖搖頭。

    “真懂事!”溫雅笑咪咪誇了她一句。

    阿玖瞪了溫雅小姑娘一眼,說誰懂事呢?你才是個小屁孩兒,知道麼?

    課間休息的時候,除了平時常和阿玖一起玩的溫雅、方欣欣、梅瓊等小姑娘之外,又添了屈瑩瑩、程星、杜茗等人。屈瑩瑩家裡是世襲千戶,一位嬌小玲瓏、樣子機靈的姑娘,她殷勤請阿玖等人吃點心,“這是宮裡傳出來的方子,味兒很不錯。”點心很精緻,一塊一塊做成桃花形狀,白裡透紅,晶瑩剔透。阿玖和溫雅等人嘗過,都誇好吃。

    “阿玖你有陛下禦賜的名字,真是莫大的榮寵。你還有陛下的手書吧?昨兒個我離的遠,都沒看到陛下的禦筆,真是沒福氣。”屈瑩瑩嬌嬌小小的,卻很會說話,對沒有看到皇帝親筆寫的“裴德音”三個字,表示很遺憾。

    “我也只看了一回。”阿玖笑道:“回家後我爹就親自供到香案上了,很高,我夠不著。”阿玖知道屈瑩瑩是想要到西園做客的意思,卻不肯兜攬。這又不是前世,有個什麼希罕東西,我大大方方的給你看看,又不損失什麼。這個時代的皇權比較嚇人,我拿著皇帝的親筆字隨便展覽,沒事找事啊。

    屈瑩瑩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不過,還是殷勤的笑著,讓大家吃點心。

    中午在餐室吃飯的時候,連一軒、二軒也有不少姑娘湊過來套近乎,阿玖彬彬有禮,笑臉迎人,毫無驕矜之色。眾人之中,曹穎衣飾華貴,格外引人注目。她依舊是一幅矜持模樣,不過身邊換了人,不再是曹順,而是另一位相貌甜美的小姑娘,看樣子也是個好脾氣的。“換跟班兒了呀。”阿玖淘氣想道。

    看來,曹順在靖清侯府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輕易就被炮灰了。曹穎卻是一切照舊,絲毫不受影響。

    曹穎和從前也有些不同,雖沒有特意來跟阿玖打招呼,可若是在路上遇著了,也會微微點頭示意。阿玖是裴家的好孩子,崇尚禮儀,曹穎點頭示意,她也報之以微笑。

    阿玖,是從不肯吝惜笑容的。

    阿玖和曹穎擦身而過,快活的走向白玉盤。曹穎看著阿玖小小的背影,眼中閃過絲輕蔑,不過是名六品京官的女兒罷了,神氣什麼?將來也不過是……曹穎哼了一聲,逕自向琢玉一軒走去。

    她的新跟班兒、堂妹曹頎,忙跟了過去。

    阿玖並不知道曹穎在想些什麼,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一笑置之。世上有莫名其妙優越感的人多了,若和她們計較,殊屬無謂。

    曹穎憋著氣上完一天的課,出門上車,臉色沉了下來。這個什麼慧明閨學,哪有自家的私塾好!自家的私塾,先生和和氣氣,姐妹們安安分分,哪有敢和自己這曹家大小姐過不去的,哪有人敢不把自己這曹家大小姐放在眼裡。

    曹穎身為靖海侯府的獨養女兒,從小就矜貴。宮裡給九公主挑伴讀,靖海侯夫人想也不想就給推了,“我家穎兒可受不得那個拘束。”曹穎自己也是不樂意的,“若是皇后嫡出的公主,我倒是樂意;賢妃的女兒,還是算了吧。”妃妾所出的公主,憑什麼要曹家大小姐殷勤服侍。連公主伴讀都不屑做的曹穎,到了慧明閨學後居然沒有風生水起,眾人仰慕,讓她如何不氣。

    曹頎和她同一輛車,見她臉色不好,陪著笑臉,心裡直打鼓。曹頎的身份比曹順還差,曹順雖是沒個好爹,好歹還是嫡出的,曹頎卻是靖海侯二弟的庶女,在靖海侯府更是不受重視。對曹穎,她是不知如何巴結才好。

    到了靖海侯府,曹穎沉著臉下了馬車,換轎子,去了靖海侯夫人的正房。曹頎慶倖的拍拍胸,吩咐小丫頭,“快,趕緊回房去。”累了一天,快回去歇著吧,這位大小姐,可真是不好伺候。

    曹穎回房見過靖海侯夫人,撒嬌的說道:“娘,我不想去閨學了。您還是在家裡辦私塾,單給我請先生吧,好不好?上私塾多自在呀,閨學裡,討厭的人很多。”

    靖海侯夫人愛撫的摩挲著她,柔聲道:“穎兒,你總要長大的啊。若是你在私塾裡讀書,人人順著你,個個捧著你,可和你同齡的小姑娘們上著閨學,從小就懂得結交貴女做手帕交,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你長大後,是會吃虧的。”

    曹穎撅起小嘴,“像咱家這樣,穎兒還怕沒有朋友麼?結交什麼手帕交呀,以靖海侯府的權勢,還怕沒人貼上來?”靖海侯夫人微笑道:“貼上來的,都是比咱家地位低的。可是穎兒,爹娘還想讓你再往上走走。”曹穎若有所思,“哦,這樣啊。”再往上走走,再往上走走……

    靖海侯夫人看著女兒嬌癡的模樣,憐愛的歎了口氣。穎兒,你還是個孩子,想不到的地方多著呢,好孩子,你只管放寬心,凡事有爹娘替你做主。

    靖海侯曹無傷精明強幹,在外頭他是忙忙碌碌的,即便回了家,也是在外院和幕僚議事的時候多,回內宅的時候少。這也是貴族男子的常態:除了睡覺的時候,很少進內宅。

    靖海侯夫人憂心女兒,專程命人把他請了來,“侯爺,穎兒不樂意上學去,這可如何是好。”靖海侯夫人知道曹無傷是格外喜歡曹穎的,故此,為著曹穎上學的事,就敢把他硬叫回來。

    靖海侯是位英挺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皺皺眉,“不想進宮做伴讀是可以的,不想上閨學,這個卻是不行。夫人,穎兒漸漸大了,不可除了任性之外,毫無本事。”姑娘漸漸大了,該學的本事,都得讓她慢慢學會。爹娘又跟不了她一輩子,護不了她一輩子。

    靖海侯夫人也不是真要跟丈夫商量女兒上學的事,不過是借著這個由頭,把丈夫叫回內宅罷了。她聽靖海侯這麼說,便柔順的點頭,“是,聽侯爺的。”

    “咱們穎兒是該好好教,這孩子長大了,定是個有福氣的。”靖海侯夫人抿嘴笑,“她才滿月的時候,便請得道高僧給算過了,她呀,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靖海侯笑了笑,“對,大富大貴。”我曹無傷的女兒,哪個和尚敢說她命格不好?這都是廢話。

    靖海侯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臉色,慢慢提起慧明閨學的事,“……為著個小女孩兒受人嘲笑,皇上竟親自賜了名字,還禦筆親書,這也算是上難得的殊榮了。侯爺您說,翰林院一個編修的女兒,皇上怎會如何看重?這可真是讓人想不通。”

    靖海侯不在意的一笑,“翰林本來就是天子近侍,這事,不算希奇。”這幫文人們動動嘴皮子,作用大著呢。武將們在沙場拼命、流血,也不一定趕得上這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

    靖海侯夫人嗔怪道:“侯爺怎不想想,不只是皇上禦筆親書,還是十皇子親自送去的?這其中的事,豈不是耐人尋味。皇上和十皇子待這裴家,也太好了點吧。”靖海侯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這個,咱們可管不著。”皇上就是喜歡親近文臣,勳貴們不服,也沒辦法。

    靖海侯夫人有點著急了,“咱們怎會管不著?侯爺,大嫂可是給透過話,皇后對咱家穎兒有意!既是對穎兒有意,怎地又給裴家恩寵?侯爺,這事不可小看了。”

    靖海侯笑著端起茶盞,“是,不可小看了。”靖海侯不像他妻子一樣,只關心女兒長大後能嫁給誰,能有多尊貴的地位。十皇子是好,地位又高,人又美貌,可是他年紀還小啊,穎兒也還是個小姑娘,章皇后早早的透出這個話,無非是示好施恩,要曹家效忠太子。做臣子的要忠於君上,那是一定的,可效忠太子,和效忠皇上,完全不是一回事。

    “穎兒還小,有些事,夫人先放放。”靖海侯笑道。

    靖海侯夫人嬌嗔著不依,“侯爺,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您滿京城瞅瞅,跟咱穎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當中,可有比十皇子更尊貴的沒有?不搶先下手,晚了哪成。”

    靖海侯想想十皇子的地位、才貌,也是動心,“是,沒有比十皇子更好的孩子了。”若要挑女婿,十皇子當然是首選,別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

    靖海侯夫人咬牙,“好好的,偏偏蹦出來個裴家!十皇子對裴家那小丫頭明顯是與眾不同,侯爺沒看出來?裴家沒甚根基,那小丫頭不過是個六品京官兒的女兒,成不了氣候,往後頂多做個次妃罷了。只是如此受寵,將來怕不是個禍害?小小年紀便會勾引十皇子了,長大後還得了?有她在,穎兒難過舒心日子。”

    靖海侯怔了怔,“這些文官好面子,講風骨,怕是不肯讓女兒屈居人下。”次妃也是妾,裴家不會肯吧?

    靖海侯夫人冷笑,“她不能屈居人下,難道咱們穎兒便能麼?侯爺,十皇子的親事,皇上答應過章皇后,讓章皇后做主,章皇后可是給咱家透過話了。”

    章皇后生十皇子的時候,已是人到中年,那一胎便格外艱難。好不容易生下十皇子,皇帝甚為憐惜,親口答應過,“小十的教養、婚事,都由皇后做主。”

    靖海侯頗為躊躇。皇帝還健在的時候,和太子走的過近,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可是,太子是嫡也是長,接下來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夭折,五、六、七、八、九這五位皇子生母不顯,在太子面前根本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十皇子也是皇后嫡出,接下來的十一、十二、十三皇子,還小的很。太子繼位,不管怎麼看,都是板上釘釘的事。

    章皇后給遞過話,若自家不接著,將來太子繼了位,章皇后成了章太后,還有曹家的好?曹家只不過是章皇后大嫂的娘家,和章皇后並非多近的親戚。

    “皇后的吩咐,咱們自當聽從。裴家的事,卻不便多管。”靖海侯沉吟道:“夫人,不管穎兒嫁到哪家,都有這樣的事,避不開的。”莫說是皇家,便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甚至是低一等的人家,你能管住女婿不三妻四妾?男人天性如此,這是沒法子的事。

    “他便是娶上十個八個次妃咱們也管不著,可若是情深意厚的,卻是讓人睡不著覺。”靖海侯夫人很是煩惱,“這等深情,便是穎兒有正妃的地位,只怕也抵擋不住。”

    靖海侯夫人決定請已出嫁的姑奶奶回府,來商量商量這件事,靖海侯點了頭,沒有反對。茲事體大,應該請姐姐回家來,仔細商量。

    靖海侯夫婦這番話是密商,連侍女婆子都摒退了,沒第三個人聽見。這話若是傳出去,傳到裴二爺耳中,裴二爺肯定風度儀態全不講了,找把刀,惡狠狠衝著靖海侯夫婦砍下,絕不手軟。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27 PM

第74章 一無二

    若是傳到皇帝耳中,那事可就大了。雖然他真的親口說過,“小十的教養、婚事,都由皇后做主。”可是章皇后若敢真的自作主張定下十皇子的婚事,皇帝不翻臉才怪。讓章皇后做主,不等於章皇后可以不跟他這當爹的商量,便把他年幼愛子的終身大事定下。更何況定下的還是靖海侯之女,她爹可是中軍都督府實權都督,兼金吾衛指揮使。這是想幹什麼呢?其心可誅。

    過了兩天,靖海侯夫人請大姑姐金鄉侯夫人曹氏回了趟娘家,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十皇子待裴家小姑娘實在不同尋常,皇上又特地為裴家小姑娘賜名,大姐,為了這個,我這兩天一直胡思亂想的。”金鄉侯夫人笑了,“也難怪你這樣,換了是我,一樣會多想。放心,過幾日椒房請安,我親與皇后說。”靖海侯夫人臉色微紅,“我太小心眼了,大姐莫怪我才好。”金鄉侯夫人微笑,“事涉親生女兒,當娘的難免關心則亂,我豈能不明白。”金鄉侯夫人略坐了坐,也就告辭走了,靖海侯夫人殷勤送至垂花門前。

    金鄉侯夫人和娘家弟媳婦告了別,先坐轎子到了角門,然後下轎換車,驅車回金鄉侯府。一路之上,金鄉侯夫人都是眉頭緊皺,顯然心中極是煩惱。從前,章皇后才開始跟她提起要早早的便留意十皇子妃人選,她便想也不想的推薦曹穎,“娘娘,不拘家世還是人才,穎兒都是一等一的,況且年齡很合適。”章後後倒也很是贊許,“好人家,好孩子。”因著皇帝早年間曾親口說過的話,金鄉侯夫人一直以為這事算是定下來了,卻沒想到,原來皇上另有想法。

    皇上若對裴家小姑娘無意,能親自賜名麼?金鄉侯夫人越想越苦惱。

    到了椒房請安的日子,金鄉侯夫人進宮求見。她是皇后的嫡親大嫂,待遇當然和尋常親眷不同,才到宮門口,早有坤寧宮的內侍接著,殷勤請她上了轎子。金鄉侯夫人坐在轎子裡,還是有些得意的,能在宮裡坐轎子的外命婦,也就自己了吧。

    到了坤寧宮,見過章皇后,金鄉侯夫人便找機會問了,“皇上親賜佳名,可見對裴家小姑娘另眼相看?”章皇后笑了笑,“德音,確是好名字。大嫂,你娘家侄女,單名為穎的那位小姑娘,我記得她在宮裡彈過琴,悠揚動聽,頗具神韻。大嫂,這孩子固然聰穎,琴音更是清越,依我看,應該名為徽音。”

    徽音,意思和德音差不多,出自《詩三百.大雅.思齊》,“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這是美名,很美的名。金鄉侯夫人大喜,忙下來拜了拜,“我這做姑母的,先替穎兒拜謝娘娘。”章皇后微笑,“大嫂這是跟我客氣呢。”章皇后小聲交代了金鄉侯夫人幾句話,金鄉侯夫人會意,“知道,明白。”

    金鄉侯夫人走後,章皇后看著乾清宮的方向,譏諷的笑了笑。寧壽、福壽是他親閨女,兩個女兒的名字他還沒管起呢,一個翰林院編修的女兒,名字好不好,會不會被人嘲笑,他倒惦記上了。皇上,你皇恩浩蕩,究竟用到了哪裡。

    無論如何,你親口答應過我的話,要算數。你說過小十的教養、婚事都是我做主,可別反悔。

    十皇子來坤寧宮來給皇后請安,章皇后微笑,“小十書法如何,有長進麼?娘要請客,勞煩小十給寫請帖,可使得?”十皇子笑道:“我有位榜眼老師,書法豈能沒有長時?娘,您打算請誰啊。”皇后不管要見誰,也就是差個內侍去傳口諭罷了,可她若是想要風雅些,寫請帖請,也未嘗不可。

    章皇后笑著一一說了,“你舅母,你表姐們,自己娘們兒樂上半日。”十皇子聽說是金鄉侯府諸人,欣然提起筆,一揮而就。章皇后拿過來看過,笑著誇了幾句,“小十這筆字,能見人了啊。”十皇子被誇的高興,嘴上卻還謙虛著,“都是老師教的好。”

    章皇后便說,“如此,請你師母和小師妹一起吧,橫豎都是自己人。”十皇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確認了一遍,忙不迭的提起筆,寫下給林幼輝、阿玖的請帖。寫好後,仔細看了兩遍,交給皇后,“娘,我小師妹很愛玩的,到時我帶她四處玩玩,好不好?”章皇后微笑,“好啊。”

    十皇子難得見到章皇后對小師妹親熱,激動之下,跑去糾纏皇帝,“爹,我親自送去。”皇后這麼大方,皇帝這當爹的不能輸給她,慨然點頭,“小十,去吧。”

    西園,正值桃花盛開的季節,園角幾株桃樹鮮花爭相怒放,遠遠望去,猶如一片從天上掉落的朝霞。阿玖下了學,帶著兩個小丫頭跑到桃樹下,打算摘桃花,做桃花粥。

    桃花有淺紅,有深紅,還有淺粉和深紫,花色各異,鮮豔嬌美。阿玖站在桃樹下,仰起小臉,看著朵朵桃花流口水,桃花啊桃花,我要把你們摘下來,吃到肚子裡去!

    小丫頭怯怯的拉了拉阿玖,“九小姐您看。”阿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落英繽紛,一名身穿淺青色繡九團龍袍服的男孩兒微笑走過來,他肌膚如玉,烏髮如墨,桃花花瓣落在他發間、身上,平添多少妖嬈。

    “又善良又正直,你來啦!”阿玖歡呼。

    “又美麗又可愛,我來了。”十皇子微笑。

    春風吹過,一片片桃花花瓣悠揚落下,阿玖手忙腳亂的捉了幾片,“快來幫忙呀,我要做桃花粥。”十皇子看見小師妹的忙活樣子,忍俊不禁,“好呀,我來幫忙。”眼見得一片桃花花瓣快要飄到阿玖手裡,他伸手拂了拂,花瓣輕輕的、灑脫的飄走了,阿玖瞪起大眼睛,“熬了桃花粥,不給你喝,氣死你!”十皇子輕笑,“又美麗又可愛,十哥錯啦!”跳起來摘了瓣桃花,討好的遞給她。

    阿玖歪頭想了想,“原諒你了。”伸手要去接。阿玖伸出手,他拿著桃花瓣在阿玖面前晃了晃,張開手掌,花瓣慢慢的、慢慢的,又飄走了。

    “又善良又正直,你找打呀。”阿玖氣呼呼的推了他一下,十皇子忙往後躲,兩人在花間互相追趕,嘻笑打鬧。

    玩痛快了,十皇子牽著阿玖的小手去到上房,遞上請帖,“請師母和小師妹務必光臨。”林幼輝微笑,“皇后殿下邀請,這可是殊榮。”她拿著皇后的請帖還能說不去麼,只能含笑道謝。

    阿玖不大樂意,“十哥,你家規矩大,沒我家自在。”十皇子安慰她,“不會,小師妹,我爹和我娘都很好的。你見過我爹、我娘,他們都很喜歡你,你忘了麼?”

    阿玖嘻嘻笑。小師弟,我是沒法跟你說實話,你爹看樣子真是蠻喜歡我的,你娘麼,呵呵,她不是喜歡我,是嫌棄我。

    阿玖很不願意進宮去看章皇后的臉色,可是,請帖只能收下。

    送十皇子出門的時候,阿玖好似漫不經心的問起,“十哥,你最近出宮好像比較頻繁。”十皇子也覺得奇怪,“小師妹,我爹這陣子可好說話了,不知為什麼。不光好話話,他有時還會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你爹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你?這是怎麼回事?帝王心,海底針啊。阿玖也不懂是為什麼,只能這麼感慨。

    送走十皇子,阿玖耷拉著小腦袋回了房,“娘,我不喜歡那個地方。”林幼輝把她攬在懷裡,柔聲說道:“咱們只去半天便好,乖女兒,忍耐一下。”阿玖乖巧的點頭。

    裴二爺回來後知道這件事,沉默片刻,面帶不悅,“娘子,我還是不在翰林院熬資歷了,早些謀個外放才好。”林幼輝笑著勸他,“倒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相公,爹快到京城了,咱們還是請爹給拿個主意吧。”裴歎了口氣,“爹真可憐,才一到京城,便有這樣的煩心事。”林幼輝知他一向心疼父親,溫柔勸了他幾句,“咱們說的和緩些便是。”裴二爺點頭。

    林夫人命人把林幼輝叫了過去,拿出一大一小兩隻水頭極好的青玉髮簪、一對瑩潤剔透的羊脂玉小玉鐲,“雖還是春天,天漸漸熱了,也是時候換玉首飾了。這髮簪你和小阿玖一人一隻,玉鐲是特地為阿玖制的,正好派上用場。輝兒,你父親讓娘跟你說,不拘何時何地,以禮待人,持身以正,其餘的不必多想。”林幼輝眼圈一紅,“女兒不孝,讓爹娘操心了。”林夫人歎了口氣,“傻孩子,說的什麼話。”交代了無數句話,才放林幼輝走了。

    阿玖收到外祖母送的髮簪、玉鐲,專程去道謝,“謝謝外祖母,真好看,我喜歡。”林夫人看著小阿玖甜美的笑容,溫柔的微笑,“孩子,你喜歡便好。”

    到了進宮做客的這天,阿玖挑了件真紅遍地金的薄棉襖,大紅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打扮的火紅耀眼。她雖然年紀太小,可是皮膚很白,眼睛大而圓,眼睫毛纖長彎曲,本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再這麼一打扮,真是神采飛揚,引人注目。

    阿玖打扮好之後,在落地鏡前照了照,滿意點頭。

    林幼輝規規矩矩穿了六品安人的命服。雖是品級不高的命服,可她生的美麗,儀態嫻雅,穿上去一樣好看。

    阿玖高高興興的跟著林幼輝坐上馬車,進了宮。

    章皇后請的全是娘家親戚,金鄉侯夫人帶著女兒章怡,侄女章恬,靖海侯夫人帶著獨生女兒曹穎,再有就是林幼輝和阿玖了。太子妃唐氏當然也在,她是兒媳婦,婆婆宴客,她哪能躲懶。

    見面行了禮,敘過寒溫,章皇后慈愛的拉過阿玖,“德音,會不會撫琴?”阿玖跟著父母學過琴,不過只是入門罷了,水準不行,便甜甜笑著,謙虛說道:“慚愧慚愧,不會啊。”

    章皇后有些遺憾,“可惜,看來只有一位會撫琴的。”章怡和章恬不擅琴,阿玖也不會,在場的四位女孩兒當中,只有曹穎會撫琴。

    曹穎當眾撫琴一首,眾人都是稱讚,“小小年紀,便有這番造詣,真是難得。”章皇后很欣賞曹穎的琴聲,歎息道:“聞此徽音,吾心歡愉。”當即為曹穎賜名,徽音。

    章皇后的書法也很不錯,曹徽音三個大字寫出來,珠圓玉潤,秀媚多姿。眾人都大力稱讚,“皇后殿下好書法!”金鄉侯夫人更湊趣說道:“說來也巧,穎兒的名字是徽音,裴家小姑娘的名字是德音,聽起來像姐妹一樣呢。”章皇后微微一笑,“大嫂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可不是麼,兩人的名字極像姐妹。”招手叫過曹穎、阿玖,慈愛問道:“你們兩個做個姐妹,好不好?徽音略大幾個月,是姐姐;德音年紀小,是妹妹。”

    林幼輝霍的站起來,靖海侯夫人譏諷道:“裴二奶奶,娘娘問孩子們呢,可沒問咱們。”林幼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又淩厲,饒是靖海侯夫人自視甚高,卻也覺得背上一涼。

    正在這時,十皇子拉著皇帝,興沖沖的來了。

    他知道小師妹在,哪能不趕過來湊熱鬧。不僅自己來,他還專程把皇帝也拉來了,“我跟小師妹說過,我爹我娘很好的。爹,您好歹去露個面兒。”皇帝想想,也多日沒見皇后了,該去看看,便半推半就的來了坤寧宮。

    皇帝和十皇子來的時候,章皇后才落筆不久,曹徽音三個大字,墨蹟未乾。

    眾人跪下行禮,皇帝漫不經心道:“起來吧,皇后的私宴,不必拘束。”眾人謝恩,站起身,章皇后笑著請皇帝品評,“陛下,您看我這三個大字,寫的如何?”皇帝目光閃了閃,微笑道:“皇后的功力,深了許多。”十皇子也仔細看過,本打算用力拍掌叫好的,見到這三個字,卻是眉頭微皺,一句好話沒說出來。

    “朕進來的時候,見皇后正拉著兩個孩子問話,在問什麼?”皇帝微笑問道。

    章皇后笑了笑,把方才的話說了,“皇上,您看看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天生的姐妹相?”

    皇帝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把阿玖叫了過來,“皇后問的話,你願意麼?”

    林幼輝蹦緊了身子,眾人的目光全落在阿玖身上。

    “不願意!”阿玖聲音清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皇帝微笑了,“為什麼呀。”裴鍇會怎麼說,朕能想到;裴鍇的小孫女會怎麼說,朕卻是想不到了。

    “我家有了八個哥哥之後,才有了我,可寶貝了。”阿玖孩子氣的說道:“我生下來就是獨一無二的,我才不要姐妹!”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29 PM

第75章 噎

    她這番話一出口,章皇后微微皺眉,金鄉侯夫人和靖海侯夫人都驚了。獨一無二?裴家這小姑娘獨一無二?林幼輝緊繃的身子慢慢放鬆,感動的想哭,小阿玖,乖女兒,你說的太好了!你是裴家的小寶貝,獨一無二!

    十皇子從看到“曹徽音”那三個字開始,就很想跟章皇后講講道理。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不能說,只能忍著──私底下不管怎麼撒嬌怎麼胡鬧都好,做兒子的當眾頂撞娘,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這會兒看到阿玖孤獨的站著,小臉上又是倔強又是委屈,十皇子忍不住走過去和她站在一起,笑著說道:“爹、娘,我小師妹獨一無二,不要姐妹。”

    章皇后的目光落在十皇子臉上,複雜難言。十皇子低下頭,柔聲跟阿玖開玩笑,“幸虧我是師哥,若是師姐,小師妹該不認我了。”阿玖神色認真,“師姐能認啊,表姐也能認的,師姐、表姐,和我又不一家!”

    我去,皇后說話很糝人的,聽起來好像姐妹一家春的感覺,那當然不行。師姐也好,表姐也好,說到底不過是親戚、朋友,可不是家人,和皇后口中的姐妹,不可同日而語。

    十皇子淺淺笑,“咱們哪來的師姐?小師妹,老師只有我和你兩個弟子啊,除了咱們,不許老師再收學生了。”阿玖賣力的點頭,“對,不許再收!其實有你我都嫌多,不過既然已經收了,成事不說,我大度一點,便不跟你計較了。”十皇子贊道:“小師妹真乖!”阿玖回敬,“十哥也是,好乖巧可愛。”

    皇帝看著眼前這一對小兒女,半晌沒說出話來。金鄉侯夫人、靖海侯夫人都看傻了,敢情十皇子和他小師妹平常是這般相處的麼?這,這算是什麼勾引的路子?聞所未聞。

    章怡、章恬是陪客,看著一身紅衣、雪白嬌嫩的阿玖,侃侃而談的阿玖,她們又是好奇,又隱隱有些羨慕。裴家雖說不是簪纓世族,可是裴家小姑娘這份氣度,這份驕傲,卻不輸給任何一位世家貴女。裴德音,我家比你家富貴多了,我們可沒你這麼肆意,這麼灑脫啊。

    曹穎站在離阿玖不遠的地方,臉色由最初的矜持漸漸轉為青白,再轉為通紅,顏色變幻,心潮起伏。一個家世遠遠不如自己的裴玖,居然會把局面弄成這樣子,實在讓人難堪。

    章皇后低頭看向阿玖,聲音溫和而慈愛,“傻孩子,你一生之中,總要在家裡和人做姐妹的。”莫說皇家了,即便是文臣武將,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一個女人想沒有姐妹,是奢望。

    “不要,我一輩子都是獨一無二!”阿玖聲音清冽,如同山間快活流淌的清泉,不過,語氣很堅定,不容置疑。

    “哪裡能夠呢?”章皇后嘆惜,“你還小,不知道人心險惡啊。”

    金鄉侯夫人怔了半天,總算緩過勁了,也不管阿玖年紀還小,笑著打趣,“孩子,往後你有了小女婿,他硬要給你添個姐妹,你也沒法子的。”

    當著小女孩兒們的面公然說這個,很無禮。不過她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這又是皇后的私宴,也不顯得太突兀。畢竟,相熟人家聚會時,長輩也會打趣小女孩兒的,當然了,那要是很熟絡的人家,知根知底,知道對方的性情,方才可以。

    “敢讓我不是獨一無二,哼!”阿玖豪邁的揮揮小手,氣勢萬千,“不要了!”

    誰敢給我帶回來個姐妹,退貨,不要了。想讓我賢慧大度?呸,裴家獨生女,不受這個氣!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

    金鄉侯夫人目瞪口呆,打趣的話說不下去,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不只金鄉侯夫人,在座的貴婦也好,貴女也好,都是吃驚。這裴家小姑娘,也太霸道了些吧?謙卑恭順,她是半點也沾不上啊。

    十皇子在旁大力拍掌叫好,“小師妹說的好,說的對!”皇帝無奈看著他,目光中滿是同情,小十,你叫的什麼好,這是你叫好的時候麼?她說這話你也要叫好,你……你往後怎麼辦呢。

    章皇后一口氣堵在胸口提不上來,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她原本也沒把阿玖當回事,不過是蘇州知府的孫女、翰林院編修的女兒,根基淺薄,家境貧寒,就算生的美貌、性子可人,究竟也不過爾爾。十皇子喜歡阿玖,和阿玖走的近,她也沒當回事,想著十皇子是小孩兒家的心性罷了,大了自然會淡忘。便是長大後他依舊癡心,抬進王府做個次妃,也就是了。

    章皇后做太子妃的時候,東宮一撥一撥的抬進美人,有公侯伯府的小姐,也有文官家的千金。家裡品級高的,姑娘一進門就有個次妃的封號,家裡若是不行,還要等到生兒育女之後,或服侍過多年之後,才晉封號。在章皇后看來,以阿玖的家世,能一進門就做次妃,也算待她不薄了。

    章皇后前兩年就開始盤算十皇子的婚事,她娘家大嫂提了曹穎之後,章皇后冷眼看著,曹穎家世顯赫,人品才貌出眾,父親還是實權都督,又和章家是姻親,沒一樣不合心意,再加上她牢牢記著皇帝答應過的話,便點了頭,吐了口。原想著只是雙方有默契,等十皇子大了,再放到明面兒上,誰知半中間殺出個小師妹,打亂了她的計畫。

    她娘家大嫂金鄉侯夫人進宮來問准信兒的時候,章皇后是賭了氣的。皇上你說了小十的婚事歸我管,卻又縱容小十隨意出宮、給裴家小姑娘賜名,你這不是讓我為難麼?我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我是皇后,不能言而無信吧。

    章皇后召林幼輝和阿玖進宮,提出姐妹一說,意在點醒裴家:你家姑娘只能做妹妹,要不乖乖叫姐姐,要不遠離十皇子,莫再千方百計設法勾引。

    也是在安靖海侯夫人的心:你看,你姑娘的地位,沒人動的了。

    依著章皇后的想法,林幼輝和阿玖能忍氣吞聲的叫“姐姐”,那是最好不過。畢竟十皇子是她心愛的小兒子,她也不想讓小兒子失望。可是,若林幼輝不肯讓阿玖叫“姐姐”,那她這當娘的可要管好自己的女兒,莫讓阿玖和十皇子再見面,再有牽扯。

    原本是很簡單的事,誰知道皇帝來了,誰知道阿玖會有這樣乾淨俐落的言辭,“我生下來就是獨一無二的!”阿玖的言辭很不合乎女子所受到的閨訓,但是她才五歲多,滿身的孩子氣,章皇后若是和她計較,顯得沒風度;若是教訓她,又怕說不過──阿玖這樣的孩子,章皇后沒法預料她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而且,阿玖看似稚嫩,其實說話很有條理,用詞也跟一般小孩子不一樣,教訓這樣的小孩子,不是易事。

    章皇后微笑看向林幼輝,“看來德音這孩子和徽音是沒有緣份,做不成姐妹了,真是可惜。”林幼輝恭敬的福了福,“小女和曹大小姐,一定沒有緣份。小女在裴家獨一無二,今後,終其一生,她在自己家裡都會獨一無二。”

    靖海侯夫人一向自負,聽到林幼輝這“狂妄”之語,忍不住出言譏諷,“令愛小時候的事,裴二奶奶當家。令愛大了之後,成了別人家的人,你怎麼管的住?這話托大了。”林幼輝微微笑著,正要出言反駁,卻見阿玖咚咚咚跑過來,站在靖海侯夫人面前,像方才一樣豪邁揮揮小手,“不要了!”

    我說的是中國話,我說不要了,你聽不清楚,聽不懂?怎地還在跟我娘囉嗦。

    靖海侯夫人板起臉,“裴九小姐,你讀過女誡麼?女子要卑弱、順從,而不是像你一樣蠻橫,半分委屈不肯受!”金鄉侯夫人也不再打趣,正色道:“孩子,你若一直如此,往後難免會一再遇挫,四處碰壁。”

    這般刁蠻,你就等著摔跤吧,頭破血流。

    阿玖淘氣的笑笑,“若像我這樣,祖父母、父母疼愛,八個哥哥拿我當寶,我還要委屈自己,豈不是傻了麼?兩位夫人,我可不做傻子。”

    阿玖嘻笑看著靖海侯夫人、金鄉侯夫人,眼中滿是鄙夷之色。你倆是笨蛋呀,皇帝在呢,也不看看皇帝的臉色,瞎吵吵什麼?他這會兒不說話,你倆也不能當他不存在!

    十皇子笑著走過來,誇獎阿玖,“我小師妹才不傻呢,我小師妹是聰明孩子,獨一無二,舉世無雙!”阿玖笑的眉毛彎彎,“十哥,你真有眼光!”

    沉默了半天的皇帝笑起來,“這兩個孩子,互吹互擂,真不害羞。皇后,朕餓了,可否賜宴?”轉頭看向章皇后,風趣的問道。

    章皇后忙道:“早已備好,請陛下入席。”皇帝點點頭,笑著衝十皇子和阿玖招手,“小十,德音,兩個調皮孩子快過來,跟朕坐一席。”十皇子和阿玖答應著,往皇帝身邊走。

    章皇后臉色僵了僵,笑道:“陛下真是喜歡孩子。”也沖曹穎招了招手,“徽音,我一個人坐豈不寂寞?你來陪著我。”曹穎本是神色尷尬,心中羞憤,見章皇后招呼她,心中一喜,忙乖順的走到章皇后身邊。

    阿玖走近皇帝身邊,仰起小臉 ,甜甜笑,“陛下,我還叫阿玖好不好?您給我起的名字真是太好聽了,我都捨不得叫。”她笑的很討好,梨渦醉人,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小白牙。

    皇帝故意板起臉,“阿玖,你不是嫌朕起的名字難聽吧?”阿玖放低聲音,悄悄告訴他,“名字很好聽,最主要的是,很氣派!不過,我多可愛呀,這名字卻和可愛不沾邊兒,太過高貴。陛下,等我長大了再叫德音,好不好?”

    皇帝聽她軟語相求,心裡很樂呵,裝模作樣的想了想,點頭,“成,等你及笄之後,再叫德音。”阿玖乖巧的道謝,十皇子炫耀道:“小師妹,我爹很好吧?”阿玖大力點頭,“嗯,令尊真是太好了!”

    皇帝走在最前頭,章皇后看著前方說說笑笑、一團和氣的一大兩小,心裡這個憋氣,就別提了。

    宴席設在偏殿,一架寬大的落地紫檀木雕花屏風橫在中間,上首是皇帝和皇后,屏風外頭,是太子妃和金鄉侯夫人、靖海侯夫人、林幼輝等人。

    屏風裡頭不斷傳出來十皇子和阿玖的說話聲、皇帝的大笑聲,靖海侯夫人聽在耳中,一陣陣胸悶。抬頭看看,林幼輝正儀態優雅的飲著美酒,想要諷刺林幼輝兩句,卻一下子沒了心情。

    酒宴之後,皇帝帶著十皇子和阿玖去了乾清宮,章皇后臉上雖有笑容,卻是越來越勉強。靖海侯夫人覺著沒趣,便早早的要告辭,章皇后也沒挽留,拉著曹穎說了幾句親熱話,命宮人嬤嬤送了出去。

    曹穎上了馬車,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她哽咽著撲到靖海侯夫人懷裡,“娘,咱們幹嘛來受這種羞辱?”靖海侯夫人心疼的不行,柔聲哄勸,“乖女兒,事情還沒有定論,莫急,莫急。”曹穎哭的更厲害了。

    十皇子是那麼美,眼睛比天上最明亮的星子更加璀璨耀眼,可是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他小師妹身上,沒看過別人……

    靖海侯夫人走後不久,金鄉侯夫人也告辭了。林幼輝走的最晚,一直到十皇子帶著阿玖在宮裡玩了半天,才帶著皇帝賞賜的兩塊極品壽山石高高興興告辭。這兩塊極品壽山石細膩脂潤,半透明,看起來漂亮極了,小財迷阿玖捧著值錢的壽山石,笑的合不擾嘴。

    阿玖高高興興的走了,章皇后面沉似水。

    晚上皇帝來了坤寧宮,帝后見了面,臉色都不大好。宮人悄沒聲息的侍立在側,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朕才為裴家小姑娘賜名德音,你便弄出一個徽音,意欲何為?”皇帝聲音淡淡的。

    章皇后沉默片刻,有些委屈,“皇上明明答應過我,小十的事,全歸我做主。”說了讓我做主的,你沒忘吧。

    皇帝怔了怔,仔細想了半天,才回想起十皇子才出生的時候,自己確是心疼皇后生產艱難,說過這個話。

    “皇后有意於曹家姑娘,是麼?朕不明白,為什麼兩個孩子還這麼小,性情還沒定下來,皇后便急著定下?”皇帝慢吞吞問道。

    好吧,你做主,讓你做主。可是,為什麼小小年紀便想給孩子定下來呢?你知道兩個孩子長大了會是什麼情形?

    章皇后摸摸手上的玉鐲,慢條斯理說道:“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邱氏在坤寧宮裡囂張跋扈,氣的我胸悶,晚上孤零零躺在床上,透不過氣。那時我便想著,若是我一口氣上不來,走了,小十可怎麼辦呢?老大、寧壽、福壽都成了家,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唯獨小十,我走了也不閉眼。”

    “這麼著,我便掙扎著起了床,要給小十留意一個得力的岳家,一個賢淑的王妃。曹家和章家是姻親,知根知底的,我便看中了。”章皇后輕描淡寫的,仿佛在說著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事。

    皇帝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章皇后心中連連冷笑,端起茶盞,慢慢呷了一口。

    皇帝沉默半晌,緩緩說道:“疼小十的心,朕和你是一樣的。皇后,小十若喜歡誰家姑娘,你也不忍心讓她失望的,對不對?”

    章皇后微笑,“當然不會。我拼著性命才生下他,哪捨得他受一絲一毫的委屈?陛下,他若喜歡裴家小姑娘,便娶做次妃好了,我一定讓他如願以償。”

    “皇后,你出身侯府,也一直看重公侯伯府,你不懂文官,尤其不懂裴鍇。”皇帝笑了笑,“裴鍇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你明白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30 PM

第76章 附庸風雅

    章皇后頗感詫異,“皇子納婦,哪裡輪得到做臣子的同意或是不同意?陛下,到時你下了口諭,還有人敢抗旨不遵?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在章皇后看來,文官們雖迂腐,卻忠君,皇帝若命他們誰家的女孩兒做皇子次妃,他們只有唯唯諾諾的份。樂意呢,歡天喜地把親事辦了,不樂意呢,憋著一口氣強顏歡笑,也只能把女孩兒雙手奉上。

    為了樁不合心意的婚事,抗旨?為了個女孩兒,和皇家對上?章皇后覺得不可思議。對於一個家族來說,女孩兒算什麼呢,若是獻出一個女孩兒能讓家族受益,多少人家求之不得。

    況且,皇子次妃雖比正妃低一級,卻不能視做尋常妾侍。次妃一樣是由朝中派出正、副使行納征禮,冠服擬唐、宋二品之制,儀仗視正妃稍減。成親的時候,雖然皇子不親迎,可是也要到奉先殿拜祖先,這到奉先殿拜過祖先的人,誰敢小看了?

    這樣的地位還不滿意,想頭也太高了吧。章皇后不快。

    皇帝溫和說道:“朝中敢抗旨的文官多了。禦史是用來做什麼的?科道是用來做什麼的?皇后,這些人職位卑微,可是,都直言敢諫。”

    章皇后矜持的笑笑,“他們敢勸諫陛下,是為著朝政。若為了私人恩怨,誰敢多說多話?”為公事,他們勸諫皇帝還能得個美名,為私事和皇帝對著來,成心找死不說,名聲也不好不到哪去。

    皇帝摸摸鼻子,“他們才不會當成私人恩怨,能駢五驪六講出一堆大道理來。皇后,夫婦為五倫之首,締結婚姻是大事,不可等閒視之。”

    皇帝設想了一下,“朕若傳下旨意,命裴鍇孫女為小十次妃,裴鍇定會上表推辭;若推辭不過,他大概會吩咐家人準備好棺材,然後上書,慷慨激昂的把朕罵個狗血淋頭。”

    “裴鍇,他從來都是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想要逼他獻出寶貝孫女,他會選擇死。”

    章皇后愕然,“至於麼?”孫女嫁到皇家,這是多大的榮耀,他會這麼想不開?

    “至於。”皇帝淡定的點點頭。他和文官常年打交道,對於文官的風骨、寧死不屈,知之甚深。

    “這種蠢人,讓他死好了。”章皇后冷冷道。

    章皇后很早之前就知道十皇子待裴家小姑娘與眾不同,但是,並沒放在心上。十皇子的王妃她反正已經給挑選好了,若是十皇子有了紅顏知己,有了中意的姑娘,家世人品都過的去,娶做次妃便是。章皇后一直是這麼想的,可是皇帝這麼一說,她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和十皇子的心意難以兩全,又是煩惱,又是焦燥。

    皇帝氣的拍了桌子,厲聲道:“裴卿是朕的股肱之臣!他才能卓著,八年前朕便想調他進京任職,姑蘇百姓沿河哭泣挽留,數十里不絕。皇后,你知道一個人做官做到什麼程度,才會被百姓這樣愛戴?這樣的清官,這樣的能吏,在皇后眼中竟是該死之人?!”

    只為你一念之私,這樣難得一見的官員連活命也不能了麼?皇后,你真是讓人寒心。

    章皇后見皇帝動怒,略一思忖,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跪拜俯伏,“妾失言,妾知錯。陛下,妾只是一時氣惱,並非真起了惡毒念頭。”

    章皇后在地上俯伏良久,殿中寂靜無聲。

    章皇后見皇帝沒有饒恕她的意思,心裡也後悔。明知道他在朝政上是極精明的,卻輕侮朝臣做甚?唉,都怪他方才太過隨和,太過遷就,讓自己沒了警惕之心。

    “我是你原配嫡妻,是你兩子兩女的親娘,便是真說錯了什麼話,也不該這般給我沒臉。”章皇后心中抱怨。

    皇帝大概是生了真氣,章皇后已經跪下請罪,他最後還是拂袖而去。走的時候,怒氣衝衝的。

    坤寧宮的宮女、嬤嬤、內侍全都惶恐不安,章皇后含羞抱愧,命宮女替自己卸去釵環首飾,脫掉燕居常服,換了素衣,步行到乾清宮正殿前長跪,脫簪待罪。她已經五十出頭,老了,首飾卸去,長髮披肩,一張面孔顯得更為蒼老。她平時是很雍容華貴的,到了這會兒,神色間卻滿是羞愧和不安。

    皇后其實是一個非常不安全的職位,皇帝若要翻臉,她無力對抗。

    章皇后脫簪待罪,太子、太子妃、十皇子沒多久就知道了,一個個魂飛魄散。太子猶豫,“不知是為了什麼事?咱們該如何求情?”太子妃心裡知道應該和皇后宴客的事有關,可是事涉太子愛弟,她不知該如何開口,神色躊躇。十皇子很麻利的把髮冠取了,大衣服脫掉,鞋子也踢飛,“大哥大嫂你倆仔細商量著,我先去救急。”也不管太子、太子妃同不同意,蠻橫的推開一幫內侍,光著腳,飛奔到乾清宮正殿前,跪在章皇后身後,“娘,我陪您一起。”

    章皇后頭也不回,冷靜的吩咐,“是娘說錯了話,和你無關。小十回去,不許瞎胡鬧。”十皇子很固執,不肯離開,“不成,我得陪著您。”

    內侍忙進去稟報,“皇上,十殿下大衣服也沒穿,光著腳,大概跑的急,不知踩到什麼了,腳上還流了血……”內侍話沒說完,皇帝扔下手中的奏摺,厲聲喝道:“還不請太醫,囉嗦什麼?”內侍忙答應了,飛奔去宣太醫。

    太子和太子妃也換了素服,跪在殿外請罪。章皇后命令他們各自回宮,不過,太子和太子妃眼中含淚,十皇子一臉倔強,都不肯走。

    太醫急急忙忙背著醫箱來了,皇帝命令內侍把十皇子扶進來,給他看腳。十皇子掙扎著,死活不肯,“流這麼一點血,死不了也傷不了,不勞陛下費心。”皇帝見他倔強,氣衝衝走過來,拖起他打屁股,十皇子撅起屁股給他打,“打呀,打死我也不走,我陪著我娘。”

    鬧到最後,皇帝命人拿來皇后冠服,服侍章皇后換好。這是表示雨過天睛重歸於好的意思,十皇子乖乖的不再鬧騰,“爹,腳疼。”皇帝氣惱已極,抓過他狠狠打了兩下,看著太醫替他清洗傷口、包紮上藥。

    十皇子裹好傷,皇帝看他無甚大礙,命他回去歇著。十皇子答應,跟在太子、太子妃身後,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章皇后重新換上皇后冠服,不由的苦笑。少年夫妻,幾十年相依相伴,他便是如此翻臉無情。

    章皇后到皇帝面前行大禮拜謝,皇帝看了她許久,慢慢說道:“小十是如何敬愛於你的?你是如何待他的?皇后,你捫心自問,對得起小十麼?”

    皇帝疲憊的揮揮手,命宮人帶章皇后回去,“你好好想想,兒子總是你親生的。”章皇后縱有千萬種委屈,這時也不是分辯的好時機,只好默默離開。

    章皇后回到坤寧宮,太子、太子妃都在,小心翼翼迎著她,心痛不已。十皇子傷了腳,皇帝不許他下床,差人送了一瓶新得的西洋玫瑰露,“極清香的,娘,您試試。”玫瑰露盛在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瓶中,看上去很漂亮,章皇后眼淚差點掉下來。小十,兒子,娘當然是疼愛你的,你是娘的老來子啊。

    太子細細問過前後經過,蹙眉道:“竟是為了這個。娘,邱氏橫行六宮的時候咱們都沒出過差錯,如今風平浪靜的,反倒陰溝裡翻了船。”章皇后不由的苦笑,“彼時,娘是極警惕的,這會子卻鬆懈了。”

    章皇后原本的打算,並不能說是很離譜。曹穎家世、人品相貌都合她心意,又和章家是姻親,她喜歡曹穎,願意定下這樣的小兒媳婦,也是人之常情。本來,照她的如意算盤,先和曹家有了默契,等十皇子長大了,順理成章的下旨、納徵發冊、親迎,極順當的事。誰知就因為這件本應極順當的事,章皇后摔了跤,撞了牆。

    太子小聲抱怨,“娘,您怎地會說那樣的話?裴鍇是爹信任欣賞的重臣,也不能因為他不願意把寶貝孫女嫁為次妃,您就想讓他死吧?”

    章皇后神色一暗,“娘想岔了。因著你爹說,若咱們強逼裴鍇,裴鍇會先準備好棺材,然後上書痛駡你爹,一意求死。娘便想著,前些年你爹曾有一回怒氣衝衝的專程來見娘,大罵馮應則,‘這廝敢拿死來威脅朕!朕會怕他不成!’”

    馮應則當年是名禦史,窮,脾氣硬,逮著誰罵誰,皇帝也不放過。那年皇帝新得了位美人,非常寵愛,罷了幾天早朝,馮應則便備好棺材,上書大罵皇帝貪色誤國,皇帝氣的下旨要殺他,被大臣們勸阻著,才改成廷杖三十,連降三級。

    大罵皇帝,事先準備好棺材,這種光棍行為皇帝是不可能會喜歡的。章皇后正是深信這一點,才會在皇帝預測裴鍇的行為之後,會衝口說出那句,“這種蠢人,讓他死好了。”

    章皇后以為皇帝還是當年的想法,對這種光棍行為深惡痛絕,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太子苦笑,“娘,這只是爹在推測啊,裴鍇又沒有真的這麼做。況且,爹跟您這麼說,或許只是想讓您明白,裴鍇有氣性有風骨,不會賣孫女求榮。”

    “娘,小十才這麼一點點大,您犯不上為了他的王妃人選,跟爹對上啊。若小十實在喜歡裴家小姑娘,爹也願意成全,您不如退一步,也欣然同意。反正如今不過是口上說說罷了。”

    章皇后原本灰黯的眼神,驀然一亮。是啊,離小十長大成人,迎娶王妃,大概還有十年的功夫。十年之後,誰知道會是什麼情形?或許……或許到時當家做主的,是老大,是自己的長子。

    “說來也沒什麼,只是已經給你大舅母、曹家透過話了,再反悔,臉面上過不去。”章皇后沉吟道。

    太子笑了笑,“顏面重要,利益重要?娘,不能因為顏面,惹惱了爹。”章皇后知道大兒子說的不錯,點頭,“是這個理。”

    太子勸好了章皇后,和太子妃一起告辭,回到慈慶宮。太子妃白天是一直在場的,小聲告訴他前前後後的細節,“看爹的意思,是極喜歡裴家小姑娘的,娘不知怎麼了,定要跟爹拗著。”太子有些無奈,“娘跟爹是結髮夫妻,若遇爭執,娘不一定肯總是退讓。”

    可是若不退讓,結局更是……太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太子命宮人備湯水,太子妃咬咬唇,柔聲道:“殿下,今晚命麗姬侍寢,可好?”太子不悅看向她,“你不想留我?”太子妃眼圈一紅,“我巴不得天天留殿下呢,只是,我連生兩個女兒……殿下,娘急著抱孫子,麗姬看樣子是個好生養的,宜男之相……”太子定定看著她,她張了張口,說不下去了。

    “我還是想要嫡子。”太子柔聲說道。

    太子妃胸口一熱,真想把丈夫留下來,可是想起章皇后的交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麗姬,好生養,宜男……”太子妃嚅嚅。

    太子站了一會兒,抬腳走了。

    太子妃追上兩步,看著丈夫英挺的背影,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阿玖回到西園,才歇了沒多大會兒,便抱上兩塊壽山石,到外祖父外祖母面前炫耀去了,“瞧瞧,通靈澄澈,多漂亮!”外祖父外祖母都是一臉笑,“咱們小阿玖進了趟宮,可是拐回來了兩個好物件兒!”阿玖得意洋洋,“外祖父,外祖母,能得著這麼好的物件兒,又不用花錢,真是太美好啦!”

    正說著話,林儼來了。阿玖顛兒顛兒的跑過去,“大舅舅您看。”獻寶似的,讓大舅舅看這兩塊極品壽山石。林儼仔細看過,沉吟道:“這等石料,若用來篆印章,再好不過。”

    林尚書笑咪咪,“小阿玖,你大舅舅喜歡親手篆刻印章,字體、刀法、風骨都頗為講究,你若想要枚閒章,可央你大舅舅動手。”

    阿玖眼睛亮晶晶,快活說道:“閒章啊,聽起來就很風雅。我要我要,外祖父,大舅舅,我最喜歡附庸風雅了!”

    林尚書和林儼都笑,“附庸風雅本是貶義詞,怎地小阿玖一說,竟也顯得可愛了?”阿玖毫不害羞的吹牛皮,“因為我可愛的不行,都漫出來了呀。”

    一邊吹牛,一邊還怕外祖父、大舅舅聽不懂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拿起茶壺往茶杯裡倒茶,滿了,繼續倒,“呶,就是這樣,都漫出來了呀。”

    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舅,都被她逗的開懷大笑。

    外祖父攬過小阿玖,一聲歎息,“可惜,你祖父快要到京城了。外祖父想起他要來,愁的睡不著覺。”阿玖嘻嘻笑,“外祖父,您是怕輸棋麼?拒不應戰好了。”兩位祖父都愛下棋,可是外祖父常常下不過祖父。

    外祖父搖頭,“不是怕輸棋。輸棋可有什麼呢?不值一提。小阿玖,外祖父是捨不得你呀。”

    裴太守到了京城,小阿玖一家當然是要跟著祖父住的。

    “我常來看您!”阿玖信誓旦旦。

    “一言為定!”林尚書伸出手指,祖孫二人鄭重拉勾。

    雖然林尚書想起老朋友裴鍇要到京城就愁雲滿面,不過,裴太守船到通州的時候,他卻親自驅車迎接,“小阿玖,咱們接你祖父去!”抱著小外孫女,上了馬車。

    小阿玖靠在外祖父身上,心情雀躍。祖父、祖母、三叔、三嬸、五哥七哥八哥,我來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31 PM

第77章 升遷

    從京城出發去通州接裴太守一行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林尚書和小阿玖是坐馬車的,裴大爺、裴二爺平時總在城裡憋著,出城就騎馬了。裴瑋、裴玨、裴琦也不愛坐車,一人騎著匹青驄馬,魏國公府的徐潛、徐津兄弟是奉命去接六姑母的,和裴家諸人一路同行,相談甚歡,裴琅和裴瑅還不大會騎馬,徐家兩兄弟乾脆一人帶一個,把他們帶到馬背上。

    徐氏遠嫁姑蘇,多年不曾歸寧,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自是想念。她這一回來,魏國公夫婦歡喜不已,魏國公笑著吩咐,“六丫頭回京,若親家點了頭,接回家住幾日。”魏國公夫人一迭聲答應,“那是當然,那是當然。”都多少年沒見面了,好容易回京城了,能不回家住麼。徐家早好幾天已經在通州定了一棟清雅幽靜的院子,就等著裴太守一家登船上岸,好歇息落腳。

    大男人、小男孩兒都騎著馬,興高采烈,林尚書和小阿玖悠閒的坐在馬車裡,一路絮絮說著話,溫馨和樂。

    裴二爺帶著兒女出了門,林幼輝也離開西園,去了位於南橫街的裴宅。裴太守到了之後自然是住在南橫街的,她要和大嫂顧氏一起,把公公婆婆慣用的日常應用之物備好。到了南橫街,妯娌兩個見了面,笑容滿面,“一家人快要團聚了!長久沒見面,怪想念的。”

    裴二爺、林幼輝都離開西園後不久,雄壯的馬蹄聲響起,錦衣衛簇擁著一位身穿皇子常服的美貌男孩兒,聲勢浩大的到了西園門口。“我家二爺,二奶奶,少爺小姐,全部不在家。”看門的僕役迎上來,滿臉陪笑。

    又來了啊你們,不巧不巧,今天正主全不在!

    為首的一名錦衣衛首領揚起馬鞭,喝問道:“不在家?做什麼去了?”僕役是早被交代過的,雖然心裡也犯怵,卻還是笑吟吟的,“我家老爺即將進京,二爺帶著少爺小姐們接我家老爺去了。我家二奶奶去了南橫街,因為我家老爺到了之後,是要住在南橫街的……”

    僕役真是越說越覺解氣,你們回回這麼大模大樣的來,我們裴家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都得接待你們。這回可好,主人全部不在,你們可算是撲空了吧,傻眼了吧!趕緊的,掉轉馬頭,回罷,回罷。

    錦衣衛首領下了馬,大踏步走到隊伍中間,躬身回報,“十殿下,裴家諸人,全部外出。裴二爺帶著兒女去通州接人,裴二奶奶去了南橫街裴宅。”唉,這麼興師動眾的,見不著人啊。

    十皇子騎著一匹黑色小馬駒,身穿玄色五彩金遍地葫蘆紋錦緞長袍,顯得格外白皙細膩、美麗莊重。聽了錦衣衛首領的話,他凝神想了片刻,吩咐,“扶我下馬。”

    ──人全部不在家,您還下馬?錦衣衛首領心裡犯嘀咕。

    雖然心裡犯嘀咕,面上他可是恭敬聽話的很,親自扶著十皇子下了馬,殷勤陪著,一行人昂首挺胸進了西園。看門的僕役這個氣呀,我家主人沒一個在家的,你們還要進來騷擾?擾民啊。

    十皇子在桃林中摘了幾瓣桃花,裝在一個淡雅別致的淺紫色荷包裡,“留給我小師妹,讓她熬桃花粥。”在書房坐了坐,提筆給阿玖寫了封書信,“……又美麗又可愛,十哥專程來看你的,可惜你去接令祖父了,咱們沒見著面,甚是遺憾。我改天再來看你,下回不許不在家了呀,又善良又正直。”寫好書信,看了兩遍,親手封好,“交給我小師妹。”

    出了書房,十皇子在西園角落裡的一塊空地徘徊了許久。若是這裡架上烤架,和小師妹一起烤肉、吃肉,該有多好!可是她不在家,她竟然不在家……

    十皇子帶著錦衣衛回到紫禁城,悶悶的告訴皇帝,“沒見著人,我小師妹不在家,接她祖父去了。”皇帝推開小山一般的奏摺,同情的看著十皇子,“真是不幸。”小十,爹本想著這是你最後一回能自由自在見著小師妹了,誰知你時運不濟,連這一面也沒見著啊。

    “沒事,我往後再去便是。”十皇子沮喪了一會兒,打起精神。

    “沒事,沒事。”皇帝含混說道。

    小十啊,裴鍇都回來了,你還想動不動衝到他家,見他的寶貝小孫女?這怕是行不通,行不通。

    可憐的十皇子尚且懵懂無知,陪皇帝說了會兒話,興沖沖走了。

    這年的暮春時節,蘇州知府裴鍇回京述職。他回到京城的這一天,陽光格外明媚,碧空萬里無雲,只有絲絲微風,天氣非常之好。

    裴太守和老友林尚書同乘一輛車,談天說地,非常快活,不知是誰提起了一樁陳年舊事,兩人開始吹鬍子瞪眼睛的吵架。小阿玖坐在他倆中間,笑嘻嘻提醒他們,“祖父、外祖父,請注意形象!請注意風度!”兩位老人哈哈一笑,相互拍拍肩,不吵了,重歸於好。

    “改天咱倆不帶小阿玖,單獨吵一架。”林尚書悄悄跟裴太守商量。

    “成啊,不帶小阿玖,吵個痛快。”裴太守點頭答應。

    “要吵架,便光明正大的吵呀,用得著這麼小聲?”阿玖瞪起大眼睛,不滿的質問。她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長長的,長的實在太甜蜜,便是瞪起眼睛,也顯不出兇惡,只覺趣致。

    “我家小阿玖愛操心,愛管閒事,怕她不許呀。”祖父和外祖父看著她心裡喜歡,笑咪咪逗她玩。

    “你倆不打架就行!”阿玖板起小臉,乾脆的說道。

    小大人一般,老氣橫秋,看上去簡直是大人在訓孩子。兩位祖父瞅著她這小模樣,樂的不行,“祖父可斯文了,不打架、不打架。”

    林尚書跟裴太守商量,“女兒女婿跟你回去,阿琦和阿瑅也跟你回去,小阿玖留給我吧。阿玖喜歡外祖父外祖母,還喜歡大舅舅。”裴太守笑,“你女兒女婿愛住哪便住哪,反正也沒人稀罕他們。阿玖定要跟著祖父祖母的。我家和你家不一樣,你家好幾個孫女呢,我家只有阿玖一個。”

    “可是,都沒小阿玖好玩。”林尚書當然也是很喜歡林好、林嬋、林媛姐妹幾個的,不過,孫女大了,不及外孫女好玩有趣。

    “那是,誰能比得上我家小阿玖。”裴太守捋著鬍子微笑,得意洋洋。

    裴大爺和裴二爺都不騎馬了,陪著方夫人坐車。方夫人左邊是大兒子,右邊是二兒子,一會兒看看大郎,一會兒看看中郎,樂呵呵。對於方夫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兒孫圍繞膝下更好的事呢?沒有了。

    裴家八兄弟分別之後重又相聚,捨不得分開,兄弟八人擠進了一輛車。車廂原本是極為寬敞的,兄弟八人這麼團團圍坐,頓時顯得擁擠。他們也不管這些,你一方我一語,眉飛色舞的高談闊論,馬車所過之處,留下一陣陣爽朗輕快的笑聲。

    裴三爺和妻子徐氏坐在後面的馬車裡,聽著前方孩子們的說笑聲,頗覺欣慰,“哥兒幾個總算是聚齊了,真好。”裴三爺俊朗灑脫,一如往日,他微微笑著,殷勤詢問妻子,“就要見到闊別已久的岳父岳母大人了,娘子有何感想?”徐氏一臉溫柔笑意,“我給爹娘添了三個乖巧可愛的外孫子,不知爹娘會獎賞我什麼呢?相公,快替我想想。”裴三爺笑話她,“以為你會近鄉情怯呢,原來在想這些!”徐氏笑盈盈,“怎會情怯?有你和三個兒子在我身邊,我還用情怯麼?”丈夫玉樹臨風,溫存體貼,兒子眉清目秀,活潑可愛,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

    徐潛、徐津兩兄弟騎馬跟在車旁,時不時的相視而笑。六姑丈跟六姑母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不肯騎馬,定要陪著六姑母坐車。兩人方才上車的時候,六姑丈小心翼翼扶著六姑母,六姑母轉過頭,衝他嫣然一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倆是新婚不久的恩愛夫妻呢。其實,他倆兒子都有三個了,最小的表弟已六歲。

    “這事回家之後可要細細告訴祖母,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徐津笑道。六姑母回京後先在南橫街住下,過一兩日才會回娘家,祖母不能當天便見著女兒,心裡不知多惦記呢。聽聽這樣的好事,也是個安慰。

    “不光祖母,還有祖父呢。”徐潛也笑。

    魏國公威嚴少語,兒孫們大多怕他。不過,身為長子長孫的徐潛卻知道,六姑母是嫡出的小女兒,祖父憐惜她遠嫁,對她一直心存歉疚。六姑母的事,祖父定是急於知道。

    徐津是很怕祖父魏國公的,他想了想,“大哥,不如這樣,我去跟祖母說,你去跟祖父說。”徐潛樂了樂,“好啊。”弟弟,有好事你不往前沖,非要讓給哥哥,哥哥就不客氣了啊。到時哥哥若得了祖父的賞,你小子可別眼紅。

    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到了阜城門,一行人進了京城。進城之後,徐潛、徐津一直護送六姑母一家到了南橫街,裴太守卻是連家也沒回,就直接進了宮──皇帝已經等了他很久,吩咐過,裴鍇一旦進京,立即進見。

    林尚書一直把裴太守送到宮門,“老裴啊,你進去的時候是蘇州知府,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是個什麼呢。”裴太守瞪了他一眼,下車走了。

    裴太守是下午晌進去的,一直到宮門快落鑰的時候才出來。暮色蒼茫,他不慌不忙的緩步出宮,雖是勞累了一天,依舊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姑蘇太守裴鍇,遷任戶部尚書,賜原錦鄉侯府為宅邸。

    錦鄉侯府恢宏壯麗,占了足足半條街,府中有山有水,景色宜人。後來錦鄉侯無子,除爵,這侯府便空了下來。往後,這便是裴家人的居所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32 PM

第78章 命名

    裴大爺、裴二爺在宮門外等候已久,見父親出來,忙迎上去,扶他上了馬車,“爹,累壞了吧?”裴大爺替父親設好靠背,裴二爺從隔板上取下茶壺,倒了杯清茶,遞到父親手中。

    裴太守,不,這會兒應該叫他裴尚書了,愜意的呷了口清茶,微笑,“爹不回姑蘇了,留在京城,任戶部尚書。”裴大爺、裴二爺都“哦”了一聲,“父親,您高升了,恭喜恭喜!”

    裴尚書有些納悶的看看兩個兒子,“怎麼你倆好似絲毫也不意外,面上根本沒有驚喜之色?”大郎,中郎,雖說我並不看重官位,可是才升了正二品大員,一部之首的尚書,你倆竟然是這幅不鹹不淡的模樣,讓為父很沒有成就感啊。

    裴大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爹,我和中郎,早就聽說過。”我們也不是不驚喜,不意外,主要是早就聽說過了。

    裴二爺給父親續上清茶,笑道:“阿玖頭回進宮的時候,十皇子帶她到乾清宮見過皇帝陛下,陛下說過一句,阿玖便牢牢記住了,回家學給我們聽。”裴二爺嘴是很緊的,並不會跟無關的人張揚,可是裴大爺那兒,他自然不會隱瞞。

    裴尚書臉沉了下來,抬頭看向裴二爺,目光銳利,“十皇子帶小阿玖去乾清宮?中郎,這是怎麼回事?”裴二爺低下頭,把十皇子拜師當天便藉故出宮玩耍、結果在西園邂逅小阿玖的事說了,“……爹,他拿阿玖當小師妹,倒是很有師兄的樣子。”

    裴尚書神色淡淡的,“我家小阿玖有祖父,有三個爹,有八個哥哥,用不著十殿下這位師兄照看。”裴二爺忙恭敬的答應,“是,爹您說的對,是這個道理。兒子不過是想著,阿玖才五歲多,還不到避嫌的時候,等過上幾年,阿玖大了,兒子便謀個外放……”

    “何須再等幾年。”裴尚書不贊成的搖頭,“我家小阿玖是外姓男子想見便能見的麼?五歲多也不行。陛下賜了原錦鄉侯府給我,這個宅邸占地遼闊,正內室尤其氣勢恢宏,與眾不同。中郎,咱們一家人搬過去之後,小阿玖跟著祖父祖母住在正內室,不管是誰要見她,都須我這做祖父的點頭方可。”

    裴二爺怔了懷,“跟您和娘住?爹,這孩子淘氣的很,莫把二老累著了……”他和林幼輝一直拿阿玖當心肝寶貝,這會兒冷不丁兒的要跟著祖父祖母住,還真是接受不了。

    裴大爺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爹,陛下真的賜了您原錦鄉侯府為宅邸?那個地方兒子聽說過,花團錦簇啊。”在京城這樣米珠薪桂的地方,裴家也就是買得起南橫街那所小小的院子罷了,能住到富貴豪華的侯府,這個真是沒想到。

    裴尚書靜靜看向次子,不怒而威,“我和你娘不嫌小阿玖頑皮淘氣,我們不老,管得了小孫女!”裴二爺被父親看的頭皮發麻,不敢再說什麼,“是,您和娘管得了,管得了。”他心中叫苦不迭,娘子,這可怎麼辦呢?看爹這樣子,沒有轉圜餘地啊。

    父子三人回了南橫街,一家人見面團聚,熱鬧非凡。南橫街小小的裴宅之中,不時響起歡笑聲、歡呼聲,“這麼說,咱們明天便能往新宅子搬了?甚好甚好。”裴大爺好心情的跟弟弟開起玩笑,“中郎,咱倆往後挨著住,早出晚歸的,一路同行,還能省輛車。”他們這兄弟兩個,都在翰林院任職,順路。

    裴三爺輕輕咳了一聲,跟徐氏說著悄悄話,“娘子,我心虛。大哥二哥都中了進士,唯獨我還沒有著落。你和大嫂二嫂一比,會不會沒面子?”徐氏輕笑,“這有什麼呢?相公,你是弟弟啊,年紀最小,當然要比哥哥們晚了。”裴三爺小聲嘟囔,“不行,我更心虛了,趕明兒都沒膽子陪你回娘家。”徐氏笑的不行,“至於的麼?我爹我娘可不看中這個。”

    祖父要任職戶部尚書,這個阿玖是早就知道的,不過皇帝還給了個侯府做宅邸,這卻是意外之喜。阿玖小臉粉嘟嘟,大眼睛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要搬家了呀,要搬往一個很豪華的地方!

    阿玖興滴滴跑到祖父祖母跟前,“咱家很大,對不對?祖父、祖母,我能不能單獨住一個院子?我快六歲了呢!”

    五六歲這個年紀,很多人家的男孩兒都會搬離內宅,離開母親的視線,搬到外院生活。這個年紀,雖不能獨立,也能離開娘了。

    裴尚書一臉和煦的笑,“小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怎能單獨住一個院子?跟著祖父祖母住,好不好?”方夫人向來寬厚,雖喜愛小阿玖,卻從沒想過從兒媳婦身邊把小孫女接過來教養,不過,她深知裴尚書不會無緣無故提這件事,也慈愛的笑著,“囡囡跟著祖母吧。”

    裴二爺不安的看向妻子,卻見林幼輝臉色鄭重的衝著二老福了福,“阿玖有些頑皮,二老費心了。”竟然是毫不猶豫的就同意,根本沒有異議。

    裴二爺欣慰之餘,又覺得奇怪,娘子怎麼忽然捨得了?

    阿玖瞅瞅祖父祖母,再瞅瞅爹娘,甜甜笑了,“我本來是有些淘氣的,可是祖父祖母年紀都大了,可經不起折騰,我往後做個乖孩子吧,安安分分的,不讓祖父祖母操心。”

    方夫人心都酥了,把小阿玖攬過來,笑咪咪,“乖囡,莫忍著,想要淘氣,便淘氣好了。祖母硬朗著呢,不怕!”裴尚書樂了樂,“反正祖父平時也不在家,小阿玖你要鬧,也只能鬧著你祖母一人。祖母既不嫌棄你,祖父就更無所謂了。”阿玖倚在方夫人腿上,俏皮的衝祖父扮了個鬼臉,逗的眾人都笑。

    第二天,阿玖連學也不上了,請了假,忙活搬家的事。林幼輝跟她講過道理,“女兒,搬家自有娘料理,你上學去吧,不妨礙。”阿玖堅決不同意,“這麼大的事,我怎能不在場?”林幼輝拿她沒辦法,只好差人到學裡請了假,由著她在家裡添亂。

    要搬家了!阿玖比大人還忙活,小陀螺似的團團轉,把她的一應個人物品,從小茶壺小茶杯開始,直到書籍、紙張、衣裳首飾,一樣一樣看著小丫頭們收拾停當。“娘,小雞破殼您放好了吧?千萬別丟了呀。”唯恐林幼輝忙中生亂,把她那價值九位數的奇石給疏忽了。林幼輝抿嘴笑笑,把裝著小雞破殼的紫檀木盒交到她手中,“乖女兒,你抱得動不?若抱得動,便抱著它上車吧,咱們這便去錦寧街。”裴家要搬去的是原錦鄉侯府,這條街上一共兩戶人家,一戶是原來的錦鄉侯府,一戶是寧遠侯府,故名錦寧街。

    九位數對於阿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她掙扎片刻,果然抱起紫檀木盒子,“娘,我抱得動。”林幼輝嫣然一笑,牽著她的小手,替她拿著小雞破殼,出門上車。

    “這名錦寧街是不是應該改名呀?咱家搬來了,改成裴寧街。”阿玖舒舒服服坐在馬車上,跟林幼輝討論起街名的合理性。你看,原來這裡住的是錦鄉侯府,街名便叫做錦寧街;如今錦鄉侯府改成了裴府,街名自然應該改做裴寧街,方才符合實際。

    林幼輝打趣她,“裴家最寶貝的便是小阿玖了,改成玖寧街好不好?”阿玖本是有些懶散的倚在靠背上,聽了這會兒,坐直身子,大眼睛中滿是渴望,殷勤問道:“可行麼?娘,真能改成玖寧街?”

    真的嗎真的嗎,一條街道會以我的名字命名?

    林幼輝本是隨便逗她玩耍的,沒想到她會對此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一時間倒被她問住了,“這個,乖女兒,等娘請教過高人,再來答覆你,好不好?”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好啊好啊,娘,您問問吧,問問吧。”

    林幼輝暈。小阿玖,乖女兒,娘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的……有上進心啊。

    街道名,這個歸哪個部門管來著?林幼輝想了想,按說京城是歸順天府管轄的,可是京師重地,實際上只有鄉村地方才輪著得順天府管,城裡的街道、溝渠是歸工部管著。嗯,這改街名的事,得到工部尋個得力的人問問。

    “小阿玖,娘既然答應了你,那便要守信用啊。”林幼輝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含笑想道。

    阿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仰起小臉,嘻嘻笑。

    要是阿玖知道林幼輝在盤算改街名的事,更該飄飄然了。

    母女二人驅車到了錦寧街裴府前,看門的僕役笑著迎上來見禮,“二奶奶、九小姐可來了,夫人和大奶奶、三奶奶正等著呢。”馬車從側門進府,沿著一條筆直乾淨的甬路直通到垂花門前。

    正搬著家,到處都是一片忙亂。裴三爺在外院忙活,內宅裡頭,顧氏和徐氏捨不得方夫人操勞,“娘,您坐鎮指揮吧,我們有哪裡做的不好,您說了,我們再改。”方夫人嗔怪的笑著,“我雖老了,卻沒老到動彈不得的地步!”見林幼輝拉著阿玖進來,方夫人忙招手叫阿玖,“囡囡給評評理,你大伯母和三嬸嬸竟然嫌棄祖母老了。”顧氏和徐氏笑著叫“冤枉”,林幼輝抿嘴笑,方夫人忍不住也笑了,婆媳妯娌之間,很是和樂。

    阿玖很有氣派的往祖母面前一站,神態認真,“祖母,我有個好主意。咱們啊,讓我娘和大伯母、三嬸嬸忙活著,等她們幹完活,我陪著您,咱們一處一處走過去,挑毛病!哪怕雞蛋裡頭挑骨頭呢,咱們祖孫兩個,非把她們妯娌三個說的啞口無言不可!到時候,您有什麼仇都報了……”

    阿玖話音還沒落,她的祖母和大伯母、娘親、三嬸嬸,都笑軟了,“小阿玖,越發調皮了!”

    裴家諸人歡歡樂樂的搬家、收拾,雖然忙忙碌碌,可是全家團聚,這是多大的喜事,都不嫌累,忙的興興頭頭。林夫人和魏國公夫人知道裴尚書才到京城不久,人手少,不夠使,都差了侍女、婆子、僕役過來幫忙。人多力量大,不過一兩天的功夫,已粗略搬完,可以住人了。

    方夫人叫過徐氏,“你多年沒有歸寧,親家和親家夫人不知惦記成什麼樣了。明天啊,家裡的事交給你大嫂二嫂,你帶上孩子們,回娘家。”

    徐氏謙虛了幾句,見方夫人意思很明白,也就沒再堅持,“那家裡的事偏勞大嫂二嫂,也要娘多操心了。我明日便帶上孩子們,回娘家給父母請安問好。”

    裴三爺正好掀門簾進來,笑道:“不對不對,只帶三個兒子哪成,還有我呢。娘子,我很拿不出手麼?回娘家竟不帶我。”徐氏被他鬧了個大紅臉,低聲埋怨,“當著娘的面,你還油嘴滑舌的。”方夫人樂呵呵,“帶上吧,他好不好的且不說,沒有他,真還看著不像。”徐氏臉更紅了,朝霞一樣,紅通通的。

    方夫人替徐氏備下禮物,有送給魏國公的補品、藥材,也有送給魏國公夫人的蘇州宋錦,還有送給徐氏哥嫂、侄子侄女等人的衣料、玩器等,很齊全。到了次日,徐氏和裴三爺親親熱熱並肩出門,帶著三個兒子裴珩、裴璟、裴琳,去了魏國公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34 PM

第79章 徐家

    這是徐氏出嫁之後第一次回娘家,魏國公府上上下下都重視的很。徐氏的車才到街口就有管家接著,“六姑奶奶,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盼著您呢。”到了府門前,侄子徐潛等候已久,“六姑母,您可算來了。六姑丈、小表弟,這邊請。”

    徐氏離家多年,看著門前龍飛鳳舞的“魏國公府”四個大字,感慨萬千,“阿珩、阿璟、阿琳,這便是外祖父家了。”三兄弟又是好奇又是羨慕,“娘,外祖父家看著真氣派!”徐氏溫柔笑笑,是啊,魏國公府,能不氣派麼。

    一家五口進到廳中,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坐在上首,兩邊黑壓壓的或坐或站,徐氏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有幾十人之多。“外祖父家人真多啊。”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見了這麼多人,心中都是驚歎。

    坐在上首的魏國公夫人眼淚一下子便流了下來,“阿儀,六丫兒,你總算捨得回來了!”魏國公微笑,“朝思暮想的,孩子好容易回來,你倒哭上了。”徐氏也流淚,“爹、娘,女兒不孝。”和魏國公夫人相擁而泣。

    徐氏的嫂嫂們過來勸慰,“六姑奶奶好容易回來了,應該歡喜才是。”可是魏國公夫人多年不見親生女兒,徐氏多年不見親娘,哪是她們能勸下的。

    魏國公且不看妻子和女兒,目光投到面前的三個孩子身上。好,很好,阿珩、阿璟、阿琳,個個都是好孩子。

    裴三爺牽著小兒子裴琳,低聲埋怨道:“娘子,你哭成這樣,知道的是你思念雙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裴琳跟他爹很有默契,伸出小手牽牽徐氏的衣襟,“娘,您別哭了,你再哭,人家還以為您在我們裴家受委屈了呢。”可憐徐氏正哭的傷心,聽了這爺兒倆的話,卻又想笑。又想哭又想笑,很難受。

    裴三爺轉向魏國公,表白心跡似的說道:“岳父,小婿平時待娘子是極敬愛,極好的,她哭成這樣,可不是因為小婿欺負她。”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點頭附合,神情認真。

    魏國公夫人也是正傷心著,聽了這話卻又想笑。她接過兒媳婦們遞過的帕子,拭著眼角的淚水,“六丫頭,快別哭了,你若再哭,女婿該著急了。”說著玩笑話,慢慢收了眼淚。

    裴三爺和徐氏帶著三個兒子給魏國公、魏國公夫人磕頭,魏國公夫人眉花眼笑,“快起來,快起來。”招手叫過三個外孫,一個一個拉著手看過,喜歡的什麼似的,“國公爺您瞅瞅,孩子們多俊!”魏國公微笑,“不只俊俏,還溫文爾雅。”夫婦二人看著外孫子,滿意極了。魏國公夫人命人拿過三套文房四寶,三個繡著馬上封猴的錦繡荷包,給外孫子們做見面禮。裴家三兄弟行禮拜謝,魏國公夫人笑的見牙不見眼,“好孩子,拿著玩罷。”

    中午是家宴,卻也有戲有酒。大花廳前搭了戲臺子,水袖飛舞,琴曲悠揚,悅耳動聽,花廳裡頭一架落地老紅木雕花屏風隔開男席和女席,一家人聽著曲,敘著家常,多年沒見,都有說不完的話。

    徐氏的嫂嫂們、侄女們冷眼看著,六姑奶奶臉色白裡透紅,嬌豔美麗,顯然日子是極順心的,既替她高興,又覺得有些納悶。她心氣兒那麼高,差一點便做了侯夫人,可是後來嫁了個文官家的小兒子,至今也沒什麼功名,她竟也甘之如飴?真是令人想不到呢。

    酒宴過後,魏國公夫人和女兒回去說私房話,裴三爺和裴珩、裴璟、裴琳被魏國公叫去了正院。魏國公頭回見外孫們,希罕的很,一直很溫和,半分不凶。裴珩等人也不知道外祖父平時是什麼樣子,見他和善,也就和他親近。

    魏國公夫人細細問了無數事,滿意點頭,“阿儀,知道你這樣,娘也放心了。你不知道,你才出嫁的那會兒……”魏國公夫人沒往下說,徐氏卻是明白的,“娘,我知道。”那幾年,不光爹娘擔心,公婆也是擔心的吧?自己心不在焉的過日子,他們哪能不知道。莫說公婆了,就是相公那樣大咧的人,也不是一無所知的。他前些年待自己是什麼情形,這幾年又是什麼情形?不一樣的。誰都不是傻子,有沒有付出真心,枕邊人難道會不知。

    “娘,我和相公,真的是很好很好。”徐氏微笑說道。

    魏國公夫人笑話她,“這沒羞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所言不虛。”徐氏撲進懷裡撒嬌,跟她不依,魏國公夫人笑著哄她,母女兩個鬧了好一會兒。

    “對了,娘,爹好像不怎麼出門,不怎麼管事?”徐氏從魏國公夫人懷裡直起腰身,理著鬢髮,“他老人家一向是諸國公之首,如今好似半隱退了一樣,我一直納悶,卻不好寫信問。”

    魏國公夫人歎了口氣,“阿儀,你爹不讓告訴你,他……他受了傷,很重的傷。”

    天慶五年的那場戰役,他不錯是打贏了,可是胸部中了一箭,幾乎喪命。

    “阿儀,你爹事後才告訴我,他出征之前,就有很不好的預感。”魏國公夫人心疼的說道:“果不其然,贏雖贏了,卻是險勝。”那場仗,打的很艱苦。

    徐氏大驚,“很重的傷,重到什麼地步?哪裡受的傷,您告訴我,快告訴我!”她急切的問著,聲音中滿是悲痛之意。

    魏國公夫人撫慰的拍拍她,“胸口中了一箭,不過,沒事了,如今沒事了。阿儀,莫怕、莫怕。”徐氏熱淚滾滾,很覺後怕,胸口中箭,爹險些喪命……

    魏國公夫人溫柔的替她擦著眼淚,“不哭了,乖女兒,都過去了。”她越勸,徐氏哭的越厲害,爹胸口中箭,自己這做女兒的卻無知無識,根本不知道,情何以堪。

    “你爹這一隱退,靖海侯抖起來了。”魏國公夫人一邊替徐氏拭淚,一邊微笑說道:“他啊,如今可算得上軍中第一人了。”

    本朝建國之初,就著意於分化軍權。曾設立過大都督府,後來改為五軍都督府,前、後、左、右、中,各設左、右都督。其中,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是這十位都督之中最要害的職位,靖海侯,正是如今的中軍都督府左都督。

    “曹家本就是皇后姻親,父親隱退,他掌權,想也想的到。”徐氏不覺有異。

    魏國公夫人微笑,“你爹守本份,靖海侯卻是有野心的。他呀,怕是想做皇親國戚。”徐氏莫名其妙,“他想做,做唄,和咱家又沒干係。”娘,您特特地跟我說這些做甚。

    “許是和裴家有些干係。”魏國公夫人笑了笑,把十皇子常去西園、章皇后卻對金鄉侯夫人、靖海侯夫人格外優待的事說了,“阿儀,這事對你家不利。十皇子若真的對你家那寶貝丫頭有意,章皇后卻屬意別人,怕你家丫頭要吃虧。”

    這世間的事,總是對女人不公平。一個男人若和一個女人走的近了,最後這個男人卻依母命娶了別的女人,何等尷尬。

    當然了,十皇子和你家那寶貝丫頭不是男人和女人,是男孩兒和小女孩兒,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徐氏嗤之以鼻,“我家小阿玖精乖著呢,才不會被人騙!”魏國公夫人笑笑,“這可是好,我也放心了。不瞞你說,雖是裴家的事,我也操著閒心,替你家那寶貝丫頭看急呢。”

    徐氏很是感動,“您這麼疼我呀,因著我,連裴家的大事小情也都要管!”魏國公夫人笑著往外推她,“去去去,少自作多情,誰疼你?哭來哭去,煩死人。”

    這母女倆攢了好幾年的話要擱到這半天的時間裡說,總覺得不夠。該告辭了,徐氏依依不捨,魏國公夫人更是牢牢抓住女兒不放。

    方夫人好像知道她倆是什麼情形,專程差婆子來說,“三奶奶多年沒有歸寧,我家夫人的意思,是讓三奶奶在娘家住幾日再回。多陪陪親家夫人,盡盡三奶奶的孝心。”魏國公夫人大喜,厚賞了裴家差來的婆子,對方夫人真是滿意極了。看看,六丫頭的婆婆,真是知情知趣。

    魏國公夫人便說,“姑爺回去,阿儀你帶著孩子們住下,也不給你們單安排院子,跟娘住一起。”時日又不長,就幾天的功夫,還不守著你娘,日夜不離麼。徐氏滿口答應,“成啊,陪著您。”

    她母女二人商量的很好,可是,裴三爺知道後,不肯答應,“我和娘子,怎能分離?岳母,此事不妥。”他微微笑著,眉目溫柔,不肯離開妻子,獨自回裴府。

    魏國公夫人樂的找不著北,“那,你也留下?不知親家和親家夫人會不會介意。”裴三爺笑道:“家父家母一定沒話說。”

    果然,差了婆子到裴府,方夫人笑咪咪,“就他最小,就他最調皮,他若不在家搗亂,我求之不得呢。回去跟親家夫人說,犬子和小孫孫們若有不當之處,請她多擔待。”婆子陪笑聽了,說了無數恭維奉承話,喜滋滋的回府覆命。

    夫人多疼六姑奶奶啊,裴家夫人答應六姑奶奶在娘家住,六姑爺也在娘家住,夫人得了這喜信兒,不得重重打賞麼?

    婆子笑容滿面的報了魏國公夫人,魏國公夫人笑著吩咐,“賞她。”婆子樂呵呵趴下磕了頭,領賞去了。

    魏國公夫人命人收拾出一處幽雅潔淨的院子來,給徐氏一家五口居住。不過,裴三爺也留下,晚上她就不能霸住女兒了,不能讓姑爺獨守空房啊。

    女兒走了,丈夫來了。魏國公很希奇少見的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外院歇息,而是來了夫人的正房,“看到阿儀這樣,夫人,我心中歡喜。”寡言少語的魏國公,微微笑著,眉目舒展。

    “公公升了官,家族興旺,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最難得的是女婿待她一心一意。”魏國公夫人笑的愉悅,“國公爺,這真是極好極好的。”

    魏國公含笑看了妻子一眼,“豈有此理,我三個乖外孫呢?夫人竟全不提起。”女婿是不錯,外孫更好,知道不。

    魏國公夫人少不了打趣他一番,“看不出來呢,國公爺竟是個疼外孫的!”魏國公微笑,“世上哪有祖父不疼孫子的。”

    夫婦二人說著話,魏國公便提到,想起裴三爺捐個監生,讓他下回會試的時候直接下場。魏國公夫人皺眉,“國公爺是一番好意,可是,萬一女婿會錯了意,以為咱們是看扁了他,心生不悅,可如何是好?”魏國公怔了怔,“如此,夫人悄悄問問阿儀,聽聽女兒的意思。”魏國公夫人點頭,“好,我明日便問。”

    夫婦二人想起當年的尷尬情形,嫡出幼女被迫匆促遠嫁,對阿儀越發憐惜,總覺得對不起阿儀,要好好補償她。

    “親家新任尚書,又獲賜宅邸,看起來都是喜事,其中卻有一樣隱患。”魏國公夫人又想起自己的憂慮,“我跟阿儀說了,可她並未放在心上。她說,她家小阿玖精乖的很,不會被人騙。”

    夫妻倆相對苦笑。不會被人騙?一位皇子從小便對她曲意討好,誰能擔保她不動心?等阿玖長大了,若是那皇子另娶他人為妃,阿玖怎能不傷心欲絕?

    “親家或許會另有主意。”魏國公緩緩說道:“若事情不如人意,真的到了那一天,夫人,咱們徐家不怕得罪誰,也不怕風言風語,娶裴家小姑娘進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5 11:36 PM

第80章 碰壁

    方夫人點頭答應,“我一準兒把咱家小阿玖看嚴實了,放心。我和中郎媳婦不一樣,她不能說的話,我能說;她不便做的事,我能做。”

    林幼輝愛女如命,為什麼公公婆婆一提到讓阿玖跟著祖父祖母,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當然是知道祖父祖母意圖何在,極為贊成。她年輕,又只是位翰林院編修的妻子,說出話來,遠不如方夫人這位二品夫人有力。

    裴尚書才升了二品大員,按說方夫人要過一陣子才能得到二品夫人的誥封。不過,皇帝顯然是要重用裴尚書,待遇特優,不只賜宅邸居住,還大筆一揮,提前給了方夫人誥封。

    方夫人這德高望重的二品夫人,和林幼輝這名不見經傳的六品安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不只是林幼輝,裴二爺也是一樣,有些話不便說,有些氣,要暫時隱忍。裴尚書沒到京城之前,他對十皇子頻頻造訪也不喜歡,但他只能忍著。別說他了,林尚書也是默默旁觀,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什麼也做不了──這是裴家家事,裴尚書才是能做主的人。一位皇帝陛下、皇后殿下寵愛的嫡出皇子到家裡做客,要不要拒絕,怎麼拒絕,除了裴尚書,誰也不便擅做主張。

    風骨歸風骨,氣節歸氣節,對皇家不是隨隨便便能說“不”的。要說這個“不”字,可得思量好了。

    對皇家說“不”,可能被清流讚譽,也可能被皇權打壓。到時倒楣的不只是裴二爺一個,而是整個裴家。裴二爺是沒資格做這種決定的,只有裴尚書才可以。他才是裴家的大家長,家族的掌舵人。

    裴尚書夫婦商量著這件要緊事,對章皇后非常不滿。其實她做為十皇子的生母,對十皇子的婚事早有打算,這並沒什麼,可氣的是她早有打算,卻縱容十皇子的任性行為,絲毫不加約束。這擺明瞭要是坑裴家,或是明打明的沒把裴家放在眼裡。對章皇后這樣的,其實也用不著做別的,只要把她的寶貝兒子擋在門外便可。之後,她的寶貝兒子是乖乖放棄也好,是別的怎樣也好,都和裴家不相干。

    商量好了之後,正打算洗漱歇息,方夫人忽想起一件事,臉上又有了笑容,“老爺,你說咱家阿玖,這小小人兒,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把阿玖盼著改街名的事說了,越說越覺可樂。

    “我看行。”裴尚書笑,“這條街上就兩戶人家,錦鄉侯府都不在了,改成了裴府,街名也跟著改,才名副其實。阿玖是咱家寶貝,寧遠侯府出一個‘寧’字,咱家便出一個‘玖’字好了。”

    “老爺居然沒想著改成裴家巷?”方夫人打趣。

    “做人要謙虛嘛。”裴尚書清清嗓子,一臉莊重,“明明有兩戶人家,街名卻叫裴家巷,未免太過傲慢。”

    方夫人笑個不停,“這麼個謙虛法,我算見識了。”裴尚書忍耐的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替她揉肚子,“夫人,我的話有這麼可笑?你至於笑的肚子疼麼。”

    方夫人笑的更厲害了。

    自搬家之後,阿玖一直忙忙活活的,學也不上,天天在家裡跑前跑後的添亂。好容易她居住的西廂房收拾好了,慣用的日常應用之物各就各位,舒適便捷,又開始關心起祖父祖母,熱心的給方夫人出著主意,“祖母,您屋子裡多擺幾盆鮮花吧,看著多水靈啊,養眼!”方夫人樂呵呵,“好啊,聽我家小阿玖的,擺鮮花、擺鮮花。”

    顧氏和林幼輝一天到晚忙個沒完。才搬家,要整理歸置的多著呢,更何況這座府邸很大,裴家諸人都安置妥當之後還有不少空房子,那也是要一一看過,妥善安排的。

    “侍女婆子僕役全部不夠用,要添人。”顧氏犯愁,“現買?買了來後,還要先好生教著。”

    “買什麼呀。”林幼輝笑吟吟,“我回娘家要幾個,您也回娘家要幾個,三弟妹也是,跟魏國公府伸伸手,不就齊了麼。”說完,自己調侃自己,“大嫂看我多會過日子,能省則省。”

    顧氏抿嘴笑,“好,就這麼說定了。”林家和徐家世居京城,家裡的世僕當然多,不缺人手。顧家麼,江南大族,在京城做官的也有幾位,有位族兄在工部任職,和顧氏極親近,他愛享樂,家裡僕役婆子一大群。反正江南大族,家裡有錢,養這些個僕從,養得起。族兄知道顧氏跟著公婆搬到錦寧街,早已差人遞過話,“缺什麼,只管來跟哥哥說。人、錢、物,咱家都有。”

    林幼輝還惦記著替阿玖尋幾個機靈又忠心的小丫頭,打小跟在身邊,往後也是左傍右臂,顧氏極贊成,“這真是應該的。二弟妹,這人選要仔細挑,給小阿玖挑幾個好的。”

    妯娌兩個正說著話,阿玖牽著方夫人的手來了,一臉淘氣笑容,“大伯母、娘,我是來挑毛病的!”方夫人樂呵呵,“囡囡,有些話心裡想想便好,不可說出口的。”阿玖煞有介事的點頭,“對,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越發調皮了,佛家意旨是能這麼曲解的麼?”林幼輝又是笑,又是嗔怪。阿玖沖她吐吐舌頭,“娘,我小嘛,能理解字面意思就很不錯了。”方夫人和顧氏都贊同,“對,阿玖還小呢,能知道字面上的意思,已經非常難得。”

    阿玖得意的嘻笑,林幼輝扶額。你祖母平時很方正,你大伯母也很講究規矩,可是一遇到你,只會溺愛。女兒,你會被慣壞的,你一定會被慣壞的。

    乾清宮裡,十皇子和皇帝再三糾纏,要出宮玩玩,“爹,我憋悶的不行,再這麼下去,會生病的。”皇帝見他耍賴,心一軟,真想答應他算了,可是想想他要去的地方,又覺頭疼。小十,爹不讓你去,是為你好,知道麼?

    “你小師妹才搬家,這會兒正亂著呢。小十,過些時日再說。”皇帝微微笑著,語氣很溫和很遷就,可是,很明顯是在推拖敷衍。

    十皇子不依,“裴家再怎麼忙,小師妹是個孩子,又幹不了什麼,還不是只會玩耍。”我就不信了,裴府才搬家,忙,能輪著小師妹幹活。她呀,這會兒指不定拉著師母去了花園,指著哪個角落嘰嘰咕咕說著話,盤算著支上烤架,弄堆土,又烤肉又燒叫化雞的,野炊呢。

    皇帝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小十,這是你自找的呀,可怪不著爹。爹勸過你了,一勸再勸,可是你不聽。

    十皇子又見著皇帝這樣的目光,背上一涼,“爹,您怎地這般看著我?看得我一股寒氣自心頭冒上來,打了個冷戰。”皇帝打個哈哈,“哪有,哪有?”命內侍宣召錦衣衛指揮使。

    十皇子知道他這是答應的意思了,高興的道謝,“爹,多謝您!”皇帝摸摸臉頰,“小十打算怎麼感謝爹?”他這是想要十皇子跟他親熱親熱的意思,誰知十皇子沒聽懂,笑嘻嘻說道:“兒子什麼都是爹娘賞賜的,拿什麼謝您?到萬壽節的時候,兒子給您多磕幾個頭吧。”

    皇帝的壽辰,本朝稱為“萬壽節”。萬壽節是大節日,到時是要隆重慶祝,朝野同歡的,十皇子也不知是受了阿玖這小財迷潛移默化的影響還是怎麼的,算盤打的極響,打算到時候給皇帝老爹多磕幾個頭,算是拜夀了。

    ──多磕幾個頭,不用了吧,小十,你莫碰頭便好。皇帝不摸臉頰了,改摸下巴,目光中的同情又增加了幾分。

    十皇子本是高高興興的,看到他爹的眼光,覺著糝的慌。爹您是怎麼了?怪嚇人的。

    十皇子帶著一隊錦衣衛風馳電掣般出了宮,直奔錦寧街。十皇子還沒到,早有錦衣衛的千戶打前站,雄糾糾氣昂昂到了裴府門前,“大門打開,準備迎接十殿下!”

    門房慢悠悠的走出來,皮笑肉不笑,“千戶大人好氣派!我等升斗小民,被您嚇的是戰戰兢兢、不可所措啊。十殿下大駕光臨,是要見我家老爺,還是大爺二爺?不巧的很,我家老爺,和大爺二爺都在衙門裡呢,沒到下衙時候,沒回家。”

    這門房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瘦瘦小小,看著毫不起眼。可是面對著盛氣淩人的錦衣衛,他靜靜站著,神色淡定。

    錦衣衛千戶哪見過這個,眉毛豎起,手中的馬鞭揚的高高的,甩了過去,“不長眼的!十殿下來了,你不打開大門迎接,還敢在這兒跟老爺我廢話!活膩味了?”

    門房眼睛眨也不眨,馬鞭帶著風聲迅疾抽來,淩厲之極,到了他身前,他也一動不動。錦衣衛千戶心裡這個得意,看看,連躲也不會,嚇傻了吧?就憑你這樣的,也敢跟錦衣衛耍橫?躺下吧!

    馬鞭到了門房面前,也沒見他怎麼動彈,一眨眼的功夫,已被他牢牢用手制住。錦衣衛千戶又驚又怒,只見眼前這小瘦子竟是只有兩根手指,便夾住了自己的馬鞭。

    門房竟是武林高手!錦衣衛千戶氣的七竅生煙。

    好嘛,裴家是文官,門房弄了位武林高手!這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千戶正和門房僵持,十皇子帶著大隊人馬,到了。錦衣衛千戶這打前站的人自知辦事不力,扔下馬鞭,下了馬,到十皇子面前單膝下跪,“臣該死,臣辦事不力。”把門房不開門,自己拿馬鞭抽他,卻被他擋住的事說了,滿臉羞慚。

    十皇子皺眉,“咱們是來做客的,誰許你動用武力?”你這鞭子是抽門房呢,還是抽裴家的臉面?笨死算了。

    錦衣衛千戶一迭聲的認錯,十皇子命他退在一邊,另差了名機靈的內侍過去,“我是來做客的,莫傲慢不近人情。”內侍得命,顛兒顛兒的跑到門房面前,“十殿下路過老師的府上,特來拜望方夫人和林師母,勞煩通報。”門房涼涼看了他一眼,揮揮手,大門慢慢的打開了。

    這座府邸恢宏壯麗,打開大門,是一條寬闊的甬路,甬路前方才是影壁。十皇子下了馬,帶著大隊人馬進了大門,沒走幾步,便見前方數十名侍女婆子,眾星捧月般圍著位老夫人,氣度雍容的走了過來。

    “是方夫人麼?我來的匆忙,夫人勿怪。”十皇子猜度著這位肯定是老師的母親方夫人,含笑說道。

    方夫人一板一眼的行禮,十皇子忙上前扶起她,“夫人莫客氣,您是老師的母親。”方夫人站起身,委婉的告訴給十皇子,家裡的男人都上班去了,只有她和小孫女在家,怕是招待不好十皇子,請他回宮。

    十皇子樂了樂。我見裴尚書做什麼,我跑到這裡來見老師做什麼,我要見老師,宮裡不行麼。我呀,就是來看小師妹的。

    “夫人,有您和小師妹招待我,足矣。”十皇子笑道。

    方夫人紋絲不動,“這卻是不成。我小孫女是姑娘家,十殿下是男子,男女授受不親,她招待不了你。”

    十皇子愕然,“夫人,小師妹才五歲多!”

    她要是大些,您這麼說還成。可她還是個孩子呀。

    方夫人板起臉,“五歲多怎麼了?五歲多便不是小姑娘了?十皇子請回罷,我小孫女不便見你。”

    方夫人平時是很慈愛的,可是她若板起臉,和她丈夫裴尚書一樣,看著刻板嚇人,親近不得。十皇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蒙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他從來也不知道,原來他皇帝老爹允許了,帶著大隊錦衣衛出門了,還會有人家會拒絕他進門。

    旁邊的錦衣衛、內侍紛紛出言斥責方夫人,十皇子冷冷看過去,這些人知道馬屁拍錯了地方,忙住了口,低頭不語。

    “夫人,我等裴尚書回來,等老師回來。”十皇子拿方夫人沒法子,只好改了口,不說見小師妹了。

    方夫人笑了笑,“我家老爺是住在外院的,兒孫們也是一樣。十皇子是來見他們的,請在外院待茶。”

    至於進內院見我家小阿玖,你就別想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6 01:55 PM

第81章 阿玖做餅

    十皇子被請到外院的大客廳坐了,枯坐喝茶。茶很好,是今年新下的獅峰,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滋味甘醇鮮爽,不過,十皇子不是來品茶的,他沒滋沒味的喝了兩口茶,百無聊賴。

    西園不大,回回他去的時候,都有錦衣衛首領負責打前站,等他到的時候,施施然進去,直接便能見到小阿玖。林幼輝當然也在家,不過西園已被錦衣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包圍起來,十皇子若不想見她,便可以不見。和小阿玖玩耍過,臨走時彬彬有禮的跟林幼輝告辭,愉快結束行程。

    從前,一直是那樣的。如今,卻是這樣的。今非夕比,今非夕比。

    十皇子坐著冷板凳,好幾回想站起身一走了之,可是想想小師妹的如花笑靨,卻又捨不得。唉,好容易才跟爹磨到這出宮的機會,若不見小師妹一面,如何甘心。

    十皇子坐了會兒,命人拿本《莊子》過來。內侍忙答應了,出去給他找書。沒多大會兒,書拿過來了,是一本平裝書,樸實無華。“裴尚書你好節儉。”十皇子心裡嘀咕。

    莊子行文汪洋恣肆,瑰麗詭譎,《齊物論》,《逍遙遊》,十皇子一篇一篇翻過去,但覺文字雄美,意出塵外,妙趣橫生,不覺看的入迷。一直等到裴尚書下班回家,他才丟下書,和裴府主人見了面,問了好。

    “十殿下光臨寒舍,怠慢了。”裴尚書愉快的看著他,“殿下是偶然路過,來看犬子的?不巧,犬子今日到同僚家中赴喜宴,要到深夜方回。”

    十皇子,你想見的人,見不到啊,見不到。

    十皇子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口吻溫和客氣,卻又不容置疑,“見不到老師,真是可惜。不過,見見小師妹也是一樣的。裴大人,勞煩喚我小師妹出來,我有話告訴她。”

    十皇子才見到方夫人的時候,完全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會兒坐了半天冷板凳,明白過來了,恢復正常。對臣子說話,不就應該是這副口吻麼?客氣,溫和,堅定,但是,容不得對方不聽。

    客觀來講,十皇子這副模樣還是挺唬人的。不過,裴尚書何許人也,能理會他麼?

    裴尚書笑的更愉快了,“十殿下所說的小師妹,指的是我小孫女麼?那可不成。十殿下,你是男子,我小孫女卻是姑娘家,不便相見。”

    十皇子本是非常篤定的負手站立,聽了裴尚書這話,差點沒吐血。裴尚書,你是才升了二品大員的人,怎地也如此迂腐?什麼叫我和小師妹不便相見,我們從前相見過很多回,每回玩的都很高興,你知道麼?

    “小師妹住在西園的時候,我常去看她。”十皇子忍耐的說道:“我和她一起烤過肉,一起摘過花,一起愉快的玩耍。裴大人,我們又不是沒見過。”

    “那是因為,我沒來。”裴尚書慢條斯理的整整衣襟,“如今我來了,我是一家之長,小孫女歸我管。”

    從前我沒來,中郎稟性謹慎束手束腳,才會讓你小子狂了那一陣子,明白麼?今時不同往日,十殿下,死了這條心吧。

    十皇子何曾被人這麼當面頂撞過,當即氣的小臉通紅。

    阿玖常常搶白他,可是阿玖甜甜蜜蜜的,被阿玖挖苦,十皇子美滋滋的很是受用。換個人可不行,他受不了。他是皇帝、皇后寵愛的小兒子,在宮裡都能橫著走,不慣受氣。

    他想痛斥裴尚書,可是,斥責什麼,斥責哪一點呢?裴尚書說他是一家之長,小孫女歸他管,並沒說錯。

    十皇子憋了半天,忿忿說道:“做長輩的要疼孩子,不能一味嚴厲管束!孩子想玩耍,你不能硬把她關在房裡……”

    小師妹很愛玩的,你這麼迂腐,方夫人那麼板正,會約束小師妹,會讓她不開心的。

    “我為什麼要把小孫女關在房裡?”裴尚書奇怪的看著他,“我小孫女想玩耍,哥哥們當然會陪她。我這做祖父的有時也會去湊熱鬧,她做飯的時候,我負責吃。”

    阿玖喜歡在花園裡架起小火爐,炒菜煮飯,裴尚書是很支持的,“小阿玖,玩吧,玩吧。”為了表示支援,他會過去吃上兩口,表揚一番,鼓勵小阿玖再接再厲。

    ──小師妹做飯,你負責吃,我見都見不著!十皇子死死盯著裴尚書,悲憤難言。

    十皇子自認為口才不錯,是打算好生跟裴尚書講講道理,辯論一番的,可是他心裡的苦水一陣一陣往上冒,眼睛酸了,想哭。他不敢開口,只怕一開口,眼淚就會不爭氣的流下來。

    “我不能哭,我不能在裴家哭,小師妹知道了會笑話我。”十皇子牢牢忍著,倔強的昂起頭。

    他筆直的站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往門外走。裴尚書客氣周到的送他出去,慢吞吞說道:“十殿下若想見犬子,最好上課的時候見。若想見我小孫女,那是不可能的,無煩複來。”

    十皇子停下腳步,定定看著他。裴尚書微笑,“殿下怎麼了?”十皇子目光轉為忿忿,轉過身,揚長而去。

    “在裴家,我不能哭,會被小師妹笑話。”十皇子忍著眼淚。

    “在路上,我不能哭,太丟臉了。”十皇子再忍。

    “在娘面前,更不能哭,娘會擔心的。”十皇子繼續忍。

    到了乾清宮,見著皇帝,十皇子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他無聲的哭著,淚水順著臉頰不停流下,鳳眼中滿是委屈和無助,皇帝看了兩眼,心疼又無奈,“小十莫哭,‘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遇到不順心的事,在所難免。”

    十皇子牽著皇帝的衣襟,哭著說道:“他說,小師妹歸他管。我想跟他講理來著,可是說著說著就想哭,我怕丟臉,就回來了。爹,小師妹歸他管,可是,他歸您管呀。您管管他,快管管。”

    皇帝拍拍他的背,聲音溫和慈愛,“他的家事,爹管不了。他做的事,很多祖父都會著手做,是人之常情。”

    十皇子呆了呆,“您管不了?”您是皇帝啊,還有您管不了的人和事麼。

    “從前聽您說小師妹的祖父要升任戶部尚書,我還傻呼呼的高興來著。”十皇子很是沮喪,“誰知道他來了,我就慘了。爹,要不您把他還到姑蘇吧,不是說姑蘇百姓愛戴他麼?把他還回去吧,造福一方百姓,功德無量。”

    這一長串的話,把皇帝都說樂了,“已經任命過,已經走馬上任了,沒法還回去。”

    十皇子垂頭喪氣。

    皇帝看著這樣的小兒子,心疼。小十啊,若是你娘不打別的主意,爹還可以告訴裴鍇,有意聘你小師妹為十皇子妃,若那樣,裴家也不會拒你於千里之外。可是你娘牛心左性的,一口咬定要重信守諾,讓人為難。爹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對付你娘,可她是皇后,是你大哥和你的親娘。你是很敬愛她的,對不對?

    “慢慢再想辦法。”皇帝安慰的說道。

    十皇子抬起頭,一臉幽怨,“爹,我總算明白了,您為什麼會用那種眼神看我。”

    敢情您是很瞭解小師妹祖父的,很明白他來了之後,我會遇到什麼。爹,您可真行。

    皇帝歎息,“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十皇子忿忿道:“您思來想去的,最後舍小十而取裴鍇者也!”發完牢騷,氣衝衝的走了。

    “朕哪有?”皇帝看著十皇子的背影,有些委屈,“朕明明是舍私情而取朝政者也。小十,這才是做皇帝該有的胸襟。”

    可惜,十皇子已經走遠了,皇帝這高尚的告白,他沒有聽到。

    --

    裴家。時下的風俗習慣,但凡搬了新家,安頓下來之後都要遍請親友,名為“入宅酒”。裴家不能免俗,也是要宴請親朋的。顧氏和林幼輝才把家裡安頓好,又要忙著擬宴客名單,很費心神。

    裴三爺和徐氏在魏國公府住了沒幾天,魏國公便吩咐他們回家,“六丫兒,回罷。你公公婆婆年紀大了,你們不在跟前服侍,像什麼樣子?況且,才搬家,不能只讓你大嫂二嫂忙活。你做小兒媳婦的,很該早些回去,聽你婆婆差遣,替她分憂。”魏國公夫人雖捨不得,卻也笑著催促,“回罷,往後若閑了,再來住。”徐氏撒嬌,“攆我走啊?偏不,我就賴這兒了。”裴三爺好脾氣的笑著,“你賴著,我也不走。”

    說笑了一陣,徐氏和裴三爺拜別魏國公夫婦,又和哥嫂等人一一作別,帶著三個兒子回了錦寧街。方夫人正陪小阿玖玩耍,看到小兒子小兒媳和孫子們回家了,自是高興的。阿玖迎上去清脆的叫了三叔叔、三嬸嬸、五哥七哥八哥,乖巧可愛。裴三爺這只有三個兒子的人,見了小阿玖就稀罕的不行,抱過她親熱問著,“小阿玖想不想三爹?”阿玖笑咪咪點頭,“想。”三爹很風趣,很會玩,很和藹可親,當然喜歡他啦。

    方夫人拉著三兄弟中年紀最小的裴琳,笑咪咪問道:“外祖父家好不好啊?琳兒都不想回來了,對不對?”裴琳是個愛笑的孩子,他仰起小臉,靦腆的笑著,“外祖父家好,不過,我還是愛回錦寧街。祖母,我姓裴啊。”

    裴家人,還是住在裴家最自在。

    方夫人笑了,“如今還是錦寧街,往後,不定會改成什麼呢。”把小阿玖盼著改街名的事說了,大家都笑。阿玖先是不好意思的笑著,後來,乾脆伸手捂住小臉。害羞了,我為自己的虛榮心害羞了。

    裴三爺來了精神,“工部我認識幾個人,明兒便問問去。”摩拳擦掌,打算讓小阿玖如願以償,務必設法把街名改成玖寧街。

    阿玖跳下地,“那個,大伯母和我娘在擬宴客名單,打算請客。我呢,今晚便請客!”

    趕緊換個話題吧,害羞了,太害羞了。

    “阿玖要做飯麼?太好了!”裴珩等人聽見她這話,都笑。小阿玖要做飯,這可是大事啊。

    說著話的功夫,裴瑋等人下學回來了,裴家九個孩子聚齊,商量著要在花園裡野炊。

    阿玖命人在花園裡支起小火爐,打算大顯身手,“請客吃飯,請客吃飯。”衝著哥哥們豪邁的揮揮小手,表示她要煮飯燒菜,犒勞大家。

    哥哥們都樂,“好啊,今晚有口福了。”

    不管做出來的飯好不好吃,夠不夠吃,阿玖每回做飯的時候陣仗都很大。小火爐,小鍋小碗小鏟子這些個裝備是必須的,油鹽醬醋這些個調料、新鮮食材當然也是必須的,除此之外,她還專門備了頭巾、口罩,既要保護自己的頭髮,又要保護自己嬌嫩的小臉蛋,不被油煙熏了。

    “會不漂亮的!”阿玖當初拜託林幼輝給做頭巾、做口罩的時候,鄭重其事,再三強調,“一定要把我保護好了呀,否則,會不漂亮的!”

    林幼輝強忍著笑答應了,後來果然按著她說的,做了小頭巾和小口罩出來,讓她玩做飯的時候戴著,以保護她嬌嫩的容顏。

    花園裡頭,炊具碗碟齊備,整齊的擺放著,八個哥哥或坐或站,一臉笑意,等著看阿玖大顯身手。“我來了,我來了。”阿玖裝扮好,顛兒顛兒的跑來了。

    阿玖頭上裹著一方淺藍色的頭巾,原本白皙細膩的小臉蛋更顯嫩滑瑩潤,可愛極了。到了近前,跟哥哥們一一打過招呼,她淘氣的笑笑,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口罩,“不會被油煙熏!”戴上口罩,跟哥哥們吹噓著。

    這口罩是林幼輝比了又比,量了又量,精心為她縫製的。她戴上之後,整張小臉蛋只露出兩隻大眼睛,其餘的部分,大多都被口罩蓋起來了。哥哥們仔細打量過,衝阿玖伸出大拇指,“妹妹,這主意真好!”阿玖眉毛都飛起來了,“是吧是吧?我既想玩,又不想被油煙熏,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阿玖裹著頭巾,戴著口罩,站在火爐旁揮舞小鏟子,樣子神氣極了。

    “大廚師,飯好了沒有啊?”裴尚書樂呵呵來了。

    “祖父,快好了快好了,您稍等片刻。”阿玖回過頭,快活的說道。

    哥哥們替祖父拉椅子,裴尚書樂呵呵坐下,吹著小風,愜意等著小孫女親手做的飯食。

    “祖父,粥好了,小菜也好了,餅要現烙。”阿玖跑過來,牽著裴尚書去看烙餅,“很有趣的,您來看看。”

    爐子上是個小鐵鏊子,圓形,中間微凸,這會兒,鏊子裡放了薄薄的一層油,油已經熱了。“您看,這是餅汁,麵做成的,裡面還打了個雞蛋,加了嫩南瓜絲兒。”阿玖熱心的解釋給祖父聽,“拿起小勺,添一勺到鏊子裡,慢慢攤勻,您看,這就是南瓜絲餅了。”

    餅薄,攤進去的時候是白色,很快的,顏色變深,可以翻面兒了。翻過後沒多大會兒,出鍋,盛到一個小巧的青瓷盤子裡。

    “祖父您嘗嘗,可好吃了!”阿玖熱心的推薦著,把盛著餅的盤子和一小碟子蒜汁往裴尚書面前推。

    軟麵汁南瓜絲餅配蒜汁,人間美味啊。

    哥哥們看著小阿玖熱心向祖父推薦飯食,都偷著樂。妹妹,祖父他老人家吃什麼都一樣,你不知道麼?

    裴尚書夾起南瓜絲餅嘗了一塊,閉起眼睛仔細品味了半晌,贊道:“不愧是我家小阿玖做的,真好吃!”一會兒功夫,把整張餅都吃完了。

    阿玖覺得自己的廚藝很受吹捧,笑的眉毛彎彎。

    “還能再吃一張麼?”祖父樂呵呵的問道。

    阿玖的餅,向來是每人一張,不多不少。

    “祖父,我的那張給您。”“我的、我的!”哥哥們爭先恐後的表示,自己那張可以孝敬給祖父。

    “我的那張也給您!”阿玖也很慷慨。

    裴尚書看著八個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孫子,笑靨如花的小阿玖,心裡這個舒服,就別提了。阿玖乖寶貝,你在玖寧街裴府逍遙自在快快活活的長大吧,外面的風風雨雨,不必理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6 01:57 PM

第82章 是不能也

    裴家是一片和樂,宮裡頭,章皇后卻開始犯愁。十皇子自打在裴家受了阻,回宮後一直悶悶不樂,從早到晚臉上沒個笑模樣。心愛的小兒子板著臉生氣,章皇后這做親娘的看在眼裡,哪能不心疼,哪能不著急。

    “世上還真有裴鍇這樣的人。”章皇后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小十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一個才五歲多的小姑娘而已,硬是能死撐著不許見面!你說說,再怎麼是姑娘家,才五歲多,讓小十見見能有什麼?”

    “裴鍇固然可惡,陛下也真是的,天子之尊,被臣子這般輕慢,竟不發作。他這般縱容臣下,別人倒沒什麼,只苦了我的小十。”章皇后怨過裴尚書,又怨皇帝。都是這兩個人,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害得她的小十受委屈,生悶氣。

    對於章皇后來說,阿玖是一個闖入者,是一個破壞她完美計畫的小姑娘,不受歡迎。若是沒有阿玖,此時章皇后應該躊躇滿志,滿面春風,含笑看著大兒子羽翼漸豐,有朝一日坐上皇帝寶座,至高無上。而小兒子,長大之後會娶位淑女,在母親、哥哥的庇護下,做個富貴閑王。富貴閑王麼,身邊有幾位美女,有幾位愛寵,何等平常。

    “即便邱氏最受寵、我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小十也能在宮裡橫著走。要我的寶貝小兒子受氣,不成!”章皇后越想越惱火,拍了桌子。

    章皇后賞賜給方夫人兩盆名貴的牡丹花,一盆春水綠波,一盆玉璽映月,一綠,一黃,相映成趣。賞賜過後,章皇后安心等著方夫人遞牌子進宮謝恩。宮裡派下賞賜,受賞的人家肯定會上謝恩摺子,進宮拜謝。這些人家章皇后並不是每人都會見,有些不過是在宮門外磕過頭,就可以回去了,只有值得一見的人,才能進到章皇后的坤寧宮。

    方夫人謝恩摺子遞上來的時候,章皇后笑了笑,“方氏二品大員之妻,年紀又大了,倒要給她個體面,明日巳時,請她到坤寧宮待茶。她家裡有個小孫女,很聰明伶俐的,命她也帶進宮。跟她說,宮裡好玩的地方多,她那寶貝小孫女,不會嫌悶的。”

    內侍得命,忙到裴家傳話。

    章皇后微微一笑,把十皇子叫到坤寧宮,拉著他的手,慈愛告訴他,“小十,明日巳時,裴尚書的夫人方氏,會帶著她小孫女進宮謝恩。”章皇后眉目間都是溫柔笑意,小十,你想見她,娘就把她傳進宮,你高興不?

    十皇子原本板著的小臉慢慢鬆馳了,美麗鳳眼中滿是希翼,“真的?娘,我小師妹真的要來?”見章皇后微笑點頭,他來了精神,“娘您真好!”神采飛揚起來,整個人一下子有再灰暗,有了光彩。

    “我小師妹很貪吃,她吃點心,不光要味道好,還要樣子小巧可愛。”十皇子興奮的絮絮說道:“娘,您讓廚子做小點心好不好?樣子一定要好看。”

    “她不愛用大人的茶盞,再名貴也不愛用。她喜歡小茶壺,小茶杯,娘,您這裡的茶具都有什麼?調出套小小巧巧的好不好,招待我小師妹。”

    章皇后見他一下了活潑了,心中歡喜,很願意縱著他,順著他。低頭想了想,吩咐內侍取過一套汝窯天青色茶具,一套定窯紅瓷茶具,“這兩套都比尋常茶杯要小。”十皇子仔細挑了挑,“天青色雅淡,紅瓷鮮豔欲滴,小師妹愛穿大紅,給她用這套定窯紅瓷吧,紅瓷也少見些。”定窯紅瓷,是很罕見稀有的。

    章皇后笑著依了他。

    挑好了茶具,十皇子又認真的拜託章皇后,“娘,我小師妹在家裡很受寵愛,看不得別人的臉色,聽不得一句重話。她若是調皮了,您莫要生氣,和風細雨的教她,好不好?”章皇后無奈看著他,小十,敢情你這小師妹嬌貴成這樣,要不要娘把她供起來啊。十皇子不好意思的笑著,“我比小師妹大,一直是讓著她的。娘,我小師妹那個脾氣,不讓著她不行啊。”

    章皇后輕輕拍了拍他,柔聲答應,“好啊,娘跟你小師妹說話,一定不大聲。”小十,娘這麼做本就是為了讓你高興的,你要讓著她,唉,依你好了。

    第二天巳時,阿玖跟著祖母,準時到了宮門口。進宮是有時辰限制的,早了進不去,晚了,不恭敬,還是準時最好。

    阿玖今天穿著一身朱紅地描銀如意祥雲紋織錦緞衫裙,頭髮烏黑,小臉雪白,看上去稚嫩嬌美,可愛動人。方夫人則是穿著二品誥命的命服,華貴莊重,祖孫二人下了車,跟在內侍身後手牽手往坤寧宮走,步子不疾不徐,態度不卑不亢。

    昨天,在裴家接著章皇后口諭的時候,阿玖大為忿忿,“鴻門宴啊。”對那個始終不喜歡她的章皇后,那個別有用心要她和曹徽音做姐妹的章皇后,阿玖是很反感的。

    第一次見面,阿玖只意識到章皇后不喜歡自己,“你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你呢!”阿玖不過是心裡不服氣,並沒多想。第二次見面,章皇后提什麼德音做徽音的妹妹,可就把阿玖惹惱了。這不,一提到章皇后,阿玖就沒好氣。

    祖母笑著安慰她,“乖囡,皇后出了名的賢德。”囡囡,她有賢名,而且不是一天兩天的賢名,是多少年的賢名。這樣的人,她是有顧忌的,懂麼?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阿玖感慨著,和祖母一起來了。

    坤寧宮裡並沒外人,除章皇后之外,還有太子妃唐氏,寧壽公主,福壽公主,不是章皇后的嫡親兒媳,就是章皇后的嫡親女兒。方夫人帶著阿玖到偏殿,拜見過皇后,章皇后溫聲道:“免禮。”命宮女把方夫人扶起來,賜坐。方夫人客氣的推辭,“皇后殿下面前,哪有妾的座位。”章皇后微笑,“你年紀大了,應該的。”方夫人推辭不過,在一個黑漆玫瑰椅上坐了,阿玖乖巧的站在祖母身邊。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年紀只差兩歲,寧壽公主年約二十,福壽公主才只二九芳齡,兩位公主長的像娘,膚色白淨細膩,鳳眼微微上挑,臉上總帶著微笑,不顯威嚴,反倒平易近人,觀之可親。她們出生的時候,章皇后還年輕,有精力,這兩個女兒自小是她精心教養的,嫻雅淑靜,毫無驕矜之色。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好奇看著方夫人身邊的小阿玖,相視一笑。怪不得呢,這小模樣是真招人喜歡,怪不得小十……唉,想想吧,其實小十也挺可憐的。要說起來,裴家雖然沒什麼根基,不是世家大族,可是裴尚書、裴編修這兩代人都爭氣,聽說第三代的裴家子弟也是個個出色,這裴家,往後只會蒸蒸日上。家世清白,裴家小姑娘又是這麼個才貌,和小十很般配。偏偏不巧,來晚了一步,娘心裡已經有了小兒媳人選,再也不肯讓步。

    小姑娘,你若早來一步該多好。再或者,退而求其次,你若家世差上一些也行啊,事情就好辦了。兩位公主看著可愛的小阿玖,心中均作此想。

    晚來一步,家世不上不下,正處於上升期,家長還異常刻板方正……小十,可憐的小十。

    太子妃、寧壽公主、福壽公主都是好教養,溫和的跟方夫人敘著家常,絲毫沒有皇室成員的傲慢。寧壽公主看樣子挺喜歡小阿玖的,親切問著,“平時看什麼書,在家裡作什麼消遣?”阿玖中規中矩的回答了,並不標新立異。

    咱們是在敷衍應酬啊,我就不用跟你說實話了吧?其實我在家裡不是編織刺繡彈琴看書下棋,我就愛玩,愛胡鬧,愛和家人朋友說說笑笑,愛在園子裡跑來跑去玩耍,藍天白雲、綠樹紅花,很愜意的!

    正說著話,宮人來報,“十殿下來了。”章皇后微笑,“知道他姐姐們在,他哪有不來的。”吩咐內侍,“讓他進來。”

    方夫人穩穩的坐著,神色如常。

    章皇后心中微曬,你再怎麼狂,在我的坤寧宮裡,還不是只能低眉順眼、規規矩矩?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小十要見你家小孫女,你擋得住麼?不只要見,我還要他和你家小孫女痛痛快快玩耍,方氏,你只能看著罷了。

    十皇子邁著莊重的步子走進來,規規矩矩跪下磕頭。有外人在的時候,他不調皮,也不撒嬌,看上去就是位懂規矩知禮儀的小皇子。

    章皇后命他起來,笑著指給他看,“看看誰來了?”十皇子看見方夫人身邊白皙靈動的小女孩兒,眼睛一亮,小師妹,總算見到你了!他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小師妹,你來啦!”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看在眼裡,眼中都有笑意。小十,你好歹先來跟大嫂、姐姐們打個招呼,再去見你的小師妹好不好,真是的,見了小師妹,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阿玖曲了曲膝,客氣的叫他“十殿下”,十皇子委屈的不行,“連十哥也不叫了?小師妹,十哥又沒得罪你。”

    ──你沒得罪我,可是,你娘得罪我了。阿玖默默想道。

    十皇子要帶阿玖出去玩耍,阿玖拒絕了,“不妥。我是跟著祖母進宮謝恩的,這就要走,不便久留。”她臉色稚嫩,可是,神情很認真,讓人不得不重視她所說的話。

    “你不喜歡跟我一起玩啊。”十皇子臉色暗淡下來。方夫人拒絕他,裴尚書拒絕他,他雖難受,那是原本一直順風順水的人遇到挫折後的難受,可是阿玖的拒絕,卻讓他心都痛了。原來小師妹並不喜歡和他一起玩耍麼,太傷人了。

    “和喜不喜歡無關,是不能。”阿玖老氣橫秋的說道。

    是不能也,懂麼。

    又善良又正直,你生錯地方了。若你不是生在皇宮,而是林家或顧家、徐家的表哥,我是很喜歡和你一起玩的。跟你吵架拌嘴也好,看你像哥哥一樣寵著我也好,我都是很喜歡的呀。

    可是,你偏偏生在皇宮。每回和你見面,不是你興師動眾的帶上一撥錦衣衛到我家擾民,就是我要辛辛苦苦的進宮來受罪,我不要這樣。

    或許對這個時代的普通小姑娘來說,這不算什麼。可我是裴家獨養女兒,我從小真是太順利,太嬌慣了,哪怕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也不願忍受。

    十皇子原本明亮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阿玖看在眼裡,有一剎那的心軟。又善良又正直,可憐的小師弟,我也不想這樣的呀。

    章皇后看著愛子受挫,心中大為惱怒,淡淡的吩咐,“小十,裴家小姑娘極少進宮,莫怠慢了,你帶她出去玩會子。”我兒子讓你出去玩,你不去,我發了話,你還敢擰著不成。

    方夫人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皇后殿下,妾是進宮謝恩的,這磕了頭,謝了恩,也是時候出宮了。至於妾的小孫女,她是小姑娘家,和十皇子男女有別,一起玩耍,實為不便,還請皇后殿下體諒一二。”

    根本沒有隱諱,也沒有什麼委婉的說法,就是直接了當告訴章皇后,我家是姑娘,你家是小子,一起玩耍,不合適。我是進宮來謝恩的,謝過了,也就該走了。

    章皇后正位中宮這些年,從沒見像方夫人這樣的外命婦,氣的手都抖了。她帶著怒氣的伸手拍桌子,“方氏,你大膽!”方夫人走到殿中間跪下,恭敬的磕了頭,“妾無狀,皇后殿下要殺要剮,妾無話可說。只是,妾就算死在這裡,小孫女也不便和十皇子一起玩耍。”

    章皇后快被方夫人氣昏了。她是皇后,要責罰個外命婦是很容易的事,可是,為什麼呢?殿前失儀?這是好藉口,可是,太引人遐想了。況且,皇帝才重用裴尚書,她就責罰方夫人,怎麼看怎麼像是要和皇帝作對,經過上一次的挫折,章皇后真還不敢太過隨意。

    再有一次脫簪待罪,恐怕就不是十皇子耍賴撒潑能救得了她的。

    我貴為皇后,如今不過是要你家小孫女陪我兒子玩耍罷了!這等小事都不肯應承,你們還把我當皇后來尊敬麼?欺人太甚。

    寧壽公主有眼色,見章皇后氣的發昏,眼前這情勢又沒法硬壓著方夫人,忙打著圓場,“方夫人不過是疼愛小孫女,母后心慈,定能體諒。”太子妃也溫柔的笑著,“是啊,都是疼孩子罷了。”福壽公主平時是個受寵的,膽子大,略一思忖,站起身,過去把方夫人扶了起來,“快別這樣,什麼要殺要剮的,何至於此?”扶著方夫人坐下,溫言撫慰。

    阿玖和十皇子都看傻了。乖乖,這麼嚴重呢,兩人忽然不約而同的相互看了一眼,目光都有迷茫之意。福壽公主扶方夫人坐下,眼角撇見兩個孩子的神態,心中更是歎息。還都是孩子呢,懂什麼?大人鬥法,他們卻無辜受累。

    在福壽公主看來,章皇后也好,方夫人也好,都是為了面子。章皇后是從前對曹家點過頭,仗著是小十的親娘,再也不肯改口。方夫人呢,清貴文官,說什麼也不能在明知十皇子妃另有他人的情況下,放任小孫女和十皇子來往。

    誰真正為兩個孩子著想過?福壽公主倒是不偏著她親娘,對章皇后、方夫人,卻頗有微詞。

    兩個孩子平時玩的挺好的,大人一攙和,全完了。

    方夫人又坐了會兒,告辭出宮。阿玖跟在祖母身邊,十皇子送她們到了坤寧宮門口,命內侍抬了轎子過來,“夫人年紀大了,由此出去,路途還遠。”他這會兒緩過神兒了,彬彬有禮的,不再發呆。

    方夫人道了謝,坐上轎子,揚長而去。

    阿玖臨上轎前,回頭衝十皇子揮揮手,表示告別。小師弟,咱們愉快的玩耍過,你還是個心地很好的孩子呀。

    十皇子沒想到小師妹會回頭,呆了呆,等他明白過來,阿玖已坐上轎子,準備走了。十皇子臉上堆了個大大的笑臉,稍後才想起來,小師妹已經看不見了,不免黯然神傷。

    送走方夫人和阿玖,十皇子沒回坤寧宮,練武功去了。

    章皇后氣的不輕,她年紀大了,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一邊一個坐在她身邊,耐心勸她,“您都已經定下曹家姑娘了,裴家不願意和小十來往,也是人之常情,犯不上生氣。”“清貴文官,最重聲譽,讓他家的姑娘做次妃,他們會覺得是恥辱,寧死也不接受。”

    章皇后更加惱火,“你們是來安慰我的,還是來氣我的?”寧壽公主吐吐舌頭,“安慰您的呀。”福壽公主笑,“我們說的都是大實話,可沒騙您。您啊,既看好曹家,就別招惹裴家了,怪沒意思的。”

    “難道我眼睜睜的看著小十傷心難過?”章皇后氣哼哼的。

    “那您就別理會曹家,一心一意對裴家小姑娘好!”福壽公主乾乾脆脆說道。

    要麼顧您的面子,要麼顧小十的心意,您挑一樣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6 01:59 PM

第83章 爬牆

    章皇后本來就生氣,福壽公主這麼一說,更是雪上加霜,“我堂堂皇后之尊,就這麼被裴家拿捏住了?你個沒良心的,幫著外人來氣你親娘。”福壽公主見她氣的發抖,不敢再多說,滿臉陪笑,“女兒哪敢?”

    她們親母女說體己話,太子妃唐氏早知趣的避開了。唐氏在側間一筆一劃為章皇后抄佛經,她的書法是學衛夫人的,一筆簪花小楷,清秀平和,嫻雅婉麗。

    太子妃抄完佛經,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也和章皇后說完私房話,告辭了,出宮回府。章皇后沒情沒緒的,“你回罷,好生服侍太子。”命唐氏回慈慶宮。唐氏答應著,又服侍了一會兒,也就走了。

    章皇后摒退宮女內侍,獨自坐在窗前,心情鬱鬱。我還什麼都沒要求呢,不過是要裴家小姑娘陪我兒子玩耍罷了,那方氏竟然當面回絕!而我,貴為皇后,卻拿她無可奈何。唉,遇著裴家這不怕死不要命的,再有皇帝陛下縱容他們,神仙也沒辦法。

    罰方夫人,不妥;放任方夫人,顏面無光;章皇后思來想去,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京裡多少名門貴女,小十怎麼就偏偏喜歡上了裴家的姑娘?這裴家人一個比一個死板,不懂得巴結上進,為著賭口氣硬要和皇家作對,真是不知所謂。

    黃昏時分,太子到坤寧宮請安,委婉提醒章皇后,“娘,裴鍇自打到了戶部任職,做事頗有章法,兒子冷眼看著,此人確實能力卓著,是可用之人。”

    既要重用裴家的男人,對裴家的女眷,當然也要客氣些,您說是不是?

    章皇后淡淡道:“朝中腹有詩書的人多了,只要能受重用,誰做事沒章法?就算裴鍇真有才華,能為人所不能之事,便能仗著這個,輕慢皇家,不把皇后放在眼裡?太過狂傲。”她今天先是被方夫人當面打臉,然後被兩個女兒勸,又被太子這親生兒子勸,心中很不是滋味,說不出好話來。

    太子對著自己親娘,當然是很有耐心的,慢慢跟章皇后講著,“娘,這朝中之事,還真不是隨便派個人過去,便一定能成事,官員的能力差別是很大的。裴鍇,真是文官中的翹楚,無庸置疑。您說他輕慢皇家,這個真沒有,他不過是愛臉面,重氣節。娘,裴鍇只有一個小孫女,寶貝的什麼似的,您疼小十,他也疼孫女啊。”

    您拿小十當寶可以,拿裴家小孫女當草,可就不成了。

    章皇后有些厭倦,“你爹年輕的時候,不管勳貴之家也好,文官之家也好,爭著搶著給他送女人的多了。臣子家送了女兒進宮,你爹肯要,他們便叩頭謝恩,喜之不盡。娘真的沒想到,天底下還有裴家這樣的。”

    英國公府是不是頂級的勳貴?嫡出女兒一樣送進宮來了,不受寵沒關係,不生皇子皇女也沒關係,只要皇帝知道英國公府是忠心的,什麼都肯為皇帝奉獻,就成了。

    英國公府的實力不知比金鄉侯府強多少,可是,出身於英國公府的端妃卻在皇后面前畢恭畢敬,謙卑到了極點。英國公府獻出端妃根本不是為了邀寵,只是為了表忠心。

    有這麼多例子在前頭,章皇后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不過是兩個孩子一起玩耍罷了,裴家都能鐵面無私的拒絕,毫無轉圜餘地。

    太子有點不知該如何接話。這大臣吧,文官和武將固然不一樣,文官和文官,差別也挺大的。有的文官肯阿諛奉承,有的文官卻會講究氣節。裴家,屬於講風骨講氣節的那一類,要他們把女兒獻給皇家,根本不可能。

    “娘,您就算為了我,善待裴家吧。”太子低聲央求。

    他是太子,古往今來的太子都難做,他也不例外。尤其是,皇帝已經顯老,精神有些不濟,他卻是二十出頭,精神抖擻,他太過庸碌也不行,太過能幹也不行,做事束手束腳。這個時候,若是在高級文官中因私事樹敵,實屬不智。

    章皇后緩緩點頭,“好,善待裴家。”雖然真是很生氣,不過,為了長子的未來,忍忍吧。

    章皇后又賞賜了兩筐番邦進貢的新鮮果子給方夫人,內侍送去的時候,笑容滿面交代,“娘娘的話,不必謝恩了。”方夫人含笑答應,不過,後來還中規規矩矩上了謝恩摺子。

    十皇子這些天一直沉默寡言,不愛笑,不愛說話,除上課之外的時間都泡到演武場,把負責教他功夫的錦衣衛指揮使累的夠嗆。裴二爺一切照舊,到了該上課的時候就來上課,下了課就走,不多停留。十皇子賭著一口氣,板著臉,半句話不說問。

    皇帝看不過眼,專程去問過章皇后,“看著小十這樣,你高興了,滿意了?”章皇后咬咬唇,“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皇帝見她執拗,不願在坤寧宮多呆,起身去了月華宮。月華宮裡有位新進的美人,皮膚很好,像才剝了殼的荔枝一般,光潔細膩,潔白如玉,皇帝喜歡。

    皇帝心中憐惜十皇子,待他格外寬和。章皇后煞費苦心的常請些小姑娘進宮,有章家的姻親,也有勳貴、文官家和十皇子年齡差不多的小姑娘,不過,十皇子都沒什麼興致,“不好玩。”

    十皇子還是喜歡小師妹,她又好看又靈動,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渾身舒服。

    阿玖在家裡又玩了幾天,然後,依舊到國子監街上學。她這一回來,受到白玉盤全體學生的熱烈歡迎,“尚書府的千金來了!”都知道她祖父才升任戶部尚書,還御賜了府邸,沒有不羨慕的。

    “你還知道回來呀。”溫雅捉住她,瞪大了眼睛,“你多少天沒上學了?數過沒有?你知不知道,你不上學,我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啊,你個沒良心的。”

    阿玖嘻嘻笑,“我可沒閑著,我在家裡幫忙來著,可勤快了。溫雅,我家要辦入宅酒,到時候你也來吧,咱倆痛痛快快玩上一整天!”

    溫雅知道自己是第一個被阿玖邀請的人,滿意點頭,“你還算有良心。”高興的答應下來。

    梅瓊趁著課間,拉著阿玖說悄悄話,“你家要宴客麼?舅母接著帖子了,可是……可是舅母出門都不愛帶著我娘,阿玖,我也想去你家啊。”那是原來的錦鄉侯府,聽說景色很美的。

    阿玖爽快的答應了,“這有什麼,我給你貼子!我祖父祖母答應過我的,但凡是我的同窗,都可以請了去,到時咱們自在玩耍,不和大人在一處。”

    白玉盤的同學都可以去,不只是你啦。

    梅瓊猶豫了下,很想再開口替她娘親要個請帖。她娘日子過的苦,南雄侯夫人出門不帶她,她想讓她娘也去裴家散上半日,聽聽戲,喝喝酒,和貴夫人們談笑往來……

    梅瓊正在猶豫,阿玖笑嘻嘻拍拍她,“就這麼說定了呀,阿瓊,我回家便跟我娘要帖子去,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哦。”說完,高高興興回了座位。

    方欣欣、屈瑩瑩等人都來要請貼,阿玖一一答應,“好呀好呀,到時你們想玩什麼?別跟我客氣,咱們早早的商量好了,到時樂上一天。”小姑娘們便嘰嘰喳喳的說起來,蕩秋千、划船、摘果子,想玩什麼的都有,阿玖找了張紙一一記下,“嗯,到時哪樣也不拉下,放心吧。”

    “我三叔替咱們請了個小戲班子。”阿玖告訴大家。

    “有多小?是人很少的意思麼?”溫雅漫不經心的問道。

    “不是啦,是說唱戲的人年紀很小。”阿玖解釋,“我三叔怕咱們聽大人唱的戲覺著沒趣,特地跟人打聽,請了這個小戲班。他們年紀雖小,唱的蠻好的。”

    “這樣啊。”“肯定很有意思!”小姑娘們弄明白小戲班原來是這個意思,高興的笑起來。

    出乎阿玖的意料,琢玉一軒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曹徽音,居然也屈尊紆貴的找了來,要請貼,“阿玖,同窗們都要去,我也湊個熱鬧,行麼?”阿玖瞪大眼睛瞅了她半晌,“你是大孩子呀,和我們玩不到一起的。”白玉盤的學生是五歲多,琢玉一軒的學生是六歲多,其實差不多大,不過,琢玉軒的學生向來以大孩子自命,看不上白玉盤這幫小屁孩兒。

    曹徽音臉色僵了僵,心中暗罵阿玖不識好歹。你當我希罕去什麼尚書府呀,我這不是為了表現我的隨和大度麼。

    阿玖到最後也沒有邀請曹徽音。

    “我看到她就想起德音,想起所謂的姐妹,不高興!”阿玖回家和祖母發著牢騷,祖母一迭聲道:“小阿玖不喜歡她,那便不請,說什麼也不請!”

    雖然沒有邀請曹徽音這靖海侯府大小姐,不過,裴家的入宅酒席上並不缺勳貴。德高望重、近年來極少露出的魏國公親自來道賀,舉座皆驚。拋開魏國公的身份地位不講,這些年來他深居簡出的,請了病假,連朝也不上,可裴家這入宅酒,他卻來了。

    裴尚書一直接到大門前,讓到大花廳,請至上席。魏國公十分推讓,“林尚書先請。”林尚書捋著鬍子笑,“老裴恨不得在牆上弄個隔板,把你放上去供著,我若坐到你前頭去,他不得咬我啊。”說的大家都笑。

    魏國公坐了上席。因他身上有傷,故此是不喝酒的,他身材高大,頗有威勢,雖已是隱退了,卻還是不怒自威,他說了受傷不能喝酒,便真的沒人敢來勸酒。

    “叫孩子們來見見。”魏國公微笑說道。

    裴瑋、裴玨、裴琦、裴琅、裴珩、裴瑅、裴璟、裴琳八兄弟一字排開,年紀大的玉樹臨風,溫文爾雅,年紀小的眉清目秀,舉止斯文,這兄弟八個,個個好相貌,好氣度。

    “芝蘭玉樹,生於庭階。”賓客紛紛讚歎。

    看看裴尚書這八個孫子,眼氣死人了。

    魏國公微微一笑,“還有一個吧,怎不見小九?”林尚書也笑,“我寶貝外孫女呢?快快叫來。多日沒見,這可想死我了。”裴尚書得意的笑笑,命人去叫阿玖。

    阿玖正忙著招待白玉盤的小姑娘們,聽見祖父召喚,忙跟同窗們告了罪,“大家隨意玩耍,若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吩咐丫頭們便是。”溫雅笑咪咪道:“我替你做會子主人吧。”阿玖高興的抱抱她,“那可太好了!”跟大家告別,去到大花廳,見她三爹的岳父。

    阿玖進到大花廳,魏國公看見一名五歲多、稚嫩可愛的小女孩兒輕快走過來,眼中閃過絲驚訝。裴家這位寶貝小姑娘,生的好美。

    阿玖身上穿著嫩綠錦緞衫裙,這綠色中帶點黃,又隱隱透著藍,晶瑩美麗,發出柔和而濃豔的光茫。這樣綠到濃豔的顏色,是很挑人的,普通人穿上也不會好看,阿玖卻是膚色雪白,眼眸靈動,這身衫裙一穿上,更顯得嬌美動人。

    魏國公微微笑了,孩子,你才五歲多就是這般風采,長大了該會怎樣?

    魏國公招手命阿玖近前,端詳了一會兒,命人拿過一個黃金瓔珞圈,戴在阿玖頸間。這瓔珞圈是黃金打就,下方掛著枚質地上乘的紅玉鎖,顏色火紅,晶瑩剔透。

    裴家八兄弟,也人人獲贈一個金螭瓔珞圈,鑲珠嵌寶,十分珍貴。不過,並沒有像阿玖一樣,掛著罕見的紅玉鎖。

    “阿玖,戴著玩吧。”魏國公微微笑著,眼中有一抹溫柔之色。這樣的小閨女,招人疼啊。

    原本只是想著禮尚往來,裴家善待徐家女兒,徐家凡事不肯落於人後,也要善待裴家女兒。如今看來,這樣的小閨女,可是搶也要設法搶回家的。

    小財迷阿玖十分謙虛,“外祖父,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堂兄弟之間,稱呼差不多是共用的。比如阿玖的舅舅,大伯和三叔家的堂哥們見了,也會叫舅舅。而堂哥的外祖父,阿玖若見到了,便也叫外祖父。

    裴尚書也很是推讓,“小孩子家家的,哪能讓您這般破費。”魏國公笑了笑,“珠寶玉器,我家裡大概還有兩箱子,親家就莫要跟我客套了。”裴尚書也就不再推讓,命孩子們拜謝了。

    阿玖低頭瞅瞅頸間的瓔珞圈,心裡樂開了花。三爹,你岳父出手豪闊啊。

    林尚書沖阿玖招招手,“小阿玖,過來。”阿玖顛兒顛兒的過去了,“外祖父!”祖孫倆多日沒見,很是親呢,魏國公看的眼熱,也把小阿玖叫過來,溫聲跟她說話。裴尚書很是得意,瞅瞅,親家們都是多麼的有眼光啊,都知道我家小阿玖可愛!

    “祖父、兩位外祖父,阿玖要告辭了。我請了白玉盤的同窗到家裡做客,今天我是主人呀。”阿玖笑咪咪說道。

    “真懂事,快去吧。”祖父們笑著點頭。

    阿玖頸間掛著個頗為值錢的瓔珞圈,高高興興回去,繼續做小主人。

    溫雅先好奇的“咦”了一聲,“阿玖,你出去這一趟,沒白去呀。”探過頭看著阿玖的新家當,嘖嘖,“奢靡啊,奢靡。”方欣欣等人也圍過來,很是羨慕,“誰這麼大手筆?我家怎麼沒有這樣的親戚呀。”

    阿玖笑道:“徐家外祖父送的,就是我三嬸嬸的父親。”

    溫雅狠狠的拍了她一下,“魏國公,那可是我爹最敬仰的英雄人物了!沒聽說過他老人家待哪個小姑娘這般好的,你呀,是頭一個!”

    魏國公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比,在溫雅父親的心目中,簡直是神一般的人物。溫雅當即宣佈,“阿玖,我嫉妒你!”屈瑩瑩激動的抱住阿玖的胳膊,“阿玖,你會到魏國公府做客吧?會吧?到時候帶上我,行不行?”一邊問,一邊不停搖著阿玖的胳膊。

    “那是我堂哥們的外祖父,不是我親外祖父呀。”阿玖暈。

    梅瓊一開始也是圍著阿玖的,後來,悄悄的退到了角落裡,暗自傷心。阿玖,我若到了魏國公府,別說魏國公了,徐家上上下下沒人會把我當回事的。同樣是拐彎親戚,怎地你同我,待遇竟是天差地遠。

    這之後,阿玖又被叫出去兩回。一回西寧長公主大駕光臨,方夫人命她前去拜見客人;一回是皇帝欽賜了牌匾,裴家人要謝恩。

    這一天,白玉盤的小姑娘們在裴家大開眼界,很是開心。溫雅回家之後,跟父母、兄姐炫耀了許久,“我們看的是小孩兒演的戲,知道不?他們嗓音都嫩嫩的,和大人不一樣。我們還用小盤子小碗,菜的份量都很少,但是,樣子可好看了,我都捨不得吃!阿玖帶我們逛園子,園子很大,我們走著走著走不動了,要坐車……”

    她娘和她哥哥姐姐都笑,她爹溫將軍慨然許諾,“下回咱家宴客,你也把白玉盤的同窗請來,咱們也這麼辦理!”溫雅大為高興。

    溫雅提及魏國公也去裴家了,還專程把阿玖叫過去,送了阿玖一個很好看的瓔珞圈。溫將軍頓足歎息,“他老人家許久不露面了,早知他會去裴家,我賴也要賴出張請帖來!”溫雅嘻嘻笑,“這會兒不行,晚了,晚了。”她爹愈加懊喪,溫雅壞壞的笑起來。

    夏天的時候,工部虞衡司下屬的街道廳在錦寧街一帶疏通溝渠,修整道路,考慮到錦鄉侯府已成了裴府,便把街名改了。街名改過之後,成了玖寧街。

    “這條街真以我的名字命名了!”阿玖高興的發昏。

    裴二爺和林幼輝帶著兩子一女到玉華居美美的吃了一頓,以表示慶祝。回家後,祖父祖母帶著全家人到園子裡野炊,樂了半天。

    玖寧街裴府的生活,真是太愜意了。

    天氣漸漸炎熱,白玉盤的學生年紀小,閨學怕她們中暑,便給放了假。阿玖連學也不用上了,更加自在。

    荷花盛開的時候,阿玖喜歡到荷塘邊摘一片荷片,然後看著水珠在荷葉上滾來滾去。就在這時候,林幼輝從林家的家生子中精心挑選了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給她,阿玖便隨口給她們起名為初荷、再荷。

    初荷、再荷很聽話,阿玖說什麼,她們就聽什麼。不過,阿玖若離水太近,或想爬高上低,她們是一定會勸止的,“九小姐,很危險的。”

    大夏天,人都被太陽曬得蔫兒蔫兒的,阿玖這小孩子卻很精神,帶著初荷、再荷跑到荷塘邊采荷葉、荷花,跑來跑去,其樂無窮。

    荷塘邊便是高高的圍牆了,阿玖正玩的高興,圍牆外頭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微笑看著她。“九小姐你看。”初荷機靈的指給阿玖看。

    初荷倒也沒想著大喊大叫或是什麼的,主要是圍牆太高了,而那探出來的腦袋明顯是個小孩兒的。初荷沒有感覺到危險。

    探出來的那個腦袋,頭髮烏黑如墨,膚色潔白如玉,眼睛明亮璀璨,長的根本不像個壞人。不只不像壞人,還很好看,很順眼。

    阿玖順著初荷的手看過去,很是驚奇,“又善良又正直,你什麼時候學會爬牆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6 02:01 PM

第84章 喜和惱

    你好歹是位皇子呀,爬牆?這樣偷偷摸摸不光彩的行為,跟你的身份嚴重不符合,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小師弟,你調皮的過分了啊,打住打住。

    十皇子有些害羞的笑笑,伸出胳膊攀住牆沿,小心翼翼爬到圍牆上,盤腿坐了下來,“又美麗又可愛,十哥是實在沒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他穿著淺黃色薄綢長袍,柔和雅淡,清爽宜人,一頭鴉羽般的墨髮用白玉發冠挽起,美好面龐如同秋夜碧空的那輪明月,晶瑩皎潔,澄淨明徹。他衝阿玖微微笑著,鳳眼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小師妹,十哥用這麼辛苦的法子,總算是見到你了。

    荷塘邊的小阿玖,淺粉色夏衫,碧色湘水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新荷般粉嫩可愛。夏衫的袖子短,露出一截如藕節般的白胖小胳膊,很喜歡人。

    牆上是名金童,池塘邊是名玉女,可惜他們隔著一堵牆和一個荷花池,站不到一起。

    十皇子笑著看小師妹,阿玖也笑著看小師弟,兩人傻呵呵的樂了好半天。初荷和再荷摸不著頭腦,九小姐您認識他麼?他看著倒也是位體面人家的孩子,可是,體面人家的孩子卻爬到咱家牆上來了,透著奇怪。再說了,爬牆就爬牆吧,你倆傻笑什麼呀。

    不光初荷和再荷摸不著頭腦,圍牆外的錦衣衛也是心裡納悶。敢情十皇子巴巴的出了宮,就是到裴府爬牆來的?十殿下,你這嗜好真是奇怪少見。

    “這麼多天沒見小師妹,我很是想念。”十皇子淺淺笑著,有些靦腆,有些害羞,“小師妹,這大夏天的,真是熱死人啦。要是咱倆能一起劃划船,吹吹涼風,采采荷花什麼的,該多好玩。”

    “是呀是呀,要是能划船就好了!”阿玖大力點頭。她很喜歡划船的,不過,如果哥哥們不在家,爹爹們也不在家,林幼輝便不許她劃,“小阿玖,沒人看著你可不成,娘又不會水。”

    “要是咱倆天天能在一起玩就好了。”十皇子眷戀的說道。

    小師妹又美麗又可愛,白白嫩嫩的,又機靈又調皮,喜歡死人了。娘弄來的那些個表妹,連小師妹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給小師妹提鞋也不配。

    “其實吧,我還行,我家有哥哥,哥哥雖然比我大,但是能陪我玩。”阿玖同情的看著十皇子,“你可就不行了,你兩個姐姐出嫁了,哥哥呢,是那麼個地位。”

    他那太子大哥再疼他,也不可能陪他玩的。不像裴家的哥哥們,妹妹要做飯,便管支爐子管遞油鹽醬醋,妹妹要到林子裡玩耍,哥哥們便帶著去,走累了,輪流背著。

    “是啊,我大哥和我兩個姐姐都陪不了我,我很孤單。”十皇子可憐巴巴的說道:“我爹很忙,我娘事情也多,哥哥姐姐又比我大很多,又美麗又可愛,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這話倒不完全是在裝可憐,實際上他真的很孤單。章皇后人到中年才生了他,照管他的時候真有些力不從心,更何況他小的時候,皇帝正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痛感青春逝去,在一個又一個年輕美貌的妃子處流連,很少去坤寧宮。章皇后要掌管六宮,要面對花心的丈夫和年輕美麗的妃子,心力交瘁,對十皇子難免忽視。十皇子有哥哥有姐姐,可是都比他大上一截,疼他是疼他,可是,都拿他當不懂事的孩子。

    十皇子有時真覺得自己形單影隻,很可憐。

    阿玖是個好心腸的孩子,更同情他了,“又善良又正直,我對你深表同情。沒人陪著玩耍,太慘了。”小孩子還是要好好玩耍、搗亂、胡鬧,才算是童年啊。

    十皇子盤腿坐在高牆上,淺淺而笑,“又美麗又可愛,你可以陪我玩呀。”小師妹,別光嘴上說說,要真同情我才行啊,陪我玩吧。

    阿玖幸災樂禍的笑起來,“你在牆上,我在地上,怎麼玩?又善良又正直,你有本事就下來呀。”你能爬上去,估計也能跳下來吧?呵呵。

    十皇子聽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又美麗又可愛,這麼高的圍牆就不說了,還有個荷花池呢,我怎麼下去?

    “阿玖,阿玖!”不遠處傳來林幼輝呼喚的聲音。

    “我娘來了!”阿玖告訴十皇子。一邊告訴牆上的十皇子,一邊大聲答應,“娘,我在這裡!”十皇子紋絲不動的坐著,“我很久沒見師母了,極應該拜見的。”

    圍牆外的錦衣衛心裡這個著急呀,十殿下,裴家小姑娘的家長都要過來了,你還不走?這要是被人家抓到,臉面盡失,顏面無光!

    錦衣衛哪知道,十皇子一則是出宮不容易,二則,明知道自己來了這麼一回,裴尚書肯定會聽到風聲,自己下回還想來,純屬妄想。既這麼著,十皇子不得呆夠了,直到實在不行的時候再走啊,急什麼。

    林幼輝帶著侍女盈盈走過來,“小阿玖,你玩了有一會子了,娘不大放心。這可是在水邊呢,怕你頑皮。”

    林幼輝往這邊走的時候,就發覺阿玖神情不對,笑的格外討好,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初荷和再荷呢,低著頭,有些慌張,半分也不坦然。

    這是怎麼了?林幼輝正奇怪著,卻聽遠處傳來彬彬有禮的問好聲,“師母安好。”林幼輝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十皇子安安生生盤腿坐在高牆上,好像在打坐參禪一般。

    一時之間,林幼輝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這十皇子,你說他是有心人呢,還是成心打別的主意呢,裴家的大門衝他關上了,他改爬牆?十殿下,要說起來你也不小了,我家為什麼要把你拒之門外,你不會不知道,何苦來呢,這般偷偷摸摸的。

    林幼輝嗔怪的看了小阿玖一眼,見女兒笑的越發討好,一副知道自己做錯事的沒理樣,倒覺心疼。小阿玖,乖女兒,十皇子這麼冷不丁的摸來,你又不能張弓搭箭把他射下去,隔著個荷花池跟他說幾句話,又有什麼呢?不必覺得抱歉。

    林幼輝慢悠悠說道:“十殿下千金之體,坐在這高牆之上,既危險,又不合禮儀。十殿下,請下了高牆,回宮去罷。”

    十皇子深知這爬牆見小師妹,只此一回,不可能有下次。也深知只要被裴家家長發覺,自己便無法再逗留,只能含恨離開。他留戀的看了阿玖一眼,衝圍牆外做了個手勢,錦衣衛見了大喜,忙架好梯子,有一個身材靈便的爬上來,扶著十皇子下到梯子上。

    十皇子又成了在圍牆外頭探出頭的姿勢,和他初來之時一模一樣。

    “師母、小師妹,我告辭了。”他言辭口吻很客氣。

    林幼輝皮笑肉不笑,“慢走。”阿玖沖他揮揮手,“又善良又正直,快回去吧!”

    十皇子也衝阿玖揮著手,慢慢下去了,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圍牆外響起馬蹄聲,顯然是十皇子帶著錦衣衛上了馬,疾馳而去。

    荷花池畔,安靜下來。

    十皇子一路疾馳回了紫禁城,闖到皇帝面前,“爹,您一定要長命百歲啊!”皇帝正提筆批奏章,聽了他這好像沒頭沒腦的話,微微笑起來,“小十,爹一準兒能活到你長大成人,放心吧。”

    十皇子淚水流了滿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6 02:03 PM

第85章 神仙也不行

    他鬱鬱不樂了許久,若是擱到平常,章皇后早不知心疼成什麼樣了,忙不迭的要順著他,哄著他,讓他喜笑顏開。可是這回不一樣,章皇后想了許多法子來哄他,卻不是他最想要的那種──-他最想要什麼,章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十皇子知道,皇帝也知道,章皇后這是鐵了心了。

    章皇后能不能拗得過皇帝?不能。皇帝就算一時內疚憐惜,答應過她,“小十的教養、婚事,全憑你做主”,可皇帝又不是尾生一類的人,會把守信用看的比天大,為了守信用,即便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皇帝若要翻臉,章皇后一點辦法也沒有。

    皇帝拂袖而去,章皇后就要跪在宮門外脫簪待罪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地位就是這麼天差地遠。皇帝若真是做什麼事情,章皇后根本攔不住,阻擋不了。

    可,那是在皇帝活著的前提下。皇帝今年已經五十多了,又體肥,身子不好,他能活到什麼時候,沒人能預料。或許他會很長壽的活到七十歲,也或許,三年兩年的,他就會撒手而去。一旦皇帝去了,他的話、他的意旨,也就沒了效用。

    皇室是真真正正的人一走茶就涼,新君登基之後,老皇帝的遺言,對他往往沒有約束力,就是一張廢紙。他若不想聽,就會千方百計回避,甚至更改。

    假如皇帝有一天去世了,太子登基,十皇子的前途掌握在誰手裡?章皇后啊。她是太子和十皇子的親娘,太子和她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母子感情深厚,不可能不聽她的。對十皇子,他們一定是疼愛的,很疼愛,可是,“小十,娘是為了你好。”“小十,要孝順,聽娘的話。”他們會替十皇子做重大決定,卻不會顧及十皇子的心意。

    孩子,娘是為了你好。天底下多少做母親的,在血淋淋傷害兒女的時候,打的都是這個旗號。

    沒了皇帝,十皇子的日子會很艱難。章皇后這位皇帝的結髮妻子、中宮皇后,這些年來為丈夫的花心和美麗的妃子傷了多少心,生了多少氣,一旦她成為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要指望她會慈眉善目通情達理,她要多少怨氣要渲泄,怎能容忍有人和她唱反調。即使是她的親生兒子,也不行。

    如果十皇子今年不是八歲,而是十八歲,皇帝才不會放任不管。他可以很乾脆俐落的下道旨,聘阿玖為十皇子妃,舉行過盛大婚禮之後,挑一處富庶的封地,把小倆口放到藩地上,自由自在度日。可是十皇子還小,離成年還早著,別說皇帝不方便給他定娃娃親,就是定了,也沒用。只要皇帝活不到十皇子成年,章皇后一旦大權在握,有的是法子折騰生事。

    所以,十皇子很明白,他未來如何,取決於最溺愛縱容的皇帝老爹能活多久。皇帝也明白,小十的前途,跟自己的壽命息息相關。“放心,爹會很長壽。”皇帝拉過十皇子,微笑告訴他,“爹的小十還沒長大呢,十一十二十三更小,有你們幾個小淘氣,爹不長壽不行啊。”

    十皇子眼淚更加洶湧。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十皇子眼圈還是紅紅的。他晚飯常常是在坤寧宮和章皇后一起的,今晚也不例外,章皇后瞅著小兒子沉默不語的吃飯,臉上一絲笑意沒有,眼圈還是紅的,心疼壞了。

    “小十,娘要在宮後苑辦個賞花宴,宴請二三品大員的家眷。”章皇后柔聲說道:“也把你小師妹請來,好不好?到時你便做個小主人,陪你小師妹四處玩耍,好麼?”

    十皇子放下青花小瓷碗,神色認真,“我小師妹真的是獨一無二,您說要她和曹徽音做姐妹,她便不高興了。娘,讓我小師妹獨一無二,好不好?”

    章皇后是真心想哄小兒子開心,讓他有個笑臉的,可是讓她承認阿玖獨一無二,她哪裡肯。章皇后淡淡一笑,“做人不能太小氣,女子尤其應該大度,能容人所不能容。小十,你小師妹這度量,可是不行。”

    跟你玩,還要獨一無二,這純屬妄想。

    十皇子沉默片刻,慢吞吞說道:“那,不必請我小師妹了。娘,我喜歡跟她玩,可是,我不愛讓她受委屈。”

    章皇后真是恨鐵不成鋼。小十你是皇子啊,還是嫡出皇子,你是我親生的,太子是你大哥!不管你愛和誰一起玩,都是她的福氣,你真不必這麼善解人意,太為她著想!她應該圍著你轉,才是個道理,明白麼?

    “真的是太小氣了。”章皇后提起裴家那囂張的小姑娘,沒好話。

    “我喜歡她小氣。”十皇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說道。

    她小氣怎麼了?我就是喜歡。

    章皇后扶額。小十,你小時候娘整天焦頭爛額的,管你管的少,你打小聰明機靈,才兩三歲,你便會邁著小短腿,順著穿堂去找你爹玩耍,你極少讓娘操心,是個多懂事的孩子!這會兒你大了,怎地學會和娘唱反調了呢,娘是為你好,你卻什麼也不管,就會偏向你小師妹。

    你的王府中若有個小氣的女人,你日子會很不舒心的,知道麼?只有她大度,賢慧,順從,才能把你服侍好了。娘都是為你好,小十,你怎麼就不領情呢。

    章皇后很氣悶。

    裴家。阿玖一直心虛著,逢人就討好的笑,好像多笑幾回,能減少幾分內疚感覺似的。阿玖確實對家人非常抱歉,都是為了自己,祖父祖母才會正面和章皇后對上,這種行為固然是有風骨有氣節,可也蘊含著危險:封建時代,皇權至上,做臣子的要和皇家過不去,總歸不是好事。

    今天呢,又善良又正直來爬牆,還是為了自己。夏日炎炎,可阿玖在乍一見到又善良又正直的時候有些吃驚,也有些歡喜。因著這份歡喜,阿玖面對祖父祖母和爹娘的時候就更內疚了。

    祖父聽到十皇子的所作所為,本是很生氣的,可是看到阿玖討好的笑容,祖父卻是心疼,“和囡囡無關,有些人家教差。”怎麼教孩子的,讓他大夏天的頂著炎炎烈日,到別人家爬牆?很好玩麼,有意思麼。

    裴大爺很是贊成,“對,家教太差了!”他為人方正,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位堂堂皇子,怎麼會到大臣家裡中爬牆,嚇唬裴家的寶貝小阿玖。

    裴三爺笑的明朗,“都怪咱家小囡囡太可愛了!”小阿玖,別這麼笑了,這個真不怪你,是你太可愛了呀,可愛又不是罪過。

    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感動的不行。三爹您真是太會說話了,可不是麼,別的都不怪,是我太可愛了呀。唉,我這可愛是天生的,沒法子,沒法子。

    裴二爺看著阿玖這小模樣,忍不住笑了。阿玖,乖女兒,你真是數年如一日,從小到大都是這般自戀、虛榮啊。可是,你便是自戀、虛榮,也顯著無比可愛。

    祖父和爹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著阿玖,阿玖乖巧的點頭,“是,不多想,不理會他。”又善良又正直,你還是別來我家爬牆了,看看,我祖父和爹爹們如臨大敵一般,我多過意不去呀。

    把阿玖哄回去睡覺之後,裴尚書和三個兒子坐在院子裡一株白木香樹下,乘涼、說話。白木香是一種香木,樹底下沒什麼蚊子,夜深了,一陣陣涼風吹過來,清爽愜意。

    “依我看,早點尋個妥當人家把咱小阿玖聘出去吧,省的夜長夢多。”裴大爺出著主意。

    “我看行!”裴三爺來勁了“我岳父岳母喜歡小阿玖呢,說徐家的潤哥兒、深哥兒、浩哥兒,隨咱家挑。”徐潤、徐深、徐浩,全是魏國公的孫子,年紀都在六歲、八歲之間,和阿玖算是年紀相當。魏國公府不只富貴逼人,子弟的教養也很嚴格,裴三爺還是很滿意的。

    “顧家也有合適的孩子。”裴大爺笑道。顧氏娘家那位族兄,有個嫡出的小兒子,嬌慣的很,他到裴家來玩過,一見阿玖就喜歡。

    其實像阿玖這樣的小女孩兒,很少有人會不喜歡她。她長的好看,樣子機靈,言談舉止既滿是童真又很合時宜,逢人就笑,那甜蜜的笑容,讓人心裡暖暖的,別提多舒服了。

    眼瞅著大哥和三弟越說越起勁,裴二爺白了他們一眼,“我閨女還小呢!沒聽說才五六歲的小姑娘就急著說婆家的,才這麼大一點兒,誰知道孩子長大後是個樣子?徐家的男孩兒也好,顧家的男孩兒也好,若不是長大後人品出眾,才華橫溢,就別想打阿玖的主意。”

    “這不是被人家逼上門了麼。”裴三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逼上門的還是皇家,咱們不同意不答應,早早的把阿玖聘出去,也是個法子。魏國公府家風好,子弟沒有不出色的啊。

    “是啊,這不是想把登徒子擋在門外麼。”裴大爺也有些訕訕的,感覺自己是亂出主意了。二弟你別這麼看著大哥了,大哥這不是怕一個不小心,咱家小阿玖被皇家硬搶了去麼。

    裴尚書慢悠悠搖著扇子,“囡囡還小,親事免提。及笄前後,才是議親事的時候。到時囡囡十五,男方大上兩三歲,十七八歲,人品性情都能看出來了,好不好的,咱們才心裡有數。”

    裴尚書話一出口,三個兒子都不敢有異議,“是,您老人家說的對。”

    大夏天的,天熱,本來就睡不著覺,又遇著十皇子到裴家爬牆這回事,爺兒四個更不想回房歇息了,索性坐在白木香樹下,悠閒的聊著天。

    “就是皇后同意,咱家小阿玖也不嫁到皇家。”裴大爺認真的說道:“爹,朝裡那些親王是個什麼樣子,您還不知道麼?哪個王府裡不是美女成群?小阿玖可不要過那種日子。”

    “大哥說的對!”裴三爺拍拍大腿,“咱家嬌生慣養的姑娘,到他家給管一幫子鶯鶯燕燕去?簡直令人作嘔!爹,阿玖的小女婿,非得潔身自好不可!”

    裴大爺、裴二爺都表示同意,“那是必須的。自命風流的才子也好,流戀花叢的紈絝也好,都不能要。不是正人君子,一律拒之門外。”

    然後,裴大爺兄弟三個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什麼樣人家的子弟才配得上小阿玖。裴大爺還是覺得讀書人家的子弟最好,知書達禮,溫文爾雅;裴三爺覺得勳貴家的孩子也不錯,能文能武,氣慨豪邁有擔當,能為妻兒撐起一片天;裴二爺是既嫌世家大族規矩嚴,又嫌新貴人家架子大,瞅來瞅去,沒一個他滿意的。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二哥,難道囡囡要嫁給神仙?”裴三爺跟二哥開著玩笑。

    “神仙可不行,住在天上呢,離的太遠。”裴二爺搖頭,“囡囡得嫁的近才行,時不時回娘家看看,省的把我和她娘親想壞了。”

    兄弟三人哈哈大笑。

    裴三爺熱心的盤算著,“二哥,翰林院是不是有位叫周澹的名士?聽說他出自江東周氏,家規很嚴,非四十無子,不可置妾。二哥,這樣的人家很好,可以給囡囡看看。”

    裴二爺微笑搖頭,“不可。三弟,周家確有這樣的家規,不到四十,不可置妾。可是,周家很富裕,家族又大,族中子弟回到家裡,有貼身服侍的丫頭;出了門,挾妓遊玩,風流自賞,更是常事。這樣的人家,糟心事一樣很多。”

    家規,能保證一個女人的地位,保證不了她的幸福生活。還是要看人的,有些男人就是能夠潔身自好,有的男人,一有機會就要偷猩。不置妾,可是回家有婢女,出門有風塵女,一樣給人添堵。

    “還有這麼個內情呢?”裴三爺瞠目結舌。裴大爺拍了拍他的肩,“老三,你還是太嫩了,太嫩了。”裴二爺微笑,“三弟,年輕啊。”裴三爺因為這個被兩個哥哥笑話了一通,覺得顏面大失,氣咻咻的。

    裴尚書收起摺扇,裴二爺知道父親這是有話要說了,忙沖弟弟使了個眼色。裴三爺乖覺,忙從父親手裡接過摺扇打開,殷勤的左扇扇,右扇扇,“爹,您說吧,我們聽著呢。”

    “什麼樣的人家,什麼樣的子弟,當然重要。”裴尚書慢悠悠說道:“不過,更重要的是囡囡自己,懂麼?囡囡若心地清明,總能把日子過順心了。”

    裴二爺想了想,“爹,您說的有道理。咱們不只要替囡囡打算將來,還要把囡囡教導好了。”裴三爺弱弱的反對,“我覺得吧,囡囡這麼小,只要痛痛快快的玩耍就行了。”裴大爺瞪了他一眼,“你說的不是囡囡,是你自己吧?三弟,你年紀不小,也該奮發上進了。”裴三爺被他說的低下了頭,不敢吱聲。

    裴尚書笑了笑,“什麼琴棋書畫、女工紡織,都是小事。中郎,囡囡要明理,會審時度勢,知道取捨,這才是要緊的。切莫拿些蠢書,把囡囡教傻了。”

    裴二爺還來得及開口,裴三爺不滿的嘟囔,“把囡囡教傻,誰有這本事?囡囡聰明著呢,聰明過人。”裴大爺訓斥他,“越發沒規矩了,敢跟爹頂嘴?”裴三爺規規矩矩的站起來準備挨訓,誰知裴尚書微笑看了他一眼,“三郎也沒說錯。”裴三爺大喜,示威一般的看了大哥一眼,得意洋洋。

    夜涼如水,父子四人又坐了會兒,也就散了。

    過了沒幾天,十皇子抱著僥倖心理,又一次帶著錦衣衛到了裴家圍牆外。梯子才架上,他還沒往上爬呢,錦衣衛首領忽地顏色大變,“保護殿下!”錦衣衛兵士團團圍住十皇子,心裡都是捏了一把汗。怎麼了?首領怎地這般慌張?十殿下可不能出事啊,他要是有點什麼,大傢伙都別活了。

    圍牆上站著位瘦瘦小小的男子,氣定神閑,淵渟嶽峙,雖穿著門房的衣裳,卻仿佛有著一代宗師的氣度。一陣微風吹過,他衣袂飄飄,看上去更是仙氣十足。

    ──你小子今天不看大門了,改巡邏?我們才到,你就現身了,連一時半刻也不肯等麼?太不給面子了!錦衣衛首領看著牆上這人,氣炸連肝肺,挫碎口中牙。

    門房連句話也懶得跟這撥人說,靜靜做了個“請”的姿勢,意思就是走吧走吧,慢走不送。錦衣衛首領又是生氣又是沒辦法,偷偷看向十皇子。只見十皇子默默站著,神色倔強隱忍,過了會兒,他小手一揮,示意撤退。

    錦衣衛首領暗中鬆了口氣,喝令兵士們上馬,簇擁著十皇子,疾馳而去。十皇子騎在小馬駒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圍牆上那瘦瘦小小的男子依舊筆直站著,紋絲不動。

    小師妹祖父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個人啊,身手這麼好。這樣的武林高手,不知要多高的薪酬才能請到?小師妹祖父很清廉的,從不貪污,那他請這樣的高手,一定是從自己俸祿裡擠出來的了。

    “爹,您能給裴尚書減些俸祿麼,讓他養不起武林高手。”十皇子回到紫禁城,孩子氣的要求著皇帝。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6 02:04 PM

第86章 都督

    皇帝樂了樂,耐心告訴十皇子,“裴鍇如今是正二品,俸祿七百三十二石。小十,這個俸祿又不算多,更何況裴鍇並沒犯錯,爹沒法減的。”

    罰俸,屬於皇帝對於官員處罰的一種。不過,要罰俸,總得官員犯錯了吧,人家好好的,兢兢業業辦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憑什麼要罰。

    “小十,京裡有些禦史一類的官員,家裡既窮,又自命清高,動不動彈劾這個彈劾那個,連爹他們也看不順眼,要上奏摺橫加指責。對這種人,最好的懲罰就是罰俸。也不用打他,也不用關他,不給他發米發鈔,看他還怎麼橫。可是對裴鍇這樣的,別說他沒錯,就算做錯什麼說錯什麼,也不宜罰俸。二品大員,除非是爹不打算再用他,或是成心想敲打他,就算罰也不會罰到明面兒上的。”把一部尚書給罰了,不是件隨隨便便的事,懂不懂。

    十皇子歎了口氣,“懂了。爹,小師妹祖父不知從哪里弄來位武林高手,我被這位武林高手弄的沒脾氣。”

    皇帝咳了一聲,“小十,要不,等你小師妹開了學,你到學裡接她去?在國子監,並不算太遠。”可憐的小十,接你小師妹下了學,把她送回家,也有機會說上幾句話。

    “不要了。”十皇子少氣無力的搖頭,“興師動眾的,不大好。”我敢去接一回,下回那門房就會變趕車的,還是別折騰了。

    “小十真是長大了,竟然知道興師動眾不好。”皇帝樂呵呵。

    十皇子悶悶的看了他一眼,走了。

    太子從小就是按照儲君的標準來教育的,很嚴格。他呢,小兒子,才學會走路不久就會步履蹣跚的從坤寧宮一直摸到乾清宮,天生的會討皇帝歡心。在皇帝面前,他一向隨意,皇帝縱容溺愛這小兒子,不以為忤,反倒挺喜歡。

    可憐的小十。皇帝看著十皇子挺拔清秀的背影,心生憐惜。

    --

    裴家,十皇子一行人去的遠了,門房張開胳膊,像一隻大鳥似的從圍牆上飛起,經過荷花池,徐徐落到地面。阿玖本是在池塘邊玩耍的,看到這一幕,激動的扔下手中荷葉,大力拍掌叫好,“絕世神功,絕頂高手!”跑到門房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他,大眼睛中滿是羨慕。活的武林高手啊,沒有特技,不用替身!

    門房微微一笑,“九小姐繼續玩耍吧,有我在,壞人進不來的。”阿玖嘻嘻笑,“其實我小師弟不是壞人,他蠻可愛的。不過,他娘似乎沒安好心。”那個,門房伯伯,他好歹是位皇子,你可別真跟他動了手啊。我家已經和章皇后不大對付,要是他再受個傷什麼的,那算是結下死仇了。章皇后是太子的親娘,不出意外的話往後會是太后。這種人,能不得罪,儘量不要得罪。再說了,又善良又正直雖是嬌生慣養的皇子,心地還是挺好的。

    門房笑了笑,“尚書大人交代過的,我有分寸。”他武學修為極深,喜怒哀樂都不明顯,不過,對眼前這位白皙粉嫩卻愛管閒事愛操心的小姑娘,卻有幾分喜歡。

    阿玖傻呵呵笑了笑。是啊,祖父派來的人,能不事先交代好麼?能沒有分寸麼?阿玖,你這是瞎操心啦,祖父辦事,向來靠譜。

    初荷、再荷和另外兩個小丫頭風荷、雨荷陪著阿玖摘荷葉荷花,幾個小姑娘嘰嘰咕咕的,打算回去做荷花茶。“再摘幾片嫩荷葉,做荷葉粥。”阿玖吩咐。小姑娘們便一起動手,挑著好看的、碧綠的荷葉。

    初荷看見前面有片荷葉綠油油的,便想過去摘,不想腳下一滑,眼看著要掉到湖裡。她驚呼了一聲,其餘幾個小丫頭看見了,也是尖叫。阿玖順著小丫頭們的眼光看過去,嚇了一跳,“小心!”

    阿玖正想往初荷這邊跑,卻見眼前一道人影掠過,快到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地步。一眨眼的功夫,面色驚惶的初荷已站在池塘邊了,除了一隻腳是濕的,任事沒有。瘦瘦小小的門房呢,靜靜站在一邊,好像方才什麼也沒發生。

    幾個小丫頭跑過去安慰初荷,“你沒事吧?”初荷驚魂甫定,“我沒事。”定下神,走到門房面前行禮道謝,門房淡淡道:“休要客氣。”

    四個小丫頭都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門房,阿玖對他的功夫也很是神往,殷勤問道:“您沒有別的事了吧?祖父讓您跟著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您能練練功夫不?讓我們開開眼界。”

    門房有些鬱悶的看了她一眼,好像很是煩惱。阿玖嘻嘻笑,“那個,您若是不方便,就算了,算了。”門房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到一朵粉色荷花上。那朵荷色才開不久,嫩蕊凝珠,嬌豔動人,他一隻腳尖踮在荷花上,迎風站立,身姿挺拔。

    阿玖頓足叫好,“絕世神功啊!”四個小丫頭也湊熱鬧的跺腳,“門房爺爺您神了,神了!”門房本是面對她們的,但是他覺得這幾個小丫頭的樣子實在傻的不能看,遂轉過身,向荷花池深處飛奔。

    他腳踏荷花荷葉來往了幾個圈,身姿優美,揮灑自如,阿玖眼睛都看直了,興奮大叫,“淩波微步,這是淩波微步!”絕頂的輕功,見識了見識了。

    裴二爺下衙後,和林幼輝一起來尋找貪玩的女兒。走近荷花池,只見阿玖和四個小丫頭席地而坐,時不時的拍掌叫好,門房呢,則是在池塘上、圍牆上往來穿梭,如飛鳥般自在,如遊魚般輕靈,好看極了。

    ──他是什麼身份呀,女兒,你讓他表演武功?裴二爺摸摸鼻子,對小阿玖深覺無奈,對那位門房先生,卻是又覺抱歉,又有些好笑。您……您也太平易近人了吧,小女孩兒不懂事,您還真能由著她。

    門房表演完,裴二爺客氣的衝他拱拱手,“有勞,有勞。”門房欠欠身,意思大概是,不必客氣。

    阿玖一骨碌爬起來,機靈的跑到門房身邊,“我要學!您教給我!”裴二爺夫婦見小女兒眼睛亮晶晶的,都覺好笑,你學什麼呀,你吃得了那個苦麼。

    門房蹲了個馬步 ,“九小姐,跟我學,能蹲夠一個時辰,就教你。”阿玖不甘示弱的跟過去,學著門房的樣子,像模像樣的蹲了個馬步。

    沒一會兒阿玖就趴下了,“不蹲了不蹲了,好累。”門房緩緩站起來,“九小姐,你學不了功夫。”他以為這麼著就算了,誰知阿玖卻不依不饒的要求著,“我要學!您教我一個好看的,不累的,輕省的!”

    “要學功夫,還諸多要求,女兒你這樣可不好。”裴二爺輕聲斥責過阿玖,不好意思的看著門房,目光中頗有抱歉之意。

    門房倒是很有涵養的笑了笑,“那,就是花拳繡腿了。”

    阿玖忙不迭的點頭,眉毛彎彎,“就是花拳繡腿啊,裝裝樣子唬噓人罷了,用不著真功夫!”

    裴二爺咳了一聲,“女兒,不許胡鬧。”他是教花拳繡腿的人麼?囡囡,你這樣不對啊。

    “請示過尚書大人,再說。”門房簡短說道。

    阿玖笑咪咪,“您要請示祖父啊,去吧去吧。”

    祖父是不可能會拒絕我的,您知道麼。

    果然不出阿玖所料,裴尚書知道小阿玖想學花拳繡腿,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別的不求,強身健體即可。”誰說女孩兒家就該柔柔弱弱了,身子骨不結實,幹什麼能行啊。

    裴二爺有些過意不去,“人家那麼個身份,教小女孩兒花拳繡腿,過意不去。”裴尚書樂了樂,“不光小阿玖,阿瑋他們若想學,也跟著練練,沒壞處。”裴二爺沒辦法,只好答應,“是。”

    阿玖除了日常玩耍的項目之外,又添了頂新鮮好玩的事,跟門房學花拳繡腿。說是教花拳繡腿,其實跟門房陪她玩耍差不多,因為阿玖半分苦頭不肯吃,總是偷懶,而門房呢,捨不得管她太嚴,放縱的很。

    門房時不時的露幾手功夫,總能令阿玖驚豔。他能袖子一揮,拂落好幾隻蒼蠅,還能一把撒出去數十枚金針,每根金針釘死一隻蚊子。阿玖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功夫呢?這是人力所能辦到的事麼?

    阿玖在家裡玩的很開心,穿著露胳膊的小夏衫到處跑,自由自在。祖母和大伯母、娘親、嬸嬸們時不時的要赴些宴會,阿玖嫌拘束,不肯跟著去,“大夏天的,我不愛去人多的地方。”祖母也便不勉強她,樂呵呵道:“咱們小阿玖不愛去,便不去。乖囡,在家裡玩吧,玩吧。”

    阿玖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

    秋風漸起之時,她又早早的起床,乘上馬車,高高興興的去上學。一夏天沒見同窗們了,和溫雅等人見了面,相互之間,非常親呢。

    一個夏天過去了,阿玖白皙細膩,一如往日。溫雅瞪大眼睛看著她,“阿玖,你是一夏天呆在屋裡沒出來麼,怎還是這般細白如玉?我一到夏天,總會變黑的。你看看我,黑了多少?”阿玖得意的吹噓,“沒有整天在屋裡,我到處跑著玩的呀。我天生就是這麼白,曬不黑的。”吹噓的結果,是被溫雅按住,在她小屁股上狠狠打了兩下。

    為了保護自己嬌嫩的身體,阿玖只好搜腸刮肚想著美容良方,“溫雅,蜂蜜是便宜又好用的美容良品,你可以試試。還有黃瓜,切成片貼到臉上,是可以嫩白肌膚的。你看,蜂蜜、黃瓜,都易得、便宜,但是很好用。”溫雅半信半疑,“真的?”阿玖信誓旦旦,“咱倆是什麼交情呀,我能騙你麼。”

    溫雅滿意點頭,“好,我回家試試。”阿玖嘻嘻笑,“試試吧,試試吧,很有用的。”

    梅瓊走過來,拉著阿玖說悄悄話,“我去過魏國公府一回,卻並沒見著你。阿玖,國公爺不是很喜歡你麼,他家宴客,你怎地不去?”阿玖一臉淘氣,“大夏天的,我不愛出門呀。”梅瓊很覺可惜,“很多貴夫人呢,還有和咱們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都是名門貴女,風度儀態很好的。”阿玖嗤之以鼻,“那麼熱的天,到別人家表現風度儀態去,累不累啊?”

    梅瓊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勉強又和阿玖說了兩句話,回自己的座位了。

    為了讓舅母帶自己去魏國公府赴宴,娘說了多少好話,自己陪了多少笑臉?可阿玖,她能去,卻懶得去,寧願在家裡玩水。阿玖,我若不和你比還算了,覺著借住舅舅家,有吃有喝衣食無憂的,日子也能過。可是和你一比,我就黯然神傷了。

    人比人,氣死人。

    梅瓊眼神暗淡下來。

    琢玉一軒的曹徽音因為章皇后格外愛寵,為其賜名,在同窗中一直顯得鶴立雞群,與眾不同。她才進入閨學之時,是有些傲慢的,不大合群,可自打這年秋天開學起,曹徽音跟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常帶著笑,待人親切多了。她是靖海侯的獨養女兒,身份本就和尋常學生不同,這一改變形象,人緣兒也好了,琢玉一軒的小姑娘們大都和她親密,她儼然已是小姑娘們的領袖人物。

    路上遇到白玉盤的小學妹,她也會笑著打招呼,很隨和,不搭架子。

    “德音。”見了阿玖,她含笑叫道。

    “請叫我阿玖。”阿玖皮笑肉不笑,“陛下答應過我,我還叫阿玖,及笄之後,方才改名。”

    曹徽音抿嘴笑了笑,“陛下賜名,這是多榮耀的事,你卻要等到及笄之後再用,這又何必呢?”

    “陛下都答應了,難不成你有意見?”阿玖不客氣的問道。

    靖海侯夫人也好,曹徽音也好,阿玖和她們話不投機,懶得敷衍應酬她們。

    曹徽音臉色一變,“當然不是,阿玖,我沒意見。”皇帝陛下答應過的事,她要唱反調,是嫌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想沒事沒事麼。

    阿玖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溫雅是個講義氣的小姑娘,知道阿玖不喜歡曹徽音,她也不和曹徽音好,不和曹徽音親近。梅瓊、屈瑩瑩等人可就不行了,屈瑩瑩很抱歉的小聲提過,“我家是千戶,屬靖海侯轄下……”梅瓊則是耐心細緻勸阿玖,“靖海侯如今在朝中正得勢,我舅舅見了他都還客氣的很呢,咱們還是和曹徽音客客氣氣的,豈不是皆大歡喜?”

    阿玖微笑,“你是你,我是我。你要和她交好,只管去。”

    我麼,你就別管了。

    梅瓊漲紅了臉。

    曹徽音在閨學神氣了好一陣子。到這年的秋末冬初,她忽然請了假,沒來上學。

    阿玖對這個是毫不關心的,不過,溫雅性子活潑,好事,閨學裡大大小小的消息她都知道,曹徽音的事,當然也瞞不過她。“靖海侯倒楣了呢。”溫雅幸災樂禍的說道:“阿玖你聽說了沒有?靖海侯要調任南京了。”

    南京,是本朝開國之初定都的地方。後來因為北元一直侵擾邊境,才將京城遷到北方,原來的京城稱為南京。不過,南京還是留都,官署設置和京城是一樣的,也有六部,也有五軍都督府。

    “南京的都督,和京城的都督,你知道差多少麼?”溫雅趾高氣揚的問道。

    “願聞其詳。”阿玖笑著衝她拱拱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39 PM

第87章 幸福

    溫雅難得有個衝阿玖炫耀的機會,喜滋滋說道:“阿玖你家是文官,武將的事,你不如我懂。我和你不一樣,我對這個很在行的,因為我爹是將軍啊。”

    阿玖笑咪咪看著她,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快,接著往下說,告訴我京城都督和南京都督的區別是什麼。溫雅吹著牛,歪頭想了想,“那個,京城的都督是真都督,南京的都督,是半真半假,明不明白?”殷勤看著阿玖,盼著阿玖聰慧絕頂,能把自己這辭不達意的話給聽懂了。

    阿玖嘻嘻一笑,“知道了。京城的都督是實權都督,南京的都督手裡也有些實權,不過,比起京城的都督,差遠了。”南京五軍都督府掌管南都的留守、防護,這個肯定不能算虛職,但是,管轄的範圍可是小太多了。

    溫雅連連點頭,“是呀是呀,所以我才會說,他是半真半假。”溫雅眉開眼笑的,對阿玖的理解能力相當滿意。看看,我說的清楚,阿玖聽的明白,我倆是多有默契的小姐妹啊。

    溫雅很高興,邀請阿玖下學後到她家玩玩,嘗嘗從西北新到的各色瓜果。阿玖搖頭,“不行啊,我什麼時候該下學,什麼時候該到家,祖母和娘親都是知道的。若是到了點兒,還沒回家,她們會著急的。”唉,路上堵會兒車,晚回家那麼小半個時辰,她們已是坐立不安了。

    “你家裡太嬌慣你了。”溫雅嘖嘖。

    “我也覺得有些嬌慣,不過,我很樂意被嬌慣。”阿玖笑嘻嘻。

    “我回家跟我爹娘商量商量,讓他們也嬌慣著我。”溫雅興致勃勃。

    “你家還不夠嬌慣你呀,溫將軍忙成那樣,幾乎天天來接你下學。可憐令尊令堂從前全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邁風格,為了你,竟把家裡的碗碟都換成了小小巧巧的。溫雅,他們該有多不習慣啊。”阿玖笑著打趣她。

    溫將軍和溫夫人都是西北人氏,一直習慣用大碗。溫雅說過,她爹愛吃面,有一個吃面專用的大飯碗,跟個小盆子似的,她爹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量驚人。這樣的爹,硬是為了小閨女的喜好,能把家裡的碗碟給換了,真是很了不起的犧牲。想想,溫將軍那樣的人,捧著個細瓷小碗吃飯,該有多不舒服。

    提起這個,溫雅很得意,“我爹斯文多了,都是我的功勞!”

    “是啊,溫二小姐功不可沒。”阿玖笑咪咪的。

    兩個家庭幸福、年齡接近的小姑娘,相處十分愉快。

    這天溫將軍有事,沒來接溫雅。溫家的車夫滿臉陪笑看著自家二小姐,唯恐她撅起小嘴生氣。溫雅習慣了她爹親自來接,若她爹來不了,溫雅這被慣壞的小姑娘是會不高興的。誰知車夫白擔了心,溫雅笑咪咪和阿玖等同窗揮手告別,高高興興上了車。車夫暗自慶倖,馬鞭響亮的甩起,輕快的回了溫府。

    溫雅回家後,拉著溫夫人嘰嘰咕咕說話,“娘,可以用蜂蜜拍臉,還可以往身上拍,還有,黃瓜可以切成片往臉上貼,很好用的。阿玖用了這些,小臉蛋白白嫩嫩,在外面跑了一夏天,都沒有曬黑!”溫夫人聽了,倒也心動,“真的麼?那咱娘兒倆也試試。”她濃眉大眼的,五官很端正,不過,皮膚卻不大細膩,也不怎麼白。溫雅年紀小,皮膚當然比她強多了,可是若能更細更白,那當然是求之不得。溫夫人自小生長在北方邊城,是位慷慨豪邁的女子,不過,和平常女子一樣,也有愛美之心。

    娘兒倆都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立即命侍女取來蜂蜜、黃瓜,開始往臉上折騰。兩人一左一右仰面躺在美人榻上,命侍女先給塗上一層蜂蜜,再給滿滿的貼上黃瓜片。溫雅享受的閉上眼睛,“娘,很舒服啊。”溫夫人笑道:“能不能變細變白且不說,這麼安安生生的一躺,一折騰,還真是感覺自己嬌嫩不少。”

    安安靜靜的躺著,臉上一片清涼,鼻間縈繞著槐花蜜的清香、黃瓜的清香,嗯,還真是挺舒服的。

    溫文和溫爾放學回來,溫爾這半大男孩兒不過是瞅了一眼,笑話了兩句就去演武場擺弄他的刀槍劍戟去了,溫文卻來了興趣,“看你倆這樣,好像蠻享受的。”也躺了下來,如法炮製。

    溫將軍回到家,看見妻子和兩個女兒並排躺在榻上,臉上滿是黃瓜片,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溫文,溫雅,你們這模樣真是……哈哈哈……”溫雅霍的坐起來,瞪大眼睛,“爹,不許笑!”溫文樂了樂,“溫雅,你臉上的黃瓜片可是掉個差不多了啊。”溫雅忙又躺回去,嚷嚷著讓侍女再給她貼新的。

    溫夫人紋絲不動躺著,慢條斯理說道:“怎麼,我們娘兒仨愛美,想變漂亮,不行啊?”溫將軍湊到她臉前看了看,滿臉是笑,“行,行,太行了!”夫人,其實你已經很好看了,不過,你要是能變得再美些,我豈不是賺到了?變吧,變吧。

    溫夫人嫌棄的伸出手,把眼前那張大臉推開了,“去去去,這會兒還不好看呢,快走快走。”溫將軍大笑,“好啊,等你們變好了,我再來看。”笑咪咪瞅瞅妻子,瞅瞅兩個女兒,也去演武場了。溫爾是他唯一的兒子,和他一樣天性好武,他可得把這個兒子教好了,長大了,也做將軍!

    等到溫將軍父子兩個從演武場回來,溫夫人母女三人已是煥然一新,神清氣爽。溫將軍仔細打量過妻子,由衷讚歎,“夫人,真是變了啊!”還別說,妻子這張臉,真是細膩了不少。

    溫雅忙跑過去,“爹,我呢,我呢?”溫將軍大笑著把她抱起來,瞅了又瞅,“我家溫雅變了,更漂亮了!”溫雅喜笑顏開。

    溫將軍也稱讚了溫文幾句,溫文滿不在乎的說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哄我。”這法子好不好的先不說,就用一回,能有多大的不一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您就別蒙我了。

    溫爾大模大樣坐在羅漢榻上,“好看不好看的我不管,飯總是要吃的。娘,能吃飯了麼?”真受不了這幫女人,那黃瓜有往臉上貼的,吃了行不行啊。我這兒肚子正餓著,她們卻一片心思全在美不美上,咱先吃飯行不?民以食為天。

    溫夫人知道他這半大男孩兒最不禁餓,忙命侍女擺飯。溫家原本是用大碗的北方人,自打溫雅上了學,非要學斯文,溫將軍便做主換了秀氣的碗碟。溫爾正長個子,很能吃,飯添了一碗又一碗。“用大碗不行麼,看看這折騰的。”溫爾表示不滿。

    “哥,我替你添飯!”溫雅很有眼色的說道。

    她殷勤接過溫爾的碗,忙活著要替哥哥添飯。溫爾看著妹妹的小模樣,咧嘴樂了樂。行了,小丫頭,哥知道你是怕要換回大碗才這樣的,要不,你這小懶瓜,能替哥添飯麼。

    溫爾接過妹妹給添的飯,大口大口吃起來。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過飯,撤下菜肴,換上香茗,閒話家常。溫雅是個小話嘮,就她最能說,爹娘哥姐都用溺愛的目光看著她,聽她囉囉嗦嗦。

    溫家爹娘、哥姐都是很熟悉阿玖的,因為溫雅沒有一天不提起阿玖。

    打發兒女各自回房,溫將軍和溫夫人坐在一起說話。溫將軍又仔細看了妻子一回,“夫人,是真的呢,真變美了。”溫夫人摸摸自己的臉頰,興滴滴道:“我也覺得是呢,變細膩了。”

    溫將軍便告訴妻子,自己升了職,任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溫夫人吃驚的轉頭看他,“這麼大的事,你到這會兒才說?你可真憋的住啊,要換了我,一回家就說了。”升官是好事,還不立時三刻讓家人全知道,好替你高興麼。

    溫將軍忙道:“任命還沒下來,估計要再過幾天。”溫夫人笑道:“知道了,那便過幾天再告訴孩子們。”

    中軍都督府,要大換血了。原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靖海侯曹無傷被調到南京中軍都督府任職,新的左都督人選,現在還沒定下來。

    “京城到南京,簡直是貶官了。哎,靖海侯怎麼得罪皇上了?”溫夫人饒有興致的問道。

    “金吾衛好像出了什麼事。”溫將軍也不大知道內情,“他在中軍都督府倒是兢兢業業的,可他還兼管金吾衛呢。夫人,近衛並不好管。”

    溫夫人和靖海侯家又沒交情,並不關心,也就沒有深問。她很興致的猜測起誰會是新任左都督,“魏國公府的人吧?要麼就是英國公府?這兩家,可是如今最有實力的人家了。”溫將軍也不知道,笑著說道:“皇上自有決斷,咱們哪猜的出來。”夫妻二人又說了會兒話,也就安歇了。

    --

    裴家,裴尚書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才進了院子,廂房的門就打開了。阿玖顛兒顛兒的跑過來,抱住祖父的大腿,仰起小臉嘻笑,“祖父,那位想要和我做姐妹的曹大小姐,要去南京了?”

    裴尚書微微笑了笑,“那倒不一定。武將外出任職,家眷多有留京的,這位曹大小姐要繼續留在京城,也說不定。”

    任職南京,朝廷並沒規定不准攜帶家眷。不過,有些侯夫人留戀京城的繁華,不願往鄉下地方去,也是有的──在她們眼裡,就連南京這留都,也屬於鄉下地方。

    阿玖快活的笑,“那位一定要我和曹大小姐做姐妹的皇后殿下,這會兒該不大開心了吧?”她那麼喜歡曹徽音,可是靖海侯居然調任南京了!相當於貶職啊。

    裴尚書微微笑著,沒有說話。章皇后,她這會兒當然是不大開心的,不過,會讓她更不開心的事,還在後頭。

    靖海侯調任南京,這算什麼。太子南京監國,才會讓她痛徹心脾。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43 PM

第88章 百姓

    太子南京監國是祖制,正常情況下,並不能視為懲罰。京城剛從南京遷到京城的時候,就是皇帝在京城掌控全國,太子在南京穩定後方。後來,因為南京有一套完整的官僚系統,太子可以借此熟悉政事,故此,太子南京監國這項制度,就一直持續下來了。

    現在的太子,為什麼能一直在京城呆著呢?因為皇帝的身體。五六年前皇帝就有意命他到南京去,不巧那年皇帝病了一場,太子也就沒有成行。皇帝體肥,身子不大好,他顧慮著萬一自己真活不過三年兩年,不定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會與世長辭,太子還要辛辛苦苦從南京趕回來,勞民傷財,事情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這些年來,其實皇帝也深感不便。太子二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眼前杵著這麼個年輕俊朗、英氣勃勃的兒子,這兒子還漸漸參政,漸漸有了擁戴他的官員,皇帝能不多思多想麼?不過,為著他和章皇后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皇帝並沒把太子遠遠的打發到南京去。

    眼下,形勢變了。皇帝冷眼看著章皇后的所作所為,想像著自己若敢早早的走了,她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后,會怎樣呢?她一定會逼小十娶不喜歡的女子為妻,過不開心的日子。而邱貴妃呢,九成九會被逼殉葬,連條性命也逃不出來,小十一小十二小十三這三個兒子也會很悲慘,能不能順順當當長大成人都難說。

    “朕不能死。”皇帝想著這種種情形,眼神變得冰冷。

    他既有了這個心,便決定把太子派到南京去。在南京,太子可以放開手腳熟悉政務,但是,南京以外的地方,太子就別想管了。

    這麼重大的決定,他當然不會隨隨便便就做出,之前也和閣臣、六部尚書等人商量過。皇帝年老,太子正值壯年,這種情形是很敏感的,閣臣也好,六部尚書也好,哪個不是久經官場老奸巨滑?皇帝一開口,他們都是唯唯諾諾,“祖制如此,陛下英明。”

    沒人敢反對。不管他們當中有沒有暗中支持太子的,反正沒人敢有異議。

    皇帝問到裴尚書的時候,裴尚書神色鄭重,“陛下春秋正盛,來日方長,固宜如此。”

    才五十多歲,你還正是好年齡呢,就應該這樣。

    普通的皇子可以封了親王手裡也沒實權,可太子不一樣,太子是一定要參預政事的。要不然,老皇帝一躺下,太子對朝政一竅不通,國家誰來治理?太子不能不通政務,又不便在老皇帝還活著的情況下涉政過深,南京監國,是最合適的。皇帝不必猜疑太子,太子不必束手束腳,可以把南京當成一個小朝廷來經營,但這個小朝廷只是形式而已,對皇帝沒有一點威脅。這,豈不是處理年老皇帝和壯年太子關係的最好辦法麼?裴尚書把這一點看的很清楚,即便他和皇家沒有任何交集沒有任何來往,他也是會對此表示贊成的。在這一點上,裴尚書沒有私心。

    雖然裴尚書沒有私心,不過,他很明白,太子一旦離開京城去了南京,對章皇后的打擊會非常之大。章皇后會把這事看做皇帝厭棄太子的信號,驚惶不安。

    裴尚書很樂意看到這一點。

    他不能算是愛記仇的人,不過,有人要踩裴家的顏面,要蔑視、算計裴家的寶貝阿玖,他沒法不介意。

    阿玖仰起小臉呵呵呵傻笑,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她和章皇后見過幾回面,每回都有著很不愉快的回憶,想著章皇后如意算盤落空,想著章皇后失望的樣子,哪能不高興。

    “祖父,我是不是小氣了一點?”阿玖嘻嘻笑著,很有自我檢討精神的問道。知道章皇后不大如意,我就這麼樂呵,祖父,這樣是不是不大好啊,這樣是不是不夠大方不夠大度啊。

    裴尚書微笑,“確是小氣了些,不過,祖父和小阿玖一樣,也大方不起來。”

    阿玖快活的笑起來。祖父,您真是太坦白,太直率,太可愛了!

    裴尚書牽著阿玖的小手往上房走,“囡囡,咱們進屋說話。”阿玖連連搖頭,“不成不成,我可不敢讓祖母看見了。祖父,這會兒已是人定時分,祖母要是看見我還沒睡,定是不依。”裴尚書故意板起臉,“小阿玖不聽話了,對不對?小孩子明明應該早睡的,偏要熬夜。”阿玖一臉討好,“那個,不是想等您回來,跟您說幾句悄悄話麼?”裴尚書看著阿玖花朵一般的笑顏,嘴角翹了起來。

    上房門開了,傳出方夫人的說話聲。阿玖忙告訴祖父,“我回了啊,我這就上床睡覺!”祖父笑,“快回罷,囡囡,明兒個還要早起,小人兒家,睡不夠可不成。”

    阿玖一溜煙兒跑了。

    裴尚書看著她輕靈的小小身影,心裡酥酥的。

    回到上房,方夫人迎上來,“怎回的越來越晚了?”裴尚書捋著鬍子微笑,“夫人不知道麼?男人越受重用,越有出息,便回家越晚。”方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學會自吹自擂了?”說笑了兩句,方夫人催著他去洗漱。

    裴尚書洗漱出來,歪在榻上,老夫妻兩個閒話家常。他倆自打成了親之後一直和和睦睦的,感情極好,裴尚書白天一直是忙的不著家,只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才能安安靜靜的說說私房話。

    “夫人,我今兒個很樂呵。”裴尚書微笑。

    “揀著錢了?又要升官了?”方夫人笑著打趣他。

    “都不是。”裴尚書笑了笑,把太子南京監國,章皇后這會兒不知會是何等的驚惶不安,自己小氣吧啦的為此心中竊喜等話說了。方夫人聽後說道:“你是大臣,只能竊喜,我麼,內宅無知婦人,我是明著高興!”

    章皇后要皺眉、要憂慮、要惶恐不安了?我高興!

    想起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如何算計小阿玖的,方夫人便一陣厭惡。中宮皇后,就算不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至少不能把別人家的寶貝孩子當草吧。

    老夫妻兩個說著章皇后,心中都微覺快意。

    其實本朝重嫡庶,皇后、太子若沒有重大過失,地位一般是不會動搖的。可是,擱不住章皇后愛胡思亂想、愛杞人憂天。她對未來一定是有憂慮的,從她早早的為十皇子謀劃親事,便可見一斑。按常理來說,十皇子還小,十歲不到,還沒封王,這時候就把王妃人選替他定下來,豈不是為時過早,豈不是顯著怪異?可是這麼怪異的事情,章皇后居然做了。

    如果單單是這一件事,裴尚書和方夫人還是可以理解的:她年齡大了,已五十出頭,唯恐自己哪天走了,心愛的小兒子沒有著落。她為十皇子挑中的人家既富貴又有權勢,還和章家是姻親,看起來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她還放縱十皇子頻頻出宮去見小阿玖,便透著涼薄、不地道。你都已經為你兒子選好了王妃,他和另一位官家小女孩兒過從甚密,你連管都不管、問都不問麼?也不想想,長此以往,那小女孩兒長大之後該何去何從。

    之後她的種種舉動,更純屬仗勢欺人。你愛給你小兒子早早定親,你定你的,和我們裴家不相干。可是你既要給小兒子定親,又拉著我家小寶貝不放,太過份了。

    “夫人你說,她會不會病上一場?”裴尚書虛心請教妻子。

    方夫人微微一笑,“咱們當然是不願皇后殿下生病的,不過,她心胸不大開闊,病上一病,在所難免。老爺你猜,她若在這時病上一場,陛下會不會命人協理六宮?”皇后病了,哪個妃子敢於站出來,幫皇后掌管宮務啊。

    若擱在官員之家,就算正室病了,也沒有妾室管家的道理,不像樣子。可是皇家和尋常人家不同,皇帝的妻是皇后,妾還是妃嬪呢,拉出來看看,哪個品級也不低。

    皇妃的品級,不低於親王妃。也就是說,皇帝的妾,地位就算不高於他兄弟們的妻,至少是平起平坐。這要是擱到平常人家,哥哥的妾和弟弟的妻地位一樣,這個家早亂成一鍋粥了。

    天底下就這戶人家與眾不同。他家的事,和誰家也不一樣,不能照常理推測。

    “我猜會。”裴尚書篤定說道。

    “病中得閒殊不惡。”方夫人聲音淡淡的,“有些人啊,能病一病,躺一躺,說不準還有些好處。”

    平時熱喇喇的,一旦躺下來,還能靜靜心,保不齊往後少做糊塗事。

    裴尚書深以為然。

    老夫妻兩個“很沒風度”的說完這些,愉快的上床歇息了。

    裴尚書他們沒料錯,章皇后這會兒確實是惶惑不安,不知計將安出。大兒子要離開京城,離開她,遠赴南京,這個消息對於她來說,真是晴天霹靂。她仿佛看到太子在鄉下受苦,而邱貴妃或別的什麼年輕妃子在皇帝面前進讒言,慢慢的皇帝疏遠太子,甚至會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章皇后這麼想著,自己快把自己嚇死了。

    這倒不能完全怪她胡思亂想。這天下是皇帝的,雖有各項規矩約束,可是皇帝若真鐵了心要做什麼事,哪怕違背祖制,他也一樣能做成了。眼下章皇后老了,和皇帝的情份越來越淡,太子卻要去南京,離的那麼遠,有個什麼事也鞭長莫及,這讓章皇后如何不怕。

    太子表現的很平靜。他溫和告訴章皇后,“祖制如此,不必多想。”可是章皇后能不多想麼。她若是個心胸寬闊的,也就沒有這些事,沒有這些波折了。

    “老大這麼逆來順受的,怎麼成。”章皇后深思之後,命人把十皇子從東三所叫了來。如今自己說話不頂用,太子一言不發,只能靠小十了。

    十皇子來了之後,章皇后委婉吩咐,讓他去跟皇帝撒嬌胡鬧,硬把太子留下來。“小十,你大哥若去了南京,離咱們那麼遠,你豈能答應?”章皇后循循善誘的說道。

    “娘,小事我可以去爹面前撒嬌胡鬧,國家大事,卻是不行的。”十皇子回絕了。

    他確是年紀小,天真 ,可是並不傻。跟皇帝老爹什麼要求能提,什麼要求不能提,他很清楚。國家大事,不是他可以隨隨便便開口干涉的。

    章皇后皺眉,“小十,你大哥若去了南京,娘會很想他,很想很想。母子連心,小十你明白麼?”

    十皇子垂下長長的眼睫毛,顯然是在靜靜的思考。章皇后凝神看著他,恨鐵不成鋼,小十,你還想什麼呢,你大哥、你、我,咱們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世上無人能比。

    十皇子靜靜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章皇后,“娘,我去,可是,我覺著十有八,九是沒用的,爹不會答應。”

    章皇后忙道:“只要你去了便好,成或不成,倒在其次。”

    十皇子提條件,“不管成還是不成,娘,您都要答應我一件事。”

    章皇后嗔怪的打了他一下,“跟娘還講這個,壞小十!”雖是嗔怪,卻大方的答應了,“不拘是什麼,娘都答應你。小十,你要吃的還是要玩的?”

    十皇子看著章皇后的眼睛,慢慢說道:“娘,我要您答應我一件事:我的王妃,請許我自擇。”

    章皇后沒想到他會鄭重其事的提出這麼個要求,不由的苦笑,“小十你才多大,就想到你的王妃了?”見十皇子正色看著她,一臉嚴肅認真,知道他犯了執拗,微笑點頭,“好,小十,你的王妃,往後由你自擇。”

    十皇子莊重的道了謝,辭別章皇后,去磨皇帝了。

    這晚皇帝覺著疲累,便沒往哪個妃子的宮裡去。可他也不甘寂寞,便命內侍從月華宮召來一位新進的美人陪著取樂,那美人才十五歲,嬌嫩的像花骨朵,小腰不盈一握,皇帝懷裡抱著美人,手中還翻著奏章,心中慮著南方的水患,忙碌極了。

    十皇子冒冒失失的闖進來,美人羞紅了臉,皇帝也是愕然。怔了一會兒,他忙把懷裡的美人鬆開,“你先回去,改天再來伺候。”美人行了禮,慌慌張張出了殿。

    皇帝咳了一聲,理理衣衫,訕訕的問十皇子,“小十,這會兒來,有什麼急事麼?”

    十皇子便把章皇后要他做的事,他怎麼回答的,全說了。皇帝嘖嘖,“小十你行啊,這麼著輕輕鬆松的,就把大權奪回來了。”十皇子謙虛,“哪裡,哪裡,過獎,過獎。”

    皇帝沉吟道:“你大哥是必定要去南京的……”十皇子點頭,“我知道。”

    皇帝嘴角抽了抽,“本來,爹還想著你娘年紀大了,恐她精力不濟,掌管宮務未免有些為難,想差個人給她幫忙。既然小十來了這麼一趟,也不能白跑,這個給你娘幫忙的人,就免了。”

    十皇子氣咻咻的,“您還氣我娘氣的不夠麼?”

    皇帝微笑,“小十,她也氣我來著。”

    皇帝真是被章皇后氣的不輕,偏偏礙著她是太子和小十的親娘,還真不能拿她怎麼樣,於是更氣了。

    皇帝好言好語哄著十皇子,十皇子慢慢的高興了,“爹,您是百姓。”

    什麼意思?皇帝不解的看著他。

    “皇家愛長子,百姓疼麼兒。”十皇子淺笑,“爹,您疼小十一他們幾個,也很疼我。爹,您疼麼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46 PM

第89章 搞笑

    皇帝自得的微笑,“小十,爹和你想的一樣。”他溫和看著十皇子,目光中隱隱有著憐憫和不忍。小十,你娘當然是疼愛你的,可是更重視長子,更重視你大哥,你這聰明孩子,如今已是心知肚明瞭吧?

    皇家,當然重的是長子,是皇位繼承人。小兒子麼,富貴閑王一個,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十皇子面目間有寂廖之意,皇帝看在眼裡,頗為心疼。

    “爹,您給我個武林高手,好不好?”十皇子往皇帝身邊挪了挪,小聲央求,“功夫也不用太好,能打得過小師妹祖父的那個門房,就行了。”

    小師妹祖父實在太可惡了,那門房哪裡是門房,簡直是小師妹的跟班!在家裡玩耍,他跟著;小師妹出門,他做車夫;上學是他去送,下學是他去接,陰魂不散啊。

    “往後再說,往後再說。”皇帝咳了一聲,含混的打著岔。小十,大內有的是武林高手,比那門房功夫好的,也不是找不出來,可是讓你帶著人跟裴家門房打架去,成何體統。

    皇子帶著武林高手上大臣家打架去?小十,咱不這麼搞笑行麼。

    “那,您給我找個會挖地道的人吧。我要挖個地道,通到小師妹家裡去。”十皇子很孩子氣的說道。

    他期盼的看著皇帝,狹長嫵媚的鳳眼中滿是憧憬。他是很認真的在考慮這件事情,真想要挖個地道,去看讓他牽腸掛肚的小師妹。皇帝看著小兒子這樣,心裡這個難受,就別提了。皇后你來看看,你把小十逼成什麼樣子了?你若沒有不合時宜的提什麼姐妹,有了兩美並收的念頭,裴鍇再怎麼方正,也不至於防範小十到這個地步。他家小姑娘才五六歲,和師哥一起開開心心的玩耍,有什麼呢。

    皇帝拍拍十皇子的肩,溫聲說道:“小十,不必挖地道這麼麻煩,爹會讓你見到小師妹的。”

    十皇子紅著小臉道了謝,“爹,您太好了。”

    什麼時候能見到小師妹,怎麼見到小師妹,十皇子沒問。他不需要問那麼清楚,皇帝既答應了他,就不會食言。

    天色已晚,皇帝讓十皇子就在乾清宮住下,“跑什麼跑,大晚上的都睡不好。”十皇子不肯,“我還是回去跟娘說一聲,省的她睡不著覺。”皇帝見他堅持,也就沒留他,只交代,“若今晚睡的遲,明早便多睡會兒。功課免了。”十皇子很高興,“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抱抱皇帝,笑吟吟走了。

    傻兒子,你不跟她說一聲,怕她睡不著覺;你若跟她說了,她會更睡不著覺,懂不懂?皇帝看著十皇子清秀的背影,無奈想道。

    前些時日,皇帝質問章皇后為何這麼早便為十皇子留意親事,章皇后說出一番話,把皇帝噎的無言以對。皇帝當時是被噎回去了,後來再仔細想想,覺著自己不對勁。

    皇帝雖然一直有寵妃,可寵妃都很年輕,膝下並沒有成年或接近成年的皇子。而且,這些寵妃都沒什麼心計,皇帝寵倖妃子的時候,單揀著美麗單純城府不深的,好掌控的。那些寵妃都是什麼水準,皇帝心裡有數。這些寵妃家裡還都沒什麼底子,弱的很,邱貴妃出身的那落魄國公府,算是其中最像樣的了。像這樣的寵妃,能對章皇后形成什麼實際上的威脅麼?不能啊。更何況,太子的地位更是始終如一,從沒變過。

    皇帝覺得吧,自己好色歸好色,不過做事很有分寸,並沒有讓寵妃淩駕到皇后之上,以至於章皇后夜不能寐。就算邱氏真做了皇貴妃,她究竟還是在皇后下頭,不能不服皇后管束,對不對?就她那腦子,就興國公府那做派,邱氏能翻出什麼風浪?邱家在朝堂上根本毫無作為,一個有能力的族人也沒有。章皇后為此犯愁,在皇帝看來,純屬純屬心胸不夠寬廣,純屬不夠明智。先不說朕是不是明君,是不是值得你信任,單說太子是你生的,小十是你生的,寧壽和福壽也是你生的,有中宮嫡后的地位,有這兩兒兩女,你還瞎擔心什麼?犯得上在小十才一點點大的時候,便為他尋找得力岳家麼。犯得上為了這個,讓小十傷心難過麼。

    皇帝想著心事,也不加班加點工作了,吩咐內侍備湯水,沐浴歇息。泡進溫熱的水中,命令內侍搓背,皇帝疲憊的閉上眼睛。

    “方才那美人是誰?”皇帝閉著眼睛問道。

    內侍忙小心翼翼答道:“陛下,那是月華宮新進的一位美人,能歌善舞,名為月奴。”

    “月奴,月奴。”皇帝喃喃兩聲,唇角勾了起來,“如此良夜,正該有月奴相伴。”

    內侍會意,忙對著一邊侍立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小內侍精靈的很,飛奔出來,去了月華宮。等皇帝舒舒服服洗過澡出來,月奴已跪在外面,等著服侍皇帝了。

    皇帝度過了一個良宵。

    十皇子去到坤寧宮,把皇帝的意思說了,“大哥南京監國,是爹和大臣們幾次三番相商,才定下來的,閣老、六部尚書等大員,全都沒有異議。爹本來還想著您年紀大了,想挑個年輕妃子助您管理宮務,後來卻說,這事還是算了。”

    章皇后頗顯老態的面龐上,浮起苦澀的笑意,“他和大臣們幾次三番相商?原來是早就存了這個心。”盼來盼去,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回了小兒子,聽到的卻是這麼個消息,簡直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至於協理宮務什麼的,章皇后心灰意冷之下,已不放在心上。她一片心思全在太子身上,太子若被逼離開京城,宮務不宮務的,有什麼相干。

    十皇子皺眉,“娘,我方才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吧。閣臣、六部尚書這些大員,全部沒有異議。”章皇后少氣無力道:“聽到了。娘知道,朝中大臣,只會聽命於你爹。”太子和皇帝實力相差太遠,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

    十皇子老氣橫秋的說了“祖制如此”之類的話,章皇后目光茫然的點頭,“娘知道。”祖制如此?前些年他怎地不講這祖制,如今卻要講了?

    章皇后雖對十皇子帶來的消息很失望,可她到底還是心疼小兒子的。“小十,娘沒事,你回罷。”她柔聲說道。

    十皇子神色鄭重,“大哥去了南京,您還有我呢。”章皇后微笑,“是呢,娘還有小十。”慈愛的笑了笑,命內侍送十皇子回去。十皇子不怎麼放心她,又開解她幾句,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十皇子在的時候,章皇后還能勉強支撐。十皇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章皇后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無力的癱在椅背上。

    章皇后心力交瘁,內心備受煎熬。可是她還要硬撐著,不許自己病倒,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好像對皇帝的決定很不滿,好像在跟皇帝做對似的。

    太子,還是去了南京。

    靖海侯先走一步,太子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已在半路上了。

    靖海侯拜別皇帝的時候,皇帝除了溫言交代軍務,還笑著問了他一句,“卿有位獨養女兒?可惜年紀太小,和朕的小九差了幾歲。”九皇子,是敬妃金氏所出,今年十一了,已封為寧王。十一歲的皇子,和曹徽音確是差的有點多,年齡上不大般配,再說,敬妃的出身提不起來,原本只是位都人。

    靖海侯又不憨不傻,皇帝都已經這麼說了,明擺著是根本無意為十皇子聘娶自家閨女,何苦還要妄想?他既不敢嫌九皇子比曹徽音略大幾歲,又不敢嫌九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只一味表忠心,“若能侍奉九皇子,是小女的福份。”皇帝笑了笑,“朕會為小九擇一處肥美藩地。”

    靖海侯滿懷心事的離開了京城。

    靖海侯夫人是可以跟著丈夫一起去的,但是她沒動身。習慣了京城的繁華,她不願大老遠的跟著靖海侯去外地,長途跋涉,她吃不了那份辛苦。

    曹徽音又回到琢玉一軒上學了,比從前更加講禮貌。若在路上見到阿玖,必定溫柔笑著打招呼,很親切的樣子。阿玖見了誰都笑嘻嘻的,唯獨對曹徽音不滿,總不肯給她好臉色看。

    對這個闖到西園明目張膽要求自己不穿大紅的人,對這個很執著一定要做自己姐姐的人,阿玖見了就噁心。

    “得罪過我的人,我永不原諒!”阿玖回家見著祖父祖母,大聲宣佈。

    “小阿玖說的對。”裴尚書很是贊成,“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對傷害自己的人還講寬容,那是聖人做的事。我等凡夫俗子,就別對自己要求的這麼苛刻了。

    祖父您真通情達理!阿玖喜笑顏開。

    --

    “裴卿,朕賜過名的那位小姑娘,是名叫阿玖麼?”乾清宮偏殿,政事處置完畢,皇帝好興致的問著裴尚書。

    裴尚書馬上警覺了,“是,陛下,臣的小孫女排行第九,名字便是阿玖了。”怎麼了,皇帝陛下,你意欲何為。

    “這小姑娘朕喜歡。”皇帝笑道:“皇后喜歡曹家小姑娘,賜名為徽音的那位,朕有意聘為九皇子妃,靖海侯也很是樂意。裴卿,這是不是段好姻緣?”

    裴尚書莫名其妙的點頭,“是,極是。”他有點不大明白,這曹家不是章皇后看好的麼?皇帝陛下你不是說過十皇子的婚事是章皇后說了算?怎地又成這樣了,好混亂。

    皇帝對著大臣的時候,是很威嚴的,不過這會兒,他卻是忍不住唇角的笑意,“小十是個鬼機靈,他趁機打劫,要求自擇王妃,皇后已是答應了。”

    怎麼趁火打劫的,皇帝當然沒明說。不過,以裴尚書的頭腦,不難想到。

    皇帝樂呵呵的,命裴尚書帶小阿玖進宮玩耍。

    皇帝貴為天子,卻對著裴尚書這做臣子的先說明白了,我家兒子婚事能自主啊,那什麼,前一陣子他娘給他看的人家,要定給別人了。說完了這些,才讓裴尚書帶小阿玖進宮,真是給足了裴尚書顏面。裴尚書方正,卻不迂腐,也就恭敬的答應了,“是,陛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49 PM

第90章 胖?

    裴尚書回到家,並沒像往常一樣在外院書房和幕僚議事,而是直接回了內院。他回家的時候,阿玖才在外頭玩了一圈回來,小臉粉撲撲的,坐在炕上吃點心。方夫人坐在另一邊,笑咪咪看著她,不時拿起帕子,替她拭嘴角。阿玖熱情邀請,“祖母您也吃啊,甜甜糯糯的,很美味!”方夫人樂呵呵,“囡囡吃吧,祖母啊,不大愛吃甜食。”小丫頭打起簾子,“老爺來了!”阿玖“咦”了一聲,“祖父今天回來的這麼早。”老人家居然沒有加班加點,少見啊少見。

    阿玖機靈的下了地,迎上去脆生生叫“祖父”。這時是初冬天氣,她穿著家常蜜色繡花小棉襖,淺綠棉綾裙,鮮嫩美好,裴尚書一進屋就看見寶貝小孫女,臉上浮起笑意,“囡囡,今天在學裡都教什麼了?”阿玖牽起祖父的手往臨窗大炕邊走,快活的說道:“學了畫,還學了琴。”

    方夫人也迎上來,奇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地回家這般早。”裴尚書在炕上坐下,笑道:“我正在戶部坐著呢,忽然掐指一算,知道你和囡囡在家裡吃點心,便緊著回來了。”方夫人笑了,“敢情是嘴饞了麼。”吩咐小丫頭打溫水過來,服侍裴尚書洗手,阿玖拿起一塊小巧的芙蓉糕,殷勤遞到祖父面前,“沒洗手也能吃,我喂您。”裴尚書張嘴吃了,滿足的歎了口氣,“真好吃,太好吃了。”

    方夫人故意說道:“急什麼?等他消消停停洗過手臉,再吃也不晚。”阿玖神色認真,“祖母您不知道,有時候若想吃什麼,真是當緊要吃,一刻也等不得的。”

    方夫人和裴尚書都笑,“囡囡怎麼知道的呢?”

    “我自己就是這樣的呀。”阿玖得意的嘻笑。

    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逗的祖父祖母開懷大笑,廳堂之中,暖意融融。

    “囡囡想不想進宮去玩耍?”裴尚書慈愛的問道。

    方夫人怔了怔,不明白丈夫為什麼會忽然這麼問。不過,她和裴尚書做了幾十年的夫妻,知道丈夫行事一向穩妥,雖是心裡奇怪,當著小孫女的面,卻沒流露出詫異之色。

    阿玖歪頭想了想,“若是去見皇帝陛下和我師哥,我還是蠻樂意的。若是去見皇后殿下和她的親戚,我便很不情願。”其實吧,老皇帝真沒架子,和藹可親的,不討厭。皇后可就不行了,架子大,沒眼色,只顧她自己的心意,絲毫不替他人著想。進到她的坤寧宮,真是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裴尚書笑了笑,“囡囡準備準備吧,皇帝陛下命你進宮玩耍。”方夫人微微蹙眉,進宮?皇帝陛下?阿玖笑的眉毛彎彎,“皇帝陛下的旨意麼?好啊好啊。”小師弟的爹是個胖老頭兒,蠻和氣的胖老頭兒,很討人喜歡的胖老頭兒。

    阿玖在地上團團轉,“要進宮去,那我該穿什麼呢?祖父,祖母,我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行啊。”裴尚書溫聲道:“囡囡去請教你娘,讓你娘幫忙想想,好不好?”阿玖快活的答應著,興滴滴出了門,找林幼輝討主意去了。

    阿玖走後,方夫人忙問其中的原委,裴尚書當然一五一十細細告訴了她。方夫人皺眉,“一則,我不信皇后會真許十皇子自擇;二則,既便他能自擇,就憑章皇后看不上咱們寶貝小阿玖這一點,我也不樂意。”裴尚書微笑,“孩子們一起玩耍罷了,這麼一點點大,不必想太多。若不是章皇后很不可思議的有姐妹這一說,我也不會對十皇子這般嚴防死守。夫人,孩子們還小啊。”

    阿玖喜滋滋到了林幼輝面前,得意的轉著圈,“像不像個花蝴蝶?”林幼輝嫣然一笑,“像,像極了。”阿玖,乖女兒,你再得意一點,就可以真的飛起來了。

    阿玖撲到林幼輝懷裡,求她幫忙選件漂亮衣裳,進宮的時候好穿。林幼輝笑了笑,“好啊,娘幫你選。進宮去呢,穿的華貴些吧,大紅緙絲襖子,貢緞湘水裙,好不好?”阿玖滿意點頭。

    “怎地忽然要進宮去了?”林幼輝攬過女兒,好似不經意的問道。

    “皇帝陛下要我進宮玩耍,大概太子走了,他跟前少了個兒子,有些寂寞吧。”阿玖靠在林幼輝腿上,笑嘻嘻的。

    林幼輝微微一笑。大概吧,太子去了南京,靖海侯去了南京,情形有變。

    林幼輝愛憐的輕撫小阿玖。女兒,娘別的都不管,只要你平安、快樂,是宮裡也好,是別的什麼地方也好,總之要你喜歡才行。你若不喜歡,誰也不能勉強你。

    阿玖跟著裴尚書進了宮。牽著祖父的手,行走在潔淨的宮道上,呼吸著清洌的空氣,阿玖面帶快活笑意,一看就很討喜。深宮之中,難得有這般鮮活生動的小姑娘,她甜甜笑著,絲毫不肯掩飾自己的天真爛漫。

    到了乾清宮,見過皇帝,阿玖乖順的站在祖父身邊,並不多說多話。皇帝含笑打量她幾眼,誇獎道:“阿玖,幾個月沒見,你出落的越發好了。”

    阿玖才裝了一會兒小淑女,皇帝這一誇獎,她馬上激動起來,“真的麼?真的麼?陛下,天氣一冷,我就吃的多了,吃的一多呢,就會有些胖。”裴尚書嘴角抽了抽,小阿玖,好孩子,咱們眼前這位可是……那麼個體形,在他面前提“胖”字,是不是不大好?

    皇帝仔細又看了看,很肯定的說道:“阿玖不胖不瘦,正好。你小呢,就是這樣才好。”小女孩兒瘦巴巴的哪會好看,還是白白胖胖最可愛。

    阿玖忙不迭的點頭,“是呀是呀,陛下,您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呢,真是太巧了!”皇帝微笑,“這便叫做英雄所見略同了。”阿玖笑靨如花,“我也覺得是!”

    裴尚書聽了這番對話,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想了想,索性報之以沉默。

    十皇子從屏風後頭慢慢探出腦袋,喜悅的盯著阿玖看。阿玖很機靈,也看見他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小師弟,你躲屏風後頭做甚,沒臉見人了麼?

    十皇子還真的是因為裴尚書在,不好意思露面。他被裴尚書驅逐了不止一回,感覺怪沒面子的。

    被小師妹燦爛的笑容吸引,十皇子也不往屏風後頭躲了,走出來規規矩矩見過皇帝,“拜見陛下。”皇帝見他小臉微紅,心裡這個樂,“小十,裴尚書帶著阿玖進宮玩耍,你替爹做個主人,好生招待阿玖。”十皇子紅著臉答應了,又慌張的衝著裴尚書說道:“我會照顧好小師妹的。”說完,也不看裴尚書什麼臉色,拉了阿玖就走。

    兩個孩子手把手跑出宮殿,到了穿堂,安安靜靜坐下說話。

    “小師妹,我好幾個月沒見你,可想你了。”

    “十哥你看看,我胖了沒有?一到冬天,我吃很多的。”

    “沒有,小師妹你這樣正好,增之一分則太肥,減之一分則太瘦。”

    “又善良又正真,你真有眼光呀。”

    兩人同時快活的笑起來。

    十皇子小心的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打開,“小師妹,這是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奇石,可遇不可求。”荷包裡是兩個很小的奇石,一個真像個小香瓜,連紋路都和真瓜相似;一個像鴿子蛋,惟妙惟肖。

    阿玖有些不好意思,“十哥,有好東西你留著玩吧,不用都給我留著。”十皇子認真道:“又美麗又可愛,十哥有好東西,都留給你。”很固執的把荷包塞給阿玖,“莫跟十哥客氣。”

    阿玖穿著大紅緙絲襖子,十皇子穿的是大紅繡九團龍緙絲長袍,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像年畫上的娃娃一樣好看。

    皇帝遠遠看著這兩個孩子,目光溫柔似水。什麼叫做金童玉女,小十和阿玖啊。

    “裴卿,兩個孩子是不是很般配?”皇帝微笑問道。

    裴尚書是老實人,淨說老實話,“人才般配,門第不般配。”

    皇帝忍不住一笑,“難得,裴卿,你竟肯承認兩個孩子人才般配。”裴鍇啊裴鍇,在你心目中,居然還有人能配得上你的寶貝小孫女麼。

    “人才般配,就行了,別的不重要。裴卿,若一定要門當戶對,朕的兒女們如何婚嫁?沒辦法了。”天底下沒有人家和皇家門當戶對,可朕的公主們總要出嫁,皇子們總要娶妻,對不對?

    裴尚書正色道:“皇子婦,以賢慧大度為佳。臣的小孫女,不合適。”

    皇帝大奇,“難道小阿玖長大之後,會不賢慧,不大度?”皇帝暈,誰家做家長的會說自家女孩兒不賢慧不大度啊,裴鍇,你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裴尚書神色認真,好像在跟皇帝討論國家大事,“她一定不賢慧,一定不大度。一則,她本身便是個小氣鬼,二則,裴家沒打算把她往賢慧大度上教導。”

    “為何?”皇帝挑眉。

    “裴家上下一心,打算把臣的小孫女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和裴家一樣窮,和裴家男人一樣置不起妾。”裴尚書從容答道。

    皇帝被噎的很難受。

    他自己是個好色的,誰要讓他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保不齊得把他憋出病來。可是裴尚書這話,他又沒法橫加指責。“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這是皇帝心目中理想的官員,裴尚書正是不愛錢的文官,皇帝欣賞的文官。文官怎麼才能不愛錢,這個不好說,可是妻妾成群的官員很難做到不愛錢,這個皇帝是心知肚明的。

    皇帝有著龐大的後宮,他太明白養女人要花多少銀錢、多少人力物力財力了。一個文官若是風流成性,美妾成群,他可不可能不貪污?家中豪富的或許可以,問題是,家中原本就有潑天富貴的才有多少呢,大多數人還是要靠自己。蓄養美妾,同時又要保持清廉,無異於癡人說夢。

    十皇子和阿玖頭並頭喜滋滋的說著什麼,皇帝遠遠的望了過去,只覺得兩個孩子實在太般配了,就連後腦勺也是一樣好看。這樣的兩個孩子不能在一起,還有沒有天理了?

    “朕和皇后,許小十自擇王妃。”皇帝示威一般的看向裴尚書,“你家呢?小阿玖喜歡或是不喜歡,你家可會放在心上?”

    裴尚書鄭重道:“小阿玖若喜歡,裴家上上下下,沒人捨得勉強她。”

    比誰更疼孩子麼?這個,裴家可不會輸了給你。

    皇帝哼了一聲,“如此甚好。裴卿,兩個孩子的事,看他們自己的意思吧。”

    皇帝心中得意無比。裴鍇啊裴鍇,我家小十可能有小姑娘不喜歡麼?你看見兩個孩子多麼要好了沒有?等他們長大了,阿玖喜歡,點了頭,我看你還會說什麼。

    裴尚書毫不猶豫,“陛下說的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我家小阿玖精著呢,不好騙!

    一個自信滿滿,覺得自家寶貝兒子的魅力無人能擋;一個信心百倍,認為自家寶貝小孫女聰明過人,不會被輕易騙走。懷抱著這樣的信心,皇帝和裴尚書愉快的達成了協定。

    十皇子和阿玖好幾個月沒見面了,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兩人在穿堂說了半晌話,又到宮後苑看奇花異草,看大象孔雀等,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天快黑了,兩人才依依不捨的分別。

    打這之後,阿玖時不時的會被召到乾清宮,皇帝笑容可掬的跟她開幾句玩笑,然後十皇子帶著她四處遊逛。十皇子很肯讓著小師妹,兩個孩子在一起是很和諧的,不過,十皇子從來沒提過讓小師妹拜見他娘,小師妹也從來沒有問候過皇后殿下。

    乾清宮是皇帝寢宮,後三宮之首,也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阿玖這五六歲的小姑娘能頻繁出入乾清宮,說起來,也算一件異事了。

    魏國公為裴三爺捐了個監生。監生也是可以直接參加會試的,不需先考中舉人,裴三爺到魏國公府謝過岳父,回到裴家,愁眉苦臉,“娘子,我若考不中,你往後就一個人回娘家吧。”

    我是沒臉陪你一起了。

    徐氏溫柔的笑,“至於的麼?相公,中了當然好,不中,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還這麼年輕,往後日子長著呢。”裴三爺被妻子溫柔勸著,更愁了。唉,岳父期望甚殷,娘子又這般溫柔體貼,自己若不高高中了,還好意思見他們麼。

    裴尚書專門把裴三爺叫了去,“三郎,是時候用功了。”裴三爺訴苦,“爹,一想到您和岳父對我的期望,我覺都睡不好,書更讀不好。”

    阿玖在炕上坐著玩九連環,祖父和三叔的話,她聽的清清楚楚。

    她跳下炕,跑到裴三爺面前,一臉嚴肅。

    裴三爺蹲下身子,有些忐忑的看著她,“囡囡,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三爹,好像在跟三爹生氣似的。

    阿玖神態認真嚴肅,“您好好用功,考中了,我叫您三爹!”

    就好像她心裡叫十皇子“小師弟”,嘴上卻是“十哥”一樣,她在內心是肯叫裴三爺做三爹的,不過,嘴上一直是三叔。

    裴三爺怦然心動,“真的,小阿玖,你肯叫我三爹了?”

    阿玖鄭重點頭。

    裴三爺摩拳擦掌,“行啊,為了讓小阿玖叫我三爹,我一準兒用功,說什麼也要考中了!”

    裴尚書嘴角翹了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53 PM

第91章 明白

    阿玖這豪言壯語一傳出去,最先跳起來的不是她親爹裴二爺,而是她大伯父,早已中了進士的裴大爺,“囡囡,大伯可是已經中了,怎地不叫大爹?”裴大爺故意板起臉。

    阿玖仰起小臉嘻嘻笑,“那個,等等吧,等到三叔中了,一起叫,好不好?”裴大爺想搖頭說“不好”,不過,阿玖笑的這麼甜蜜這麼討好,怎麼忍心跟她過不去呢?算了,再忍耐些時日好了。

    大伯母和三嬸嬸都是一臉笑,“囡囡,什麼時候改口叫大娘、三娘啊?”阿玖一本正經,“一樣的呀,什麼時候考中了,什麼時候叫。大伯母,三嬸嬸,不拘一甲二甲三甲,總之中了就行。”

    聽聽,她要求還真是不高,中了就行。

    “可是,大伯母和三嬸嬸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的。”徐氏蹲下身子,笑盈盈跟小阿玖講道理。

    阿玖討好的笑,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那個,三嬸嬸,不是我不讓您和大伯母參加科舉的呀。”

    我又沒作弊,您和大伯母沒有應試資格,不是我故意的……

    阿玖記性很好,林幼輝當年因為這爹娘的稱呼還哭過呢,不許阿玖叫別人做娘。其實阿玖覺得大伯母和三嬸嬸都是很好很好的,不過,還真不敢自作主張。

    萬一再把自己親娘招哭了,那可如何是好。

    阿玖這小心翼翼滿臉陪笑的模樣,把大伯母和三嬸嬸心疼的不行,“不拘叫什麼都是一樣的,囡囡不必放在心上。”“看看,咱囡囡小小年紀,多有主意啊,中了進士就能叫,不中進士的便不行。正應該這樣呢,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沒想到這樣也會被誇,阿玖暈。

    裴二爺和林幼輝一直微微笑著,並沒說話。阿玖心虛的衝他倆笑,好像知道做錯了事一樣,裴二爺摸摸鼻子,乖女兒,你還真是會自作主張啊。

    阿玖很有眼色的跟著爹娘去了他倆的院子,端茶遞水,跑前跑後的忙活,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

    “女兒,你很想叫三叔做三爹麼?”裴二爺慢吞吞問道。

    怎麼了,小阿玖,有我這一個爹,還嫌不夠?

    阿玖豪邁的揮揮小手,氣勢萬千,“為了三叔能發奮用功,我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豁出去了……裴二爺和林幼輝看著女兒粉嘟嘟的小臉,毅然決然的神情,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笑意襲上來,被壓下去,再襲上來,再被壓下去,十分辛苦。

    “豁出去了,這詞我喜歡。”裴二爺悄悄告訴林幼輝。我女兒沒有迫不及待想叫三弟做三爹嘛,我很滿意。

    他話雖只說了一半,林幼輝和他夫妻多年,哪有不明白他想法的?莞爾而笑。

    有阿玖叫三爹這巨大的誘惑在,裴三爺真的開始用功苦讀了。他雖是小兒子,和兩個哥哥相比散漫了些,可他是裴尚書的小兒子,裴尚書和方夫人並沒把他慣的不像樣,功課底子還是很扎實的。這一用起功,大不一樣。

    “三郎聰明。”裴大爺跟父母感慨,“我要背好幾遍的書,他一遍足矣。而且三郎不拘泥,比我靈活,爹,娘,三弟一準兒比我有前途。”

    “好賴中個進士就行。”阿玖跑到大伯父面前,脆生生說道。

    好賴中個進士就行,阿玖,你當進士是街頭的大白菜啊。祖父祖母和大伯父,都是忍俊不禁。

    祖父祖母眼看著大兒子二兒子仕途看好,小兒子也發奮讀書了,都是樂呵呵的。雖說三郎是最小的兒子,不求他多有出息,可是,他不光是裴家的小兒子,還是徐家的六姑爺呢。若他一直沒有功名,怪對不住魏國公的。

    魏國公府一直是朝中最有權勢、最受皇帝器重的國公府,就連英國公府這後起之秀也是比不上的。魏國公年老隱退之後,魏國公府有幾年很低調,不過,靖海侯調任南京,魏國公府世子、徐氏的大哥徐弘接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徐家想低調也不行了。

    裴尚書和方夫人冷眼看看,徐家的兒郎,雖不說個個身處高位呼風喚雨吧,反正都是軍中實權人物,不可小覷。徐家女兒呢,就連庶女也嫁的很好,夫婿或是豪門子弟,或是自己爭氣有出息,徐家的姑爺走出門,一個個都是鮮亮的很。

    其實裴三爺也算不錯了,戶部尚書的小兒子,人又俊朗英挺,風度翩翩。家族經,雖根基不深,卻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裴尚書和方夫人看到的不是這個,而是裴家家底薄,跟人家比富貴比不了;裴三爺沒功名,跟人家比前途比不了。把救命恩人的女兒娶回家了,不能讓她事事不如人,被姐妹們給比下去吧?老兩口是無比盼望三郎有出息的,卻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徐氏,為了魏國公。

    “三郎啊,從前你年輕,又有你大哥二哥在前頭,你散漫些也未為不可。這會兒你大哥二哥都進翰林院了,你做弟弟的也不能落後,知道麼?你媳婦可是魏國公府嫡出女兒,不能讓她回了娘家,庶出姐妹的夫婿都比你強吧?”一向並不囉嗦的方夫人,話也開始多了。

    裴三爺唯唯,“是,娘,我知道。”

    有這種種壓力、動力,裴三爺真是廢寢忘食的讀書。一大早就起床背書,有不懂不明白的,記下來,等他兩個哥哥回了家,便拉著兩個哥哥給他講解。反正翰林院的工作也清閒,裴大爺裴二爺樂的多花些精力在家裡,指導弟弟。

    自打回了京城,方夫人過一陣子就要提醒徐氏,“該回魏國公府看看兩位老人家了。”裴三爺沒用功苦讀之前,一定會陪著徐氏同回,這一用功,卻是灑脫的對徐氏揮揮手,“娘子多帶侍女婆子,路上小心。”他繼續背書去。

    徐氏抿嘴笑笑,帶著三個兒子,盛將僕從,回了魏國公府。魏國公夫人見了她和外孫子自是高興,卻見裴三爺沒有一起回,未免擔心。哄著三個外孫和表哥們出去玩,她拉著徐氏問道:“姑爺呢?”你倆不是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麼,怎地他沒來。

    徐氏笑倒在她懷裡,把裴家的事說了,“……為了讓阿玖叫三爹,他真是……”徐氏笑不可抑。

    裴三爺若是無意於功名呢,徐氏並不會催他、勸他。可是裴三爺若想用功上進,徐氏這做妻子的會不贊成不支持麼?不會。裴三爺日夜苦讀,徐氏雖是心疼,卻也欣慰。

    魏國公夫人也笑,“原來是這樣啊。”還以為你們小倆口吵架了呢,原來是這樣。好好好,姑爺要用功,這是天大的好事。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魏國公來了。魏國公一直帶兵,人很威嚴,兒女、孫子們大多怕他,不過,這會兒他靜靜坐著,看著徐氏的目光,很溫和。

    徐氏心裡一酸。父親一直是對自己歉疚的吧?打小便為自己看好了臨江侯府,不想卻是看走了眼。先是生了一場大氣,然後匆匆忙忙遠嫁,他是覺著自己受委屈了吧。不是啊,我過的很好,比嫁到什麼臨江侯府強多了。

    徐氏言笑晏晏說著孩子們的趣事,魏國公夫人聽的笑容滿面,滿意至極,不苟言笑的魏國公,神色也很和藹。徐氏又好笑的說起“三爹”這段公案,魏國公夫婦都笑,“阿玖小小人兒,力氣卻大的很呢。”

    魏國公微笑說道:“怎不帶阿玖一起來?和潤哥兒、深哥兒、浩哥兒幾個表哥一起玩耍,豈不是好。”潤哥兒、深哥兒、浩哥兒都是他的小孫子,年紀比阿玖略大。

    徐氏抿嘴笑,“爹,我可不樂意。咱家這家風,男子在外頭衝鋒陷陣,妻子跟不過去,身邊自有姬妾服侍。裴家麼,可不興這個。孩子們不合適,還是莫往一起湊為好。”

    魏國公夫人忍笑不說話,魏國公便有些尷尬,“這樣啊。”想想還真是,裴家的男人家中既無姬妾,外出又不光顧風月場所,這樣人家的女兒,打小過慣清淨日子,要讓她嫁到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還真是有些強人所難。

    魏國公府有哪個子弟沒妾的?不過妻妾之間涇渭分明,姬妾翻不出風浪,這已算得上是好家風了。

    魏國公有些不大好意思,徐氏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父親這種表情,忍不住掩口偷樂。魏國公夫人嗔怪的橫了女兒一眼,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魏國公站起身,“六丫兒,中午晌叫三個外孫陪我一起吃飯。”又交代魏國公夫人,“女婿用功呢,要好生補補。家裡不是還有幾筐新鮮魚蝦麼?讓六丫兒帶回去。”魏國公夫人和徐氏都笑著答應了。

    魏國公走後,徐氏笑的肚子疼,“從沒見過爹這樣!”魏國公夫人一邊替她揉肚子,一邊也是笑,“別說你了,我跟了他幾十年呢,都沒見過他這樣。”

    在娘家樂呵了半天,徐氏辭別父母、兄嫂,帶著幾筐新鮮果子、幾筐新鮮魚蝦,滿載而歸。

    回到裴家,阿玖顛兒顛兒的來迎接,“三嬸嬸,五哥七哥八哥。”裴璟和裴琳牽著她看魚蝦,“妹妹,咱們到園子裡自己燒烤好不好?”阿玖大力點頭,“好呀,讓廚房收拾好了,咱們烤魚烤蝦!”興致勃勃的盤算著哪條魚清蒸,哪些蝦白灼,哪些燒烤,還要再配些菜蔬和羊肉,一起烤著吃。

    阿玖的小日子,過的就是這麼舒心。

    裴尚書當年曾在禮部任過主事,之後才外放為地方官的。他當年在禮部任職的時候,和同僚們相處甚歡,其中尤其有一位姓齊名荊的員外郎,和裴尚書尤莫逆。齊員外郎後來一直升到右侍郎,不過,前兩年他母親去世,丁憂,回鄉了。

    二十七個月守孝期滿,齊侍郎攜帶家眷回了京。裴尚書知道之後,自是歡欣,為齊侍郎一家設宴接風,老友重逢,真有說不完的話。

    阿玖也跟著方夫人、大伯母等人一起,見過齊家的女眷。齊夫人比方夫人年紀差不多,也是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很好親近。兩家女眷見了面,雖是不怎麼熟悉,卻因著方夫人和齊夫人早年間便相識,倒也不甚拘束。

    齊夫人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福建任職,小兒子跟在身邊服侍。她的小兒媳婦姓錢,細眉細眼的,皮膚白皙,溫婉可親,錢氏身邊站著位年約二八的姑娘,一身淺綠色衫裙,水靈靈,俏生生,清新可人。

    齊夫人一見阿玖就喜歡,“嫂子,您這小孫女可是太喜歡人了。”命人拿過一個彩繡輝煌的荷包送給阿玖做見面禮,沉甸甸的,也不知裝的是什麼。錢氏也有禮物相送,就連錢氏身邊的美麗少女,也笑盈盈取出幾方帕子,“妹妹,這是姐姐自己繡的,粗陋的很,妹妹留著賞人吧。”

    帕子是上好的真絲緞,上面或繡花草,或繡魚鳥,栩栩如生。

    阿玖接過來道了謝,嫩聲嫩氣問道:“姐姐,你的名字是盈盈吧?你笑盈盈的,身姿輕盈,我一看到姐姐,便想到盈盈這兩個字。”

    錢小姐又驚又喜,“妹妹真是神了。”

    她的閨名,正是錢盈盈。

    阿玖得意的嘻笑,耳邊一陣誇讚之聲,“怎這般聰敏伶俐?”阿玖心想,我能不聰慧麼,這帕子角上繡著一個篆體的盈字啊。哼,我雖是小孩兒,可是博學的很,篆字我認識!

    方夫人和顧氏、林幼輝、徐氏當然也有見面禮送給錢盈盈。別人的倒也罷了,阿玖這小機靈鬼注意到,方夫人送的是支金釵,鑲珠嵌寶,非常華貴。不只送的見面禮不同尋常,方夫人還拉著錢盈盈看了又看,慈愛的問東問西。

    阿玖眼珠轉了轉,好像明白了什麼。

    齊家女眷告辭後,阿玖興沖沖去找大哥裴瑋了。裴瑋已有十九歲,和父親、叔叔們一樣有幅好相貌,玉樹臨風,俊美不凡。他正坐在書桌前寫著什麼,見小阿玖進來坐在對面,不懷好意的看著他,便有些奇怪,“妹妹,怎麼了?”

    阿玖笑咪咪 ,“大哥,你想不想知道大嫂長什麼樣子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55 PM

第92章 分離

    阿玖笑的意味深長,裴瑋紅了臉。

    “妹妹,你不是正在學畫麼?大哥教你畫畫,好不好?”裴瑋耳根子都透著紅色,強自鎮靜,顧左右而言他。

    阿玖歪著頭,仔細打量過大哥,斷言,“大哥,你認識她!”你是害羞啊,並不是吃驚,看來是早就知道;臉上升起一片片朝霞,雖羞澀,卻也甜蜜,莫非你不僅知道大嫂是誰,還見過面?還芳心暗許?

    “本想奇貨可居的,看來是不行了。”阿玖失望的說道。

    裴瑋莞爾,“妹妹,奇貨可居是這樣用的麼?”阿玖滿不在乎,“咱們自家人說話,能明白意思就行了唄,哪用得著斟詞酌句。” 裴瑋笑著搖頭,調皮的小阿玖。

    阿玖靈巧的下了地,跑到裴瑋身邊,搬個小椅子跟他並排坐下,“大哥,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見過大嫂了呀。”齊家才回京城不久,大哥卻是這幅模樣,保不齊是早就定下的婚事。阿玖還一直奇怪呢,怎地大哥年紀已經不小,卻一直不成親?敢情是早就定好了呀。

    “很多年前的事,大哥都忘了。”裴瑋好容易情緒平復了一些,阿玖這麼刨根問底的,他又臉紅了。

    “大哥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很小吧?跟我差不多大?有我可愛麼?”阿玖一連聲的追問。

    裴瑋本是有些窘迫的,聽到阿玖這句“有我可愛麼”,卻也覺得好笑。他忍了又忍,嘴角還是愉快的上揚,“沒有,小阿玖,哪個小姑娘能有你可愛呢?不可能的。”

    “這話我愛聽。”阿玖滿意點頭。

    大哥,你有了媳婦也沒忘記妹妹,好樣的!

    裴瑋又是許諾教妹妹畫畫下棋,又是拿起書案上古樸雅致的青玉雕葫蘆紋水中丞相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阿玖哄走了。水中丞算是文房第五寶,這青玉雕葫蘆紋水中丞是青玉雕成,一大一小,連成葫蘆形狀,周邊隨形雕刻枝葉纏繞,清朗自然。這樣的水中丞放在書案,可以清心,可以樂志,可以助文思。

    走到門口,阿玖又回頭鄭重的交代,“大哥,她帕子上繡著篆字呢,你認識篆字不?認識啊,太好啦。大哥你要好好用功,她可是位才女呢,認識篆字的才女!”裴瑋笑著答應,她才放下心事,喜滋滋的走了。

    “小淘氣。”裴瑋看著妹妹小小的身影,頗覺好笑。

    想起妹妹調侃自己的那些話,又覺得臉上發熱。

    阿玖抱著水中丞回到上房,得意的給方夫人看,“祖母,大哥送我的。”方夫人樂呵呵,“這可是個好東西呢,阿玖,好好收著吧。”玉質極好,雕工又精巧,放在書案上賞心悅目,真是極好的。

    “您知道大哥為什麼會送我水丞麼?”阿玖嘻嘻笑,“我一提齊家姐姐,他就臉紅了,硬要送我啊。祖母,大哥可熱誠了,我想推辭都不成。”

    把方夫人樂的。阿瑋啊,素日你也是個老成的,怎的一提齊家姑娘,便慌成這樣了?阿瑋,祖母若見了你,可要好生打趣幾句!

    阿玖欣賞著手中的青玉水丞,笑成了一朵花。

    天慶十年秋,裴瑋回原籍陝西參加鄉試,很光榮的中了舉,闔家歡喜。裴尚書雖是歡喜,卻不許他參加會試,“瑋兒,你火侯不夠。”裴瑋知道自己年輕氣盛,還要再磨練幾年,恭敬答應了,“是,祖父。”

    裴、齊兩家換了庚貼。裴家上上下下對齊家姑娘都是很喜歡的,齊家對裴家長孫也是滿意的不行。裴家的家風不用說了,清明方正,姑娘嫁過去不必擔心受委屈。姑爺呢,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一表人才,溫文爾雅,這樣的親事,真是打著燈籠難找。

    天慶十一年春,裴尚書府雙喜臨門。裴家第一件喜事,是裴尚書的長孫裴瑋迎娶齊家大小姐進門,裴家有了長孫媳婦。

    第二件喜事,是裴尚書最小的兒子裴弼高中進士,成了翩翩探花郎。

    裴三爺能中探花,固然是他才氣縱橫,得到皇帝的賞識,除此之外,和他生的俊美明朗也有很大干係。探花麼,歷來的習慣,是要選位美男子的。

    裴三爺中了探花,且不忙著答謝親朋出門會友什麼的,先把小阿玖拎過來,“囡囡,三爹可是考中了啊。”裴二爺含笑看著,裴大爺也過來湊熱鬧,“囡囡,大爹可是等很久了。”阿玖沒讓他們失望,甜甜笑著,痛快的叫了“大爹”“三爹”。

    裴大爺笑容燦爛,裴三爺高興的把阿玖抱了起來,“囡囡,三爹這些時日的辛苦,值了!”阿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信誓旦旦,“我一輩子都叫您三爹!”裴三爺樂的找不著北。

    顧氏和徐氏故意說道:“瞧瞧大爺和三爺樂的,像咱們這考不了科舉中不了進士的人,可就沒福氣被叫大娘和三娘了。”阿玖衝大伯母和三嬸嬸討好的笑笑,偷眼瞅了瞅林幼輝,低頭玩手指。那個,我娘不喜歡,我不能明知故犯呀。

    裴大爺一臉正氣,“娘子,你這樣可就不對了。稱呼不過是個稱呼,叫什麼不一樣?”裴三爺大義凜然,“是啊,叫三嬸嬸還是三娘,有何區別?都是一般無二的情份。”

    這兩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顧氏和徐氏各自沒好氣的白了自己丈夫一眼。

    小輩們都笑的不行。才進門不久的齊盈盈含笑在旁看著,心裡暖融融的。祖父祖母、爹娘說的沒錯,裴家,真是親親熱熱的一大家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太和諧了。能嫁到這樣的人家,是福份啊。

    一片熱鬧中,裴瑋慢慢走近新婚妻子,低聲問她,“娘子,看到我家小阿玖有多招人待見了吧?為夫依稀記得,你小時候在岳父家也是很得人意的,卻忘了你小時候長什麼樣子。娘子,你小時候,有小阿玖這般可愛麼?”

    大庭廣眾之下,齊盈盈不敢露出嗔怪之色,還是溫雅的微笑著,“相公真的忘了我小時候的樣子?我……我卻記得你呢,你愛穿淡青色的衣衫,打小便老成持重……”聲音漸漸低了,低不可聞。

    裴瑋心神一蕩,柔聲道:“我哄你玩呢,哪能真忘了?你那時才三四歲,穿一身綠衣裳,那麼囂張的綠色,你穿起來卻很好看……”

    裴瑋正說著話,忽覺得不對,驀然停下。他和齊盈盈有些倉惶的對視一會兒,慢慢轉過頭去,只見三叔三嬸和弟妹們正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看,爹和娘背著身,好像在欣賞牆角的一樹盆景,二叔二嬸低頭喝茶,嘴角噙著微笑……

    小倆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阿玖舒舒服服的被裴三爺抱著,細聲細氣說道:“三爹,我要制身綠衣裳,要很囂張的綠色。”裴三爺笑咪咪,“好呀,囡囡生的粉嫩可愛,穿什麼顏色都好看。”

    阿玖調皮的衝裴瑋眨眨眼睛,裴瑋臉紅得跟大紅布似的,拉著齊盈盈,逃跑似的溜走了。

    廳中響起哄堂大笑聲。

    裴三爺中探花,裴家並沒擺酒唱戲的宴客,很低調。雖然這樣,上門道賀的親友依舊很多。這倒也正常,本身這就是大喜事,更何況裴尚書是朝中大員,很受皇帝器重,不管是親近的還是不親近的,誰不想來湊個熱鬧。

    裴三爺在自家倒沒什麼好顯擺的,他有個兩個進士哥哥呢,到他是第三個。況且,他二哥中的是榜眼,比他名次還靠前。不過,到了魏國公府,裴三爺卻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徐氏是嫡出嬌女,他卻一直沒有功名,在魏國公府眾女婿之中很有些不起眼。這回中了探花,再到徐家坐酒席,那真是吹捧之聲起伏不斷,不由的飄飄然。

    “娘子,我中這個探花,第一有用的是讓阿玖叫了三爹,第二有用的就是到你娘家顯擺了顯擺。”裴三爺笑著說道。

    徐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拿他這樣對功名利祿不怎麼上心的人,真是沒法子。

    裴家有了這喜事,阿玖沒少吹牛。在家裡吹,到外祖父家裡吹,到閨學跟好朋友吹,進了宮,跟十皇子吹。

    “我大舅舅是狀元,知道麼?”阿玖炫耀的說道:“狀元是很難考的呀,我爹和我三爹這麼出色,也只中了榜眼和探花!呶,我有狀元舅舅,榜眼爹爹,探花三爹,三鼎甲湊齊了呢。”

    “真好。”十皇子很是羨慕。

    他爹,那是和小師妹的爹大不一樣,永遠也中不了榜眼的。

    十皇子雖然不用參加科舉,卻對一個男人通過考試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很嚮往,“小師妹,你大舅舅,你爹,你三爹,都很了不起。那麼多人參加會試,他們脫穎而出了。”

    這是能力,也是運氣。能力難得,運氣也很可貴。

    一個人想要做成什麼事,本就需要能力和運氣,二者缺一不可。

    兩個孩子在宮後苑的亭閣之中坐著說話,遠處假山上,章皇后遠遠望著,神色間有一抹若澀之意。誰能想到呢?當年這小女孩兒初次進宮的時候,她父親不過是翰林院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編修,祖父不過是遠在姑蘇的一個知府,這樣的家世,真是讓人瞧不上。可,短短的幾年功夫,她祖父升任戶部尚書,父輩也都有出息,裴家成了京城之中興旺昌盛的人家。

    如果裴家早幾年發達,我也不會……章皇后微不可聞的輕輕歎了口氣。

    否定自己,批判自己,認認真真的承認,“我錯了”,這都是很難很難的事。章皇后雖是中宮嫡後,度量卻不比尋常女子超出多少,很難鼓起勇氣檢討自己。這不,即便到了現在,她也沒認為自己做錯了,而是世事無常,讓人無法預料。

    “要不,我就這麼認下了?”章皇后凝神思量,“陛下心意已定,我何苦跟他拗著?況且,裴家看著也很像樣子了,不給小十丟人。”

    雖是這麼想著,章皇后最終也沒有下定決心。她一向自視甚高,這會兒要她推翻自己從前做的決定,毀掉自己從前許下的諾言,對她來說,真是太難堪了。

    “一動不如一靜。”章皇后思來想去,目光一冷,“平白無故的,我低這個頭做什麼?不如再等等。”

    章皇后又看了一眼遠處那對小兒女,默默離開。

    天慶十一年秋,原來的五位閣臣中有一位告老還鄉,致了仕,皇帝拜戶部尚書裴鍇為東閣大學士,入內閣辦事。

    內閣大學士的品級並不高,正五品,可內閣是皇帝的諮政機構,內閣大學士可以視為皇帝的顧問和秘書,這可就厲害了。

    “祖父,我是不是該稱呼您裴秘書了?”阿玖聽說這消息後,調皮的想道。閣臣,簡直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啊。

    裴尚書拜為東閣大學士之後,被稱為“裴閣老”,仕途更上一層樓。不過,榮耀背後也隱藏著危險,裴尚書才進內閣後不久,就遇言官彈劾,說他三個兒子都在京城任清貴之職,有拉幫結派之嫌。

    這彈劾當然很無稽,不過,裴家三兄弟是不能全在京城任職了。父親任尚書兼閣臣,三個兒子全在翰林院任天子近侍,這家人也太顯眼了。

    裴大爺這做大哥的率先站出來,“我放外任。中郎和三郎留在父母身邊盡孝。”裴二爺微笑,“怕是留不了兩個。大哥,我也放外任。”他倆在翰林院已有三年多,由六品編修升到五品侍講,是時候離開京城,到地方上顯顯身手了。

    裴三爺最痛快,“爹您說吧,我們懂什麼啊,聽您的。”

    裴尚書沉吟許久,“大郎是長子,還是大郎留下吧。”

    中郎是最穩妥的,獨當一面,沒有問題。三郎雖年輕,卻很敏捷,出門也吃不了虧。倒是大郎有些拘泥,他若放了外任,束手束腳的,不知會是什麼局面。而且,中郎和三郎都曾跟著自己在姑蘇充任幕僚,辦過實事,大郎卻一直有股子書呆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56 PM

第93章 賊

    裴尚書做了決定 ,三個兒子都沒有異議。裴大爺覺得留在京城不用四處奔波,是最舒服的,父親命自己留下,他不敢說什麼,心裡卻是過意不去。“中郎,三郎,你們只管放外任,孩子們留下。京裡學堂好,再說了,爹娘哪離得開小阿玖。”裴大爺一片好心,想著你倆走就走罷,孩子們就別跟著你倆長途跋涉了。

    裴三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大哥,這可不成。我在外頭辛辛苦苦一天,回到家見不著三個兒子,那也太淒涼了。”娘子好是好,可是,我回家只對著她也不行啊,我還要兒子。

    裴二爺笑了笑,“大哥,我早就想著外放了,就是為了帶走阿玖。”裴大爺不悅,“阿玖走了,爹和娘能捨得?我能捨得?嬌嬌嫩嫩的姑娘家,還是留在京裡好。”裴二爺笑,“我若把阿玖留下,她定會被時不時的召到宮裡去。大哥,我不樂意。”

    孩子小的時候,一起玩玩倒沒什麼,可如今阿玖都七歲多了,再和十皇子常常見面,算什麼?皇帝陛下政事上很英明,家務麼,似乎糊塗了一點,對十皇子過分縱容溺愛,凡事都由著他。十皇子倒是個好孩子,可問題是,他再好,年紀漸大,阿玖也不便和他一起玩耍了。

    裴尚書沉默不語,顯然是贊成中郎的話。裴大爺看看父親,看看弟弟,心裡也知道弟弟是對的,卻是實在捨不得,“才叫了幾天大爹呀,這就要走了。”他小聲嘟囔道。

    裴三爺也是歎息,“我費了多少勁,才中了進士,才能讓囡囡叫三爹!這竟是要分離了,二哥,我心痛。”拉起裴二爺的手放到他胸膛上,很傷心的樣子。

    “大哥,三弟,等往後你們有了小孫女,就好了。”裴二爺很善解人意的安慰道。你倆雖然沒閨女,可是將來兒子給你們生了小孫女,不也是皆大歡喜?大哥,三弟,不用這樣。

    小孫女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啊,裴大爺和裴三爺嘴角抽抽。

    裴家父子商議過後,事情就算定下來了。

    林幼輝和徐氏都點頭,“理應如此。”顧氏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做大哥大嫂的,該讓著弟弟們才是,怎地是我們在京城享福,兩個小的倒要在外頭奔波。”林幼輝和徐氏都笑,“怎會是享福呢?爹娘面前要靠大哥大嫂盡孝,親戚朋友要靠大哥大嫂周旋應酬,哪件是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夫人知道自己要有兩個兒子放外任,雖是捨不得,倒也不至太過傷感。這做官的人,父子通常不能在一處,分離是常事,她有思想準備。不過,裴三爺要帶著徐氏離京,她還是對魏國公府覺著抱歉,人家的寶貝閨女才回京多久,就又要分離。徐氏知道她的心意,笑盈盈說道:“娘,您看看我,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是玩心大。我就盼著和相公一起外放,一路上遊山玩水的,多看景色。我爹和我娘都笑話我,不過,二老都願意我趁著年輕,出去走走。”方夫人知道小兒媳婦這是安慰自己的意思,感慨的點頭。

    孩子們,都是通情達理的。

    皇帝召見裴尚書,詢問賦稅田畝和官員俸祿等事。裴尚書回報完,見皇帝貌似心情不錯,趁機要求次子和季子外放。皇帝不悅,“為何是次子和季子?長子、季子外放,次子留下。”

    不得不說,皇帝還真是替他的寶貝小十著想。

    裴尚書便把當年次子跟在自己身邊做幕僚的事說了,“……糧、農、水利、屯田、清軍、巡捕,中郎無一不曾涉及,無一事不妥當。陛下,以中郎之才,莫說一府的同知了,便是知府,也做的來。”裴尚書對中郎的才能很有信心。

    提起這個,皇帝倒也動心。蘇州一府的賦稅占到全國十分之一,蘇州賦稅若能足額上繳,中央財政的壓力就不大。自裴鍇離開蘇州,接任的郭知府雖也是位能吏,可是蘇州的教化、獄訟、賦役,均無法和從前相比。若是裴家中郎到蘇州任同知,讓蘇州恢復數年前的水準,皇帝當然是樂見其成。

    若是單論朝政,皇帝覺得應該讓裴中郎外放;若講私情,卻又不願,“……您是舍小十而取裴鍇者也!”十皇子怒氣衝衝的話,他至今未忘。

    “中郎外放,孩子們留在京裡上學。”皇帝略一思忖,有了兩全其美之策。

    “陛下,孩子應當跟隨父親。中郎的兩子一女還小,離不得爹娘。”裴尚書毫不含糊。

    皇帝心裡這個氣呀,阿玖跟著你家中郎走了,小十不定怎麼跟朕鬧騰呢。裴鍇,你……你別拿皇帝不當人,皇帝也是當爹的,心疼自己兒子!

    如果皇帝是個昏君,直接下道旨,不管裴尚書答不答應,就這樣了,裴尚書也沒辦法。可是,皇帝不是明君麼,呵呵,他對著大臣要以理服人,而不願以勢壓人,於是他被動了。裴尚書引經據典洋洋灑灑慷慨豪邁的說了一通,大意是父母和子女的聯繫如何神聖,如何不可斷絕,皇帝反駁不了。

    皇帝是號稱以孝治天下的,涉及父母和子女,他蠻不講理,也不好。裴尚書絲毫不肯讓步,皇帝看著他這倔強模樣,直咬牙。要是裴家父子弱一些,他還可以下旨把阿玖接進宮裡養著,從小和十皇子做伴兒,可裴家祖父是眼前這人,就別做那個夢了。

    裴尚書並不是一味清高自許目下無塵的人,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辭之後,語氣轉為委婉,“中郎外放,應該是六年。六年之後他回京,什麼也不耽擱,陛下您說呢?”六年之後,兩個孩子也大了,也該談婚論嫁了,到時若彼此有意,讓兩個孩子正大光明的成親,豈不是很好?

    皇帝明知裴尚書是不願小孫女和十皇子走的太近,雖有些不快,卻也很欣賞。他是皇帝,想千方百計討他歡心的人多了,像裴尚書這樣死活就是不肯拍他馬屁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鳳毛麟角一般。

    阿玖常常被召至乾清宮,這要是換戶人家,不得樂瘋了啊。不得想方設法的讓這情形繼續下去,好巴結皇帝,好跟皇家攀親麼?裴家偏不。

    裴尚書的固執雖令皇帝頭疼,不過,對裴尚書的氣節和操守,皇帝還是很欣賞的。他要做明君,身邊不能只有光會阿諛奉承的順臣。

    因為裴家中郎確是蘇州同知的最佳人選,皇帝考慮再三,還是同意了。至於裴家三郎,年輕,才進翰林院不久,到真定做了名通判。真定離北京極近,來往方便,裴三爺和徐氏樂觀的估計著,“說不定啊,每年到元旦的時候,咱們還能趕回家,和爹娘一起過年!”

    中郎和三郎需明年春天到任,這個冬天,他們便忙著整理行裝,告別親友,頗為忙碌。裴二爺、裴三爺夫婦怕孩子們一時半會兒的接受不了,溫和慈愛的講了又講,“官宦人家,很少有能守在一處的,分散在東西南北,是常事。”裴琦等人都懂事的點頭,“嗯,雖然離開祖父祖母很傷心,可是,還和爹娘在一起呢。”只要跟著親爹親娘,孩子們就是高興的。

    阿玖最小,可她最認真嚴肅最老成。父母小心翼翼解釋給她聽的時候,她板著小臉,老氣橫秋的說道:“我早就料到了!分離,不可避免。”祖父是高官,爹爹們還全留京城,哪有這好事啊,不可能的。

    裴二爺和林幼輝本是打算著阿玖若是扁著小嘴想哭,就好生哄著的,誰知她會是這個樣子,一時間,夫婦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阿玖得意一笑,跑出去玩耍了。

    到了閨學,她和素日要好的同窗們一一告別,滿臉可惜之色,“咱們就要分開了呢,想想真是捨不得。”溫雅惡狠狠捉住她,“捨不得?你看看你的眼神,是捨不得麼?”壞丫頭,你目光中的喜悅根本掩飾不住好不好,哄誰呢。

    阿玖嘻嘻笑,“那個,我是在蘇州長大的呀。故地重遊,自然也是開心的。”溫雅,我在京城呆久了,也嚮往著能出去透口氣啊。成年累月呆在一個地方,不厭煩麼。

    溫雅嗔怪的不依,方欣欣、屈瑩瑩等人也擁上來湊熱鬧,“阿玖你說走就走,太不像話了!”阿玖振臂高呼,“我請客,我請客!”我請客還不行麼,有吃有喝有戲有酒的,多樂呵。

    “請客啊?那好吧,暫時放過你了。”同窗們笑嘻嘻。

    阿玖在家裡接連請了兩天客,把同窗們招待的舒舒服服,總算小姑娘們滿意了,沒話說了。溫雅還是撅著個嘴,憤憤不平,不過,知道阿玖是鐵定要走的,沒辦法,回家偷偷哭了一場,然後催著溫夫人給她找幾件特別的、與眾不同的物件兒,要送給阿玖做個念想。

    平時和阿玖玩得好的人當中,同窗們還是很好打發的,十皇子可就不行了。一個寒冷的冬日,阿玖被召到乾清宮,靜靜的穿堂裡,十皇子一個人背靠欄杆坐著,身影寂廖孤單。

    阿玖本是快活的笑著,看到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

    阿玖慢慢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

    她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這種時候,仿佛說什麼都是多餘,說什麼都是不合時宜。

    十皇子也是沉默,兩人安安靜靜坐著,一絲聲響也無。

    過了不知多久,十皇子依舊面前前方坐著,伸出手掌,把阿玖的小手緊緊握住。阿玖想調皮的跟他開玩笑,“咦,你都沒有轉過頭呢,卻抓的這麼准!”不過,猶豫了下,卻沒開口。

    “我不想讓你走。”十皇子聲音低沉,透著倔強,又很是委屈,“我想讓你留下來。”

    他身上有股子和年齡不相趁的憂傷沉鬱,阿玖和他一起玩耍幾年了,之前一直覺得他就是個孩子,從沒想過他傷心起來是這樣的,不禁有剎那失神。

    “想做什麼,不等於便能做什麼。”阿玖輕聲說道:“十哥,既使貴為帝王,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何況你我。”

    小師弟,我可是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宇宙不是為了我的方便而存在的。我想做的事,和我能做的事,往往有很大的不同。咱們不是宇宙的主宰,就別強求事事如意了。

    她的聲音清脆甘冽,聽到耳中,說不服的舒服受用。“往後就聽不到了!”十皇子心中一酸,轉過頭看著他的小師妹,目光中有著濃濃的悲傷。

    天冷,阿玖的小臉愈發顯得雪白,欺霜賽雪,晶瑩剔透。她的眼睛還像小時候一樣又大又圓,眼神更加明亮,秋水無塵,純潔無瑕。“我小師妹多好看呀,可是她要走了,我看不到了。”十皇子想哭。

    阿玖拍拍他的手,用安撫的語氣說道:“我會給你寫信的。”十皇子眼睛一亮,急忙問道:“可以麼?裴閣老許咱們通信?”阿玖奇怪,“為什麼不許啊?”十皇子低下頭,小聲嘟囔,“他防我跟防賊似的……”

    “賊,十哥你是賊。”阿玖樂不可支。堂堂的皇子,皇帝陛下和皇帝殿下的心肝寶貝,你做賊?偷什麼啊。

    十皇子被阿玖笑的惱了,捉住她的兩隻小手,蠻橫說道:“既然已經擔了賊名,我乾脆真的做回賊算了!小師妹,我要把裴閣老最心愛的小孫女偷走,再不還給他!”阿玖嘻嘻笑,“你來偷啊,來偷啊。”掙脫他,輕靈的跑開。十皇子如影隨形的追過去,兩人嬉笑打鬧,快活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皇帝聽了內侍的回報,直搖頭。小十,你個傻孩子,偷和搶都分不清楚啊,你這是偷麼?是偷麼?

    次年春,阿玖跟著父母、哥哥們啟程離京,重返蘇州。禮部的藺主事曾上門央求,請裴二爺順道把他的兒子藺明堂帶回去探親,裴二爺婉言拒絕了,“愚夫婦還帶著兩子一女。三個孩子正是調皮時候,我和內子一人看一個,還愁剩下那個怎麼辦,實在照看不了令郎。”藺主事見裴二爺這麼說,也不好強求,訕訕走了。

    阿玖當然不管這等閒事,她和這個告別,和那個告別,忙活的不行。閨學的同窗,素日交好的小朋友,紛紛給她餞行,阿玖又是赴宴又是收禮回禮的,林幼輝看著都暈。閨女,你人緣兒很好嘛。

    阿玖依依不捨的和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大爹三爹、大舅舅、哥哥姐姐們等親人灑淚而別。

    等她再回到京城,便是六年之後的事情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57 PM

第94章 信

    雖然是和父母親人天南地北的分別,裴二爺和林幼輝卻是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一路放舟南下,他倆都是笑容滿面的,待人格外親切有禮。

    阿玖和兩位哥哥因為從前經歷過樣的行程,有經驗,到哪兒有好吃的,到哪兒有好玩的,他們早就盤算好了。從通州南下一直到蘇州,他們吃了一路,竟不覺得旅途沉悶無聊。

    抵達蘇州之後,裴二爺先到府衙拜見郭太守。郭太守是位年近六旬的長者,見了裴二爺,溫和囑咐,“你跟著令尊久在姑蘇,公務定是極熟悉的,今後請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裴二爺微笑答應,“一定盡心盡力。”見過郭太守,方帶著家眷去了專門給同知安排的官舍住下。

    除裴二爺之外,還有一位姓關的同知也住在此處。另外還有三名通判也是住在官舍的,不過這位關同知和三名通判全沒攜帶家眷,那可就清淨多了。阿玖自來到這個世上,住過闊氣的知府衙門後宅,住過銀錠橋畔的幽靜之所,也住過占地遼闊的前錦鄉侯府,像官舍這樣的地方還是頭回入住,頗覺新鮮。

    “機關大院啊這是。”阿玖笑咪咪。

    裴二爺一家愉快的在蘇州住了下來。裴二爺外出辦公事,林幼輝管理家務,裴琦和裴瑅到著名的和靖書院讀書,阿玖呢,當然也是上學的,她上了和寧閨學。江南人重讀書,就連女孩兒也是通文墨的多,這和寧閨學設在一個雅靜的園子裡,風景優美宜人,阿玖很喜歡。

    “雖然比不上國子監街那家,也很不壞了。”阿玖一幅知足常樂的樣子。

    阿玖在蘇州安頓下來之後,便忙著給京城寫信。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大爹,大舅,哥哥們,表姐們,溫雅,方欣欣、屈瑩瑩等一幫同窗,還有十皇子。她在信中用炫耀的語氣把姑蘇城這世間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誇得舉世無雙,把自己和父母兄長在姑蘇的生活描述得天花亂墜,“天堂裡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吧。”她自得的寫道。

    阿玖把厚厚一遝信函交給林幼輝,拜託她替自己發走的時候,林幼輝真是驚了,“囡囡,這都是寫給誰的呀。”拿過來一一看過,驚歎不已。

    阿玖伸出小手指一一數著,“給老人家的信,那是必須的,對不對?要問候他們,還要說說咱們在蘇州是怎麼過日子的,好讓他們放心。大爹,大舅,哥哥們,也是一樣的。至於我的同窗們,玩伴們,也是一個不能拉下。娘,不能人一走,茶就涼呀。”阿玖振振有辭。

    林幼輝瞅著阿玖粉嫩的小臉蛋就手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乖女兒,那你三叔三嬸的呢?”阿玖眼珠轉了轉,“三爹三嬸到真定了麼?應該還在路上吧?娘,咱們啟程的時候,三爹三嬸還沒動身呢。”林幼輝笑,“真定離京城很近的。”阿玖“哦”了一聲,又跑回她的小書房寫信。

    官舍中是配有傢俱等日用之物的,不過,林幼輝挑精巧細緻的使喚了,不好的,則命人封存起來──到了搬離官舍之時,所有的傢俱等物一件不能少,都是要原數交回的。就是不好使不好用,也不能扔了。林幼輝給阿玖收拾了一間小書房,裡邊的桌椅等物全按阿玖的身高設置,不高不低的,正合適。阿玖坐在這樣的小書房裡給親人朋友寫信,心情舒暢至極。

    林幼輝站在門口,看著認認真真提筆寫信的小女兒,目光溫柔似水。小阿玖,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長大吧,有什麼風風雨雨,爹娘會替你遮擋。

    阿玖寫完之後,把信交給林幼輝,“娘,信我都沒封呢,您替我瞧瞧,有沒有錯別字,有沒有語氣不通順的地方,然後再發走。”

    林幼輝溺愛的笑,“行啊,娘替你看。”

    阿玖歪頭想了想,嘻嘻笑,“您再瞅瞅,要是吹噓的太過火了,也提醒我改改。”牛皮若是吹破天了,似乎也不大好,對不對?

    林幼輝忍笑答應,阿玖辦完正事,高高興興的帶著初荷、再荷、風荷、雨荷出去玩了。等她玩回來,裴二爺也回家了,裴琦、裴瑅也回家了,一家人圍坐吃晚飯,溫馨和美。

    裴二爺一家在蘇州生活的十分愜意舒適。

    裴二爺的公事異常順利。他親爹在朝中任戶部尚書、閣臣,太守大人也好,蘇松巡撫也好,都不來挑揀他,就連守在蘇州的太監們,也等閒不敢招惹他。蘇州百姓呢,一聽說裴太守的兒子回來任同知了,簡直是奔相走告,喜極而泣,舉城歡欣。裴二爺本身就是有能力的人,又是這麼個有利的局面,何事不成?三年考滿,裴二爺考核為優,連升兩級,成了正四品。郭太守年老乞休,皇帝准了,命同知裴彌暫代知府。說是代知府,其實手裡的權力是一樣的,不過是品級暫時上不去而已。這對裴二爺來說真是高升,一家人都很高興。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祖父在您這個年紀上,沒您做的官兒大!”阿玖眉飛色舞。

    “阿玖真這麼想麼?爹這便寫信告訴祖父去。”裴二爺心緒極好,故意打趣小女兒。

    阿玖殷勤的笑,“告訴吧,告訴吧。爹,我覺著吧,祖父最高興的事會是什麼呢?是他的兒子比他強呀。”

    當爹的,哪有不盼著兒子有出息的。兒子有出息,遠遠勝過他,他才樂呵呢!

    裴二爺大笑,林幼輝拉過小阿玖,捧著她的小臉細看,“讓娘瞅瞅,我家小阿玖這嘴巴,是怎麼長的?怎地這般會說呢,每每說出話來,真是讓人心裡舒坦,跟大夏天吃了冰似的。”

    阿玖奮力掙扎著,提抗議,“我不是花言巧語,我說的都是大道理呀,放之四海而皆準。”從林幼輝手中逃脫出來,顛兒顛兒的跑到兩個哥哥面前,一臉殷切,“三哥,六哥,爹要超過祖父,你倆長大了要超過爹,知道不?這便叫做強爺勝祖!”

    “我們負責強爺勝祖,妹妹你呢?”裴瑅捉住妹妹的小手,含笑問道。

    “對啊,妹妹你呢。”裴琦也笑。

    阿玖神氣的看了他們一眼,昂首挺胸,“我麼,當然是負責督促你們啦!”

    ──爹爹負責超過祖父,哥哥們負責超過爹爹,小阿玖你負責督促指揮?裴二爺和林幼輝忍俊不禁,裴琦和裴瑅也是粲然。

    整潔的官舍中,響起愉悅的歡笑聲。

    郭太守把一應事務交接給裴二爺之後,帶著家人啟程返鄉。他不算有什麼大能為的人,可為官清廉,裴二爺從他手中接過的算是一個不好不壞的攤子。想要恢復到裴太守在時的水準,必須下苦功夫。

    “我爹爹很勤奮的,知道不?你若是見到他是如何忙於公務的,便會明白,什麼叫做埋頭苦幹當仁不讓,什麼叫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十哥,我後悔要那幅《五牛圖》了。我爹爹如今跟我祖父當年一模一樣,可他說過,他不要做清官,要做循吏的呀。”阿玖有些沮喪的寫道。

    十皇子很快回了信,“小師妹,三年,頂多三年。你看著老師,不許他廢寢忘食的,要愛惜身子。”

    阿玖的回信就一個字,“嗯。”

    十一二歲的時候,阿玖開始跟柳樹抽條似的長個子,越長越高。一開始阿玖挺高興的,慢慢的,開始愁眉苦臉了。這個時代的審美標準和前世不同,女子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個子適中最好。唉,自己若是長的太高了,在世人眼中便不夠美,沒有美到極致,豈不是非常遺憾。

    “我都快有我娘高了,還在長。”阿玖跟十皇子抱怨,“十哥你說說,我若是越長越高,可如何是好。”

    “不必擔心。”十皇子迅速回信,“我都比我爹高出半個頭了,便是天塌下來,有我呢,有我這高個子頂著。”

    ──人家是擔心不夠美,你扯到哪兒了?阿玖看著十皇子的回信,無力的趴到了桌子上。

    阿玖滿十三歲的那年春天,裴二爺比往常更加忙碌。在南京監國的太子要選秀了,姑蘇出美女,這次選秀,便在姑蘇選。

    “還選秀啊。”阿玖悶悶寫著信,表示很不解,“十哥,我偷偷問你啊,不敢讓人知道的。若讓人知道我問這個,估計會被我爹罵一通,還會被我娘打兩下。那個,你大哥他都有太子妃,有次妃,有很多侍妾了,還要選秀?姑蘇的少女們何其無辜。”

    為了這次選秀,裴二爺忙碌的不行,好幾天沒著家了。

    阿玖一個是心疼爹,另外一個,也心疼無辜的少女們。花朵一般的年紀,被選到已有一堆女人的太子身邊,小姑娘們真可憐。

    太子並不是沒兒女,太子妃為他生下兩名嫡女,之後太子妃雖沒再懷過孕,可他府中的兩名出身平平的侍姬分別為他生下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兒女都有了,妻妾一大堆,還要折騰民間的少女們,這什麼太子?

    十皇子的回信很晚才到,他隻字不提太子,只簡短說了一句話,“小師妹,我永遠不會選秀。”

    他在十歲時已受封為衛王。等他到了婚齡,皇帝皇后除為他聘娶王妃之外,也會為他選秀的。次妃、侍妾、宮女,都從選秀中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7 05:59 PM

第95章 阿玖抓騙子

    要說起選秀這件事吧,真是挺坑人的。每逢朝中為皇帝、親王們選秀,那些無恥的太監們都是狐假虎威任意擾民,看中哪家的小姑娘就帶走,過後不過是給小姑娘家些須銀兩,就算聘金了。那些疼女孩兒的人家若聽到朝中要選秀,常常驚惶失措,寧可隨便拉著街上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進家,先娶了自己女兒再說──-不管嫁什麼人,總比進宮強。進了宮,那真是這輩子再也見不著面,連死活都不知。

    進宮之後混出來的有沒有?有啊,敬妃金氏,就是宮女出身。和皇帝春風一度僥倖有了九皇子,宮女也變妃子了。可是這樣的例子太少,可能性太低,普通百姓誰會抱這個奢望。更多的人家,是女兒被強行帶走之後,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選秀對普通百姓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阿玖接到十皇子的信,原本苦悶的心情略有好轉。小師弟,你要說到做到才好,若你食言,又有多少人家的女兒會被迫離家,和父母親人再難相見。

    小師弟,你真的能做到麼?

    “不選秀,你的王府裡就沒有美人。”阿玖漫不經心的寫道。

    “怎會?”十皇子的回信,只有這短短的兩個字。

    因著選秀這件事,阿玖連學也不上了。不是她偷懶要蹺課,而是同窗們大多心慌,都請了假。按說呢,和寧閨學是貴族學校,學生非富即貴,不在選秀之列。本朝的選秀,針對的往往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選秀,也就是太監們欺負普通百姓的大好時機罷了。可是太監們一向胡攪蠻纏不講理,最善擾民,是很可怕的一類人。若是妙齡少女乘著車轎路過街市,不定哪天就能遇著太監,橫生事非,算了吧,還是呆在家裡踏實。

    阿玖這姑蘇代知府的女兒,也老老實實呆在府衙後宅,學也不上,門也不出。

    半個月後,選秀風波總算過去了。裴二爺一身疲憊的回到家,溫聲問過兒女的功課,打發他們回房歇息。兒女離開之後,裴二爺告訴妻子,“共選中兩百名女子,都是及笄前後的少女。凡選中的,每家給十兩銀子聘金。”

    林幼輝神色暗淡,“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十兩聘金……”世上固有賣女兒的人家,可大多數人還是疼孩子的,花朵一般的小姑娘,十兩銀子就被皇家強行帶走了,情何以堪。

    “但願,這些個少女當中,有人能給太子生下位器宇非凡的皇孫。”裴二爺苦笑,“要不然,再過幾年,還有的折騰。”

    太子是有兒子的,不過,聽說那兩位皇孫一則生母不顯,二則資質平平,太子很不滿意。太子,一心想納位聰慧出眾的少女,給他生下龍姿鳳表的孩兒。

    “是啊,趕緊生吧,要不,不知還會有多少人家受苦。”林幼輝很是贊同。

    歎息過後,裴二爺粗粗洗漱了,倒頭睡下。林幼輝看著他酣睡的面龐,想想他素日裡的辛苦,很是心疼。

    風平浪靜之後,阿玖又坐上馬車,準備出門上學。“總算能出門透透氣了。”阿玖坐在自家舒適的馬車中,嘴角噙著絲笑意。

    她正值豆蔻年華,一下子躥高了許多,稚氣漸消,顯出少女的嬌美。“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說的就是她這個年齡了。

    車到一個街口,被人攔下了。“九小姐,前頭有個趾高氣揚的大太監,身邊跟著幾個哈巴狗似的小太監。”車夫眉頭微皺,冷靜的把情況告訴給阿玖。

    阿玖沉吟片刻,“你下車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問問他們的意圖。”車夫答應一聲,俐落的跳下車,跟太監們交涉去了。

    阿玖覺著有些奇怪。姑蘇城裡的太監,是為皇家督辦絲織品、金磚什麼的,祖父沒到姑蘇之前,他們常常擾民,但自從祖父擔任了姑蘇太守之後,他們就老實的很呀。今兒是怎麼了,居然當街攔起自己的馬車。

    車夫很快回來了,臉上隱隱有怒氣,“九小姐,這些狗娘養的,居然說要為太子殿下選秀!”奶奶的,選秀不是都結束了麼,選走兩百名妙齡少女,還不滿意?!

    車夫正說著話,被幾個小太監擁過來七手八腳的拉開了。車簾掀起,阿玖眼前出現一個瘦瘦的男子面龐,這男子尖嘴猴腮的,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很是討厭。

    初荷和再荷陪著阿玖坐在車裡,不過,她倆是丫頭服色,一眼便能看出來身份。她倆一左一右坐在阿玖身邊,就好像兩片綠葉,烘托著中間那朵紅花。

    車裡是容顏清新美麗,令人見之忘俗的豆蔻少女,車外是賊眉鼠眼、一臉猥瑣的太監,二者形成鮮明對比。

    大太監眼中冒光,咧開嘴笑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殿下要尋名絕色女子,這可不是個絕色!丫頭,下來跟我走吧,你的福氣來了!”

    車夫和那幾名小太監的吵嚷聲不斷傳來,阿玖聽在耳中,微微皺眉。初荷和再荷警覺的坐起,用戒備的眼神看著大太監。這是什麼人啊,眼睛跟綠豆似的,生的這般難看?一聲不響就掀起官家小姐的車簾,找死啊。

    “九小姐,打還是不打?”初荷小聲請示阿玖。

    門房爺爺展露絕世神功的時候,初荷再荷都是在場的,羨慕不已。之後門房教阿玖練功夫,阿玖玩心大,不肯吃苦,初荷再荷卻是丫頭出身,不怕苦不怕累的,很是學了幾招。她們那手功夫,若真和高手對上,當然不值一提,可是對付幾個死太監,卻還有幾分把握。

    阿玖示意她們按兵不動,初荷再荷會意,安靜的坐下來。

    “車廂上那個裴字,你看見了麼?”阿玖靜靜看著一臉賤笑的大太監,冷冷問道。

    車廂上刷著儉樸的黑漆,不過,印著一個篆體的裴字。有了這個標識,阿玖在姑蘇城裡暢通無阻,還沒有遇到哪個膽大包天的人,敢來挑釁。

    大太監哈哈大笑,“憑你是誰,也大不過皇家,也是皇家的臣子!小姑娘莫再廢話,乖乖的跟我走吧,你聽好了,我可是太子殿下差來的,你不聽我的,就是欺君,就是抗旨!”

    大太監洋洋自得,阿玖輕蔑的一笑。你丫嚇唬誰呢,你以為人人跟你似的,寒門小戶出來,身體殘缺,精神失常,沒見識沒膽量沒骨氣,聽見皇家兩個字,就嚇趴下了?還什麼欺君、抗旨,呸,你說是就是麼。

    阿玖慢條斯理說道:“你既是太子殿下差來的,想必是他心腹之人。”

    大太監見阿玖紋絲不動,心中大是不耐煩。他想動手,但是轉念一想,這麼個姿色,保不齊太子殿下一見就愛上了,到時她若在殿下面前哭兩聲,自己還活不活?心中既有顧慮,他說話也就客氣不少,笑道:“姑娘好見識,正是如此。”得意洋洋的,承認自己是太子心腹。

    阿玖盯著他,驀然問道:“皇帝陛下如今龍體可還安康?”

    大太監下意識的應道:“陛下的龍體,當然安康。”誰敢說皇帝身體不好,閑的麼。

    阿玖冷笑,“原來陛下龍體還安康啊,真是令人欣慰。請問這位內侍,陛下尚在,太子的心腹已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官家女孩兒了麼?”

    他還沒坐上那把椅子呢,想為所欲為,早了點兒。

    大太監沒料到一個嬌嬌弱弱、年方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能說出這般狠辣的話,一時倒有些躊躇。強搶吧,還真怕壞了太子的名聲,惹太子不喜,可眼前放著個絕色,怎捨得輕輕放過。他猶豫了下,還是急於立功的心占了上風,大手一揮,“帶走!”反正這絕色小美女也就是帶了一個車夫,兩個小丫頭,好辦。

    阿玖點點頭,初荷再荷解下腰間的絲絛當作軟鞭,毫不留情的抽向大太監。阿玖叫過初荷交代了幾句,初荷會意,跳下馬車,一邊揮舞軟鞭抽人,一邊大聲叫道:“這幾個是騙子,冒充太子殿下心腹的騙子!選秀明明已經結束了,他們卻冒充太監來搶人!勞煩哪位熱心人去府衙報個案,把這幫騙子全捉了!”

    “哪用去府衙報案?”這是街口,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有位清秀的中年儒士站出來,一臉義憤,“這幾個宵小之輩,吾輩同心協力,便能將之拿下!”他是和幾名文人一起,那幾名文人也不知是天生的有熱血,還是被激的沒辦法,都紛紛挽袖子親身上陣,“抓騙子啦,抓壞蛋啦!”有人帶頭,就有人敢跟上,街頭行人紛紛出手痛毆,大小太監都被打的鼻青臉腫。

    阿玖掀起車簾,看的津津有味。江南人士斯文歸斯文,也是有血性的!選秀已經選的他們心頭起火了,這幾個沒眼色的還來鬧騰,找死呢。

    大太監一直掙扎著,口中說著狠話,“太子殿下定會將你們繩之以法!”“東宮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刁民的!”不過,文人和行人都打上癮了,拳腳毫不留情,大太監最終被打的閉上了嘴。

    大太監小太監都被制住,府衙的衙役也趕來了,見圍觀的百姓全是義憤填膺的模樣,他們腦子一熱,便把人全捆上了,捆得結結實實。

    如果說之前還能說是百姓自發的行動,這一捆,那差不多算是官方表明態度了。因為,這些被打的大太監小太監,不管犯罪沒犯罪,確是穿著內侍服色。敢捆他們,不是一般的有膽量。

    行人熱血沸騰的跟在衙役身後,押著“騙子們”回了府衙。阿玖學也不上了,帶上初荷再荷,命車夫快馬加鞭回去。“娘,我闖禍了。”阿玖回到家,一路小跑去見林幼輝,把今天的事情說了。

    林幼輝拉過女兒上下打量,見她無恙,冷笑道:“不長眼的死太監,也想在姑蘇城耀武揚威!莫說選秀已經選完了,便是沒選完,難不成我裴家的女兒,林家的外孫女,他們也能隨隨便便帶走?!”

    太監橫行不法,是常事。這些人大多連字都不認識,卻因著靠近皇家,仗著皇家的勢,什麼壞事都敢幹。可是,要把一城太守的女兒當做普通民女隨便帶走,這就不是幹壞事,是無法無天了。

    林幼輝氣的滿臉通紅,親自去到府衙去找裴二爺,“我告狀來了!”裴二爺已是聽衙役們回報了,溫聲撫慰妻子,“不過是遇上騙子罷了,娘子,嚴懲騙子即可。”

    裴二爺親自押著這幾名太監,去到南京求見太子。“小女上學途中,被這幾人攔下,自稱是殿下的心腹,要為殿下選美。小女自報家門,這人恍若無聞,要強搶……”裴二爺見了太子,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太子三十出頭,正在壯年,俊朗英挺,雙目炯炯有神。他聽了裴二爺的話,笑著安撫幾句,命人去查,“這幾個是孤的內侍麼?孤從未見過他們。”

    大太監被捆得嚴嚴實實,嘴也堵上了,不許他說話。他自知差事辦砸,回來一定沒有好果子吃,不過,卻沒料到會性命不保。聽了太子這話,他心知不妙,一著急,昏了過去。

    東宮內侍查過之後,回報,“這幾人並不是府裡的。”太子微笑,“原來真是騙子。”命裴二爺嚴懲這些人,不必手軟。

    在太子的堅持下,這幾名冒充東宮內侍的人被斬首示眾。首級掛在城頭,展覽了好幾天。這些人被處決之後,姑蘇城裡的駐守太監被嚇破了膽,閉門不出。

    姑蘇百姓熱淚盈眶,“大裴太守,小裴太守,不拘有哪位在,都是咱們的福氣啊。”敢對著太監下手的官員,全天下才有幾個?全讓姑蘇百姓遇著了。

    連駐守太監都龜縮不出,裴二爺的公務越發順利。

    天慶十八年春,裴二爺一家上了船,啟程回京。他官銜上的代字已經去掉了,品級也升上了,還不到四十歲,已是三品大員。按阿玖的讚美,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

    離京城越來越近了,裴二爺站在甲板上,思緒萬千。

    阿玖輕盈走過來,和他站在一起,眺望景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8 10:07 AM

第96章 迎接

    暮色蒼茫,殘陽如血,遼闊的水面無邊無際,這時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格外迷人。夜幕漸漸垂下,四周的景色柔和下來,更好看了。不拘是漕船還是官船、客船,都點亮了燈盞,夜色中的點點燈火,溫暖美好。

    “爹,咱們還是到通州下船麼?”阿玖輕聲問道。

    “不,咱們走大通河,到東便門。”裴二爺微笑。

    北元時運河是可以通到積水潭的,之後有一段河道廢棄了,船隻便只能駛到通州。如今這段廢棄的河道已重新疏浚疏通,船隻可駛到東便門。這可就方便多了,節省了很多人力物力。

    “大通河不是只走漕船麼?”阿玖有些困惑。朝中去年春天開始重修大通河,短短的半年時間就修好了,算得上是神速。不過,雖然大通河好不容易重新疏浚可以通航,可是河道狹窄,只許漕船通行,畢竟漕運才是大事。

    裴二爺淡淡道:“咱們這艘船可以。”

    他語氣雖淡淡的,可不知怎麼的,好像透著股子咬牙切齒的意味。阿玖聰明過人,哪能聽不出來呢?她調皮的吐吐舌頭,沒再往下追問。

    裴二爺轉過頭,靜靜看向自己的寶貝女兒。阿玖身材修長窈窕,真稱的上“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夜色中她憑欄盈盈站立,更顯得綽約多姿,楚楚動人。阿玖,裴家的寶貝獨養女兒,她還是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不過,已是難得一見的美女,她的光芒,想遮蓋也遮蓋不住。

    “這是陛下的特旨。”裴二爺簡短說道。

    阿玖“哦”了一聲,沒敢說話。

    皇帝體態肥胖,乍一看上去,真不屬於能長壽的那類人。可是,大約是為著不放心章皇后,也為著他還有十皇子和十一、十二、十三皇子這四個小兒子,他竟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一直到了今天。這,在阿玖看來,不算奇跡,也差不多了。

    這個時代的平均壽命本就不高,更何況他屬於身體高危人群──肥胖,體弱;更何況他屬於職業高危人群──皇帝這個職業,並不利於健康。

    皇帝既然健健康康的,對十皇子的寵愛又一如從前,那麼,他會下特旨讓裴家的船隻駛入漕運專用水道,也就可以想像了。反正天下是他的,他想給誰特權,就可以給誰特權。當然了,如果誰讓他不爽了,他也可以收回來。

    “大概在後天的下午晌,咱們便能到東便門。”裴二爺估算著行程,“爹已差人給你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送了信,阿玖,咱們下了船,便應該有親人來接。”

    阿玖活潑起來,“爹,我猜大爹會來,大舅舅也會來!還有,二舅舅不是也回京任職了麼,我還沒見過他呢,二舅舅會不會也來接咱們?還有姨母,娘說姨母也跟著姨丈回京了呢。爹,想想就覺著熱鬧啊。”

    裴家,林家,都是親親熱熱的大家族,兄弟姐妹們互相扶助互相提攜,感情好的很。這樣的家庭,讓人想起來就心情愉悅,神清氣爽。

    裴二爺嘴唇翹了翹,“是啊,你二舅舅和姨母也回京了。”這下子岳父岳母該高興壞了,兩子兩女齊聚京城,一個不缺。

    父女二人在外面看夠了景色,方才一起回船艙。林幼輝閑閑坐在榻上,裴琦很孝順的在替她捶背,裴瑅則是朗聲念著一本新出的話本,替她解悶。見裴二爺和阿玖進來,林幼輝得意的衝他眨眨眼睛,神色間滿是炫耀。看吧,閨女和你好,兒子和我好,閨女只有一個,可兒子有兩個!瞅瞅我這待遇,相公你羨慕不?

    裴二爺輕輕咳了一聲,“囡囡,爹看著你娘這樣,心裡癢癢的。”閨女,咱倆不能讓他們比下去,是不是?

    阿玖殷勤的拍拍椅子,“爹,您坐這兒。”裴二爺舒舒服服坐下,阿玖站在他身後給捶著背,一會兒捶兩下,一會兒捏兩下,很忙活。

    裴二爺衝妻子挑挑眉毛,看看,我閨女多麼的善解人意,是阿琦和阿瑅這兩個臭小子能比的麼?林幼輝笑咪咪,“我除了有人給捶背,還有人管讀話本呢。”裴二爺清了清嗓子,“我這兒雖沒人管讀話本,可囡囡隨便陪我聊聊天,豈不比話本子好聽?”林幼輝想了想,居然同意了,“我看也是!”

    裴瑅本是管讀話本的,聽了爹娘這對話,哀嚎一聲,丟了書,倒在榻上,“爹,娘,不作興這樣的,人家讀的很認真!”

    船艙中響起清脆悅耳的笑聲。

    兩天后,船隻一路暢行無阻,到了東便門碼頭。阿玖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笑盈盈的往岸上走,“誰會來接咱們啊?猜猜吧,猜對的人贏半斤瓜子兒,好不好?”裴琦和裴瑅跟在一邊,故作高雅的批評妹妹,“這眼界,忒淺了點兒。哪能半斤瓜子兒呢,怎麼著也得一斤吧。”說著笑話,一家人樂淘淘的。

    快上岸時,裴琦覺著不對勁,伸手拉了拉裴二爺,“爹,您看!”岸上稀稀拉拉的並沒什麼人,本該暄嚷混亂的碼頭,這會兒卻安靜的很。而且,岸上那些稀稀拉拉的閒人,看似沒有章法,其實三步一個,五步一個,跟在警戒一樣。

    這架勢,看上去有點不同尋常。

    裴二爺早就瞅見了,目光中閃過絲不悅之色,“爹看見了。”裴琦見父親還是平靜的模樣,便沒再作聲。

    一家人登船上岸,那些三步一個、五步一個的閒人忽地整齊列成了兩隊,幾名內侍模樣的人動作飛快的扶著紅地氈卷向前翻滾,沒一會兒功夫,大紅色的地氈便鋪到了裴二爺一家人面前。

    兩邊是便裝的衛兵,中間是大紅的地氈,很有點歡迎重要人物的意思。

    阿玖站在爹娘中間,舉目望去,只見遠處徐徐走來大隊人馬,先是親王儀仗,然後是一列一列的內侍、宮女,最後,數十名侍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位麗色少年,翩然而至。

    這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頎長優美,一張臉生的尤其好看,面如白玉,五官精緻,比春花更絢爛,比秋月更皎潔。他本就生的美貌,再加上頭戴黑色翼善冠,身穿朱紅色皮弁服,足蹬鑲珠嵌寶的絲履,這身親王服飾更給他增添了尊貴之氣,顯得風姿秀異,卓爾不群。

    阿玖好奇打量這麗色少年的時候,自己也被對方打量著。

    阿玖正值豆蔻年華,綽約柔美,姿態動人。她肌膚很白,沒有半點瑕疵,如冬日冰雪一般晶瑩剔透,五官很美,尤其是那雙又圓又大的杏眼,清澈明亮,秋水無塵,像極品墨玉般光可簽人,漆黑靈動。如今是明媚春日,阿玖身穿銀紅色衫裙,松松挽著倭墮髻,臉上毫無脂粉。很明顯,她是人在旅途,並沒刻意打扮,但,即便她不打扮,也是容色照人,清麗出塵。

     “小師妹!”

    “十哥!”

    兩人同時開口叫道。

    十皇子聽到這聲熟悉的“十哥”,眼眶一熱,抬腿往前走了幾步。阿玖見了他,也蠻高興的,口中叫著“十哥”,也向他走近。

    十皇子伸出手,想跟小時候那樣牽住阿玖。他才伸出手,就聽到裴二爺重重的咳了一聲,那聲咳嗽當中,有著嚴重的不滿,和嚴重的警告意味。十皇子手停在半空,頓了頓,掩飾的收回手,背到背後。

    “十哥,這是你安排的麼?排場好大。”阿玖笑盈盈。

    “六年才一回啊。”十皇子探詢的看過來,“小師妹,六年一回,不算擾民吧?”

    裴二爺和林幼輝聽的都是嘴角抽抽。擾民不擾民的,你都已經這樣了,我家小阿玖能怎麼說?

    阿玖向十皇子身後張望,“十哥,只有你一個人來接我們麼?我大爹,大舅舅,哥哥姐姐們,都沒來?”在東便門下船,可比通州近多了,還以為會有很多人前來迎接呢。

    十皇子面不改色,“小師妹,裴閣老在和陛下議事,很要緊的事,脫不開身。林尚書麼,是工部有要務,他這會兒還在部裡呢。裴侍讀此時在為小十三講書,林通政兄弟二人也有事耽擱了,至於你哥哥們,表姐們,不巧的很,也是人人有事……”

    反正,裴家人也好,林家人也好,沒一個今天有空的。所以,小師妹,我就來接你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8 10:08 AM

第97章 相見

    阿玖似笑非笑,“我祖父家的人,我外祖父家的人,竟然人人有事,真是太不巧了。我本來以為在東便門下船,會有很多親人來接我們的,十哥,我很失望。”

    想當年,我和爹娘、哥哥們是在通州下船的好不好,大舅舅一樣不辭勞苦的親自去接我們。通州多遠啊,東便門多近啊,我還以為一下了船,大爹,大舅舅,哥哥們,會圍在一處興高采烈的翹首以盼……

    十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湊巧了,他們都趕在今天有事。小師妹,為了歡迎你回來,十哥想了很久,才想出這主意。你,你喜歡麼?”他有些惴惴的問道。

    這主意想出來後,還練習過很多回。儀仗隊,衛兵,鋪紅氈的內侍,經過多次練習,早已協調一致,收放自如。十皇子親自督促這些人演練,務必要小師妹一踏上京城的土地,就感受到十哥的隆重歡迎。

    阿玖微笑,“喜歡啊,這排場有氣勢,極大的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不過,我還是想看見大爹大舅舅他們,想看見我的親人。十哥,我是不是很貪心?”

    十皇子淺淺笑了,“怎會?”小師妹,分別六年,你從白嫩可愛的小姑娘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坦白直率,一如往昔。有哪位千金小姐會像你一樣,說自己虛榮,說自己貪心的?小師妹,你像一泓清泉般澄澈甘美,真是……又美麗又可愛啊。

    阿玖嫣然,“十哥,你好像學會惜墨如金了。一封信,你可以只有兩個字,一句話,也可以只有兩個字。”

    他寫過一封信,信裡只有簡短的兩個字,“怎會?”如今面對面說話,還是只有兩個字,“怎會?”衛王殿下,你真的學會惜墨如金了呢。

    十皇子笑的愉悅,“跟小師妹相比,十哥還差的遠了。小師妹,你有一封信,只有一個字呢。”

    乖順的一個“嗯”字,看的十哥心裡酥酥麻麻,恨不得飛奔到姑蘇去尋你,只為看你一眼,只為親耳聽你說出這個字。小師妹,十哥多想你啊。

    十皇子和小師妹見過面,說了會兒話,便裝的錦衣衛才把裴二爺、林幼輝和裴琦裴瑅放過來。裴二爺等人要拜見十皇子,十皇子笑著攔住了,“老師、師母,咱們何必講究這些俗禮。”小師妹見不著大爹大舅舅和哥哥們來接她,本來已經不大高興了呢,我可不敢再惹她不快。

    裴二爺謙讓了兩句,林幼輝皮笑肉不笑,“衛王殿下,禮不可廢。”十皇子看著師母的笑容,頭皮發麻,忙殷勤的往前讓,“老師、師母,請。”

    走過長長的大紅地氈,前方是幾間小巧的木制房舍,和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客廳。裴家眾人被先請到木制房舍中洗漱更衣,然後去到大客廳中。客廳中備有美酒佳餚,知道他們旅途疲憊,故此全是清淡菜色,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有食欲。

    阿玖換了一身淺紫色衫裙,淡雅優美,柔婉動人。

    十皇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眼光灼灼似賊。林幼輝哼了一聲,“衛王殿下盛情款待,外子和我,感激莫名。不過,小女已是大姑娘了,不便再和衛王殿下同席。”命令初荷、再荷帶阿玖出去,在鄰舍等著。阿玖乖巧的答應,“是,娘。”帶著兩名侍女,要往外走。

    內侍機靈的擋在阿玖面前,滿臉陪笑,偷眼看十皇子。十皇子臉色微紅,“師母,我和小師妹是同門啊,況且,小師妹還沒有及笄,我也未到弱冠之年……”說著說著,十皇子自己也覺著理由不充分,求救的看向裴二爺,“老師,您幫我說說話。”裴二爺微笑,“對不住,我家裡,是內子當家,凡事都是她說了算。”十皇子看著裴二爺幸災樂禍的笑容,很委屈,“老師,我是您學生,小師妹也是您學生……”您就收了這兩個學生,我就不能有個優待麼。

    最後,折中了一下,在大桌案旁邊樹了個大屏風,屏風後擺設小案幾,阿玖獨坐。如此,林幼輝方才勉強點頭。

    菜很合口味,阿玖一個人坐在屏風後,大快朵頤。十皇子時不時的想往屏風後頭瞅一眼,卻被林幼輝銳利的眼神掠過,不敢造次。

    師母這麼厲害,若是自己不小心謹慎,或許她會執意要小師妹到鄰舍去,豈不更慘?如今雖看不到,好歹是在同一個屋簷下,離她近些,總是好的。

    “老師,您振振夫綱啊。”十皇子小聲央求裴二爺。

    “不用,我就愛聽她的話。”裴二爺神色淡定。

    十皇子沒脾氣了。

    享用過美味的食物,撤下殘肴,換上香茗。胎色潔白、釉光瑩潤的定窯白瓷茶盞中,片片綠葉翻飛,香馥如蘭,清爽悠長。“師母,這是您最喜歡的獅峰龍井。”十皇子殷勤說道。

    林幼輝彬彬有禮,“多謝衛王殿下盛情款待。衛王殿下出宮已久,敢問什麼時候回去?”十皇子這會兒還是住在東三所的,並未開府。其實他這個年齡自己開府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誰讓皇帝太喜歡他,捨不得他離開呢。

    十皇子戀戀不捨,“這就回了。”看看時辰,也確實耽誤不得,只好和老師、師母告辭,隔著屏風和小師妹告辭,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他沒敢要求見阿玖,因為裴二爺方才告訴過他,“小女最聽她娘親的話,若她娘親說,‘往後不許見十殿下’,小女真的會不見。”十皇子並不全信,可是,他不敢冒這個險。

    十皇子走後,便裝的錦衣衛等人也撤走了。

    阿玖從屏風後輕盈的走出來,笑吟吟,“咱們方才賭的什麼來著,半斤瓜子兒是吧?看樣子誰都沒贏呀。爹說大爹會來,娘說大舅舅會來,結果,誰都沒來。”

    她話音才落,廳門大開,裴大爺和林儼攜手同來,形狀親密。阿玖吃驚的瞪大眼睛,“大爹,您不是在為十三皇子講書麼?大舅舅,您不是有緊急公務?”怎麼全來了呢,出乎意料啊。

    裴二爺笑著站起身,親呢拍拍女兒,“小阿玖,半斤瓜子,莫忘了啊。”林幼輝也站起身去迎接大伯哥和娘家大哥,一邊往前走著,一邊交代阿玖,“乖女兒,娘那份兒,要薄荷味兒的。”阿玖忙不迭的點頭,“成,薄荷味兒的。”

    親人久別重逢,這份喜悅就別提了。裴大爺見到二弟一家安好,十分欣慰,阿玖脆生生的一聲“大爹”,更是招的他險些落淚,“囡囡,六年沒聽著你叫大爹了!”林儼年紀愈大,愈顯儒雅,阿玖見著學霸兼美男子的大舅舅很高興,顛兒顛兒的跑過去請安問好,甜甜叫“大舅舅”。林儼含笑打量著她,“咱們小阿玖長成大姑娘了呢,長的可真好看。”阿玖大為得意,“大舅舅您多有眼光啊,您都說好看了,那我一定是真的很好看!”洋洋自得的模樣,令人捧腹。

    說著話的功夫,裴瑋、裴玨等人也來了。拜見過裴二爺夫婦,和裴琦、裴瑅敘了寒溫,哥哥們圍著阿玖驚歎,“這位姑娘是誰?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是仙子在天上太寂寞了,下凡來玩耍的麼?”阿玖被贊的眉花眼笑,樂不可支。

    “真沒想到,大哥有了大嫂,二哥有了二嫂,我還是這麼受待見呀。”阿玖感慨。

    裴瑋早已娶了祖父好友的孫女齊盈盈為妻,夫妻倆小時候就見過面,雖說不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也是情份非同一般。婚後,兩人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小日子過的蜜糖一般。

    二哥裴玨也於大前年娶了妻。妻子是顧氏的遠房侄女,就稱她小顧氏吧。小顧氏出身江南大族,機靈聰慧,屬於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那類人。她嫁到裴家之後,和裴玨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夫妻相得。

    裴瑋和裴玨各有兩個兒子,還沒女兒。

    兩個哥哥聽阿玖這般打趣,都笑,“妹妹,你嫂嫂們也喜歡你呢。”齊盈盈進門之後,阿玖才去了蘇州,姑嫂兩個是很要好的。小顧氏是聰明人,知道裴家只有阿玖這一位寶貝姑娘,對阿玖親熱的很。她雖沒和阿玖見過面,逢年過節卻總會有專門送給阿玖的禮物,京城裡女孩子喜愛的衣料、飾品,一樣也沒拉下。

    “沒法子,我招人待見呀。”阿玖嘻嘻笑。

    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出現在門口。這中年男子一身青衫,磊磊落落,少年卻是衣飾華貴,頗為講究。

    “二哥!”林幼輝驚喜的叫了一聲,快步迎了上去。這位中年男子,便是林幼輝的二哥林倜了。林倜在西北任職多年,臉色有些黑,英氣勃勃,看起來不像書生,倒有些武將的風采。他笑咪咪的看著林幼輝,“小妹,你再這麼著年輕下去,不像我妹妹,像我侄女了。”林幼輝嫣然,“多年未見,二哥還是這般風趣。”

    林倜笑笑,先拉過裴琦看了,滿意點頭,“大外甥這相貌好,像我。”其實裴琦白皙斯文,還有些刻板,他卻是黑黑的,英姿颯爽,談笑風生,哪裡像了?不過,裴琦是規矩人,恭敬的長揖,“是,二舅舅。”

    又拉過裴瑅看了,更為滿意,“這孩子眉眼機靈,跟我一模一樣啊。”裴瑅笑,“像二舅舅,是孩兒的榮幸。”林倜見他言語機靈,不拘泥,用力拍拍他的肩,表示讚賞。

    到了阿玖,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半晌沒說話。他在阿玖正面看了會兒,背著手,慢慢踱到阿玖身後,再踱回來,臉色鄭重。阿玖唇角帶著微笑,輕盈的轉了個圈,“二舅舅,您不用轉了,我轉!”她停下來,調皮的看著林倜,一臉孩子氣。

    林倜頓足歎息,“可惜啊,我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娶妻,小兒子才只有五歲!”他大兒子林少華已是成過親了,小兒子林少群是庶出,還是個小不點兒。

    ──小兒子都這麼好玩有趣麼?阿玖喜笑顏開。二舅舅,我三爹愛開玩笑,您也是,一見面就很逗樂呀。

    林倜帶來的少年,是林幼輝大姐林幼蘭的小兒子,名叫孫鵬程。林幼輝多年沒見姐姐,知道眼前這是小外甥,拉過來看了又看,眼中閃著淚花,“好孩子,你的眉眼,和你母親有幾分相像呢。”

    孫鵬程彬彬有禮的長揖,“母親不便來,特意吩咐我來迎接姨丈、姨母和表哥、表妹。”他父親雖是文官,卻出自會寧侯府,會寧侯府規矩大,林幼蘭想到碼頭上來接自己妹妹,是不可能的。

    林幼輝一一問候過大姐,和會寧侯府的長輩們,言辭關切。孫鵬程客客氣氣的,林幼輝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正說著話,裴家來人催促,“老爺回府了。老爺說,二爺、二奶奶若想在碼頭多坐會子,或是想到銀錠橋看看,都是可以的,晚上不回玖寧街也使得。不過,九小姐要先回去,老爺和夫人眼巴巴等著呢。”

    林倜不厚道的笑了,“小妹,妹婿,跟二哥走吧,裴世伯和伯母有你們沒你們都行啊。阿琦阿瑅過來,也跟舅舅見外祖父外祖母去。”林儼微笑搖頭,“那哪成?不帶阿玖,誰許他們進門。”裴二爺和林幼輝這個暈,敢情不帶上寶貝閨女,銀錠橋都不許我們進門了?

    裴大爺本是不愛說笑的,這會兒也湊熱鬧,“阿玖過來,跟大爹回去。你爹你娘,還有哥哥們,大爹可就不管了,反正也沒人稀罕他們。”

    說笑著,一行人出了客廳,準備回家。

    “小妹,明後日在家歇歇,最晚大後天,便回銀錠橋吧。”臨分別,林儼交代妹妹、妹夫。

    裴二爺笑著答應,“是,舅兄。或許我們明日便去,也說不定。”林儼很是滿意,微笑不語。妹夫,知道你們遠道而來很辛苦,不過,能來還是早來吧,爹娘盼著呢。

    道過別,男人騎上馬,林幼輝和阿玖上了馬車。

    “就要見著祖父祖母了!”阿玖笑嘻嘻。

    “還有小侄子們呢。”林幼輝也笑,“阿玖,你大哥二哥已各有兩個兒子,你有四個小侄子呢,該備四份見面禮。”

    阿玖毫不猶豫的點頭,“我給!多貴重的見面禮我都捨得給!娘,我可喜歡小侄子了。”

    “哦?”林幼輝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女兒,真的麼?

    “真的,我喜歡小侄子!”阿玖賣力的點頭,“娘,是小侄子呀,又不是小侄女!”

    阿玖你……林幼輝拿過一個石青色靠背,少氣無力的倚在了車廂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8 10:10 AM

第98章 夜

    回家的路順利平坦,馬蹄聲響得格外歡快。日暮時分,一行人到了玖寧街裴府門前,“門房爺爺,我回來啦!”阿玖特地走到門房,和那位陪她玩耍、縱容她胡鬧的絕世高手打招呼。六年沒見,門房先生還是五十出頭的樣子,好像一點也沒有衰老,很是令人驚歎。

    門房微笑,“回來了好。九小姐,老爺夫人都等急了,你快進去吧。趕明兒閑了,咱們消停說話。”阿玖快活的點頭,“成啊,聽您的。”

    門口車馬暄囂,僕婦們喜出望外的往裡頭通傳,“二爺二奶奶和三少爺、六少爺、九小姐回來了!”大廳裡的裴閣老和方夫人聞訊坐不住了,站起身往外走。中郎,阿玖,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分別六年,裴閣老和方夫人哪能不思念兒孫們。同樣是外放,裴三爺和徐氏還好,離的近,過年都能趕回來闔家團聚。中郎一家就不行了,離的實在太遠。

    兩老口才走到半中間,門簾挑起,進來一位笑盈盈的少女。她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修長苗條,膚色細膩白皙,臉上稚氣未脫,美麗杏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祖父,祖母!”她喜滋滋的叫道。

    “阿玖,乖囡。”方夫人看見長大成人的阿玖,高興的流下眼淚。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回來的時候可就成大姑娘了,看看,囡囡長的多好看啊。

    “過來,讓祖父好好瞅瞅。”裴閣老滿臉感慨的招手叫過阿玖,仔細端詳著,“長高了這麼多,走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兒……囡囡什麼都好,就是瘦了點兒。”

    裴閣老轉過頭看向方夫人,殷勤囑託,“夫人,這些天多做好吃的,得讓囡囡長胖些。”方夫人抹著眼淚答應,“成,天天做好吃的,囡囡愛吃什麼便做什麼。”阿玖走過去,拿出帕子替她拭淚,一迭聲問道:“祖母您是高興的哭了,對不對?您若是見了我,傷心的哭了,爹不得打我呀。”

    裴二爺和林幼輝並肩進來,只見母親在哭,女兒在哄,父親在旁微笑搖頭,裴二爺裝出不悅之色,“怎地一見面就招你祖母哭?該打!”

    “你才該打!”裴閣老和方夫人異口同聲。

    方夫人也不哭了,嗔怪的看著裴二爺,“幾年沒見,你威風了啊。”裴閣老哼了一聲,“才進門,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衝囡囡發作,也不知他這一府之首素日是怎麼當的。”

    阿玖一手拉著祖父,一手拉著祖母,小聲告訴他們,“祖父,祖母,我覺著吧,爹爹是嫉妒我。”兩位老人都點頭,“對,他小氣鬼,嫉妒我家乖囡。”

    平時很通情達理的老人家,到了這時候,卻不怎麼講理了。

    阿玖調皮的衝爹娘眨眨眼睛,裴二爺和林幼輝都笑,阿玖,你這淘氣孩子。

    裴二爺偷偷問妻子,“娘子,是不是有了孫子孫女,咱們就可以拋到一邊了?”林幼輝抿嘴笑,“相公別不服氣,等咱們有了孫子孫女,也把兒女拋一邊。”裴二爺認真的的想了想,搖頭,“不要。我便是有了孫子孫女,兒女還是寶貝的。”他神情實在太認真了,林幼輝憋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的很辛苦。

    裴大爺帶著裴瑋、裴琦等人也進來了,祖父祖母見著阿琦、阿瑅,也是好一番感慨,“阿琦都要娶媳婦了,阿瑅麼,也快了。”

    裴琦的未婚妻是翰林院一位侍讀之女,這位侍讀姓原,是甲子年的探花,美姿儀,重容止,風度翩翩。他有三個女兒,都以美貌著稱,裴琦即將迎娶的,是最小的那位,也是最美的那位。

    原家的女兒不只美,還嫻雅沉靜,溫婉從容,能娶到這樣的兒媳婦,裴二爺和林幼輝是很滿意的。裴琦,不用提了,哪個男人不想娶位又賢慧又美麗的妻子?

    裴琦聽到祖父祖母提“娶媳婦”,羞紅了臉。裴閣老捋著鬍子微笑,“阿琦,祖父祖母也不指望你別的,早日娶妻生子便是。”曾孫女麼,我們是不敢想了。眼看著你大哥二哥也是生兒子,估計著我們裴家就是這麼個風水了。

    裴琦更窘了,滿臉通紅。阿玖素來知道三哥的性子,忙道:“只顧說話了,還沒給祖父祖母行禮呢。祖父,祖母,快請上坐。”拉著祖父祖母走到上首,扶他們坐下。侍女拿來拜氈,裴二爺帶著妻子兒女給二老磕頭。裴閣老微微笑著,方夫人一迭聲道:“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顧氏帶著兩個兒媳婦齊盈盈、小顧氏在飯廳忙活著,這會兒全部安排妥當,也笑吟吟的過來了。小顧氏是頭回見裴二爺、林幼輝這二叔二嬸,阿玖是頭回見二嫂,行禮廝見,好一番折騰。

    “小侄子們呢?”阿玖好奇的問道。

    好容易有比我小的孩子了,人呢?

    顧氏見她提起孩子們,樂的合不攏嘴,“囡囡你不知道,兩個小的才幾個月大,還不認識人呢,整天只會睡覺。大的呢,驊哥兒四歲,騏哥兒三歲,淘氣的不行,哥兒倆才打了一架,髒兮兮的,回房換衣裳去了。”

    “打架好。”阿玖斷言,“男孩子麼,連架都不會打,那還得了?大伯母,驊哥兒和騏哥兒定是耳聰目明,身手敏捷,對不對?這真是太好了。”

    顧氏心花怒放,“囡囡,這話大伯母愛聽!”

    齊盈盈和小顧氏聽了,也是抿嘴笑。

    先是四哥的裴驊、三歲的裴騏被乳母抱了過來,兩個孩子才洗過臉換過衣裳,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然後,兩個小孩子也被乳母抱來了,他倆閉著眼睛,一個比一個睡的香。“駿哥兒四個月,驍哥兒三個月。”顧氏笑著說道。這麼小的孩子,一天裡頭,大部分時候都在睡覺

    裴二爺和林幼輝見了侄孫們,大樂,“驊哥兒、騏哥兒,叫叔祖父,叔祖母。”逗弄著兩個孩子,各送了一個裝滿金錁子的荷包做見面禮。那荷包裡的金錁子全是狀元及第模式,寓意極佳。兩個閉著眼睛甜甜睡覺的小不點兒,也是不偏不倚的,和哥哥們一樣。

    裴家已是多年沒有小孩子了,阿玖看見大哥和二哥的兒子們,稀罕的不行,挨個看過,哄著兩個大的叫“九姑姑”。裴驊、裴騏都是好脾氣的孩子,阿玖稍一哄,他們就乖乖的叫人。阿玖大為滿意,命初荷再荷捧過四套名貴的文房四寶,四套做工精緻的古銀手鐲腳鐲項圈,當做給小侄子的見面禮。裴琦、裴瑅也各有禮物相送。

    顧氏嘖嘖,“阿玖,你好大手筆。”囡囡,你給小侄子們的見面禮很厚重啊。

    阿玖得意的伸出手,指指髮髻上一支鑲藍寶石紅寶石的金釵,“大伯母,我不賠本兒呢,還有的賺。”那支金釵是二嫂小顧氏送給她的,很貴重。

    她這孩子氣的話,逗的大家都笑。

    裴二爺笑著辯白,“爹、娘,阿玖這份精於算計,可不是我教給她的。我教給她的,一向是淡泊自甘,不計名和利。”

    “是我教的。”裴閣老悠悠道:“我這做戶部尚書的人,整天心心念念的,就是銀錢之事。小阿玖,這是隨我了。”

    ──君子恥言利啊,小姑娘家惦記錢和利都成值得您驕傲誇讚的了,您還能再偏心點兒不?兒孫們默默看著怡然自得的裴閣老,無語。

    裴閣老半分不自覺,招手叫過阿玖,“囡囡這麼瘦哪成,走,跟祖父祖母吃飯去。”方夫人樂呵呵,“是啊,往後跟著祖父祖母,說什麼也要囡囡吃胖了。這女子啊,臃腫固然不好,過瘦更不好。”兩位老人牽著孫女往飯廳走,裴二爺跟在後頭,悄悄問林幼輝,“娘子,咱閨女太瘦了?”林幼輝搖頭,“沒有,阿玖不胖不瘦的,正合適。”裴二爺面色躊躇,“那,爹和娘怎會如此?”老人家不會看錯的吧,閨女是真的很瘦?那可要想法子哄她多吃飯。林幼輝偷樂,“阿玖便是胖上一圈,爹和娘還會嫌瘦的。相公,天底下的祖父祖母,眾口一辭,全嫌孫女太瘦。”她小時候也是一樣,林家祖父祖母總嫌她瘦,想方設法哄她吃東西。哪怕她多吃一口點心,老人家都是高興的。

    裴二爺了然,“原來如此。”

    到了飯廳,男一席,女一席,孩子們另放小桌椅,享用起團圓宴。方夫人不停的給阿玖添菜,“囡囡,多吃點。”阿玖快活的點頭,“好啊,多吃。”這滿桌子的菜肴都是我喜歡的,怎能不大吃特吃?

    乾清宮裡還是燈火通明,皇帝倚在榻上,半閉著眼睛,十皇子坐在他身邊,把奏摺上的話念給他聽。他若口述了什麼,十皇子便一字不錯的用紅筆寫下來。皇帝聽了一個浙江賦稅的摺子,閉目問道:“文淵閣誰在?”十皇子答,“梁閣老和蘇閣老。”

    “可惜不是老裴。”皇帝喃喃了一句,命十皇子寫下幾句話,然後讓內侍帶到宮門口,交給文淵閣值班的人。

    這時宮門已下鑰,內侍也出不去,不過,可以隔著門縫遞出去。閣臣們回答了皇帝的問題,再通過門縫遞進來。

    皇帝明顯是蒼老了,他還是很胖,身子沒有從前康健,經常喘、透不過氣。不過,政事上半分不肯放鬆。

    “爹,您歇著罷。”十皇子忍不住說道。

    他看見皇帝明明已經很疲憊了,卻還要強自支撐,當然是心疼的。

    皇帝微笑,“爹歇不了。小十,爹只要在這個位置上一天,就歇不了。”

    傻小十,做皇帝哪能放假歇息。朕要把這祖先打下的大好基業守住了,到時交給你大哥的,會是一個繁榮盛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6-8-28 10:13 AM

第99章 阿玖的寶貝

    十皇子小聲嘟囔,“做皇帝真辛苦。大臣們好歹還有個休沐日,您做皇帝,卻是一天也歇不了。”皇帝當然也可以奢侈享樂,可以置國事不理,不過,那通常會被叫做昏君。

    “是挺辛苦。”皇帝微微笑了笑,“這苦差使,往後便交給你大哥了。小十你麼,爹給你挑好了中州一塊肥沃富饒之地,你到那兒做個富貴藩王,悠閒自在的過一輩子吧。”

    十皇子聽皇帝提起“你大哥”,隨口問道:“爹,大哥前些時日獻上來的靈藥,您吃了麼?大哥說,那靈藥中含有……”十皇子話沒說完,皇帝厭煩的揮揮手,“莫跟朕提藥。”

    他身子不好,這些年來一直跟各色湯藥、丸藥打交道,早已煩的不行。太子獻上來的靈藥,雖然被誇成了一朵花,他卻是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了。

    十皇子識趣的不再提靈藥,小聲嘀咕著,“爹,我是親王呢,陪您在這兒批奏摺什麼的,很犯忌諱。要不,您還是把大哥召回來吧,這些苦差使,都該大哥來做。”

    皇帝雖是疲憊煩燥,看著他風神俊秀的小十,心情還是愉快的。他笑著拍拍十皇子的肩,半是開玩笑,半是嚇唬,“才侍候爹幾天,你就嫌煩,想偷懶了?你若敢偷懶,爹便把小十一叫來,讓他替爹跑腿。”

    十皇子嚇了一跳,忙道:“爹,小十不偷懶,不偷懶!您有什麼吩咐,請說,我一律照做。”把小十一叫來,要命呢,娘若是知道,定是寢食難安。

    其實十皇子跟在皇帝身邊接觸政事,章皇后已經是不樂意了。她是做母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兒子小兒子她都心疼。大兒子遠在南京,小兒子卻代為批閱起奏摺,大兒子心中能不介意麼?若是親兄弟二人為這個起了齷齪,可如何是好。

    十皇子也不樂意做這件事。他從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小兒子,大哥是太子,是未來的帝王,自己什麼也不用爭,什麼也不用管,做個富貴閑王便是。可是他的皇帝老爹衰老了,精力不濟了,他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爹勞累,自己甩手不理。況且,他若不肯,皇帝身邊的人換成了小十一,更麻煩。

    皇帝笑了笑,“說好了啊,不偷懶。”

    十皇子淺淺笑,“嗯,說好了,我不偷懶。您呢,不許叫小十一來跟我分寵。”

    皇帝笑著答應了。

    小十,爹哪會讓小十一他們來做代批奏摺這樣的事呢?你和你大哥是同母兄弟,感情深厚,你大哥無論如何都會善待你,可小十一他們,就不一定了。爹若讓他們接觸政事,不是害他們麼。

    內侍把閣臣的回復取來呈上,十皇子逐字逐句念出來,皇帝思忖良久,“這份票擬處事不當,讓他們重新再擬。”十皇子答應了,做上標記,把這份奏摺發回內閣再議。

    夜已深,內侍宮女服侍皇帝洗漱過,上床安歇。十皇子看皇帝歇下了,要走,皇帝讓他留下,“你小時候賴在爹這兒不走,長大了怎地能逃則逃?”十皇子詫異,“讓我陪您睡?我又不是美女。”皇帝被他逗的笑了一場,然後,安安生生睡著了。

    十皇子出了乾清宮,坐上轎子,回他居住的東三所。

    夜涼如水,十皇子坐在轎子裡,心緒飛揚。對於十皇子來說,最理想的狀況是皇帝把他的太子大哥召回來,由太子來輔助政務。他呢,逍遙自的做個親王,任事不管,最是清閒不過。不過,十皇子隱約提過幾回,皇帝卻全沒放在心上。

    “我才不想接觸政務呢。”十皇子微微皺眉,“我想……”他眼前浮現出一位豆蔻少女綽約多姿的身影,目光溫柔了。

    十皇子轎子到了東三所,朱漆大門打開了。道路兩旁各懸掛著長長的一排紅燈籠,照的亮如白晝,兩列宮女內侍跪伏在道旁迎接,十皇子看也沒看這些人一眼,徑直走了進去。一位臉色白淨的中年嬤嬤迎上來,曲膝叫“十殿下”,十皇子笑了笑,“您還沒歇著呢?不是說過了麼,這些時日我回的晚,莫等我。”

    這中年嬤嬤姓秦,是十皇子的乳母,也是章皇后從金鄉侯府帶進宮的人,十皇子對她當然是客氣的。秦嬤嬤慈愛的笑,“殿下,就因為您回的晚,我才要等著。這麼晚回來,定是累壞了,若是再沒個會服侍的人,還得了?”十皇子笑著搖頭,“您當我還是奶娃娃呢?”一邊說著話,宮女早備好了湯水,十皇子進去洗漱了。

    等十皇子從淨房出來,見秦嬤嬤還在,便笑著說道:“您這樣,定是有話要囑咐我。快說吧,說完了您好回去歇息,我也困倦的很,這就要睡了。”秦嬤嬤猶豫了下,十皇子微微一笑,揮退宮女,“你們全都下去。”秦嬤嬤見屋裡沒人,才吞吞吐吐的開了口,語氣中滿是乞求之意,“殿下,不管再怎麼晚,你也不要在乾清宮裡歇下,好麼?”

    十皇子沉默片刻,溫和說道:“放心,我有分寸。”親王就是親王,親王不是太子,難道我不知。

    十皇子以為這就算完了,誰知秦嬤嬤還是不走,想說什麼,又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來。十皇子輕輕歎氣,“我都知道。放心,我有分寸,大哥心裡有數。”秦嬤嬤含淚點頭,“殿下,親兄弟間,也不可大意的。”見十皇子沒有異議,她略略放心,總算走了,“殿下累了,快好生歇著吧。”

    秦嬤嬤走後,十皇子正要上床,門開了,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宮女走了進來。她瓜子臉大眼睛,生的嫵媚嬌豔,身材也好,小腰似楊柳一般輕輕搖擺,楚楚動人。這時是春天,晚上還是很冷的,她卻只穿了薄薄的水紅紗衣,隱隱露出一身雪肉。

    十皇子從沒見過這個陣仗,不禁一愣。東三所什麼時候有這種宮女了?這是什麼打扮?不經召喚敢走入皇子寢殿,是想被亂杖打死麼。

    見十皇子死死盯著自己看,宮女臉上飛起紅暈。她向前走了兩步,跪下磕了頭,含羞帶怯的說道:“妾名承珠,是奉了皇后令旨,來服侍十殿下的。”說到“服侍十殿下”這幾個字,她更加羞怯,聲音漸漸低不可聞,那種嬌羞之態,卻很是惹人愛憐。

    十皇子忍耐的看著她,怒火騰騰騰的往上升。一個人累的不行了,困的不行了,偏偏被人打擾,不能立刻上床睡覺,世上還有比這更討厭的事麼?

    他沒說話,宮女心裡沒底,怯怯的往前跪爬了兩步,“求殿下憐惜。”十皇子往後退了兩步,大力擊掌,“來人!”叫來內侍,吩咐他們把眼前這宮女帶出去,還有,再不許放人進來。內侍答應著,把那名叫承珠的宮女帶了出去。承珠臨出門還淚眼模糊的回頭望,惹的十皇子更加憎惡。

    屋裡安靜下來之後,十皇子掀開被子,躺到溫暖舒適的被窩中,長長歎了口氣。小師妹,十哥連睡個安穩覺都這麼難,你見過像我這麼苦的親王麼?

    次日,十皇子見到章皇后的時候,撒嬌的說道:“您給了我一個宮女?娘,那宮女生的不美,我不喜歡。您要真心想給,再尋個絕色吧。”章皇后嗔怪,“那樣的還不美,你想要天上的仙女不成?”十皇子漫不經心,“天上的仙女倒不用,可是,也不能像昨晚那個似的,讓人一見就倒胃口。”

    ──那樣的還讓你倒胃口,到底什麼才叫絕色?章皇后拿他算是沒法子了。

    “小十,你也到年紀了,給你選秀吧。”章皇后無奈說道。

    “不選。”十皇子聲音冷靜,“平民女子就算美,氣度也不好,我不要。”

    章皇后扶額,“你又要絕色,又要氣度,小十,這可讓娘為難了。”十皇子淺笑,“這有何難?”絕色美女氣度又好的,世上又不是沒有。

    章皇后臉色沉了下來,淡淡道:“小九身子漸漸好了,徽音也快要及笄,他們的婚事,該操辦了。”本來前兩年就要為九皇子和曹徽音操辦婚事的,不過,九皇子恰巧病了,臥床不起,婚事便被耽擱了。

    這樁婚事,除了皇帝之外,沒一個願意的。曹家當然不樂意,靖海侯夫婦哪願把獨養女兒嫁給九皇子出身既不好,身體又不好,又不得寵的庶出皇子。章皇后,那更是別提了,自己看好的兒媳婦被皇帝強逼著另嫁他人,惱火到了極處。九皇子呢,他可不願意因著娶王妃把章皇后得罪了,恨不得再病上個三年兩年的,等十皇子成了親,他再下床。不過,皇帝給他派了太醫來精心診治,他也不敢裝病,不敢明明能下床了,卻還賴著不起來。

    十皇子灑脫的說道:“曹家表妹和九哥成親的時候,我送份大禮!”總算把這大麻煩打發了,普天同慶啊。一份大禮,值,很值。

    章皇后心裡這個氣。小十,你故意的吧?娘還不是為了你好麼,你卻毫不領情,沒良心的小十。

    十皇子站起身,“天天被爹拉著做苦工,我都快累病了。娘,我去練練騎射,活動活動身子。”章皇后忙道:“去吧去吧,小十,這是正經事。”這才是你的正經事呢,替你爹批奏摺,那純屬越俎代皰。

    十皇子施施然去了。

    阿玖回京的第二天,便開始忙碌起來,吩咐侍女打開箱櫃,一樣一樣分派禮物,“……這件蘇繡很漂亮,給溫家二小姐留著,她近來也愛臭美了……這三個筆筒一模一樣的,包好了,送給林家的表姐們……”初荷再荷等人很聽話,一件一件分好了,包好了,按照阿玖的指派,有的直接送過去,有的留著,等親自拜訪的時候再送。

    阿玖還和從前一樣,住在正院的廂房。方夫人長久沒見她了,哪捨得讓她住到別處?她在這廂忙活著,方夫人便過來看熱鬧,“囡囡做事井井有條啊。”看熱鬧也不白看,忘不了誇上阿玖幾句,阿玖聽了,眉毛彎彎。

    正熱鬧著,林夫人差了婆子過來,送來許多林幼輝、阿玖愛吃的吃食。方夫人樂呵呵,“親家夫人這是想孩子了。”叫來裴二爺和林幼輝吩咐,“別耽擱,今兒個便去銀錠橋吧。”裴二爺夫婦答應著,“是,這便動身。”命人傳話給裴琦、裴瑅,讓他們收拾妥當,跟爹娘一起回外祖父家,“阿玖你也是,快些收拾好了,咱們早早的動身。”

    阿玖忙著收拾東西,“爹,娘,我給外祖父外祖母的禮物在哪裡?怎地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林幼輝笑了笑,“你不是在古玩商人那兒淘了幾件周朝的鼎、漢朝的玉,要送給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麼?我記得你鄭重其事的親自放在一個黃梨木櫃子裡。”阿玖想了想,“是呢,是放在一起的。”命初荷再荷去找那只黃梨木櫃子。

    她在這兒忙活折騰,裴二爺和林幼輝忍笑看著,不戳穿她。小阿玖,周朝的鼎,漢朝的玉,能這般容易便被你淘著了?想來,那古玩商人定是能說會道,舌燦蓮花啊。

    初荷向來機靈能幹,這回也是不負眾望,沒多久就找到那個黃梨木櫃子,“九小姐,還上著鎖呢。”林幼輝忍笑,“女兒,鑰匙是你親自保管的。”阿玖嘻嘻笑,“好不容易淘來的,當然要倍加珍惜。”取出鑰匙,命初荷把櫃子打開。

    阿玖拉著方夫人過來看,“我精心挑選的,祖父和外祖父是周朝的鼎,您和外祖母是漢朝的玉。”方夫人樂的合不攏嘴,“看看我家小阿玖,多懂事,多孝順!”

    櫃子打開,初荷小心翼翼捧出一個碩大的盒子,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古跡斑駁的青銅鼎。再荷也吃力的捧出一個盒子,盒中也是一個青銅鼎,比上一個更古舊。

    “列鼎而食嘛,鼎是好東西,咱家一個,外祖父家一個!”阿玖興致勃勃。

    風荷和雨荷分別從櫃子裡取出一個雕著富貴花開的紅木盒子,打開來,裡面鋪著朱紅色的絲絨,絲絨上靜靜躺著枚白玉佩。這白玉佩看上去是有年頭了,雕工很古樸。

    “一個是小鹿,一個是小羊,我覺得都很好看。祖母,您喜歡哪個?”阿玖殷勤的問著方夫人。

    方夫人笑道:“只要是我家小阿玖送的,不拘是什麼,祖母都喜歡。”仔細看了看,小鹿和小羊樣子都古拙可愛,方夫人仿佛聽林夫人提起,她小時候家裡養過鹿,她還親自喂過呢,很有趣,猜度著林夫人應該喜歡小鹿,便指著小羊說道:“這小羊好,乖巧。”阿玖便笑嘻嘻捧過小羊,塞到方夫人手中,“祖母,阿玖送您的。”

    方夫人高興的不知說什麼才好,裴二爺咳了一聲,“娘,我和娘子好像也孝敬過您不少好物件兒,卻沒見您這樣。”方夫人橫了他一眼,“你倆送過我漢朝的古玉麼?漢朝的呢!”裴二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那是古玩商人騙阿玖的,阿玖當了真,顛兒顛兒的到您面前獻寶。您還真當這是漢朝古物了?阿玖可是出門玩了半天,便從一家古玩店抱回這兩個鼎、兩件玉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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